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锦瑟(五)

  “所谓狼骑入侵,居然是世民派麾下假扮地?”突然到来的真相让李渊禁不住晃了两晃,用手扶上了面前支撑房梁的木柱,才勉强稳定下心神。

  “以二公子的脾性,恐怕他自己也不会留在鸣沙城坐镇!”马元规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提醒。

  这是一场不负责任的冒险,万一被人抓住把柄,整个家族都要受到牵连。但换个角度来看,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认李世民治军有方。在数月之间便将三千流民训练成了一支精锐,兵锋所指,当者披靡。特别是与诸部联军决战那一场,简直可以用神来之笔形容。即便李渊自己处于同样位置,都未必敢下如此果断的决定。

  李渊的心思本来就十分机敏,事前之所以没有想到边塞之上的处处烽烟是自己的儿子所为,第一是因为最近忙于筹划如何在乱世中保全自己的家族,心头压力太大。第二,则是因为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疼爱。在马元规等人眼里,也许已经把世民当作不可忽视的后起之秀。而在李渊自己眼中,勉强算得十八岁的世民也好,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建成也罢,永远都是一个孩子。

  虽然,这两个“孩子”同他们的父辈一样,从很小很小的年纪就已经显露峥嵘。

  “这胆大包天的小兔崽子!”最终,李渊用一句笑骂来表示自己已经完全想清楚了事情原委。他将目光从长孙顺德、陈演寿和马元规三人脸上扫过,依次看到了自豪、庆幸和些许不满。作为家主的李渊明白所有人的心思,因此,笑着又补充了一句,“派人传令让世民将新军带回弘化来吧,我也想看看咱们李家手中的这支新生力量!”

  李家两个字一出,几个心腹幕僚即便有什么话想说,一时也找不到由头了。长孙顺德快步走到桌案前,提笔替李渊草拟将令。眼看着狼毫即将接触到纸端,他突然又将笔放下,低声建议道:“依我之见,唐公还是下令让世民带着新军去塞上抵御狼骑吧,一来可以敷衍葛萨那等人的请求,二则也令那些墙头草见识一下我大隋兵威!”

  “好个阴险的长孙顺德,莫非你还准备再向葛萨那可汗收些车马费么?”马元规摇摇头,笑骂,“如此,未免有失仁者之心!”

  “有何不可,对敌人的仁,则是对自己的不仁!”长孙顺德以笑语相还。

  “属下赞同长孙大人的建议!”没等唐公转头相询,李府第一谋士陈演寿开口说道。无论如何,长孙顺德提的建议对朝廷和李家都利大于弊。虽然这样一来,新军的主将归属恐怕就永远定下了。但世子的特长在协助唐公处理政务上,让他领兵作战,的确勉为其难。

  乱世中,一个家族需要有善于守护基业的熊罴,也需要有能向外展露牙齿的虎豹。如此,家族才能承受起风雨。李渊有些自豪地笑了笑,赞同了长孙顺德的建议,“也好,就让世民领兵到塞上走一圈吧。速去速回,别耽误了咱们去河东的行程!也别再多节外生枝,这小子,老夫一眼没留意到,就折腾起一番风云来!”

  “是!”陈演寿、马元规和长孙顺德三个人同时拱手,然后,几乎不悦而同地追问道:“狼骑是他派人假冒的事情,唐公需要点破么?”

  “心照不宣吧。此事仅限于咱们几个知晓。其他人无论如何猜,大伙一概不承认便罢!”李渊想了想,决定。

  “二公子此举匪夷所思,其他人很难猜得到。即便是我等,若未曾看过二公子传回来的家书,估计也同样会被蒙在鼓中!”长孙顺德点点头,感慨地说到。自己这一代人终究还是老了,不服气不行。这个世界属于年青一代的,李府的未来也必将由新一代人来开创。提及家书,他又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向李渊身边走了几步,郑重询问:“二公子在信中还提及了萁儿和仲坚的婚事。仲坚如今已经功成名就了,既然大人当年也有此意,何不趁早将婚事提上日程来?”

