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紧锣

    风无痕的指令很快传到了宋奇恩那里,尽管不甚情愿,但他毕竟是知道轻重的人,而且王府中的日子只是略有些拘束,比起往常他自己照料起居要轻松得多。因此,他在师京奇面前撂下一句“他欠我一个人情”的话之后,便带着两个王府小厮,坐了一乘小轿朝海观羽的府邸去了。

    对于这个孙女婿派来的古怪大夫,海观羽只有摇头苦笑的分。只看此人连正眼都不瞧那两个形同监视的太监一眼,他便可以断定,此人是风无痕私下搜罗到的人物,和官场没有半点瓜葛,否则也不会连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不同于那些太医的小心谨慎,战战兢兢,宋奇恩诊脉之后便露出了凝重的神色,甚至还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了海观羽一眼。“海相,您的病是积劳成疾,又始终心情郁郁而致。若是您自己都不知好生调养,那便是华佗在世,扁鹊也难以救治。”宋奇恩毫不避讳地说。

    果然,此话一出,旁边那两个小太监便勃然色变,其中一人马上大声呵斥道:“你胡说什么!海老相爷乃是朝廷重臣,皇恩深重,又有家人精心照料,怎么会像你说的这般严重?”大约他在海府期间一直趾高气昂惯了,因此公鸭嗓愈发高声了,“你不过是个走江湖的郎中一流,便是太医院的正副医正也不敢在这里如此大放厥词,你这不是存心诅咒海老相爷么?真真是居心叵测!”

    宋奇恩仿佛没听见那些诋毁之辞,反而郑重其事地对海观羽道:

    “海相辅佐皇上,日理万机是一定的。不过身子也是顶顶要紧的,这是殿下吩咐草民转达地话,旁的也就不说了。那些太医开的方子草民也都看过。不过都是些不痛不痒地货色,要靠这些东西痊愈绝不可能。若是您不介意。草民另开一张方子,您照此服葯十天试试,当然,倘若您信不过,那也就罢了。横竖草民只是拗不过殿下的意思才来这边地。没功夫和太医院的那帮人打擂台。”

    饶是海观羽为人豁达,此时也不由皱起了眉头。不过,他的涵养功夫乃是多年水磨出来的,自然不会计较一个大夫的话。两个小太监就不同了,他们自恃是宫里出来地人,又都领着皇帝的旨意,因此在海府一向被人看高一头。受了这等忽视,两人哪还受得住气,一左一右地冷言冷语起来,把宋奇恩说得极为不堪。

    “全都闭嘴!”海观羽忍不住怒吼一声。这般牵动肝火之下,他又禁不住咳嗽起来。“宋大夫的手段医理如何,还轮不到你们来评判!”

    大约是海观羽从未发过这样大的脾气。因此两个小太监都吓住了,他们忽然省起皇帝曾说过这位老人可以掌握两人的生死,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一片。两人也是在宫里厮混过一段时间的人,深知倘若被皇帝知道两人的僭越。那便是不死也得脱一层皮,惊惶之下不由伏地连连叩首,显然是怕极了那后果。

    宋奇恩不屑地斜睨着那两个小太监,见两人不再将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这才用极快的手法取出一个瓷瓶塞在海观羽怀中。海观羽犹自愕然间,便听得耳边传来一句低语:“瓶内的东西乃是三颗葯丸,珍贵异常,海相每十日服用一粒,至少可保三年寿元,您总不想七殿下回来之后失去您这么一个臂助吧?”

    做完这些,宋奇恩就顺势离开床边,自顾自地在桌旁写下了一张葯方,又甩出一句话:“海相,葯方草民就搁在这儿了,信不信由你。草民先告退了!”他微微躬身为礼,昂首挺胸地出了海观羽的寝室。

    海观羽也懒得再瞧下边跪着地两个阉奴,两句话就将他们打发了出去。他摩挲着手中的瓷瓶,犹自在那边思索着那个大夫的话。为官几十年,倒是从没见过这样地角色,说此人倨傲吧,礼数上至少没什么缺失;说他恭谨吧,可字里行间都带着一种勉强的神情。也不知风无痕是怎么说通这个宋奇恩的,海观羽自失地摇了摇头,又想到那次风无痕中毒后脱险的经过,不由释然。既然那位殿下都敢放心让宋奇恩诊治,自己又何妨一试,横竖那张方子只不过是障眼法,时至今日,能延寿三年也是好地。

