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蛊惑
孟准正打算将两位客人引入房中,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还不等他打发老仆前去查探一个究竟,几个大汉就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为首的胖子倨傲得紧,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众人,这才对着孟准喝道:“孟准,族里一年一回的大比又要开始了,倘若你今年再是最后一名,怕是这一处宅子也保不住!哈哈哈哈!”他一面狂笑不已,一面打肤下四处查看,“虽说不过是一处陋宅,不过好歹即将是我的东西,我倒要好好看看将来改建成我家的马厩行不行!”
对方那猖狂的话语说得孟准勃然色变,然而,他一想到如今的境况,便不得不苦苦遏制心头怒火。“六叔,你这是什么意思,若是大比后我输了,自然是拱手奉上这宅子,但是如今大比尚未到期,你的奴才怎可在我的地方放肆!六叔,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不要欺人太甚了!”他已是瞧见了母亲酸楚的神情,说到最后口气已是变了。
那胖子却只是轻蔑地瞟了他一眼,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哟,端起二少爷的架子了,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德行,配得上孟姓人么?别以为你如今捞了一个下大夫的官职,那是长新君大人可怜你才赏的,哪里是因为赞赏你的才学,别他娘的假装了!”他劈头骂出两句脏话,又趾高气昂地吩咐自己的家奴道,“你们给我好好查看,然后一一登记造册,将来若是屋子里少了一样东西,我也要去家主那里打擂台!”
眼看那群仗势欺人的奴仆在自己的屋里大肆翻检,孟准再也难以抑制心头怒火,三两步跨上前去,目光中已满是熊熊火光。“六叔,你不要以为可以永生永世地骑在我头上,马上命令你那些奴才住手,否则别怪我将他们都扔出去!”他竭力控制住自己想要一拳砸在对方脸上的念头,脸上的表情已是异常扭曲。
“哼,你当自己是什么人,竟敢和我这样说话!”胖子伸手将孟准推了个踉跄,这才高声吩咐道,“你们听着,给我砸,要是给他留下一件过日子的家伙,你们就给我通通滚蛋,听清楚了么?”他这个主子一声令下,里头马上都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高呼声,那帮家奴显然都是兴奋不已。
严修已是看不下去了,见练钧如也是皱着眉头,突然身形一动,竟是往房间中掠去,不过片刻功夫,里头便响起了一阵惨呼和闷哼声。当着那胖子的面,一个个刚才还嚣张跋扈的人影便被扔了出来,个个都是鼻青脸肿,一片狼狈。孟准固然是大喜过望,而那胖子却是恼怒万分,脸色阴晴不定,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范氏身侧多了一个气度雍容的少年。
“尔等何人,竟敢管我孟家的闲事!”胖子的声音虽然凶狠,却能听出几分色厉内荏的意味,毕竟,他那几个奴仆都是人高马大,如今竟轻易被人扔了出来,足可见内里那人的高明,“孟准,你别忘了自己只是区区一个庶出子弟,若是得罪了我,你今后就休想在丰都安身立命!”
本来觉得颇为解气的孟准马上愣了一下,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练钧如冷冷地发话道:“我们是孟兄的朋友,却没想到名闻天下的孟家居然如此忽视自家子弟,真是天大的笑话!所谓大比尚未开始,你就纵容这些奴才前来捣乱,那我们自可采取一切手段!”他瞥见严修拍着手轻松地从房内走出,脸上不由现出了嘲弄的笑容,“阁下擅闯民宅,究竟是自己乖乖地滚出去,还是我大哥把你们扔出去?”
