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识了龚定庵

  这是“青史”无份,不负“青山”的想像;年方三十的他,几番科场不利,一度想投笔从军,去参赞杨芳的戎幕——此人是贵州松桃人,应试不售,投军充当司书,为名将杨遇春所识拔,由把总开始,征苗、剿匪,每战必捷,在平川楚五省剿匪的战役中,立下大功,封云骑尉,官至直隶提督,驻扎古北口。在偶然的机缘中,结识了龚定庵,一见投缘,颇有招致之意;龚定庵亦怦然心动,只是家人及故乡亲友,都不赞成,而且还有红粉知己——一个侨居苏州的北地胭脂,寄了一首词劝阻;龚定庵为此写了一首“浸感”:

  绝域从军计惘然,东南幽恨满词笺,

  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

  不过真正影响他的决定的,是他母亲;在那失意的两三年,龚定庵每一忆及慈母灯前,一面为他缝寒衣,一面听他念诗的情景,常会怔怔地发愣,最后总是吟一首诗来寄托:

  莫从文体问高庳,生就灯前儿女诗;

  一种春声忘不得,长安放学夜归时。

  这首诗的题目是:“题吴骏公梅村集”,原来母亲最喜欢吴梅村的诗。又有一首“午梦初觉怅然诗成”:

  不似怀人不似禅,梦回清泪一潸然,

  瓶花帖妥炉香定,觅我童心廿六年。

  他是六岁时由他母亲启蒙的,这年道光三年,三十二岁,所以说“觅我童心廿六年”。就在这年七月,慈母长逝了。

  “明年丙戌会试,我想你应该中了。”龚暗斋说:“‘飞燕入怀’,也许就是得意的预兆,不过你入翰林一定无望;殿试虽然糊名,你的字一看就知道。”

  龚定庵不作声,停了一下问:“如果仍旧不中呢?”

  “当然在京当差。”

  “中了呢?”

  “中了?”龚暗斋说:“我刚才说道,翰林无望;但也不至于放出来当县官。果然有此,你可以呈请归中书原班,绝无不准之理。”

  老父是如此嘱咐,龚定庵自己也觉得,放荡不羁以及不耐琐屑簿书的性格,绝不宜于做外官;这回进京会试,无论中不中,都仍旧要当内阁中书,而且一直会做京官,总得三、五年以后,才会回来省亲扫墓。既然如此,至亲好友,应该一一辞行。

  于是从大年初一开始,龚定庵拜年兼辞行;在他人则是春酌兼饯行,一定殷勤留饮,絮絮话别,直到元宵,没有在家吃过一顿饭。当然也就很难抽出一天工夫,到西湖上去看一个不时浮上心头的“北地胭脂”。

  其实还是难于向吉云启齿的缘故;一直等到元宵以后才有机会,几家至亲的内眷,联名为吉云饯别,开宴演剧,有整天的盘桓,龚定庵便说:“你好好去玩一天,我趁这机会带儿子去‘告墓’。上坟回来,把阿橙送到你那里去。”

  阿橙是他和吉云的儿子,这年十岁;吉云赞成如此安排,心里当然也曾想到,上坟途中,他会顺道到什么地方。不过他不肯明言,正是尊重她的表示,也就不必去说破了。

  龚家的祖茔在以芦花出名的西溪。龚定庵一早携子出城,上完坟在供奉厉樊榭神主的茭芦庵吃了午饭,关照老仆龚同,将阿橙送进城,自己带着书僮阿兴,转往烟霞洞附近的白衣庵。一路上绮思晃荡,六年前的行,历历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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