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应了一声,朝右边的那间屋跑去。季宁也跟着站起来,回到中间的客厅。
屋里的女人们正跟季宁的妈妈聊着关于豆豆以后的事。
“以后豆豆就一直跟着你们住吗?”一个大婶问。
“那当然,他爹妈都没了,不跟着我们跟着谁呀?”季宁的妈妈说,“我回去就帮他办理转学,让他到城里来读书。”
一个瘦小的女人迟疑着说:“要是豆豆他爸…哪天又回来了呢?”
季宁妈妈叹了口气:“要是还能回来的话,早就回来了…不过我也盼望着有一天能出现奇迹。豆豆要是能有个爸爸的话,总比爹妈都没了强啊…有那天的话再说吧。”
陈婶伤感地说:“豆豆从小就没了爹,跟他妈相依为命,要是让他知道妈妈也死了,不知道会有多难过呢。唉,这孩子怎么这么苦命呀。”
一屋的女人们都长吁短叹起来,有的还抹起了眼泪。但这回季宁的妈妈却反而变得坚强了,她坚定地说:“豆豆虽然遭遇了这么多不幸的事,但以后我们家就是他的家,我这个姨妈会像亲妈一样对待他的,不会让他少一点的爱!”
女人们都有些感动了。但这时季宁注意到,坐在最右边角落的一个三十多岁的短头发女人表情和大家有些不一样,她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最后还是没说出话来,脸上却挂着惶恐不安的神情。
季宁皱了皱眉,他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怪异的神情。
接近十一点钟的时候。一屋的大婶、阿姨们站起来告辞了。季宁的妈妈对她们说了许多感谢的话,然后和季宁、村长一起送她们出门。女人们再三叫母子俩留步,结果站在门外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才纷纷离去。
她们走的时候,季宁特别注意了那个三十多岁的短头发女人,发现她回过头来望了妈妈好几次,又露出了那种惶惶不安的表情,在一群女人中显得十分特殊。
这个女人好像知道些什么特别的事——季宁心中隐隐猜测——但是,她为什么忍住不说呢?
九、第四天(上午)
季宁母子俩在村长家住了一晚。早上起来,村长贤惠的老婆已经准备好了一大桌丰盛的饭菜。妈妈觉得过意不去。村长解释说,在农村,早饭是一天当中最重要的一顿。母子俩虽然不习惯一大早吃这么多大鱼大肉,但盛情难却,每人都吃了一大碗饭。
吃过早饭,妈妈说事情处理完了,该回去了。村长夫妇一直送母子俩到了村委会。妈妈向村长再三表示感谢,然后和季宁朝村口的大路走去。
离开村长的家之前,季宁专门跟村长的小女儿——那个叫小登的女孩告别。小登眨巴着那双大大的眼睛,季宁感觉她好像在用眼神提醒自己——别忘了昨天晚上跟你说过的话。
走了十多分钟,季宁和妈妈看到了村口的大路。这时,他们发现路边站着一个人,好像是在等人。走近一些后,季宁看清那人是谁,心中一怔。
是昨晚那个欲言又止的短头发女人。
妈妈也认出了她,说道:“妹子,在这儿等人呢?昨天真是谢谢你们帮忙了。”
这女人两只手握在一起,显得有些局促。过了几秒后,她开口道:“大姐,我是专门在这儿等你的。”
季宁的妈妈一愣:“等我?有什么事吗?”
短发女人又迟疑了好一阵。“我猜…有些事情你可能不知道。”
妈妈脸上的表情渐渐严峻起来,她试探着问:“什么事?”
女人埋着头。“本来,我昨天就想告诉你的,但昨晚人太多了,有些不合适。所以我才一大早起来,等在这里…”
妈妈凝视着这她,意识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肯定是很重要的事情。
“大姐,到这边来。”短发女人把季宁的妈妈拉到一旁,低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季宁站在离她们几米远的地方,完全听不见她的声音,只是看到妈妈的神情在不断发生着变化,惊愕、惶恐。等这女人说完的时候,她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真的吗,有这种事?我以前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季宁的妈妈一脸惊惶,低声问那女人。
“这件事本来就没几个人知道,慧云说她只告诉过我一个人——她不希望别人知道。”
“那我该这么办?”妈妈显得有些害怕。
女人摇着头说:“我也不知道,反正你注意点吧——我也只能提醒你一下。”
她们神秘的对话,只有最后这几句让季宁听到了。而这时,那短发女人已经埋着头朝回走了,剩下季宁的妈妈站在原地发呆。
季宁走到妈妈身边。“妈,她跟你说了些什么?”