孟准见这两个少年明知对方是孟家人还敢行凶,心中马上大定,几步走到母亲身侧低声解释了几句。事到如今,他已是将这位六叔得罪狠了,也就没什么可以害怕的,因此他喝令两个老仆退后,竟是仿若事不关己一般地在一旁观看。
那胖子乃是孟家家主孟韬的堂弟孟博,此时眼见骑虎难下,对方那两个少年又似极为难惹,便不由打起了退堂鼓。他狠狠瞪了孟准一眼,厉声放话道:“孟准,别以为寻着两个身手不错的家伙就能够倚为靠山,大比的时候你走着瞧!你们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听着,得罪了我就相当于得罪了孟家,你们也别想在丰都多待一日!”他撂下狠话之后,便朝着地上一个直嚷嚷的家奴重重踢了一脚,“还在地上哼哼什么,不争气的东西,全都给我滚起来走路!”
随着这一群搅局的家伙狼狈离开,孟准和范氏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他本来还以为这一对兄弟只是寻常人物,刚才见孟博的家奴都被严修轻易收拾了,方才知道对方乃是真的为己而来,态度也就客气殷勤了许多。范氏自忖乃是女流,敷衍了几句便自己回了房间,连两个老仆也一并遣退了去,留下儿子和来人单独谈话。
“二位小哥适才说是奉命而来,不知找我何事?”孟准亲手为两人奉上茶盏,这才好奇地问道,“二位也应该看到了,我虽然位居下大夫之职,却只是虚有其表,就连区区几个家奴也敢在我家中放肆,对于贵主也应该作用有限而已。”眼见了对方的身手,他也不敢轻易认承条件,否则万一事情办不成,怕是比六叔孟博更难对付。
练钧如却含笑不语,轻轻品了一口杯中香茗之后,竟是闭上眼睛舒畅地吁了一口气。直到孟准有些不耐烦了,他方才倏地睁大了眼睛,眸中目光炯炯。“孟二少爷,我等既然奉命相邀,自然不会让你为难。敝上极为欣赏你的才能,如今见了你的窘迫,我们兄弟俩也认为你呆在周国实在是屈才。哀哉叹哉,潜龙伏于深渊,无人得识,想不到闻名天下的周侯也并非真正明主!”
孟准虽然喜于对方的称许,却对最后一句话大为警惕,竟是拍案而起。“阁下此话何意,吾主乃是天下闻名的贤君,而我却不过是一介庸才,得一下大夫之职已是侥幸,怎敢心生怨望?若是阁下执意挑拨,那我也不敢留客,就请离去便罢!”他说着竟是长身而立,摆出了一副送客的架势。
练钧如却只是毫不在意地一笑,也随之站了起来。“孟二少当日出使商国,舌战群臣令商侯叹服,就以此功便当得起周侯器重,怎可因出身容貌而对你不管不顾?若是周侯真的乃是明主,那便应该让你高居庙堂之上,向天下昭显其求贤若渴的心意;若是当日带你出使的长新君大人真的器重你,便不会只求周侯封你区区下大夫之职,而应该大力举荐;若是孟家有人能够识得英才,便不会因为你是庶出而予以轻视,而应当借用家族之力扶你上青云!当然,倘若孟二少只是以为自己是一个庸才,我今日这些话也就只当对牛弹琴了!”
练钧如近乎咄咄逼人地说出这一连串话语之后,便转身招呼了严修一声,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果然,他的前脚尚未迈出门槛,后头就传来孟准的呼声:“阁下请留步!”练钧如恰恰在门前停下了脚步,却仍旧未曾回头,“敝上需要的是傲视群伦的人才,而不是妄自菲薄,畏首畏尾的人!孟二少若是不能拿出当时在商侯驾前的勇气,那便无法真正在庙堂上屹立不倒!”
孟准只觉对方的话语仿若重钟般敲击在自己心头,一时震撼得无以自拔。他由于出身和容貌的缘故,从小便受人轻视,当日之所以能够在出使商国时,当着商侯和群臣的面侃侃而谈,机锋无数,却只是因为心灰意冷下的一时冲动。得封下大夫之后,他本以为能在庙堂上占据一席之地,却依然为人鄙薄,如今看来,在周国,无论他如何出色,始终都只是大哥孟明的陪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