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四个月前的药价”重新算过,三副人参鹿茸大补汤不过两百七十余文,虽然价格依旧贵得离谱,却已经在程小九目前可支付范围内了。“早就该这样结算,非惊动了东家你才高兴!”王二毛还是不依不饶,一边小声奚落账房先生自讨苦吃,一边拿了二人的褡裢去结账。程小九却不急着拿药,先向丫鬟小春道了谢,然后肃立抱拳,冲着药堂的纱帘郑重施礼,“多谢大小姐照顾,日后有用得着程某的地方,尽管开口。力所能及,必不敢辞!”
“你这人倒是聪明!”丫头小春狠狠地剜了程小九一眼,惊诧地说道。药房的纱帘是江南特制的‘单面透’,里边的人能看见前堂的情况,而买药的主顾却看不到后堂内的人影。偏偏这姓程的小子仅凭自己和账房先生的几句对话,就猜到了前来巡视的周府大小姐就隐身在纱帘后,这份机灵劲儿,端的是常人莫及。
纱帘里边又是几声环佩叮当,一个温柔平和的声音从内堂飘了出来,听在大伙的耳朵里竟然如吃了加过蜜*汁的冰屑般舒泰。“程公子不必多礼,悬壶济世,乃医者本份。只是令堂如果仅仅是体虚乏血,还是辅以食疗为好。也不必日日大鱼大肉,苦菜、黄花、野木耳、萝卜干都是上上之选。”
此语若是从账房先生口中说出,程小九必然以为他在出言讥讽自己穷困潦倒,以至于吃不起荤,总拿不值钱的咸菜野菜对付生活。但从帘后女子口中说出来,却字字透着坦诚,寻不到分毫奚落的意思。程小九不懂医,却相信对方不会出言哄骗自己,又拱了拱手,正色回应,“多谢女扁鹊指点,程某回家之后,一定尽力试试。若是食疗果真有灵,不敢登门致谢,必焚香祷告,求神明保佑大小姐多福多寿!”
他虽然性格平和,骨子里边却极为桀骜,自觉受了人家的好处,就一定要想方设法还回去,绝不肯拖欠人情。因此这番话说出来自觉条理清晰,毫不做作。看在别人眼中,却别扭至极,就像集市上卖艺者的切口一样牵强。没等帘子内有人回应,小丫鬟春儿先被逗得吃吃笑了起来,轻轻掩住嘴巴,小声奚落道:“你这人怎如此啰嗦。我家小姐才多大,还用你替他拜神求寿?再者神仙又不是你们家亲戚,你一求他就应了?!”
“哈哈哈!”满屋子的人都发出了善意的笑声,就连王二毛,这回也不肯再与程小九“同仇敌忾”,跟着大伙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程小九被笑了个面红耳赤,讪讪地后退了半步,低声道:“小春姑娘教训的是,程某太自不量力了。想你家小姐心地如此良善,此生必然有神佛保佑,用不着任何人帮忙祈福!”
“程公子言重了!”隔绝内外堂的门帘颤了颤,慢慢静止。想必帘子里边的人也在偷笑,只是碍于对方的颜面,尽量没笑出声音而已。停了数息之后,帘中人又低声说道:“我与朱家杏花情同亲生姐妹,多次听她说起过你。你不必谢我,将来好好待她便是!”
吩咐到这儿,帘中人自觉管得太宽了,心下害羞。冲着帘外点了点头,悄然去远。只留下程小九、王二毛等人,在柜台前回味着环佩之声,遐想无数。
程小九家教严格,无论心中想着什么,都尽量掩饰起来,不被人从脸上看出端倪。王二毛却是个随意惯了的,拎着药包走出两三里路,兀自频频回首,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叨着,“这周家真是人气旺,连个伺候人的丫头都生得跟水葱似的鲜嫩。那大小姐听着声音便让人心里痒痒,真人长得说不定像寺庙壁上的飞天神女一样漂亮!”