  “是啊,仲坚为人忠厚老实,又知恩图报。原来其家世的确差了些,但这几年其屡立奇功,封侯可待。我听说他去年十一月刚随张大人逼降了左孝友,紧跟着在十二月又和秦叔宝等人一道大破河北巨寇卢明月。据说陛下闻之惊喜异常,正商议着再加其爵呢!”马元规的意见难得与长孙顺德一致了一回,非但没否决对方的提议,反而热心地替李旭表起功来。

  齐郡郡兵大破卢明月,是发生在去年年根底下的一件振奋人心的壮举。当时张须驮带着众将正在东莱郡与左孝友激战,卢明月得知齐郡空虚的消息,带兵越过黄河,攻占了位置在黄河边上的齐郡属地祝阿。此贼本打算趁着张须陀无力回援的机会大捞一票,谁知道经过了这两年的战斗,齐郡太守裴操之胆子也大了起来。居然一面派人向张须陀告急,一面带着五千留守在历城的老弱病残冲到了济水边上,与群盗隔河对峙。

  张须陀迫降左孝友后,命独孤林带领步卒缓缓班师。自己和李旭、秦叔宝、罗士信带两千骑兵星夜杀回。双方在济水河畔恶战十余日,因为众寡悬殊,所以胜负难分。张须陀见此,决定以巧计破贼,召集众将曰:“贼军贪我齐郡财货,不知进退。我若退兵,贼见兵却,必轻来追我。其众既出,营内即虚,若以千人袭营,可有大利。此诚危险,谁能去者?”

  李旭、秦叔宝、罗士信三人请战,张须陀命秦叔宝和罗士信人各带千余人埋伏在芦苇丛中,自己和李旭二人率领老太守裴操之带来的三千多老弱缓缓后退。卢明月不知道对方是计,以为自己一举打败了闻名天下的张须陀,大喜,不顾一切地追杀过来。张须陀和李旭二人以手头老弱将贼军主力缠住,罗士信和秦叔宝带领伏兵趁机杀入卢明月的老营,将其粮草、辎重和营寨尽数焚毁。众盗贼见背后起火,心神大乱。张须陀、李旭、秦叔宝等人率军前后夹击,把十余万盗贼杀了个落花流水。战到天黑,卢明月仅率领百余骑兵突围,连夜逃过黄河,再不敢回头南望!

  因为此战发生在年底,所以到了二月份,朝廷才有邸报将具体情况发向各郡。据唐公府留在东都的心腹汇报,朝廷已经开始商议如何给有功人员予以嘉奖。因为张须陀等人刚刚升过官,所以这次以赐爵为主。李旭的爵位已经是县伯,如果无人阻挠的话,年内可能封侯有望。

  一个刚刚二十岁的乡侯,无论如何也配得上唐公的掌上明珠了。所以陈演寿等人纷纷出言,建议李渊趁早下手,难免提亲提得晚了被旁人抢了先机。谁料大伙刚刚开了个头,李渊脸上刚才因为收得一支精兵而泛出喜色却变成了深深的沮丧。非但没有立刻响应几个心腹的话,反而沉默了半天,才叹了口气,说道:“仲坚之才,我岂不知。但此事,以后不要再提了!如今不比以往…….”

  “为何?难道唐公还在乎那些无聊的习俗么?”没等李渊把话说完,马元规惊诧地问道。

  中原人素有同姓不通婚的传统,但随着晋朝衣冠南渡,北方各地胡风大胜。非但民间有人同姓结亲,一些身上带有鲜卑、匈奴血统的世家大族,甚至发生过五服之内同姓成婚的先例。

  “是啊,况且唐公家在垄右,仲坚家在上谷。虽然是同姓同宗,但彼此之间相隔甚远,未必通婚不得!”见李渊不住摇头,长孙顺德也上前相劝。

  李渊和长孙顺德二人的家族都带有明显的鲜卑烙印,特别是李家,虽然修宗谱时,血脉从凉王李暠一直追溯到了飞将军李广。但李渊的祖父却曾经切切实实有过一个响亮的鲜卑名字,大野虎。李渊之妻窦氏,原姓纥豆陵,更是如假包换的鲜卑人。至于长孙无忌,其原姓拓拨,是不折不扣的大魏皇族余脉。因而有些话大伙不便明着说,但彼此之间心知肚明。虽然李渊当日因为惜才,给自己强认了个便宜侄儿,实际上,李渊家和李旭家非但不是血脉相连的至亲,恐怕连五百年前的一家都无从算起。

  “唉,顺德,现在的情况和当初不一样啊!”李渊摇摇头,叹息着回答。四女儿的心思,他这个当父亲的岂能不知。自从两年前家族决定将其嫁给李旭之后,这个懂事的女儿就把一颗心全部放在了夫家身上。两年多来,李旭的一举一动,萁儿都打听得清清楚楚。自古美人爱英雄,何况英雄又年少。到现在,萁儿对仲坚之情,恐怕比当日婉儿的懵懵懂懂的好感要强上十倍!

