大贺就是秋穗交往的对象吗?
如果确实如此,那么即便自己真是警察,他也不会觉得害怕吧。非但如此,他还向警方施加压力,企图把所有的一切都掩盖起来。
大贺是已婚男子,很受女性欢迎。要是被别人知道他在婚外情对象由于大量出血而病情危笃的情况下却撒手不管、独自逃跑的话,他的形象一定会一落千丈。
憎恨的火焰越燃越高。大贺为了保住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将秋穗弃而不顾。并且,对这件事毫无反省之意。
伸吾流下泪来。秋穗就委身于这样一个男人吗?她实在是太可悲了。
还有一件事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就是伸吾的奖学金。因为秋穗的尽力争取,他获得了条件极其严苛的奖学金。她似乎说过,由于大臣级别的有力人士出手安排,所以奖学金的事绝对没问题。
伸吾感到天旋地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自己之所以能成为一名大学生,难道都是托了那个害姐姐枉死的男人的福吗?自己难道还要对那个男人感恩戴德吗?
他快要疯了。把快要冲口而出的狂叫拼命忍了下去。伸吾蹲下身来,思索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一连好几天,他都茶饭不思,一个劲地想着。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持自己神志清醒。
伸吾的答案是——复仇,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他决定退学。虽说真相究竟如何,他一无所知,但他却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恶,总觉得是那个男人让他上了大学。
关键是复仇的方式。不管怎么说,对方是个颇具影响力的国会议员。在各种场合,几乎都有部下陪伴左右。即便用利刃袭击,恐怕也无法伤到他一根毫毛——话虽如此,伸吾根本没办法弄到任何枪械。
会想到轨道炮也是极其自然的——因为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
然而,伸吾知道,要将轨道炮投入实际使用并非易事。为了将它改装成精巧的工具,必须要有相应的操作机械以及场地。
为了复仇这个目的,伸吾决定去一家专门从事金属加工的公司工作,那就是“仓坂工机”。工资微薄得让人吃惊,但这家小小的街道工场,却拥有齐全的最新型机械。
工作很开心。他原本就喜欢摆弄机械,做做这做做那。即便是单纯的切割金属,他也干得不亦乐乎。伸吾再次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汤川那样的研究者,而更适合成为在现场工作的技术者。
但是,他并没有陶醉其中。他的脑海中时常浮现出大贺仁策的脸,无数次想象在轨道炮的射击下,那张脸灰飞烟灭的样子。
“仓坂工机”是一家主要承接单品订单加工的公司,所以大部分员工都不知道其他同事干的是什么样的活儿。伸吾在众人的眼皮底下偷偷地制造轨道炮所必需的零件,每天的业务一完成,他就说自己想要练习一下工作机械的操作,获得社长的特许让他留在工场内。社长的家在工场外,无论他在场内干什么都不会被发现。
到了十月,伸吾开始进行正式的实验。当轨道炮射穿了两毫米的钢板时,他激动得浑身颤抖。
不过当某个人看到了他的实验现场时,他颤抖得更厉害。
伸吾至今没搞清楚自己被人发现这件事究竟是凶是吉。在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之前,无法知晓答案。
16
听完薰的讲述之后,汤川阴郁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看向窗外。手里虽然拿着泡了速溶咖啡的马克杯,却许久没有喝上一口。
“汤川老师,”薰在他背后说,“太好了,总算是洗清了古芝君的嫌疑!”
汤川缓慢地回过身来,速度慢得有点不太正常。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可能是咖啡已经冷透了吧,他皱了皱眉,把马克杯放在身边的操作台上。
“如果你说的是谋杀自由撰稿人的案件,那么对我而言完全没有意义。因为正如我无数次告诉你们的一样,在这起案件中,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古芝君。”
“嗯,的确和古芝君没有关系。”薰说,“不过,就像我刚才所说的,胜田的供词中出现了与古芝君有关的内容。长冈修先生好像握有若干能够证明大贺议员与古芝秋穗的死亡有关系的证据。我认为这些东西原本是属于古芝伸吾的,没有人会毫无所图地持有那些证据。古芝君确信大贺议员造成了姐姐的死亡,并且对他怀恨在心——这个判断应该是很正常的吧。”
“古芝君为什么会把如此重要的证据交给那位自由撰稿人呢?”