“别胡说,壁画上的飞天都是些不正经的胡女!是被佛陀用来考验世人的!”程小九横了好伙伴一眼,低声呵斥。馆陶、平恩等地有很多北魏时期留下来的胡人寺庙。里边的装饰花里胡哨,与中土的风格大相径庭。其中最出格的便是飞天神女,虽然一个个蹁跹起舞,神光缭绕。那眼神和姿态,却烧得人肚子里火辣辣的难受。正经人家里的孩子从小就被大人禁止去看那些壁画,以免动摇了上进的心志。但大人越是禁止的东西,对孩子们往往越有吸引力。不但程小九、王二毛两个偷偷去看过,整个驴屎胡同,从五岁到十八岁,没偷看过飞天的少年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
“你又没见过她,怎地知道她生得和飞天不一样?”王二毛奇怪地看了一眼程小九,低声反驳。自从听见了周家大小姐声音,程小九的表现就一直令他觉得怪异。就像突然换了个人,不是他熟悉的那个驴屎胡同的程小九,而是县学里边那些书生,一个个又酸、又傲又惹人生厌。
“小心周家的人听见打你!”程小九见无法说服王二毛,只好换一种方式以期对方闭嘴。
“他们不可能听见!除非你去告密!”王二毛四下看了看,不屑一顾地回应。“你老婆朱杏儿跟她认识,哈哈!”猛然间,他的思维又跳到了另外的地方,导致程小九根本无法追得上,“杏儿嫂子跟他是好朋友,就像咱们两个一样。哪天你跟杏儿嫂子说说,让她把周家大小姐骗出来,咱们两个偷偷看看什么模样好不好。我总觉得她一定比小春儿那丫头耐看,怎么样,要不?咱们明天就照这个法子试试?”
“你现在的胆子简直大到天上去了!”程小九又是恼火,又是无奈,悻悻地道。他刚刚欠了周家大小姐一份人情,自然不肯给对方下陷阱。况且未婚妻小杏花那边,不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愿再次登门。
王二毛得不到期待中的回应,气得直拍对方肩膀,“你这家伙,一点儿也不仗义。我只是偷偷看看,又不会招惹是非!”
程小九轻轻一沉肩,便将王二毛的大巴掌闪了开去,一边加快脚步,他一边低声数落,“你今天惹得是非还不够多啊。你这小子,平时畏畏缩缩,今天怎么胆子如此地大?!居然想一个人对四个,嫌自己命长了不是!”
“这不是有你在旁边么?我对付不了他们四个,你不是练过武么?”王二毛挠挠脑袋,讪讪地回应。自从家里有了那十几斗米,他的胆气一下子就足了起来。以往忍一忍就可以躲过去的挑衅,现在却总想立刻反击回去。这也许就是人吃饱了的缘故,若是换做平时空着肚子的状态,他绝对不会对着药铺的账房伙计们大抖威风。
“以后能忍还是尽量忍。刚才咱们若是把巡街的帮闲们招来,肯定捞不到半点好处。有道是官字两张口,全凭嘴来说。那些帮闲都是富人家养的狗,无论咱们有没有理,都不会帮咱们出头!”程小九叹了口气,再度郑重叮嘱。
王二毛想想刚才自己的“嚣张”模样,心下也觉得有些后怕。收起满脸的疲懒,低头“嗯”了一声,算作答应。但想想自己现在已经不再是一无所有,胆气立刻又壮了起来,拍了拍胸脯,恶狠狠地说道:“怕个球,我家里现在有米,有钱。即便我不在,老娘和妹妹两年之内不会挨饿。谁再敢欺负老子,老子就跟他们玩到底。有本事他们把老子立刻弄死,否则,老子鸡蛋碰石头,也能碰他一身蛋黄蛋白!”
说罢,他的眼里果真冒出了两道从来没见到过的凶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走在他身边的程小九吃了一惊,赶紧拉住他,笑着说道,“行了,行了,谁要你老子娘命来,用得着这样凶么。别人不惹咱们,咱们也不惹别人就是!若是真逼到了万不得已的份上,再去拼死拼活也来得及!”