  可偏偏自己这个当父亲的不得不要出尔反尔,只因为现在的李家不是当时的李家,现在的李旭也不再是当初的李旭。

  “当初,不是唐公最先慧眼识珠,将仲坚从护粮军中掘出来的么?”出于大局考虑,陈演寿亦上前婉言相劝。“仲坚乃栋梁之材,如此美玉,难道唐公忍心被他们抢先攀摘入手?”

  李旭智勇双全,又和唐公府渊源颇深,此刻正是亲上加亲的好时候。在陈演寿心中,这项联姻可能带来的另一点好处是,维持唐公府下一代人之间的平衡。李旭与建成二人当年的关系不错,如果将其纳入唐公家族,则他的勇武刚好可以用来压制李世民的锋芒。如此,不但唐公在世时李家可以保持平安无事,即便将来唐公百年后,李家依然可以欣欣向荣。

  “唉!”李渊见麾下无人理解自己的苦衷,叹了口气,缓缓解释道:“你等不懂,当年仲坚尚未成名,因此将萁儿嫁给了他,虽是同姓联姻,也不会引起太多人注意。可现在,”一边说,他一边不住摇头,“现在,仲坚已经名震东夏啊!即便他不嫌萁儿是个庶出,这桩婚事,是他自己和其家人做得了主的么?”

  闻此言,陈演寿、马元规、长孙顺德三人不由得同时叹了口气,半晌,无言以应。乱世已经到来,李家打着与强者联姻以自保的主义,其他家族焉能看不出眼前形势。李旭智勇双全,为人忠厚,又没有自己的家族。无论谁家把女儿嫁给他,都等于是拉拢了一个得力臂膀入门,双方家族利益绝对起不了冲突。这样的联姻,与其说是在嫁女,不如说是在娶婿。

  众世家到如今还无所动作,恐怕主要原因是一时难以决定出多少“陪嫁”,而不是对这个刚刚崛起的少年武将视而不见。在这种情况下,唐公家如何派人提亲,肯定有很多人跳出来干涉。

  双方同姓,只是其中一条很普通的理由。李家的实力,还有民间的那些谣传,恐怕更是致命之刀。退一万步讲,即便是李渊有本事让其他家族都保持沉默,李旭看在当年的知遇之恩上也愿意接受这桩婚姻,皇帝陛下会高兴么?恐怕,聘礼还没进门,圣旨已经出宫吧!

  “只是,可怜了萁儿!”许久,长孙顺德叹息着说了一句。这次,他考虑的不再是利益,而是实实在在的人情。

  “好在,这件事知道的人还不多!”陈演寿亦叹息着附和。庶出本已经是无奈,如果再被夫家知道其未婚之前已经心有所属,未来的生活能幸福美满,才怪!

  “等到了河东,安顿下来。诸位给萁儿寻个好人家嫁了吧。不必是什么累世公卿,家道殷实,人品好,能善待她,足够了!”设身处地替女儿着想,李渊心里也十分难受,叹息着,叮嘱。

  “这――样,也好!”陈演寿捋着稀稀落落地胡须,试图说几句安慰的话。没等他在肚子里将语言组织全,忽然,门外传来的一声清脆的响声。

  “啪!”一只盘子,几个碗儿,于寒风中碎了满地。

  “谁?”听到外面的声响,李渊的第一反应是报以一声怒喝。他平素对人很和气,但做事也极严谨。与几个绝对心腹探讨机密话题的时候,像武士彟这样的高级幕僚都不得参与,寻常人等更是被严令禁止靠近议事厅二十步之内。所以,唐公府的一切秘议,外人根本没有偷听的机会,更甭说发生受惊而打碎器皿的失误了。

  议事厅外无人回应,只有呼啸的风从帘外吹过。乍暖还寒的四月,风向有些飘忽不定,时南时北,恰似此刻家族的前程。

  “谁在外面,给我滚进来!”李渊有些真的生气了,手快速地按向腰间的刀柄。他的武艺不算太出众,对付五、六个侍卫的围攻却不在话下。如果有人今晚活得实在腻烦了,李渊不在乎展一次虎威。

