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二个问题是,主动变成活死人到底是不是每个人的‘权利’?我们经常强调人权,那么在这件事上,人权应该怎样体现?我认为,如果承认活死人是人类存在的一种新形势,那么每个人确实是拥有选择是否变成活死人的权利的。”

女主持人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您的意思是,法律应该允许所有希望变成活死人的人达成自己的愿望?”

“不,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刚才的话只说了一半,‘权利’是一方面,‘责任’又是另一方面。我觉得每个人,只要不是太自私,还要为自己的子孙后代考虑的话,都会想到这个问题”如果活死人无节制地增加下去,那么人类社会生老病死的平衡将被打破,未来几十年或几百年之后,地球将变得不堪重负。我们不能为子孙留下这样的烂摊子——就像我们现在强调保护环境一样,这是每个人的责任。“

女主持人点着头:”那么您认为应该怎样在‘权利’和‘责任’之间做出协调呢?”

“我希望,那些想变成活死人的健康人,能够把这个‘名额’让给真正需要的人。我指的是那些患有某种痛苦疾病的人,假如他们及家人愿意的话,能够用这种方式来结束痛苦,同时又能一某一种生存形式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上,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当然,仅仅依靠个人的责任感或自觉性恐怕是不够的,这就需要法律来监管和约束。”

“我懂了,您认为这是成立《活死人法案》最主要的意义。”

“是的。”

女主持人将头侧向一边,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洛教授,据我所知,您以前是反对任何形式的编程活死人的行为的,现在怎么改变观点了呢?”

“没错。”爸爸无奈地摊了下手,“我必须承认,作为一个学者,我犯了一些主观上的错误。我以前对活死人的了解不够,导致对他们形成了一些不够公正和客观的评价。还好我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到活死人中心去真正的接触和认识不同的活死人,这才真正走进他们的世界…”

毫无疑问,我爸爸在电视上的表现是出色的。他代表了多数人的态度和立场,也说服了那些盲目企图变成活死人的人。

尽管如此,我和妈妈坐在电视机前收看这个节目的时候,我们都没说话——爸爸自始至终没有提到,他自己的大儿子现在就是一个活死人。虽然这也算不上撒谎,但他的这种刻意隐瞒仍使我和妈妈感到羞愧和尴尬。我们无法得知,爸爸的这段讲话,究竟有多大程度是出于个人因素。他口中的那些大道理,到底是为了所谓的‘全人类’,还是我哥哥一个人呢?

但不管怎么说,他这段讲话对后来成立的《活死人法案》的影响,是非常巨大的。节目播出过后,媒体和网上铺天盖地的评论都表示,爸爸赢得了绝大多数人的支持和拥护。虽然他不是法律的制定者,但他的讲话却使得制定法律的人必须从“民意”的方向进行考虑。

于是,两个月后,《活死人法案》出炉了,其内容与我爸爸所表达的意思近乎相同。虽然并不是每个人都对这套法规感到满意,但毕竟多数人还是能够接受的。在活死人这个问题上,总算有法可依了。

《活死人法案》的颁布,对于我和我的家人来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因为我们已经适应和活死人相处的生活方式了:妈妈现在的工作少了,她一周要往活死人中心跑三四次,我和爸爸每周也至少去一次。哥哥在活死人中心受到了特别的关照,他一个人住一间房,屋里堆满了他喜欢的东西,甚至还有两只宠物松鼠与他作伴。妈妈每次去那间屋一呆就是两个小时。不管哥哥能否听懂,她都一如既往地跟他“聊天”,如果不是法律规定活死人必须生活在活死人中心的话,她早就想把哥哥接回家住了。

这个故事讲到这里,都还很平淡,似乎一切就会按照这样的方式继续下去了。

但不幸的是,人类始终不能预测和掌握自己的命运——人类甚至不够了解自己,又怎么可能了解活死人呢?

这是后来那些可怕悲剧发生的原因。

14暴风雨之前

高考结束了,7月份的时候,我通过网上查询得知自己考上了B市的一所重点大学,而且我高考是的作文还入选了当年的“201X年最佳高考作文”。爸妈非常高兴,宴请亲朋好友自不必说,还奖励了我一万元零花钱。我拿着这笔钱想的第一件事就是,我要跟哥哥买一件礼物。他虽然不能帮我庆祝,但我要让他分享到我的快乐。

现在是暑假,我约上冯伦,顶着炎炎烈日来到数码城,花几千元买了一款苹果最新款的平板电脑,往里面装满了电影、图片和音乐。冯伦说他反正没什么事,就陪我一起去看看我哥哥。

坐在前往活死人中心的车上,冯伦说:“洛森,恕我直言,你买这个东西给你哥哥,他玩儿得了吗?”

