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七、第三天(傍晚)

快到小姨家门口的时候,季宁觉得自己的胃又开始翻腾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还隔着好几米的距离,房门又关着,他却好像已经闻到了一股腐尸的气味。

村长停下了脚步,对季宁的妈妈说:“你真要进去看?打开门后,那臭味可能谁都受不了。”

季宁也劝道:“妈,要不算了吧。”

“对,别去看了,我叫人去备棺材,直接把尸体装进去下葬吧。”村长再次建议。

季宁的妈妈似乎也有些迟疑了。沉吟片刻。“我就进去看一眼,马上就出来。”

村长见她仍然坚持,只有无奈地挥了下手。“你去看吧,门没锁,推开就行了。”

妈妈朝门口走去。季宁走上前来。“妈,我陪你一起去吧。”

“你别去,我自己去看一眼就行了。你就在这里等我。”妈妈说。

季宁只有眼看着妈妈走到小姨的家门口,颤栗地将那扇木门推开,走了进去。

这次,他实实在在地闻到了那股令人作呕的臭味,连村长也忍不住转过身去用手在鼻子前扇着风。季宁想到妈妈此刻竟然还能呆在里面,心紧紧地揪了起来。

大概半分钟后,季宁的妈妈脸色铁青地捂着嘴冲了出来,扑到门口的一棵大树旁,剧烈呕吐。季宁赶紧过去帮妈妈捶背。村长快步上前去,将房门带栊了。

狂吐了好一阵后,季宁的妈妈又忍不住放声痛哭。住在周围的人都出来了,知道这是慧云的姐姐,都过来说着安慰的话。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婶也跟着抹眼泪,后来季宁知道,她就是陈婶。

妈妈过了好久才慢慢平伏下来。天色逐渐低沉了,夜晚即将降临。村长有些着急地说:“慧云她姐,别伤心了,还是赶紧办正事吧。天色再暗些,就看不到上山的路了!”

季宁的妈妈抬起头来,充满哀伤。“村长,我一天灵都没跟我妹妹守,就把她下葬了?”

村长焦急地拍了下腿:“情况特殊啊,不能再按那套老规矩来了。现在正是一年中最热的几天,而且尸体已经放了两天,要是再等到明天早上,那臭味…我怕没人敢来帮着出丧了!”

季宁说:“妈,听村长的吧,不能再拖了。”

妈妈木然地点了点头。

村长见季宁的妈妈答应了,赶紧张罗周围的人帮忙,叫人去请村里负责丧葬的人,又叫陈婶去找人把棺材抬来。大家都忙活起来。不到一小时候,一副黑色的棺材抬到了小姨家门口,帮忙下葬的人也都来齐了。

这时已经是晚上七点过了,天色越来越暗。村长指挥着几个男人到屋里去抬尸体。按他的吩咐,在场的人要站在两旁,让抬着尸体的人从中间走过,这就算是为死者送行了。

季宁和妈妈站在最前面,陈婶在他们身边,小声叮嘱道:

“一会儿尸体出来的时候,要低头默哀,不要发出什么声音。就算是想哭,那会儿也得忍着,不然的话死者没法安心上路。”

季宁和妈妈点头应允。这时,季宁听到里面几个人挪动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里不禁紧张起来。

分列两旁的十几个人全都安静了,一片肃穆。

突然,一首与现场气氛极不协调的欢快歌声响了起来,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季宁心中一惊——遭了,是自己的手机铃声!

季宁手忙脚乱地从裤兜里摸出手机,为了让铃声停下来,他赶紧按下了接听键。

手机里传出一个小男孩的声音:“表哥,你们到大学那里了吗?怎么没来个电话啊?”

季宁怔住了——是豆豆打来的!

这突发的状况令季宁和妈妈惊愕不已,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豆豆在电话里问道:“表哥,你怎么不说话呀?你们在干什么?”