  陈演寿、长孙顺德和马元规三人各自退开数步,在李渊面前围成了一个三角。他们算是豪门子弟,虽然眼下穿着文职的衣服,却都受过很好的格斗训练。只待李渊一声命令,三人就结阵冲出去,将门外的人直接擒拿进来。

  “回禀唐公,是四小姐和翠儿!”就在屋内人即将发飙的当口,门外值勤的侍卫跑上前,大声回应道。话音落后,房门被轻轻推开,两个侍卫架着一名吓得脸色苍白的丫头走了进来。

  “回唐公,刚才属下看见四小姐带着翠儿过来给几位大人送吃食,所以就没有阻拦。没想到她们会惊扰到唐公,属下知罪,请唐公责罚!”当值的侍卫拱手及额,满脸歉然地请求宽恕。

  唐公自己的家人不包括在严禁靠近议事厅者的范围之内,所以,他今晚的举动没有任何不当之处。“你没做错什么!”李渊挥了挥手,命令侍卫退了下去。然后缓步走近吓得快哭出来的丫鬟面前,换了幅和气的口吻询问:“是翠儿吧,萁儿和你来多久了,都听到了些什么?”

  “回老爷的话,奴婢,不,是四小姐见议事厅里这么晚了还亮着灯,所以,所以和奴婢到厨房端了些参汤来!”被唤做翠儿的丫头胆子非常小,强忍着眼中的泪,用颤抖的声音回答。

  “奴婢,四小姐和奴婢刚到这,然后四小姐就从奴婢手指接过参汤,准备亲自进门。然后,然后奴婢就看到托盘,托盘从四小姐的手中掉到了地上,然后,然后四小姐就哭着跑远了!”翠儿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像针一般,刺得几个大男人无地自容。

  两年前,他们考虑用萁儿代替婉儿嫁给李旭,是出于家族利益,没什么错。两年后的今天,他们考虑放弃这个可能给李家带来灾难的安排,给萁儿安排另一场婚事,也没有什么错。大伙都是为了李家的前途和未来着想,大伙一举一动都是为了李家。可萁儿呢,有谁把她当作过一个人,有谁真正设身处地想想她的感受!

  刹那间,李渊的脸上怒气全消,只剩下了深深的疲倦。他挥挥手,低声命令道:“你下去吧,好好陪着四小姐。如果,如果她不开心,你,你想办法哄哄她!”

  “是!”翠儿微微蹲了蹲身体,倒退着走出了门。她是家生的婢女,从小到大见过的天空只有李府围墙四角之间的那一块。外边的风雨多猛烈,她不清楚。只是觉得自家小姐的遭遇很委屈,很不公平。

  “她是唐公的女儿啊!”翠儿一边关紧眼前的门,一边想。“虽然不是窦夫人所生,可毕竟是唐公的血脉。大伙怎么能这样对她,就像她是一个……”翠儿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说主人家拿四小姐当个奴仆,这显然不太合适。李萁在府中的地位虽然不如婉儿小姐和世民公子一样高,但比起她们这些奴婢来,还是有着天上地下的差别。

  猛然,她看到了花匠放在墙角的木锹。唐公不喜欢黑暗,所以每到晚上,府内各处都挂满了灯笼和火把。在这种时刻,白天堆在角落里无人问津的东西,反而更容易吸引大伙视线。“就像一把木锹,使完了便放在角落里!”李萁的贴身丫头翠儿愤愤地想,心里涌起一片凄凉。

  “我等考虑不周,让唐公受累了!”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走远,陈演寿等人轻轻做了一个揖,歉然道。他觉得自己的心态有些苍老,今天这个结果是大伙谁都不愿意看到的,但大伙谁都无能为力。

  “没事,萁儿是个聪明的孩子,她会想明白的。毕竟,她是我李渊的女儿!”李渊长长地叹了口气,回答。天下没有不疼爱子女的父母,但在纷乱的时局面前,他无法满足女儿的心愿。“萁儿,如果你怪,就怪造化无情吧。”李渊苦笑着,在心里默默向女儿道歉。乱世已经到来了,连皇帝陛下都不能随心所欲,自己能做的,也只能是顾全大局了。

  毕竟是经历过许多风浪的人,叹息过后,理智很快就回到了他的身上。眼下不是关注一个女孩子脸上是否天天都带着笑容的时候,眼下有很多迫在眉睫的事情需要静下心来处理,比如到河东赴任后所面临的局面,就是一个急需探讨的议题。