我耸耸肩膀:“玩是应该玩不了,但我们陪着他的时候,让他看看图片,听听音乐总是可以的吧。”

哥哥的房间在中心E区的502室,我们向门口的工作人员说明来意。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拿着电子控制器,带我们来到了门口,帮我们打开房门。

哥哥坐在他的床上——虽然活死人不需要睡觉,但妈妈还是帮他买了一张小床,她说这样看起来才像住的地方。我和冯伦走了进去,我挥手喊道:“嗨,哥哥,我来了。”

变成活死人的哥哥对我们的到来没作出任何反应,他盯着笼子里的两只松鼠。

我把平板电脑打开,将之前装进去的动物图片以幻灯片形式播放,然后走到哥哥身边,将平板电脑用支架立起来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看,你喜欢吗?”

哥哥的视线慢慢从松鼠身上转移到电脑屏幕上——非洲大草原上的雄狮、冰天雪地里的且、亚马逊流域的倭猴和侏儒鸟、阿里斯加山脉的棕熊、大海里的蓝鲸…各种各样的动物挨着从他眼前经过。我观察到,虽然哥哥表情呆滞,但他那灰色无关的眼睛却睁得很大,显然是很有兴趣。

“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下次可以拷更多动物和风景的图片来。”我对哥哥说,“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冯伦走过来挽着我的肩膀:“真有你的,洛晨。这钱没白花,我看的出来你哥哥真的很喜欢。”

“是啊。”我心满意足地点着头。

这时,副院长了进来。我高兴地招呼他:“你好,吴院长,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之前跟楼下的工作人员打了招呼:只要你来了就通知我。咦,冯伦你也来了,好久不见。”

“看起来,你好像有事情找我?”我问道。

“是啊,有些事情,我想找你谈谈。”

我没有影响哥哥欣赏图片,悄悄将他的房间门关上锁好。副院长带着我和冯伦一起到了办公室。

副院长望着我说:“洛晨,你记得一年前我带你们进行‘实践性体验’的时候,你曾提出过一个有趣的理论吗?你猜想,活死人们也许在发生着进化,我当时就对这个设想很感兴趣,并且还称赞你具有科学家的头脑,记得吗?”

“唔,是的,这个问题得到你们的证实了?”

“恐怕是的。”副院长说,“一年前,我们中心便将这个作为重点研究的课题。现在,我们有了一些惊人的发现。”

“哦,是什么?”我关切地问道。这关系到我哥哥。

“我们从A区到E区各选了两名活死人进行观察和比较。结果我们发现,存活了五年以上的活死人和才产生的活死人之间,有着明显的差别。但五年的活死人和三年的活死人之间,差别就不那么明显了。”

我思索了一阵:“那么,你们的结论是什么?活死人的进化在三年之后就停止了?”

“不,五年以上的活死人现在恐怕还在进化之中。”副院长的语气显得有些激动,“我们的结论是,一批又一批新产生的活死人,他们的进化速度在不断加快!”

我和冯伦惊愕地对视了一眼。

“最开始的那一批活死人需要五年才能达到的水平,后来的仅需要三年就能达到了。而最新产生的这些活死人,他们进化的速度可能更快!”副院长以一种难以置信的口吻说。

“这种进化具体表现在哪些方面?”我问。

“这么跟你说吧,活死人的进化从某种角度来说,有些类似脊椎动物的进化史。刚刚产生的活死人智力非常低,可能只有鱼类的水平;大概一两年后,就能与某些爬行动物或啮齿类动物相等;而再往后一两年,就接近小型猫科动物了。”副院长的声音因激动而变调了,“稍微有生物学常识的人都知道,动物的进化历程需要数亿年的时间才能完成,而活死人居然在短短几年内就办到了,这简直令人匪夷所思!而且,这种进化的速度还在不断加快!”

“天哪,他们这样一直进化下去,最终会变成什么样?”我感到恐惧。

“也许最后会达到人类的水平,甚至超越人类——变成一种完美的生物。”冯伦猜测着,眼中有一种期待的神色。

我思索许久,喃喃道:“如果真的有这一天,人类也许会被活死人取代…”

“起码现在还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副院长的话听起来像是安慰。

我点点头,忽然意识到一个与我的家人息息相关的问题:“吴院长,我哥哥也出现这种变化了吗?”