季宁怔怔地问:“豆豆,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

“是外婆告诉我的,她让我打给你问问你们到了没有。”

这时,几个人抬着尸体从屋里出来了。妈妈焦急地望向季宁,季宁完全慌神了,他麻木地握着手机,听到电话里豆豆兀自说道:“表哥,我今天画了好几张画,一张是送给妈妈的,还有两张是送给外婆和姨妈的…”

尸体的脚出现在季宁的视线中。在几个抬尸人的空隙中。他看到死去的小姨的腿、腰和上身慢慢从他眼前经过。而这时,小姨的儿子正在打电话跟自己闲聊!这是季宁从没经历过的诡异状况,他呆呆地佇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而就在这时,一件怪异、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当小姨尸体的头部经过季宁眼前时,他骇然看到,那张煞白并开始腐败的脸在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慢慢转向自己这边,一双瞪大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

一瞬间,季宁感到遍体生寒、毛发直立,他“啊!”地一声大叫出来,吓得魂不附体,身体因恐惧而剧烈抖动,手机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所有人都望向他,妈妈惊诧地问道:“怎么了?”

季宁把身体转向一边,呼吸急促,头脑里嗡嗡作响。妈妈又问了一次。季宁惊骇地望着母亲,正要开口说话,突然想起掉到地上的手机还处于通话状态,赶紧把手机捡起来放到耳边,听到了豆豆的声音。“表哥,你怎么了?”

季宁尽量让自己那颗狂跳的心平伏下来,他吞了口唾沫。“没什么,豆豆,我一会儿跟你打过来。”挂断了电话。

妈妈焦急地望着他:“你刚才怎么了?”

季宁环视一眼身边的人,发现大家都用诧异的目光盯着自己,他没法告诉所有人他刚才看到了什么,实际上,就连他自己也不能确定这是怎么回事。他心里惊骇地猜想着,难道是由于晃动,尸体的头朝这个方向耷拉?可眼睛怎么会是睁开着的呢?而且他分明感觉到,那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看——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季宁越想越瘆得慌,感到毛骨悚然。

村长走过来,望着母子俩。“没事吧?”

季宁不想让所有人都感染到恐惧的气氛,他摇着头说:“没事。”

村长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眼,对季宁的妈妈说:“尸体已经装进棺材了,上山吧。地我都找人看好了。”

妈妈点了下头。村长大喝一声“起棺!”四个壮汉抬起用麻绳栓好的棺材,朝山上进发。一行人跟在后面,走向黑黝黝的山林。

八、第三天(晚上)

出丧结束,已经是晚上九点过了,妈妈在小姨的坟头上哭干了最后一滴眼泪。众人劝慰许久后,她才肯离去。

这个小村子里没有旅馆和饭店,村长说他家里有两间空房,可以让季宁母子俩住。陈婶和好几个跟小姨生前关系好的妇女不愿离去,说想再陪季宁的妈妈一会儿。一群人便一起来到村长的家。

村长的房子是自己修建的两层楼砖房,楼上楼下一共六个房间。大家聚集在客厅里,村长老婆忙着沏茶倒水。

季宁的妈妈本来都控制住了情绪,结果在提包里拿纸巾的时候,看到妹妹留下的那张字条,眼泪又下来了。众人说着宽慰的话,她却摇头道:“我就是想不明白,我妹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怎么会自杀呢?”

大家都沉默了。

季宁的妈妈用哀求的眼光望着众人:“各位,你们都是我妹妹生前的好友、邻居,真的不知道我妹妹为什么会自杀吗?难道她在之前就一点征兆都没表现出来?”

大家都茫然地摇着头。过了半晌,陈婶难过地说:“那天,慧云说要把家里养的鸡全送给我,我要是多长个心眼就好了…但我当时以为她只是嫌麻烦,不想养了,谁知道…唉…”

季宁妈妈拉着陈婶的手说:“陈婶,这件事不怪你。我只是想弄清我妹妹自杀的真相——以后对豆豆和他外婆,也好有个交代啊!”

陈婶为难地说:“慧云他姐,我们这小山村里,谁家要出点什么事儿,保准全村人第二天就知道了。但慧云为什么会自杀,我们真的是想不通——她之前一点都没让我们察觉到啊。”

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说:“是啊,不瞒你说,我们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全村人没一个知情的,连猜都没法猜。”

季宁的妈妈失落地埋下头。“这么说,慧云自杀的真相,就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了…”

客厅里又陷入了难堪的沉默。

村长10岁大的小女儿一直坐在旁边听着大人们的谈话,看到所有人都沉默了,她突然纳闷地说道:

“你们要是用那个方法的话,不就能知道真相了吗?”