  “顺德,你派人打探过了么?今年开春以后,河东诸郡的形势怎么样。咱们过去后,首先要应付哪些麻烦事?”将心思从家事中收回来后,李渊将目光转向长孙顺德,郑重地询问。

  陈演寿善谋,目光长远。马元规思路清晰,行事果断,做决定时从不拖泥带水。长孙顺德的才能介乎陈演寿和马元规之间,但其本人家世好,交游广泛,所以一直被李渊委以搜集情报的重任。

  这位在李府行走了多年的老幕僚果然没辜负李渊的信任,略做沉吟,就把河东诸郡的形势如数家珍般一一道来。“近几年由于朝廷一再忍让,定襄郡的大半已经落入了突厥人之手。雁门郡以北,长城之外的地方,马贼横行。几伙大的马贼如一阵风、半天云等,无视官府政令,也不服从突厥人管辖,动辄聚众数万,四处劫掠。但是”长孙无忌停了停,语气陡转轻松,“按朝廷的职责划分,这些麻烦都归驻扎在马邑郡的王仁恭大人和他麾下的左武卫将士处理,因此头疼是王大人的事情,咱们不用为之着急!”

  屋子里的氛围本来十分沉闷,被长孙无忌这样阴阳怪调地一搅合,大伙的脸上立刻又出现了些许笑容。“王仁恭已经不是原来那个王仁恭喽!”马元规苦笑了一声,点评。“他来守咱们的北边,估计不会太牢靠!”

  “王将军也曾是个盖世英雄,只是朝廷在第一次征辽失败后的那些作为,实在让他寒了心!”陈演寿倒是很理解王仁恭将军颓废的原因,叹息着为对方辩解。

  当年王仁恭接替麦铁杖,带领大隋府兵精锐左武卫,也曾创下过一番辉煌。但随着一次次征辽劳而无功,王仁恭整个人就像大隋的国运一样沉沦了下去。此刻的他再不是四年前那个手挥铁蒺藜骨朵,呼喝冲阵的百战名将。而是变成了一个贪财怕死,好色无度的糟老头。王仁恭将军想自杀,很多见过其行事的人都如是说。但朝廷偏偏对这样的将领最信任,甚至把北部边境最重要的一段防务交给了此人。

  不过,王仁恭的胆小也令朝廷省去了不少麻烦事。虽然眼下突厥人的牧场已经跨过定襄郡,一直扩展到了长城边上。但在王将军的带领下,边塞守军和阿史那家族倒也相安无事。

  “唐公去河东的职责是检点淘汰官员、缉拿盗贼、讨伐流寇。边境上的事情,不归唐公管辖!”长孙顺德摇摇头,继续说道。朝廷没胆量主动与突厥人开战,所以突厥人对大隋边境的蚕食行为日益加剧也顺理成章。相比起对突厥人的宽容,朝廷对各地叛匪的态度却是截然不同,“陛下要求唐公到了河东后,对敢造反者,杀无赦。对于勾结乱匪者,可以自行抄没其家,无需向朝廷请旨!”

  “恐怕,那些能抄的已经抡不到唐公抄了。”陈演寿冷笑着补充分析。抄没令是前年冬天下达的,凭着这道旨意,各地官员迅速寻得了一条发财捷径。他们对治下那些没有权势的百姓大肆搜刮,稍有不顺从者,便抓起一个通匪的罪名扣将过去。如此一来,地方士绅们要么委曲求全,要么直接拉杆子造反,除了这两条路外,几乎没了其他选择。

  “但唐公到任后,可以把甄别乱匪的权力收于抚慰大使府中,一则可以防止官员们继续扰民,而来也可以借机收拢人心!”马元规想了想,建议。

  “元规所言极是,若想减轻匪患,首先得防止官员们将百姓逼得太急了!”李渊点点头,轻捋着胡须应承。大多数情况下,他对自己面前这几个幕僚还是很满意的。虽然众人已经渐成派系,并且个别时候甚有结党营私之嫌。

  “至于乱匪,眼下他们在河东诸郡还未成什么气候。声势比较大一些的,有龙门附近的流贼母端儿,据说拥众数万。此外,河北上谷郡的王须拔和魏刀儿偶尔也会窜入河东洗劫一番,但都不敢主动攻打郡县。南方太行与王屋二山之间……”