妈妈把头扭到旁边,眼神闪烁:“没说什么。”
“怎么,这件事还要瞒着我?”季宁惊讶地问。
妈妈望着季宁:“不是要瞒着你,而是她跟我说的这些事,让我脑子一时有点乱。让我好好想一下,合适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季宁盯着妈妈看了几秒,无奈地说:“好吧。”
两人走到公路边,不一会就来了一辆中巴车。母子俩坐了上去。几十分钟后到了县城的车站。买票,上车。
坐在大巴车上,季宁和妈妈都望着窗外的风景发呆。就在季宁产生倦意的时候,妈妈突然说道:“季宁,回家之后,你千万不要让豆豆知道他妈妈已经死了这件事。”
季宁转过头望着妈妈:“这不是早就说好了的吗?”
“嗯…我就是提醒你一下。”
季宁觉得有点奇怪。“妈,你为什么单单叫我不要让豆豆知道呢?外婆才是最该瞒的啊。”
妈妈不自然地说:“对…你外婆当然也不能让她知道。不过,你记住,尤其不能让豆豆知道。”
季宁想了想。“妈,你想过没有,我们不可能瞒得了多久的。豆豆发现她妈妈很久都没跟他联系,肯定会问起的,到时候怎么办?”
“我知道。”妈妈面色忧虑。“但是,无论如何都要把这几天瞒过去。”
“这几天?”季宁愈发好奇了。“为什么?”
妈妈没有说话。
顿了几秒,季宁问道:“妈,你说的这些话,是不是跟刚才那个女人告诉你的事有关?”
妈妈皱起了眉头,有些烦躁地说:“季宁,别问了,反正就这么做吧。至于原因,我以后会告诉你的。”
季宁望向窗外,不说话了。
其实,他心里也很烦。
除了小姨这件事之外,还有另一件事也令他感到困扰。
本来女友筱凡每天晚上都要跟自己打电话或发短信的,但自从那天去游乐场玩了之后,一连三天,她都没有再跟自己联系过了。
季宁又想起了那天的事——筱凡好像是在问了豆豆什么问题之后,才出现那种怪异反应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她跟豆豆会扯上什么关系?
突然之间,季宁产生一种奇怪的思绪——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都跟豆豆有关。
那么,小姨的死,会不会也是因为豆豆呢?
带着这些怪异的想法,季宁望着窗外出神,渐渐睡了过去。
十、第四天(晚上)
下午三点半,季宁和妈妈回到了家中。
爸爸还没下班,只有豆豆和外婆在家里。听见表哥和姨妈的声音,豆豆欢快地从房间里跑了出来,一下扑到季宁身上。
“表哥,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要等到明天呢。”豆豆高兴地说。
“是啊,大学的校园就那样,半天就看完了。”季宁说。
妈妈朝楼上走去。“季宁,上楼跟外婆打个招呼吧,让她知道我们回来了。”
季宁牵着豆豆一起走到外婆的房间。外婆仍旧躺在床上,看上去精神状况不怎么好,但看到季宁和他妈妈回来了,又强打起精神坐了起来,问他们那所大学的情况怎么样。季宁和妈妈即兴发挥,瞎编了一通,外婆不懂这些,没听出什么破绽来。
六点过,爸爸下班回来了。三个人心领神会,故意在外婆和豆豆面前聊那所大学,装成什么事都没有。吃饭的时候,外婆坐上轮椅,一家人围在餐桌前吃晚饭。
由于妈妈今天没去买菜,晚饭吃得有些简单。但因为有豆豆这颗开心果在,气氛显得其乐融融。季宁和妈妈这两天都在悲伤、压拍,中度过,好不容易有了些好心情。本来佯装的快乐都像是变成真的了。
没想到这短暂的欢乐只持续了不到十分钟,就被意想不到的惊骇所取代。
豆豆吃着吃着饭,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表哥,昨天我跟你打电话,你怎么话没说完就挂了?我还听到你在电话那边大叫了一声,怎么了呀?”
