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人入京师
汉武帝其人,对于匈奴的态度,是很矛盾的。
21岁那年,盘踞于后宫长达四十年之久的窦太后死去,政归武帝,从此汉武帝可以自行其是,制订国策不再先行禀报后宫。这一年,他针对匈奴人的一条策令是:和亲!
真的不想打呀,兵凶战危。汉国对匈奴一无所知,只知道人家不好招惹。轻言战事,如果捅出来大娄子,这责任谁承担得起?
但几天之后,汉武帝又改了主意,决定撩拨撩拨匈奴人,找点乐子。
史家困惑于汉武帝心思变幻莫名,实际上,在这从和亲到战争的国策改变中,始终贯穿着汉武帝不变的个性——轻佻、阴毒,始终坚持不懈地打击他最大的政敌。
窦太后在世时,以其为中心构成了一个庞大的公主利益集团,这是武帝继位以来所面临的最强大势力。可以说,在这个强横势力面前,汉武帝只有老实挨打的份儿,根本无还手之余力。
等到窦太后老死,这伙乌合之众顿时作鸟兽散,不再对汉武帝构成丝毫威胁。新一任政敌“哇呜”一声跳将出来,于是有位大思想家倒了血霉,一名孤零零的女子被迫远赴他乡。
这名倒了血霉的思想家是谁?那女子又缘何远走他乡?
此事说来繁复。如前所述,当汉武帝21岁那年,阴历四月二十一,皇宫发生火灾,汉武帝素服谢天。隔了一个月零五天,61岁的太皇太后溘然而逝。
窦太后死了,汉武帝兴奋得一跳老高,这时候忽有人从外而来,偷来文章一篇,引发宫案无数。
这个从外而来的人,名叫主父偃。
狠毒的报复
主父偃这个人,日后将在朝廷上掀起滔天巨浪,但他却系一介萍飘无依的草根出身,自幼家贫,苦读苦学。学得差不多了,他就背着铺盖卷出发了,去山东一带游历,寻找赏识自己的知音。但知音没找到,所有他拜访过的学者文人,不解何故,齐齐地对主父偃竖起中指,鄙视他。
不太清楚大家为何一起鄙视主父偃,但这事让主父偃非常的恼火,于是他决定报复。
可所有人都鄙视他,从哪一个报复起呢?
要不,咱们找个名头最大的,小规模地报复一下?主父偃心想。
说到名头大,谁的名头也大不过董仲舒。夫董仲舒者,天下智囊也。此人少年读书,读到了疯傻,他家里有个花园,却从来没有进去过。他出门骑马,分不清马的公母。他的心思全在书本上,未及30岁就已经学有所成,声名大振,于是开班讲学。
董仲舒讲课,极具神秘主义之情调。上课时,他命人拉起一张帘子,他坐在帘子后面,学生们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听得学生们五迷三道,昏头涨脑。讲学多年,他堪称桃李满天下,门人弟子无数。
董仲舒39岁那年,汉武帝刚刚登基,为寻找与后宫窦太后之黄老之术相抗衡的思想大杀器,董仲舒被举贤良方正入京师,与汉武帝有过一番长谈。董仲舒提出了他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言,让汉武帝欣喜非常。
当时,汉武帝将董仲舒许多弟子统统提拔,最受重用的,是一个叫吕步舒的,他被汉武帝视为心腹,留在身边,替自己出谋划策。
至于大学者董仲舒,汉武帝对他寄予厚望,以其为景帝时代袁盎的替身,去吴地江都王刘非处,充当间谍耳目,负责监视刘非,防止刘非也像景帝时代的吴王刘濞一样,突然起兵造反。
汉武帝忌惮比他大12岁的哥哥刘非,这事儿谁也没看出来,但主父偃却一眼就看穿了。
主父偃能够看穿汉武帝的心思,应该是他复盘了武帝时代的政治格局,发现这盘棋与汉景帝时代一般无二。既然汉景帝时代,对吴王刘濞忌惮已极,现在汉武帝时代,必然也是同样疑忌江都王刘非。
于是主父偃就取道江都,一路上风餐露宿,终于抵达吴地,先来拜访董仲舒。
董仲舒以其为游学之人,怜其一路艰辛,就见了主父偃,与之座谈。谈过之后,主父偃恭敬地告辞,董仲舒就拿起书本,去江都王处上班。
等董仲舒一走,主父偃立即从树丛后跳出来,潜入董仲舒的书房,开始搜查起来。
他翻找的,是董仲舒写的文章。找来篇打开,嗯,这篇写的是猫猫狗狗,没什么政治隐喻,不够分量。
再找,嗯,这一篇写的是哼哼唧唧,更不值一提。咦,这一篇……
主父偃打开一篇,发现是个类似于奏疏的文体,主旨是论述皇宫所发生的火灾。文章中,董仲舒瞎分析称,这个皇宫火灾的原因呢,嗯,是上天发怒了。那么上天为什么发怒呢?肯定是因为人世间的皇帝冤杀了好大臣,所以上天震怒,降下灾祸。当时主父偃大喜:这篇文章好,等我给皇帝送去,董仲舒你死定了!