“你觉得呢?你们和他的接触时间应该比我多。”

我思索了好一阵:“活死人的这种进化是否具有普遍性呢?我是说,是不是每一个活死人都在发生着进化?”

“啊,洛晨!”副院长突然大叫一声,把我和冯伦都吓了一跳。他激动万分地说道,“我发现你…真的是一个天才!一个标准的科学家苗子!每次与你交谈,我都会获得新的启迪!”

我茫然地问道:“怎么了?”

“知道吗,经你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是十分重要的。我们之前只选择了十个活死人作为研究对象,也许他们并不能代表所有的活死人——实际上,就是那十个活死人,测验水平也是参差不齐的。”副院长摩拳擦掌,“我决定了,扩大研究范围。你提出的这个问题,将是我们研究中心的下一个重点研究课题。”

“别把我哥哥作为研究对象就行。”我说,“我妈妈可能从心理上不好接受。”

“好的,我明白了。”

接下来,我们又闲聊了一会儿。

离开之前,我到E区哥哥的房间去跟他道了别,他真的被那些动物图片迷住了,理都没理我,不过这反而使我高兴。

在副院长的关照下,工作人员答应每天帮我哥哥的那个平板电脑充电。

我和冯伦打车回家。

现在是七月中旬。

四个多月之后,出事了。

这起事件,与我们这次交谈的内容密切相关。

15变异

我踏进大学校门不到三个月,一起震惊全世界的事件发生了。

11月26日,委内瑞拉的梅里达,一个活死人咬死了自己的妻子,并使这个女人在几个小时之后变成了活死人。

从新闻中我得知,那个委内瑞拉活死人名叫安德列斯·卡维略,是世界上最早一批活死人中的一个。他当初不是自愿变成活死人的,而是被身边的人传染的。在活死人集中居住的地方待了四年之后,他的妻子向医院提出申请,想把他接回家住。这个申请获得了批准,当时,全世界都相信活死人是没有威胁性的。但谁都没有料到,安德列斯回家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悲剧就发生了。

出事的那天,安德列斯的妻子像往常一样做好了早餐,端到阳台上,和她的活死人丈夫坐在一起。与往常不同,她注意到丈夫的视线一直集中在自己身上,刚开始,她还以为活死人丈夫突然有了食欲,想品尝一下她盘子里的煎火腿和生菜,便将盘子递了过去。结果事实证明她的猜测没有错,唯一不同的是,在她丈夫看来,食物不是盘子里的东西,而是她本身。

活死人将她按倒在地。可怜的女人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颈动脉就像被猛兽袭击一样遭到了撕咬。她挣扎了几分钟后,躺下不动了。

这一切因为发生在阳台上,所以被对面的邻居目睹了整个过程。那人吓坏了,赶紧报了警。

几个持枪的警察将房门撞开,来到阳台,看到了恐怖而恶心的一幕:活死人还在继续着他的早餐——津津有味地啃着妻子的一只手臂。

警察们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也不敢贸然过去实施逮捕。直到那活死人站起来,朝他们走去。一个警察举枪射击,引发另外几个警察全都开了,前面几抢射中了活死人的身体,没能阻止他的脚步,直到一颗子弹轰爆了活死人的头部,他才终于倒了下去,变成一个真死人。

这件事到这里竟然还没有结束。警察通知医院将活死人的妻子的尸体抬走,结果三个多小时候,摆在停尸房内的这具尸体“活”了过劳,成为人来历史第一个经丧尸袭击而产生突变的活死人,也让全世界的人知道了,被活死人咬死后如还没被吃完的后果是什么。

可以想象,这则新闻给全世界的人带来的冲击和震撼有多么强烈,丝毫不亚于几年前活死人的第一次出现。这件事颠覆了人们对于活死人的认识,同时也带来疑问:这个活死人为什么会突然袭击人类呢?他前几年不是都好好的吗?