“***,看不起老子。老子将来一定活出个样子来,让他们见了我就后悔!”王二毛又跺了跺脚,仿佛得罪他的人就在脚下般,恶狠狠地赌咒发誓。程小九不知道他赌咒发誓的起因,笑了笑,低头不语。
“老子反正今后再不忍了!”王二毛又丢下一句,迈开双腿,大步流星向家走去。
程小九拔腿去追,一时间怎能跟得上?望着王二毛气势汹汹的背影,他忽然意识到好朋友变了性子,不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胆小,懦弱,遇到麻烦就向自己背后藏的王二毛。这个变化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无从考证。但这个变化切切实实地进行着,让两个人彼此都感觉到对方的陌生。
也许,这就是长大。望着脚下被夕阳不断拉长缩短的影子,程小九默默地想。自己感觉到王二毛在变,在对方眼里,又何尝不以为自己也在变化。变化之后的他和二毛,还会如亲兄弟般彼此呵护么?他不知道,那背后的秘密已经超越了他这个年龄所能预测的范畴,并且在书本当中永远找不到答案。
回到家,阿娘还是恹恹地睡着。程小九在院子里用土坯搭了个灶,将一个装咸菜的坛子洗刷干净了,架在火上权做熬药的砂锅。这药实在金贵,他不敢慢待了,从烟冒起来的那一刻开始,两只眼睛就一直紧紧盯着药坛子,唯恐不小心溅出一星半点儿。
炭火不停地舔着坛子底儿,烧得坛子内的药汤沸声如鲛鱼吐珠。片刻后,有股浓郁的药香开始在院子里边弥漫,伴着暮色和炊烟,将寒门小院点缀得格外宁静。
“吃过这几副药,阿娘的身体会好起来吧!”望着一缕从眼前飘过的炊烟,程小九默默地祷告。想到药汤的效果,他便不由自主想起今天听说的那个食疗办法,“也不必日日大鱼大肉,苦菜、黄花、野木耳、萝卜干都是上上之选。”
帘后人的声音如萧鸣笛韵,在他耳朵旁一直浅酬低唱。想起这声音,他眼前就会浮现一幅朦胧的图案。有位轻纱蒙面,衣裾飘飘的女子伴着云雾在碧波上走过,不像寺庙里的飞天,寺庙里飞天的模样太轻薄,太低俗!那女子应该来自云中,如洛水神女,凌波微步,罗袜皎洁。转眄流精,光润玉颜……(注1)
她不会食人间烟火,也不会对凡夫俗子假以辞色。拥有善良心肠和凤鸣般声音的她宛若一朵盛开的红莲,御风凭水,不染纤尘,裙亦翩翩,发亦翩翩。
“后生崽儿,看什么呢,眼睛都直了!”突然,有人用力扣了扣柴门,硬生生打断了程小九的春梦。
“啊!没,没!什么都没想!”程小九的脸立刻就像被火燎了般,又红又烫。他愕然抬起头,看到一名身穿金色华服,手持红色拐杖的老汉站在自己面前,目光深邃如井,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在对方那井水般深沉明澈的目光里,程小九立刻觉得自己像极了被剥了壳的活虾,肚子里的一切都暴露得干干净净。他不敢再与老人对视,慌里慌张站起来,拱手施礼,“老人家,您找谁?”
“当然是找你了,后生崽!”老汉笑咪咪地打量了他几遍,用拐杖挑起一块土坯,施施然坐了下去。根本不管身上的亮色绸袍和屁股下那块葬兮兮的土坯之间的反差到底有多大。
“您找我?”程小九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对方的答案。来客身上的衣服,手中的拐杖,以及言谈举止间流露出来的气度,根本就不是这驴屎胡同所能承纳的。在少年人的记忆中,甭说驴屎胡同,整个馆陶城都不可能存在这样一个气宇轩昂,行止从容的人物。只有在他极小的时候,家中往来的客人里能找到一两位堪与对面的老丈比肩,可那些人只要出行必然前呼后拥,根本不会如眼前这位老丈般,独自一人走进普通庭院。
老汉饶有兴味地笑了笑,然后轻轻点头,“当然找你,程小九,大号程名振。平恩人,眼下无所事事,在码头上扛包过活!昨天冒着惊雷给东家帮忙,赚了十斗米,两吊钱。今天去给母亲抓药,遇到一个好心女子,回来后便开始发呆,总想着……”
“行了,行了,您老人家找我什么事情!”程小九吓得连连摆手,迫不及待地打断老人的陈述。“我好像不认识您老人家,您为何把我打听得如此详细!”