于是主父偃就盗走了董仲舒的白痴文章,披星戴月,栉风沐雨,赶赴京师长安,又不知走了什么门路,居然被他见到汉武帝,把盗来的文章献上。
汉武帝打开文章一看,差点没活活气死。好你个董仲舒,你这不明摆着胡说八道吗?说什么皇宫失火,是因为朕冤杀了好大臣。朕自打登基以来,连放个屁都要向窦太后请示报告,朕能杀得了谁?朕不就是个夜走江湖,闯荡黑道,玩了这么几年吗?你竟然这样诽谤朕,真是其心可诛。
气炸肺的汉武帝,当即把董仲舒的得意弟子吕步舒叫了过来:“小吕你来,给你看篇天下奇文。”
汉武帝生平喜欢捉弄人,他遮去文章的作者,只给吕步舒看文章的内容。吕步舒看了,仰天长笑:“陛下,这是个大傻逼写的,是篇诽谤陛下的反动文章。”
“哦?”汉武帝欣慰地看着吕步舒,“那搁你的意思?”
“满门抄斩!”吕步舒大手一挥,“写这篇文章的人,家里的男的统统杀掉,女人全部贬为性奴,至于小孩子们,男的让他当太监,女的嘛卖到妓院,让她们世代被人蹂躏。”
汉武帝乐了:“好,你既然有如此要求,朕也不好不满足你,那咱们就把你老师全家杀光。”
“啥?我老师?”吕步舒蒙了,“陛下,臣愚昧,不知此事和我老师有什么关系?”
汉武帝这才把遮在作者名字上的手拿开:“吕步舒,你来看这篇文章的作者是哪个。”
吕步舒定睛细瞧,看清楚老师的名字,当时他“咕咚”一声就趴地上了,伸手抱住汉武帝的大腿:“陛下,那啥,刚才我是胡说的,不是,陛下那啥,我老师呢,他年轻时大智大慧,后来去了江都王处,也不知江都王给他吃了什么药,结果我老师变傻逼了,智商跳水,竟然写出这种垃圾文。陛下求您了,您就饶过我老师吧,他就是读书读傻了,应该对陛下没有二心才对呀。陛下,臣和老师对陛下忠心不贰,唯天可表呀!”
汉武帝乐了:“吕步舒,你替诽谤朕的贼子求情,如果朕拿你抵罪,你又如何?”
“拿我抵罪?”吕步舒哭了,泪水哗哗的,“陛下,如果严惩小臣,能够消得陛下雷霆之怒,小臣无怨无悔,毕竟小臣是沾了老师的光,受到老师推荐,才得以亲近陛下,受到陛下恩宠的。”
“哼,咱们走着瞧吧。”
汉武帝脸色阴沉,踢开号啕大哭的吕步舒,转身走了。
真正的敌人
汉武帝下令,将董仲舒抓起来,查清楚他反动思想的罪恶来源。
董仲舒被官吏打得半死不活,拼老命地承认自己的罪行,罪行越承认越多,最后只好判了个死刑。
这时候,吕步舒到处奔走,寻找听说过董仲舒这个名字的人,央求人在联名书上签名,恳求汉武帝饶过董仲舒。又花尽家产,给所有认识不认识的人送礼,央求人家在汉武帝面前求情说话。而汉武帝呢,他其实也不在意董仲舒的死活,他关心的,另有其人。
等到董仲舒拖赴法场之时,汉武帝这才不疾不徐地发布赦免诏书。书呆子董仲舒死中又活,趴在地上拼老命打自己的嘴巴,叩谢天子不杀之恩。
一场风波过后,人人如释重负。只有汉武帝的心中,越发的压抑紧张。
他在想,这个董仲舒的罪恶思想,对江都王会不会有什么可怕的影响呢?
江都王比自己大12岁,又在七国之乱中立下战功。可最后,这个皇帝是自己做了,江都王的心里,怎么可能服气?
