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没得选择

    许浒三人上午先去的兵部,兵部之行走很顺利的。

    兵部尚书是茹常,茹常做事缜密精细,他知道双屿海盗是辅国公杨旭招安的,而且隐约知道他们和杨旭还另有渊源,所以对他们很照顾,上朝之前特意对兵部堂管、主事们做了一番交待,所以兵部的人对许浒三人很客气,一应手续在茹常的关照下,办的也很顺利。

    三人忐忑而去,事情办的这么顺利,他们也很开心,从兵部出来,眼看到了中午,先去一家酒楼用了些饭菜,酒足饭饱出来,这才赶去五军都督府。

    许浒三人从夏清那儿打听到,兵部官员大多是文人出身,所以拜访兵部的时候特意带了几件日本的漆器和扇子,这几件东西也算名贵,又沾了风雅的光,只消说一句是打偻寇的战利品,连行贿的边都不沾了。

    而五军都督府的官儿都是真正的武人,所以他准备的见面礼是几口日本刀。许浒准备的这几口刀成色都不错,比夏浔在象山缴获的那口三胴刀也不差多少。日本刀比大明的刀剑质量普遍要好,他特意挑选出的几口刀质量更是上乘。

    三个人带着刀,兴冲冲地就进了五军都督府,守门的侍卫问明三人来意,又验过了官凭、腰牌,便把三人带了进去。侍卫把三人带进一间签押房,向里面一个正在吃茶的官员说道:“郑经历,这几位大人是来报备、领印的。”

    郑经历吃着茶,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连眼皮都没抬:“哦!哪儿的官呀?”

    这位郑经历三十五六岁年纪颜相貌平凡、身材瘦削,坐在一张庞大的太师椅里面,就好象一只猴子蹲在那儿。郑经历名叫郑小布,别看他官儿小,到了这五军都督府,任你在地方上统率千军万马,如何的说一不二,到了这儿也得和和气气规规矩矩的,他还真用不着拿你当回事儿。

    那侍卫答道:“是朝廷刚刚设立的东海双屿卫卫指挥许浒许大人、还有副指挥使任聚鹰、张宇侠两位大人。”

    “哦?”郑小布抬起头来,眯着双眼打量着许浒三人,许鸿谦和地笑笑:“郑经历,我等三人此番是来都督府拜见上官、领取印绶的,我们刚刚做官,许多规矩都还不甚明了,还请郑经历多多指教。”

    “呵耳呵……”

    郑小布扯开公鸭嗓子笑了两声,阴阳怪气地道:“大人太客气了,指教可不敢当哇。说起来,下官在行伍当中,也是苦熬打拼十多年的,又加上祖上的余荫,才熬到这个经历,哪比得大人你呀,做做海盗,干些欺男霸女、打家劫舍的事儿,好不快活,快活够了,向朝廷俯首称臣,嘿!一个四品的卫指挥便到手了,令人羡慕之至啊。”

    任聚鹰做海盗头子,称霸一方,快意恩仇,几时受过别人这般消遣,脸色登时一变,另一边张宇侠是行动派,肩膀微晃,已经要冲过去了,许浒双手一拦,立即制住了他们。

    郑小布啧啧两声,笑眯眯地道:“怎么,还想动手?这儿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们撒野?”

    许浒沉声道:“郑经历,我等受的是朝廷官职,领的是朝廷俸禄。五军都督府衙门虽大,却也不该欺人太甚。本官刚刚去过兵部,兵部堂官典阁下官儿大吧,却也不曾如此羞辱本官,你!区区一个八品经历,怎敢如此侮辱上官?”

    郑小布听了冷笑道:“任你打哪儿来的地方大员,我还没见过有人在我面前摆谱的,官?官我见得多了,烧香拜佛进错庙门的官儿却是头一回见!”

    郑小布说着,便侧过身去,摆手道:“企事大人正忙着呢,你们先回去吧。”

    许浒忍恕道:“郑经历,那我们几时才能彝见大就…”

    郑小布下巴一场,望空吐了一口茶叶沫子,瞅都不瞅他们,淡淡地道:“你们就等着吧,每天来点个卯,啥时运气碰上大人有空儿,自然就会见你们了。”说着把袖子一甩,晒然说道:“穿上官袍便是官么?哼,是狗,怎也改不了吃屎!”