季宁一愣,诧异地望向这小女孩。妈妈也抬起头来问她:“什么方法?”

“小孩子懂什么,别在这里乱插嘴!”村长大声呵斥女儿,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到外面玩去!”

小女孩嘟着嘴出去了,蹲在门口的一个沙堆前玩儿。

季宁的妈妈问道:“村长,你女儿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嗨,小孩儿的话,你还当真啊。”村长不以为然地说,“肯定是看了什么童话故事,在这儿胡说呢。”

季宁的妈妈想了想,没说话了。

接着,屋里的人好像都不愿再接着说这个话题,改说别的事了。

季宁坐在靠近门的地方,眼睛一直盯着门口的小女孩,回想着她刚才说的那句话。

直觉告诉他,这女孩并不是在胡说,她确实知道什么。

季宁在屋里呆了一会儿,看到村长到另一间屋去了。他对妈妈说,“我出去透透气。”妈妈点了下头。季宁朝门口走去。

小女孩在沙堆前,用一根木棍画画。季宁左右看了看,然后蹲在她身旁,小声问道:“小妹妹,你刚才说,有什么方法能知道真相?”

小女孩抬起头,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季宁:“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我相信。”季宁肯定地说。

小女孩望了屋里的人一眼。“其实他们也知道这个方法,这些本来就是大人们讲给我听的,但他们现在却不想承认有这种方法了。”

季宁听糊涂了。“到底什么意思啊?”

小女孩压低声音,用一种神秘的口吻说:“你知道什么叫灵媒师吗?”

季宁愣了一下,他不确定自己所理解的和小女孩说的是不是一回事,他试探着。“你是说,那种可以和死去的人的灵魂沟通…”

“对,就是这个意思。灵媒师能够让死者的灵魂暂时附在自己或别人的身上。”小女孩凝视着他。“听大人们说,我们这个村子以前曾经有几个厉害的灵媒师,当有人想和死者取得联系的时候,就会去找这些灵媒师帮忙。然后,灵媒师就会告诉他们比如‘你们家老太爷的钱藏在床下的左边第三块砖下面’这一类的事,当然就帮了他们的大忙了。”

季宁有些吃惊,同时也十分感兴趣:“这么厉害吗?那为什么刚才你说大人们现在不承认这种方法了?”

“可能是现在出了些‘冒牌货’,他们根本就没有通灵的本事,却自称是灵媒师,目的只是为了骗钱。所以渐渐大家就不相信这回事了。”小女孩显得有些遗憾,不过很快又睁大了眼睛。“但听我同学的妈妈说,我们这里以前那几个灵媒师可是真的,她以前亲身经历过这种神奇的事呢。”

季宁思忖着。“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如果要想知道我小姨自杀的真相,可以请灵媒师帮忙?”

没想到,小女孩摇起了头。“其实我也就是这么一说,真要这么做,可能不行了。”

“为什么?”

“我刚才说了呀,现在的很多灵媒师都是假冒的,想要找到一个真正的可不容易。而且听我同学的妈妈说,我们村最厉害的那个灵媒师已经不在这里了。”

“那他在哪里?”

“可能已经死了。”

季宁“哦”了一声,显得有些失望。

小女孩好像是看出了季宁的心思,靠近他说:“大哥哥,别灰心,我告诉你一件事吧。”

季宁凝视着她。

“你要找的那个灵媒师虽然可能已经不在了,但是,如果你能找到他的后人,说不定也能帮你通灵。因为——”她极为神秘地说,“灵媒师的体质有时是可以遗传的,你懂我的意思吗——如果一个家族里出了一个真正的灵媒师,那么他的后人也可能会有通灵的本事。”

季宁惊愕地望着这个只有10岁的小女孩,瞠目结舌。她说话的口气很明显比一般的小女孩要早熟得多,而且——

“这些事情,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季宁问。

小女孩笑了一下:“听我同学的妈妈说的呀。我刚才说了,她以前亲身经历过这种事。所以,不是我知道得清楚,而是她知道得清楚。”

“你好像一点都不怕这些事情?”

“有什么好怕的,我觉得很有趣。”她眨着眼睛回答。

真是个胆大而又特别的女孩——季宁在心中暗忖。

这时,小女孩的母亲走到门口来喊道:“小登,这么晚了还在外面!进来洗脸刷牙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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