就在这时,匈奴来使,求和亲。
“和亲?和亲好玩吗?要不要干脆彻底消灭匈奴?”汉武帝召开御前会议,让大臣们畅所欲言,是和还是打,听大家的。
会议开始,大家热烈地争论起来,理所当然地分成两派。一派是主战派,认为匈奴人都是喂不饱的野兽,我大汉帝国,岂能把皇家贵女嫁给他们?打打打,派几个人出塞,把匈奴人消灭干净,这才省心。
另一派是主和派,认为:打打打,打你娘个头啊打,杀敌一万,自损八千。匈奴人盘踞在塞外,逐水而行,循草而牧,连个固定的居住点都找不到,这仗你怎么打?再者说了,大军远征塞外,后勤运输就需要十倍以上的人力,这就意味着整个大汉帝国都要行动起来,进入战争状态。可大汉帝国有这实力吗?所以说,打是无知妄徒的胡言乱语,还是和亲才妥帖。
听大家议论不休,汉武帝喃喃低语道:“朕的心意,是不管三七十二一,先打个热闹再说。可如果打起来,江都王这王八蛋,突然抄了朕的后路,怎么办?”
“啥?陛下你说啥?”群臣停止议论,问道。
“唔,朕是问你们,江都王家里,有公主没有?”
“公主?”
众臣面面相觑,不知这话从何说起。半晌,才有人回答道:“启奏陛下,江都王的儿子刘建,倒是生了个女儿,名叫刘细君。”
“刘细君?”汉武帝的眉眼舒展开来,“这名字真好听,诗意盎然。你们看,朕就让刘细君出使,和亲匈奴如何?”
“这个……”大臣怯怯地道,“可是刘细君才刚刚5岁,太幼齿,怕是匈奴人不答应。”
“啊,刘细君才5岁?”汉武帝乐了,“那就等她长大,再嫁到塞外,这一次咱们依然是老法子,去宫里找几个丑宫女,冒充皇家公主,给匈奴人送去就是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知道,汉武帝真正忌惮的敌人,不是匈奴,而是江都王。
未有反迹,却遭疑忌。江都王一家,恐怕是难保了。
土豪的心愿
汉匈和亲,作为一项基本国策,顺利地进入了执行期。不想正执行期间,又发生了新的变数。
这个变数,来自于雁门郡马邑县的一个大土豪,名字叫聂壹。
聂壹其为人也,孔武有力,足智多谋。身为土豪,心忧天下。这是因为他身居雁门邑,往里走是大汉帝国,往外走就是匈奴,倘若汉匈交兵,对聂壹的个人生活,影响最大。
于是聂壹就想:“嗯,有没有个好办法,一次性的,嗯,砂锅里捣蒜,把匈奴人统统消灭干净呢?如果匈奴人消灭干净了,雁门郡就再也不会有战争,我们聂家就可以世世代代幸福地生活下去,岂不美哉?”
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太骨感。匈奴人来去无踪,飘忽不定,他来杀你,一找一个准,你去找他,那难度可就高了。
正当聂壹郁闷无策之时,忽然听到汉匈和亲的消息,当时聂壹兴奋地一拍大腿:“机会来矣!”
于是聂壹立即去拜访大行令王恢。
大行令,是汉景帝时代设置的一个奇怪官职,主要职能是弹压少数民族兄弟的不服不忿。而大行令王恢,也非易与之辈,他本是边塞的一名小吏,由于主张对不臣者动用武力,因而脱颖而出。
当聂壹找来时,王恢其实也是刚刚抵达边塞,他这一路上好不辛苦,是从台湾海峡一带,风驰电掣地狂奔而至的。
来自于台湾海峡,那是因为盘踞于福建武夷山、直到台湾海峡的闽越藩国,悍然对汉帝国发出不服的声音,向盘踞于番禺、臣服于汉国的南越国发起战争。南越国紧急向宗主国求救,于是汉国遣大行令王恢,统率大军,翻山越岭、漂洋过海,去找闽越王打群架。
这边汉国的军队正行之际,闽越国那边却出了乱子,属臣们私下里商议说:“你看咱们的大王,是不是缺心眼了?你个破闽越国才多大一点,也敢跟人家汉国叫板?等汉国的军队打来了,赢上个一仗两仗,咱们还是有把握的。可问题是,此后的汉国军队,就会如蝼蚁般络绎不绝,无休无止地杀来。打到最后,咱们国家这么点人,肯定会被人家打光的。”
“既然如此,咱们不如……宰掉国王算了。”
闽越属臣商量妥当,趁闽越王不备,突然冲上前去,按倒闽越王,拿刀子吭哧吭哧狂砍,成功地把闽越王的脑壳给砍了下来。
然后闽越属臣,把闽越王的脑壳,给汉军送去,说:“你们汉军来打我们,就是因为大王他不识趣,非要跟你们叫板。现在我们已经杀掉了大王,你们还有必要再打吗?”
