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实际的利害关系看。也不能说破。庄生极其爱惜羽毛,点尘不染,同时在这方面的警觉很高。而朱老大则是“愚而好自用”的人,如果事先说破,就算他能懂其中的道理,一定在态度、语言上也会流露出来,无论如何瞒不住庄生。这件事只要有第三个人知道,庄生必然峻拒,同时会怪陶朱公轻率,不可共事。这样,儿子未曾救到,先已失了一个朋友。
陶朱公退休以后,事业交给他的子孙掌理,谨慎经营,守成而已。倒是一个“穷士”,受了他的指点,以创造性的事业而致巨富,成为当时一个杰出的企业家。
这个人的姓氏失传,单名一个“顿”字。因为他发迹在山西猗氏县,所以称他为“猗顿”。他是鲁国人,与陶朱公住得相近,务农为生,而运气不好,也种地,也植桑、育蚕,但却常在饥寒之中。
猗顿穷困之余,去向陶朱公求救,如何可以致富?陶朱公回答他说:“子欲速富,须畜五(牛字)。”凡是雌性的畜类,都称为“(牛字)”。所谓“五(牛字),就是雌的牛、马、猪、羊、驴。陶朱公是劝猗顿去经营畜牧。
畜牧需要很大的资本,猗顿既是鲁国的“穷士”,常在饥寒之中,又如何能筹集资本?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陶朱公不但指点了门径,很可能还贷放了资金。
于是,猗顿到了“西河”这个地区,大畜牛羊于猗氏之南,十年之间,繁殖无数,发了大财,驰名天下。据说,他的财产,可敌王公。
“西河”这个地名,在汉朝以后就不大听到了,它就是黄河由陕西人山西,在龙门的那一段,当冀州之西,所以称为“西河”。西河之南,是猗氏、临晋、安邑这些地方,现在称为“运城盆地”,冈陵起伏,牧草茂盛,是畜养牛羊的好地方。
司马迁的《史记》也有猗顿的记载,说他致富的原因,与《汉书》所载不同。
司马迁说:“猗顿以盐盐起”,盐字念作古,这个字有许多解释。在这里“盐盐”
二字连用,指天然成粒状,不须加工炼制,就可食用的盐。这种盐是什么盐?是关云长的家乡解州的池盐。
解州与安邑、猗氏密迩,所以解州盐池,亦有人称为猗氏盐池;山西称为河东,因而又笼统称为“河东盐池”。这些地方为蒲州所属,古称“蒲坂”,是舜建都之地,他未受尧禅位以前,在这里经营过商业。《南风》一诗,内容就与池盐有关。
《南风》中有这么两句:“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为何南风可以使人发财?因为河东盐池,不需人工,当初夏季节,薰风一起,“附岸池面,缀珠凝脂,盐颗自结。”于此可知,恃河东池盐为生的,真个是靠天吃饭——天要热,黄风来时,骄阳如火,把“紫色澄氵亭,浑而不流”的盐池中的液体,晒成颗盐,生计即可无忧。最怕雨水多,一方面不见日光晒不成盐;另一方面流潦汇注,会把盐池中液体的含盐量冲淡。
由于池盐不是“煮海”——蒸发海水中的水分,留下盐的结晶,所以盐池为晋国的一大利薮。齐桓、晋文相继称霸,在经济上都得盐的助力。不过,池盐虽天然成颗,“捡现成”毕竟也要有人去捡。而且可想而知的,越是捡现成的,越会发生冲突,凡此种种,都说明了人力、人谋,必不可少。
无疑地,行顿在经营畜牧的同时,也从事盐业。畜牧是远程计划的投资,而池盐在当年即可收本计利,两相配合,有利无害,更以猗顿的“士”的身分和头脑,他必然会在组织“盐民”,改进技术,讲求效率等等工作上,发生作用,得到盐户的支持和官方的信任,形成此业中的领导者,因而成为盐业巨子。猗顿起于畜牧,成于盐盐,司马迁和班固,或者因所闻不同,以致笔下有异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