这些问题才刚刚提出,类似的惨剧又在波兰发生了。

接着,全世界每一个有活死人的地方,都发生了这种活死人袭击人类的时间。被攻击对象是无差别的,不管是活死人的亲属还是普通的工作人员,只要是丧尸袭击者们当时能接触到的最近的那个人。人们这才惊恐地意识到,之前发生在委内瑞拉的事件并非特殊情况,而是活死人门集体异变的一个信号。

据不完全统计,全世界在一天之内总共发生了两万多起活死人袭击人类的时间。这意味着有两万多人被迫加入了活死人的阵营。还好,事情并没有失控,大多数活死人都是被集中管理起来的。现在为了杜绝惨剧再次发生,所有的活死人都被关闭在室内,和人们断绝了接触。

自然,我在关注这些新闻的时候,比别人要紧张得多。我不是一个旁观者,我的哥哥就是活死人!我跟爸妈通了电话,听出他们更加焦急不安安。他们敏锐地感觉到,现在出的这些事会改变我哥哥的未来。

后来的一段时间,我几乎无法集中精力学习,每天花大量时间上网关注有关这一系列事件的报道。各个国家的活死人研究者们,先后得了各种不同的结论。

美国的科研人员最先发现,所有活死人袭击事件的共同点是——袭击人类的活死人,全是第一批活死人,也就是存活六年以上的活死人。

第二个重要的问题,是瑞典皇家科学院发现的,并不是所有存活六年以上的活死人都会袭击人,他们当中有一部分,直到现在还保持了以前那种温顺的状态。这一点引起了学者们的高度重视,他们试图找到那批“袭击者”异变的原因。

全世界的科研人员研究同一个问题,进展是惊人的。几乎在瑞典科学院提出这个问题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里,德国的学者们就找到了答案:存活六年以上的“元老级活死人”中,没有袭击行为的,全都具备一个共通点——他们在变成活死人之前,患有某种绝症。也就是说,具有攻击行为的,都是那些在身体健康的状况下(不管被动或主动)染上丧尸病毒的活死人。

这一结论公布之后,全球一片哗然,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立场来解读这一现象。宗教信仰者和无神论者各持己见,在此我不想赘述。我愿意相信的,是由美国学者提出的科学论断:那一部分没有产生变异的活死人,是由于体内的(绝症)病毒与丧失病毒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延缓或停止了变异。

我想,这一诊断解释了我和院长之前探讨过的问题:为什么不是每个活死人都在发生进化。

对,我始终认为,与其说活死人是突发性的变异,倒不如说是一种持续性的进化。也许,现在活死人袭击人类这一现象,就正是这种进化的表现。活死人的思维和智力在不断进步,那么,他们袭击人类的目的,会不会是想把异类(人类)消灭,或者使更多的人变成他们的同类呢?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爸爸之前所预感的毁灭性的大灾难,就真的成为现实了。

不过,人类是不可能坐以待毙的,很多国家的民众,包括当权者都产生了危机感。所以,新的《活死人法案》或者《活死人法案(修正案)》,很快就在各国出台了。具体法规有所区别,但有一条却是相同:将所有要袭击袭击人类(或具备袭击人类的条件)的活死人,进行人道毁灭。

可是,这就牵涉到一个问题——对于那些目前没有袭击人类的活死人,该怎么处理呢?谁都不能保证他们体内病毒的平衡性会永远维持下去,也许总有一天他们也会变异的。

毫无疑问,如何处理这批活死人,是我们全家最关心的问题。

在这件事上,我的父母可谓煞费苦心,他们尽了一切努力,只为留住我哥哥。他们不能看着他被送进焚尸炉。

一个月后,中国的《活死人法案(修正案一)》出台了,取消了原有第四章第二十八条“允许特殊人群成为活死人”这一规定,改为“禁止所有公民以任何形式成为活死人”。当然也补充了“将所有可能袭击人类的活死人进行人道毁灭”这条法规。

对于目前没有袭击人类的那部分活死人,修正案规定,暂时保留由于绝症而转化的这一部分活死人。但后面有一个补充:如果这些活死人出现了袭击人类的强项,便立即执行人道毁灭。

这已经是我父母所能做的最大的努力了。

但这件事情远没有结束,可怕的事情在此之后接踵而来了。

16紧急状态

星期天,我和妈妈一起去活死人中心看哥哥。

出了这些事后,这里的气氛明显和以往不一样了。刚走到门口,保安(已经不是那个老头儿了,换成了两个中年男人)居然拦住不准我们进去。我只有向副院长求援,掏出手机来跟他打电话。他说,现在是非常时期,基本上不准亲属来探望的。不过对于我们还是可以破例,但只能在他全程陪同的情况下才行。

过了一会儿,副院长亲自到门口来接我们,带着我们步行到E区,走在路上,我们看到了左侧A区前面惊人的一幕:

几个戴着钢盔和玻璃面罩,手持轻机枪,全副武装的人,将一串用透明塑料布罩住了头的活死人像驱赶牲口一样押到一辆军用卡车面前,强制将他们赶进后车厢。

副院长显得有些难堪:“现在你们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都不能让亲属进来探望了吧?这里正在执行政府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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