    这句话说的声音很小,但是足够让三人听清,虽然他不是朝着许浒三人说的,分明就是在辱骂他们。张宇侠和任聚鹰勃然大怒,左右一分,一股旋风般便扑了过去,这一次许浒没有拦,他站在那儿,兀立如山。

    对夏清的承诺,许浒记得,不过他这不是造反,而是扁人!

    如果做官就得受这样的鸟气,那他宁可不做官!

    张宇侠一抬腿,那沉重的一张梨木书案便被他踢得整个儿飞上了半空,桌上的纸墨笔砚、堆放的公文飞的到处都是,郑经历坐在椅子上本来四平八稳,被这威势一吓,也不禁哎哟一声,险些栽下地去。

    不过他没掉到地上,因为人高马大的任聚鹰已经到了,任聚鹰“蓬”地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郑小布矮小瘦削,这一下整个人都被任聚鹰提了起来,蒲扇大的巴掌便扇到了他的脸上:“***的,老子长这么大,几时受人这般羞辱,你一个小小的八品经历,很了不起么,老子从四品的将军,站在这儿受你羞辱。

    几个大嘴巴子扇下去,郑小布一张猴脸真比猴屁股还要滋润。他满口是血,哇哇大叫着,门口那侍卫一看出了大事了,地方上的武官们到了五军都督府受气窝火的多了颜可还从来没见有谁敢大打出手的,这侍卫赶紧出去喊人,片刻的功夫,拥进一群侍卫来,一个个挺枪捉刀,气势汹汹。

    任聚鹰一看,把郑小布丢在一边,将那准备送礼的日本刀取了出来,兄弟三个一人一口,呈品字形站立,他们固然不敢真个动手,可是这种局面那些侍卫从不曾见过,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双方便僵持起来。

    都督企事谢光胜睡了个的觉颜刚刚爬起来,一杯酽茶才喝了两口,郑小布就满嘴是血地跑进来,一进门就哭喊道:“企事大人,有人上门闹事儿呀。”

    谢光胜一瞧他那模样,不禁大笑起来:“哈哈,小布,这是得罪了谁,叫人打成这般模样?”

    这位谢企事身材修长伟岸,浓眉方面,一双凤目,鼻如悬胆,三绺长髯,生得是仪表堂堂,虽已四旬上下,却仍称得上是个美男子。不过别看他颇有儒将之风,识得的字却少的可怜。

    朝廷选官,是很重视长相的,当初兵部武选司选官,那时他积战功,已是一位千户,武选郎中见他相貌雄伟,非常满意,不过还要考察一下他的,对一个武将来说,所谓,识字就成,那郎中就在纸上写下“针炙”二字要他去认,谢光胜见了,张口便道:“铁多”!武选郎中大笑,本欲不用,终究觉得此人相貌奇伟,最终还是同意任命他为卫指挥了。

    从千户而至卫指挥,那可是一道坎儿,谢光胜自此才得以步步高升,直至如今累攒资历,成为都督企事,三品大员。

    郑小布哭道:“大人,有人作反了。

    今日受朝廷招安的原双屿海盗来我都督府领取印绶,卑职看他们形态粗鲁,不知礼仪,便有些不甚喜欢。又听说他们先去了兵部,后来的五军都督府,这分明是不把咱们看在眼里了,因此便嘲讽了他们几句。也是卑职嘴欠,谁晓得这些海盗目无余子,骄横惯了,走上前来,踢翻卑职的公案,又扇了卑职几个嘴巴,就这般模样了。大人,卑职跟他们比起来,芝麻绿豆大的官儿,打了就打了,可这事儿传扬出去,咱们五军都督府颜面何存呐?”