“我认为把那些证据交给长冈修先生的并非古芝君,这样做的另有其人。现在,草薙他们应该正赶去见她吧。”
汤川噘了噘下唇,淡淡地说了声:“是吗?”
“是受警视厅委托的。”薰说,“我希望您明天一早——如果可以的话,今晚就能和我一起去一个地方。”
“这是约会的邀请吗?地点呢?”
“光原市。”
汤川的表情越发阴沉。他摘下眼镜,随手一扔,“超高新科技城吗?去那种地方有何贵干?”
“从下周起就要进入第一期工程了,明天将举办奠基典礼。而且,大贺议员也会出席。”
汤川用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薰,“那又如何?”
“轨道炮缺乏机动性,只能装在车上移动,发射一次就结束了。不过,射程距离比枪要远得多。奠基典礼是在一个四周空旷的地方举行的,非常适合从远处狙击。典礼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所以能够从容地瞄准。”
“换而言之,你想说的是古芝君想在奠基典礼的过程中射杀大贺议员,对吗?”
“您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吗?从物理学上来看是不可能的?”
汤川边注视着薰,边把额前的头发往上拢了一下,摇头说道:“不,在物理学上是可能的。”
“所以,我希望您能和我一起去,并为我们提供建议。”
汤川摆摆手,“没有这种必要吧,你们只需设卡检查能够放得下轨道炮的车辆就行了。这种事采用人海战术就能搞定。”
“我们当然会那样做,所以,已经和当地的县警合作,共同承担安保警备工作。不过,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古芝君是个聪明的年轻人吧?恐怕不会采取那么容易就被发现的方式。”
“的确是个头脑一流的年轻人…”汤川的脸上涌起痛苦的神色,双手握拳叩击操作台,呻吟般轻声说道,“我希望他在犯罪方面不要那么聪明。希望他能发现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趁早放弃…”
薰从未听到过汤川用如此的声调说话。
“请让他死心吧。”薰说,“因为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老师您了。”
汤川站了起来,“我有几件事要准备一下。请你明天早晨来接我。”
17
听到来电铃声响起,由里奈急忙掏出手机。但来电显示表明是学校的一个同学打来的,她只得接起电话,回答了对方关于某件小事的问询,顺便闲聊了几句。为了不让对方感觉到自己的不耐烦,她尽量控制自己的语气,用轻快的音调说了声“明天见”,结束了通话。
吐出一口气,由里奈看了看手机。
明明说好会再联络的——
最后一次和古芝伸吾联系是在他失踪之后不久。电话是从公用电话打来的,询问由里奈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警察先生到公司来了,我也被带到了家庭餐厅,询问了有关伸吾君的情况。”
“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什么都不知道,仅此而已。”
“是吗,谢谢。”
感到电话似乎会被马上挂断,由里奈连忙问:“你…还要再干吗?”
伸吾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就是为了这个,我才活到今天。”
这句话让由里奈猛地一怔。
“活到今天…那你打算结束之后就去死吗?”
“…我不知道。”
“不行!求你别那样说!”
“我会再联络你的。”伸吾说着挂断了电话。
每当想到那次对话,由里奈就感到胸口一阵剧痛——他究竟会怎样?
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在回家的路上,经过仓坂工机门前时,由里奈的注意力被前方的两个人影所吸引。两人都是男性,其中一个似曾相识,是那个曾把自己带进家庭餐厅的、名叫草薙的刑警。
她停下脚步,因为过于紧张而全身紧绷。
草薙抽完手中的烟,掐灭了火,把烟头放入便携式烟灰缸中,与另一名男子一起朝由里奈走来。
“你回来啦。”草薙笑着招呼道,“有件事无论如何都想要问问你——辛苦了一天还来打扰,不好意思,耽误你一会儿行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
“真是这样吗?可我觉得并非如此。”草薙说,“有些事应该只有你知道。如果你不希望他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就请你把知道的情况告诉我们。能够救他的人只有你了,难道不是这样吗?”