季宁一愣,昨天那恐怖的一幕又浮现在了眼前,不禁令他浑身抽搐了一下。这时他想了起来,昨天挂完电话后,本来是想等心情平伏后再打回去,编个理由解释一下的。结果送葬回来,就完全把这事给忘了!
外婆听到豆豆这么说,停下吃饭,望着季宁问道:“怎么回事啊?”
季宁的脑筋急速运转着。“哦,没什么…昨天豆豆跟我打电话的时候,我们正好在过马路,一辆的士开得太快了,吓了我一跳。”
“没撞着吧?”外婆急切地问。
“没有,撞着的话今天就回不来了。”季宁笑着说。
“你们呀,过马路的时候要小心一点,别三心二意的。电话来了,可以等会儿再接嘛…”外婆唠唠叨叨地说了下去,季宁连连点头,把这事糊弄了过去。
豆豆放下筷子,跑到房间里去拿了一叠纸出来,兴奋地拿给表哥和姨妈看。“这是我昨天画的画,你们看画得好吗?”
季宁的妈妈拿过一张来看,是用水粉颜料画的一个大头娃娃,充满了儿童画的稚趣。她“扑哧”一声笑出来了:“这张是画的我呀?”
爸爸靠过来一看,点头道:“嗯,别说,跟你姨妈还真有点儿像。”
豆豆说:“姨妈,这张画我是送给你的。”
“太好了,谢谢豆豆。”季宁的妈妈笑着摸了摸豆豆的脑袋。
“这张不会是画的我吧?”季宁拿起一张画笑道,“我有这么丑吗?这鼻孔都比猩猩还大了。”
豆豆红着脸说:“你又没坐在我面前,我是凭想象画的嘛。”
外婆“呵呵”笑着:“你们就别刁难豆豆了,我觉得他画得蛮好。我把他送我那张都收藏起来了。”
季宁的妈妈赞扬道:“豆豆画画是挺有天赋的,说不定以后能当画家呢。”
豆豆受到表扬,满脸放光,他把一张画举起来展示给大家看:“这张是我画的妈妈,是我准备回去后送给妈妈的礼物。”
季宁和父母的表情一下凝固了,他们看到的这张画,是所有肖像里面画得最用心、细腻,也是最神似的一张——那活脱脱就是豆豆的妈妈,正望着大家露出微笑——毕竟这是豆豆最熟悉和在乎的人,画里面饱含着爱。但他不知道,他已经永远不可能见到妈妈了。季宁的心一下揪紧了,而他旁边的妈妈几乎已难以自恃,紧紧地咬住嘴唇,拼命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
豆豆见大家都愣在那里,纳闷地问道:“你们怎么不说话呀?我画得不好吗?”
“嗯,画得真好!”季宁的爸爸说。他想赶紧把话题岔开,伸手去拿豆豆手里另外一叠背着的画。“姨夫看看这些画的是什么。”
豆豆把那叠画挪到身后,躲闪着。“没什么…这些就别看了。”然后把刚才那些画收起来盖在上面。拿到房间里去。
豆豆躲躲闪闪的态度有些奇怪,但大家的心思这时都没放在画上。豆豆出来后,继续吃饭。
过了半晌,外婆突然自言自语地说道:“不知道慧云最近怎么样,她都好久没来看我了。”
季宁的心被猛地击打了一下。爸妈也怔住了,一时之间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时,豆豆说出了令人无比震惊的话:
“外婆,我妈妈好着呢,她昨天跟我打电话,说过几天就来看你。”
季宁暂时忘记了呼吸——什么,昨天?
他和妈妈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透露出难以掩饰的惊悸。他们拼命克制着。
外婆似乎没注意到季宁一家人的骇然神情,她点着头说:“嗯,那就好。”接下来大家都没怎么说话,埋头吃饭。
一个晚上,季宁都在出神,妈妈也显得心不在焉,显然是在思考同一个问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