“不认识,就不能打听你了么?”老丈低声反问。
“那您总得有个理由吧?或者说有什么目的?”程小九慢慢后退了半步,手掌虚握,双腿悄悄蓄力。传说中的江湖骗子,也会装的像个大人物般。但他们都是为了谋人的钱财。买药花剩下的钱还有一千七百多文,如果对面的老家伙敢提一个钱字,程小九就准备不管对方年龄有多大,先打翻了再说!
“后生崽,我没恶意!”老汉看出了他内心的紧张,笑呵呵地解释。手中拐杖轻轻一挑,另一块摆在墙根儿的巨大土坯便自己飞了起来,稳稳地落于程小九眼前。“你也坐下,咱们两个慢慢说。我今天其实是登门致谢来的。你不必害怕。老汉我就一个人,未必打得过你,也未必跑得过你!”
“可我从没见过您老人家,更没帮过您的忙!”程小九被戳破了心事,知道对方武艺深不可测。只好收起拳头,按照老人的要求悻然坐了下去。
老人神秘地笑了笑,露出满口整齐的白牙。那亮闪闪的牙齿让程小九觉得不寒而栗,总觉得自己成了俎上的肉,对方只要轻轻一张嘴巴,就可以将自己生吞活剥。
好在老人看上去此刻还没有吃东西的胃口,待程小九坐好后,笑着用拐杖在地上点了点,低声说道:“你的确没见过我,但的确帮过我的忙。昨天我的小孙子偷偷跑出来玩,没想到遇上了我的两个仇家。结果被仇家从济北一直追杀到馆陶。本来都以为要葬身釜镬了,却被公子仗义救了下来。我们黄水老龙家只有这一根独苗,所以这延续香火之恩,是不能不报答的!”
“昨天,救人——?”程小九越听头越大,拍着脑门回忆。昨天他一直扛大包,盖雨布,然后就去老朱家受气。几曾救过什么人来?!况且以自己手上这三脚猫功夫,对付对付街头巷尾的无赖还凑合,怎可能打得过真正的歹徒,并且还在两个暴徒手中抢下一个孩子?!
“是啊,公子莫非忘记了昨日之事么?”老汉看着程小九的眼睛,笑着追问。
“啊!”程小九吓得向后一躲,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昨日自己的确在电闪雷鸣中英勇了一把,但救的根本不是人,而是几十条从空中落下来的鱼。其中一条金鳞红腹,外观颜色恰恰与眼前老丈的衣衫一模一样!
“公子想起来了!”老汉笑着挥了挥拐杖,卷起一缕风,将程小九的身体慢慢扶正。“公子莫怕,老夫是报恩来的,不会害你!”
“我,不,我不需要您,您老的报答!”程小九听见自己的牙齿上下碰撞的声音,心中好生惭愧。他很想让自己镇定,却根本无能为力。“无心之,之过,不,有,有过不罚。无心,无心之恩,有恩不,不赏!”
“你这孩子!也忒地胆小!”老汉笑着伸出手,在程小九的肩膀上轻轻拍打了几下。一股若有若无的暖流立刻从他落掌的地方钻进了程小九的胸口,随着血液慢慢淌遍全身,将所有恐惧和疲劳驱赶得烟消云散。只留下淡淡的平和与柔柔的安宁。
程小九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讪笑着坐正。“晚辈的确是无心之举,所以不需要您老任何报答!”
老人诧异地看了程小九一会儿,然后轻轻点头,“嗯,施恩不求报。倒有君子之风。你这样的孩子,世上可是不多了。”
“有的,还有……”程小九想说药铺东家大小姐也是个施恩不求回报的好人,但马上意识到自己连对方的面都没见过,匆匆得出结论未免过于莽撞。赶紧低下头,将后半句话吞回了肚子内。
老汉仿佛看穿了他在想什么,再次笑着点头,“我黄河老龙说过的话,绝不收回。你救了我的孙子,就等于延续了我家香火。这份人情,老夫一定要还!说吧,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只要你说出来,绝对能帮你实现!”