  说到这,长孙顺德的话突然被他的谋主所打断。“顺德,你先停一停,你说上谷的王须拔和魏刀儿,就是那两个自称漫天王和历山飞的贼人么?”李渊眉头紧锁,大声追问。

  “回唐公的话,正是这两个蟊贼!”长孙顺德不明白李渊为何突然关心起河北的山贼来,微微楞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回答。

  “顺德可知,此二贼是否曾攻入过易县?”李渊点点头,继续追问。

  “他们两个人虽然都号称拥众十万,四处劫掠,却没有窦建德和张金称二人的本事,也从来没攻下过大一点的县城!”长孙顺德想了想,突然间笑意满脸,“唐公可是怕其攻到畴县伯府前么?咱们要不要派些人手过去,以免仲坚的家人遭到什么不测?”

  “演寿,明天一早,你让九珑在府中挑选二十名好手去吧。跟大伙说清楚了,要他们像守卫我的府邸一样守卫仲坚的府邸。如果事态紧急,就护着李老爷和李夫人来太原,既然是同宗,咱家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戚被贼人骚扰!”

  “仲坚他日若知此事,定然不会辜负唐公的守护之义!”陈演寿拱手,赞叹。虽然如今的李家远不如当年实力强,但在挖掘人才和拉拢人才方面,李府却比其他几家如日中天的豪门做得好许多。在外人眼里也许李渊的行为不够强势,但至少,他的家族从来不招人反感。

  “顺德,你继续说,太行山和王屋山交界处,有什么麻烦的地方?”布好了一招精密的棋子,李渊像没做过任何决定般,轻松地将话题拉回到原处。“那不是已经靠近东都了么?怎么还有咱们河东的事情?”

  “唐公所料一点没错,麻烦的确来自黄河以南!”长孙顺德先拍了家主一记马屁,然后继续说道。“麻烦主要出在河内郡,那里与河北的汲郡接壤。而眼下汲郡除了治所和黎阳仓外,其他地域几乎都成了瓦岗军的势力范围!”

  “瓦岗军的势力扩张的居然如此快?咱们的人上次传信回来,不是还汇报说瓦岗军习惯于韬光养晦么?”又一次听到瓦岗军的消息,李渊的目光明显聚拢成束,里边充满了焦虑和担忧。

  “那时瓦岗军主要由其大当家翟让和军师徐茂功二人做主。而现在,周边二十几家山贼皆奉瓦岗号令,瓦岗军的实力壮大了五倍,其核心人物也从翟让和徐茂功,变成了李密和房彦藻。”提起瓦岗军的变化,长孙顺德的回答声中不无遗憾。对于李旭曾经提起过的徐大眼,他和陈演寿等人很欣赏其眼光和才华。当年瓦岗军在徐大眼和翟让二人之手,声势虽然没现在大,却隐隐有些能做出些事情来的模样。如今,瓦岗军的规模的确快速膨胀了起来,但其众良莠不齐,军纪和战斗力与当初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原来如此!”听完长孙顺德的汇报,李渊遗憾得连连摇头。“那些贼人也笨,居然被李密这么轻松就把权柄窃了去。他们傻么?还是李密那厮着实有什么过人的长处?”

  “诚如唐公之言,李密那厮除了会说大话外,没什么长处。但此人却是姓李!”。长孙顺德脸上的表情突然郑重,后退半步,拱手,回答。

  没等李渊弄清对方话中之意,唐公府第一谋士陈演寿也站到了长孙顺德身边,郑重地说道:“世人皆信亡隋者必李氏,民间还有童谣传唱。所以李密自身虽然没任何从众,却因为姓李,被众盗认为锲合民谣、当为结束乱世之君!”

  “笑话,天下又不止他李密一个人姓李!”李渊从鼻孔里冷哼一声,轻蔑地说道。猛然,他意识到了两个心腹今天的表现怪异,吓得后退了半步,背靠着支撑着屋顶的红漆巨柱,用颤抖的声音追问,“你们几个的意思是,你们几个的意思是,李密所以得众人拥戴,只是因为他姓李?”

  他的声音低微而紧张,几乎无法被人听清楚。三个幕僚的回答却异常果决,丝毫没有犹豫的意味。

  “是,请唐公早做决断!”长孙顺德、马元规、陈演寿三人站成一排,目光里充满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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