    谢光胜一听,脸色登时沉了下来。

    要说这五军都督府,与各地卫所的关系之密切,实际上远在兵部之上。凡武职世袭官、流官、土官的袭替、优养、优给等项,皆须上报五军都督府,再由五军都督府转送兵部。兵部批准之后,具体的发放、任命,还要通过五军都督府。其它的如武官诰敕、水陆步骑之操练,军伍之清勾替补,俸粮、屯费与屯种之器械、舟车,军情声息,边腹地图文册、薪炭荆苇诸事,也是由五军都督府出面,与其它相关衙门勾通解决。

    也就是说,在明初的时候,兵部只有调兵权,五军都督府才是总揽内外军事的中枢机构。五军都督府变成兵部的应声虫儿,处处受制于兵部,那是明朝中后期的事了。所以,许浒等h拜码头,应该先拜五军都督府,后去兵部。可惜,这几位完全不知道,而夏浔自己这官儿就不是按部就班一步步升上来的,对这些常识也不大了然,指点他们的时候只提了这两个衙门,也未提先后顺序。

    郑小布被人打了,谢光胜并不在乎,可是郑小布被打累及五军都督府名声,谢光胜就不能忍了,尤其是听说他们先去兵部,后来五军都督府,根本不把五军都督府放在眼里,谢光胜更起了同仇之心。

    这个粗人跳将起来,一拍郑小本的肩膀,道:“小布,这事儿你做的对,老子去瞧瞧,他们再横,横得过老子!”

    五军都督府里的官儿,官僚之气的浓厚,尤甚于六部。因为五军都督府的官员一向是由勋戚们担任的,最高层次的是大都督,能担当这一级别的官员是徐增寿、李景隆一类的公侯,次一级的官员大多也是勋戚,少部分是循资历一步步熬上来的。

    这些中层武官比大都督们还要难缠,因为他们不但大部分也是出身勋戚,而且流动性远不及朝臣,基本上入了都督府,就在这儿混一辈子了,因此这里的官僚作风比六部要严重的多。所以这儿论资排辈的气氛和排外的风气远较其他衙门严重。既然许浒等人冒犯了五军都督府,谢光胜就不肯等闲视之了。

    朱椽成为皇帝之后,原来的大都督徐增寿死了,李景隆修《太祖实录》去了,现任的大都督是朱能、丘福等几位国公。这几位国公与夏浔十分熟悉,如果他们在,他们是知道双屿岛群盗曾经救助过世子的,事情可能不会闹大。

    可他们现在不在都督府。这丹人在五军都督府挂了号之后,就被朱椽派往各地整顿兵马、收编建文旧朝的军队去了,都督府的正常运作仍然是由五军都督府原来的许些官吏们负责。他们对五军都督们这一亩三分地的利益守的甚严,哪容有人冒犯。

    谢光胜怒气冲冲赶了出去,两颊赤肿的郑小布脸上诡诱的笑意一闪而过,忙也跟了出去。

    谢光胜是五军都督府都督企事,不但是主事人,而且职位比许浒他们高,他一动,许浒等人便不敢妄动了。跟别人打架闹事,怎么说都成,跟都督企事动武,那与造反可一般无二了,许浒虽不甚明白官场上的事,可这个简单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三人一放下武器,便被谢光胜下令捆了起来,拖到衙门口往拴马桩上一绑,以冲撞部堂之罪,每人笞责三十鞭子,这样的节目在各部衙门口儿还很少见到,所以围在这儿看热闹的人很多。夏浔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许浒他们刚刚受刑之后的景象。

    夏浔问明事情经过,脸色立即凝重起来。他没想到许浒三人仅仅是到五军都督府报备、领印这么一件小事,居然能惹出这么大的事端来。从某种角度来说,双屿岛是印着他辅国公的标签的,这件事鞭子抽在许浒他们身上,嘴巴却是掴在他夏浔的脸上,他如果袖手不理,那以后都不用理了。

    可他如果要管,现在都督府的当家人都不在,他找上门去,能跟谁交涉?丘福和朱能回来之后,何尝不会有一种被人欺上门来打脸的感觉?丘福和朱能跟他再有交情,难道还能比他自己衙门口儿的人还亲近?他们刚刚执掌五军都督府,同样需要树立威信。

    这个局,没有两全的选择。而且不可能给他时间,等着丘福、朱能回来,再与他们斡旋解决。要么,选择与两个国公的交情,放弃三个海盗,可是这样,他的官场声名必然大损,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复元气;要么,力保许浒三人,为这三个无根无基的海盗找回颜面,获得他们效忠的同时,一下子得罪两个重量级人物。

    他没得选择,又必须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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