“多谢前辈!”程小九知道自己无法拒绝,拱手施礼。但自己最希望得到的是什么呢?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想过类似问题,刹那间心里千头万绪,从中根本挑不出一个合适的心愿来。
黄衣老汉等了片刻,见程小九依旧犹豫不决,笑了笑,低声提醒,“世人无不爱财,我送你一座金山,让你一辈子都花不完,好么?”
“嗯,嗯,晚辈……晚辈……”程小九先是点头,然后又迅速摇头。世道纷乱如斯,家里真有一座金山,自己也避免不了其被人抢走的命运。这种过眼财富,要它作甚?
“不好么?”黄衣老汉一愣,然后又笑着说道,“莫非你不爱财?也是,少年人仗义轻财,只有老得心无大志了,才喜欢守着金银财宝过日子!我送你一场大富贵如何?帝王前仰首问对,羽扇纶巾,指点江山,天下英雄无不羡慕!”
程小九听得眼前一黑,浑身上下立刻被巨大的幸福所充满。“这,这个……”他红着脸,不停地挠头皮。阿娘一直期待着他能重振程家门楣,借以洗雪父亲身上的不白之冤。可杨广那厮性子最凉薄,高颖、贺若弼等英雄人物都被他毫不客气地给宰了,自己这场富贵,恐怕也是一场大梦吧!
黄衣老汉听不到肯定回答,脸上又是一愣,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说道:“原来你是个不爱江山爱美人儿的小家伙。这样吧,洛水神女素有美艳之名,老夫保管你娶到她便是。世人都说有娇妻美妾相伴,给个神仙也不做!老夫就让你做这个活神仙,再添一个龙宫蚌女给你暖床,你看如何?”
“多谢老丈,小九,小九早已定过亲!”这回程小九一点儿也没犹豫,立即拱手谢绝。一个朱杏儿的聘礼就够自己头疼了。洛水神女,龙宫蚌女,美则美矣,娶回家来,自己拿什么养活?这驴屎胡同的贫贱夫妻们,终日为了鸡毛蒜皮吵个不可开交。自己穷小子一个,娇妻美妾的待遇未必享受得到,天天听敲锅砸碗儿声的“幸福”,可是无论如何都享受不了。
“这也不要,那也不要,你到底要什么?”黄衣老汉三次提议皆无所获,终于恼羞成怒,一拂袖子,气哼哼地站了起来。
“晚辈,晚辈……”程小九见对方发火,赶紧站起身赔礼,“晚辈真的不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不是故意难为您老人家!”
“那就随便说一个,我老人家没时间耽搁!”黄衣眉毛倒竖,怒气冲冲地喝令。
程小九又退了几步,站稳脚跟。担心娘亲被吓到,他回头看了看自己租来的破旧茅草房。屋子里边没有任何动静,只有破旧的窗棂在星光中震颤。突然间,他知道自己最需要什么了,赶紧转过头,陪着笑脸向黄河老龙求肯道,“如果您老有灵,就保佑晚辈和晚辈的娘亲每天有吃有喝有地方住,一辈子都平平安安吧!如果能让晚辈的阿爷也洗脱罪名,平平安安与我们……!”
“你倒是聪明!”黄衣老汉用一阵冷笑打断程小九的话,“有吃有喝有地方住,这已经是三个愿望,再加上一辈子平平安安,都四个愿望了!你还想提第五个,老夫时间紧,没功夫跟你瞎扯,走也,走也!”
说罢,身子一晃,平地浮起,缓缓升上半空。
“前辈,前辈还没答应我任何愿望呢!”程小九大急,赶紧伸手去扯对方的袍子角。手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他吃惊地瞪大眼睛,身前哪里有什么黄河老龙,坛子里的药汁刚刚熬好,自己不知何时迷迷糊糊地将手指伸到药汤中了,整根手指被煮得就像熟螃蟹一样。
“啊——!”他低低地发出一声哀嚎。抱着手指,在院子里又蹦又跳。太阳已落,院子里边已经发黑,一片寂静中,破旧的窗棂在星光下微微震颤。
刚才的事情是梦耶?真耶?抱着手指的程小九哪里还有心思去刨根究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