    展破寒来往丰宁居的次数愈加频繁,虽然他曾经说过类似效忠风无痕的话,但两人心中都很清楚,在没有更明确的利益契合之下,两人目前的关系仍是脆弱的。风

    无痕仍在一步步试探着对方的底线,而展破寒还在暗中观望京中的一切异动。站错队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他已经差不多品尝过一次,因此这次再也不容有失。

    然而,朝中传来的消息让两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最终的步伐。萧云朝至西北不到两个月,刚刚晋封亲王的风无方就遇到了他上任之后的第一场大战。漠西蒙古的准噶尔部在经历过三十年前的失败后再次卷土重来,挟裹着草原上依附凌云的不少部落牧民随行,麾下骑兵号称有二十万之巨。凌云已经太平了三十年,虽然履有边乱,但那些小部落哪有这等声势,寻常也就是三五百人的扰边一阵。如此大战在这等时候突然袭来,上至达官显贵,下至黎民百姓,不免都有一种惊惶失措的感觉。

    此时此刻,风无痕只得苦笑自己那一年之期很可能会在近期泡汤。

    皇帝是知道轻重的人,绝不会固守着攘外必先安内的陋习,自己还能在这边逍遥的时间恐怕不长了。展破寒也从外敌叩关的大动静中隐约看到了自己扬威的希望,因此在几番接触之后,他终于正式向风无痕表示臣服。从皇帝近乎诡异和疯狂的清洗中,他隐约看到了风无痕即位的希望。倘若如此,他就是军中将领效忠这位皇子的第一人,将来的荣华富贵无可限量,如今也只能豪赌一次了。

    既然得到了展破寒的依附,那么投桃报李,风无痕自然也就许愿将来让他重回战场。两人都是颇为实际的人,深知口说无凭的道理,因此同时签下了秘密文书。对于已经算是身居高位的展破寒,风无痕像往常笼络寻常士子或是低品官员那般做作自然没有效用;而对于身为皇后嫡子的风无痕,展破寒自然也不会轻信对方的信誓旦旦。在皇位之争还未尘埃落定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因此,在交换了文书之后,两人竟是同时吁了一口气。

    虽然深知豫陵中隐藏的财富可以让自己富可敌国,但风无痕清楚此事不可能绕开展破寒,因此几次深谈之后,他便顺势提起了这个传闻。

    展破寒怦然心动的同时,也更加提高了警惕,毕竟这位主儿让他选出心腹军士的目的是协助这件不知是真是假的公案。他乃是多疑的性子,满以为风无痕是试探于他,因此拍着胸脯便答应了下来。

    有了展破寒的大力协助,再加上冥绝在之前几次踩点后得到的蛛丝马迹,众人终于确定所谓的石碑只是托词,真正的藏宝处乃是谕郝碑亭。只是其中乃是御制石碑,若是轻言毁坏,别说是展破寒有杀身之祸,便是风无痕也脱不了干系。无奈之下,发掘工作便进行得异常缓慢,再加上为了避人耳目,只能在晚上进行这等工作,因此多有不便之处。所幸当时苏常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才将财富隐匿在这里,当时的守陵大营总兵乔清北又是其心腹,因此没有像传说那般机关重重,否则今次他们这些人谁都讨不了好去。

    尽管边关的消息如流水一般传来,但眼下风无痕顾不得那许多,一来西北大营皆是骁勇善战的精兵强将,二来安亲王风无方也非寻常的平庸统帅,更不用说还有奋威将军段致远与其相呼应。总而言之,这场大战最多旷日持久,败阵的可能性却微乎其微。

    终于,在发掘工作开始半个月后,展破寒手下的兵卒起出了十个黑木大箱子。光是看其沉重的分量,这些人就知道其中分量不凡。但他们都是跟随展破寒已久的老人,深知什么时候该缄默,什么时候该开口,因此将东西送到丰宁居之后便退了出去。

    冥绝小心翼翼地查探着每一个箱子,唯恐内中有什么暗中的布置。

    不过,大概是苏常当年过于自信,这些东西都只是用油布包好装箱埋藏,并未有别的防范。以一箱五千两黄金计算,这里就是足足五万两黄金,大约是五十万两白银左右。可是,相对于那庞大的财富而言,这应该还只是一小部分而已。

    风无痕苦笑着看着这堆棘手的财富,思量再三,还是决定派人知会展破寒。不说这些东西要借着那个人的力量才能处理干净,就是那些挖掘的人想必也不会瞒着自己的顶头上司。对于现在的风无痕来说,银钱固然重要,但是收服展破寒这般难得的勇将却远远比区区金银更重要。

    朝廷正在用兵之际,自己手下多一员统兵大将,这当然是最好的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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