由里奈倒抽一口凉气,这个刑警把一切都看穿了吗?
“你认识长冈修先生吧?”草薙问,“把录音资料交给他的人是你吧?”
果然如此,所有的一切都败露了,那就没有必要再隐瞒了。草薙说的没错,能够救他的也许只有自己了。
眼底有一股热潮涌起,由里奈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泪水。
“我…想要阻止他,所以…”她的声音哽在喉中。
“太好了。”草薙点点头,“你慢慢说,我们去一个暖和点的地方吧。”
他请由里奈坐进停在一边的车内。一坐在车后座上,由里奈就掏出一块手帕。
“他只有进监狱这一条路了吗?”
“正因为我们不想让这种情况发生,所以才来找你问话的。”草薙回答。
汽车驶达的目的地是向岛警察署。由里奈被带进一间放置着圆桌与沙发的房间,房间里除了草薙还有一位名叫间宫的、上了年纪的男性。
“关于古芝伸吾,我希望你能把知道的情况毫无保留地全都讲出来。”
“可是,我该从何说起呢…”
“从最初开始,从开头起,全部说出来就行了。”
“从最初开始…”
“没错,从最初到最后。”
最初——那次邂逅…
暑假里的一天,由里奈正待在家中。父亲达夫打来电话,说是办事员有事请假,让她去公司接接电话。被大伙儿昵称为小友的办事员是位好脾气的阿姨,不过她偶尔会以孩子生病等理由临时请假,每当这种时候,被拉来顶班的总是由里奈。她也知道达夫为什么不拜托母亲,因为无论干什么事都不得要领的妈妈,连接个电话都接不顺溜,有时甚至没有确认对方的姓名就把电话挂断了。
虽然觉得很麻烦,但由里奈还是稍作准备后去了办公室。她决定一边应对偶尔打入的电话,一边借用小友的办公桌做暑期作业。听说到了三年级就没有作业了,可由里奈他们这些二年级学生还是不得不老老实实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
办公室中有各色人等出出入入,却没有人向她搭话,因为大家都知道她只不过是被临时叫来帮忙接电话的。
那个年轻的员工,一开始也是如此。走进办公室后,像是来找谁似的,环顾室内,之后就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从由里奈的头顶上方传来轻轻的说话声,“cos2x=2cos2x-1,”她仰起脸,那个年轻的员工羞涩地摸摸头,指了指办公桌上,“那是加法定理。”
由里奈吃了一惊,办公桌上摊放的是一份数学讲义,她正在为不知道如何解答而头痛。
“你能解开吗?”她问。
“可以吧。”他答。
从由里奈手中接过活动铅笔,他站在那里开始刷刷地写起数学公式。看起来似乎完全不假思索,好像只是在简单地抄写着什么。
“这样就可以了。”写完后,他说。
“太厉害了!”由里奈不由得鼓起掌来,“你的数学很棒吧?”
“还行吧。”他不好意思地微笑起来。
“我还有几道题不明白,你能教我吗?”
“当然可以。”他轻轻点头。
那之后,由里奈总会在午休时间去工场找他教自己数学。他——古芝伸吾优秀得超乎由里奈的想象,那些由里奈提出的、自己连意思都不明白的问题,古芝只需稍稍瞄上一眼,便能轻松解答。
“那家伙实在是太厉害了。我觉得他应该去读大学,不过他本人却说想工作,这就没办法了。”达夫也对伸吾赞不绝口,而且还夸他非常勤奋。据达夫说,伸吾为了尽早熟悉工作,下班后一个人留在工场里,练习机械的操作以及金属的加工。这么一说,由里奈想起来的确有个年轻人经常会在夜间来家里还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