看着闽越王的脑壳,当时王恢就乐了,曰:“战争,是很简单的事儿,只要出动大军,浩浩荡荡摧枯拉朽,敌军就自然而然被消灭了。”
轻易摆平闽越王国,立下不世战功,大行令王恢信心满满,立即掉头,疯了一样往北部边疆狂奔。他刚刚赶到雁门郡,土豪聂壹就来了。
聂壹说:“大人,你来得正好,草民有个建议,你看咱们,把匈奴人斩草除根,杀干净如何?”
王恢道:“战争,是很简单的事儿,只要出动大军,浩浩荡荡摧枯拉朽,敌军就自然而然被消灭了。可是现在问题是,匈奴人在哪儿?”
聂壹:“匈奴人到底在哪儿,我也不知道。不止是我不知道,就连匈奴人自己也说不上来,因为他们过的是幕天席地的游荡生活。”
王恢:“你看,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儿,这仗还怎么打?”
聂壹笑道:“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哪儿,但我们可以把匈奴人引出来。”
王恢:“引出来?拿什么引?”
聂壹:“当然是拿财物来引。”
王恢:“你当匈奴人傻呀,你拿财物一引,来来来,他们就来了?”
聂壹:“他们肯定会来的,此时汉匈刚刚和亲,正是匈奴人对我们最信任的时候,错过这个好时机,就没第二次机会了。”
王恢:“……听起来貌似有点可行性,可派谁去把匈奴人引来呢?”
聂壹:“派我去。”
“你?”
“我!”
对匈奴开战
获得了勇士型土豪聂壹的支持,大行令王恢立即上了彻底消灭匈奴的建议疏。
武帝揽疏大喜,但他虽然年轻,也知道兵凶战危,就命王恢入朝,与公卿们召开御前会议,商议此事。
会议开始,王恢率先发言。
王恢说:“战争,是很简单的事儿,只要出动大军,浩浩荡荡摧枯拉朽,敌军就自然而然被消灭了。我的意思是说,与其养虎为患,留着匈奴人不断地祸乱边塞,不如干脆点、痛快点、彻底点、爽快点,麻利地解决了他们。”
听了王恢的话,投降派主将韩安国,越众而出:
“王恢,你有多缺心眼,说这种无知的妄语?你的本事,跟高祖刘邦比如何?可是当年,高祖刘邦远征匈奴,被匈奴困于白登道,整整七天七夜,没粮草没水喝,可怜的高祖天天喝自己的尿,那叫一个惨。
“王恢,你比当年的吕后如何?可是匈奴单于写来书信,悍然调戏吕后,声称要吕后陪他上床睡觉啪啪啪,可吕后也只敢回信说:我是个老太婆了,啪啪不动了,你消消火,别生气,等我给你送几个汉室的美貌公主。那叫一个窝囊。
“王恢,你可知道,高祖时代,只能送公主给匈奴人。惠帝时代,也曾送过公主,文帝时代,他娘的送给了匈奴四个公主呀。到了上一朝景帝时代,同样是憋气窝火,给匈奴人送了三个公主。王恢,但凡有一点办法可想,我们大汉帝国,至于这样屈辱,送公主给他们糟蹋吗?”
王恢失笑道:“战争,是很简单的事儿,只要出动大军,浩浩荡荡摧枯拉朽,敌军就自然而然被消灭了。”
韩安国气笑了,骂道:“日你娘王恢,你没听到吗?昔年高祖刘邦,不也曾出动大军浩浩荡荡吗?可临到最后,被摧枯拉朽的,却是咱们自己。”
王恢:“战争,是很简单的事儿,只要出动大军,浩浩荡荡摧枯拉朽,敌军就自然而然被消灭了。昔年高祖之所以未能摧枯拉朽,非战之罪,只是因为高祖不应该去塞外找匈奴,而应该坐在家里,等匈奴人自己送上门来。”
韩安国摇头:“王恢他神经了,大家不要理他。匈奴人缺心眼呀,他自己给你送上门来?”
王恢:“战争,是很简单的事儿,只要出动大军,浩浩荡荡摧枯拉朽,敌军就自然而然被消灭了。”
这时候汉武帝按捺不住了:“王恢,少扯你那套摧枯拉朽自然而然,快点说匈奴人凭什么会自己送上门来!”
王恢:“因为有聂壹。”
汉武帝:“捏姨?啥叫捏姨?捏谁的姨?”
王恢:“回陛下,聂壹不是捏姨,乃雁门郡土豪是也。我们可以派他去匈奴那里,给匈奴人送财物,把匈奴人引出来,然后咱们只要出动大军,浩浩荡荡摧枯拉朽,敌军就自然而然被消灭了。”
韩安国:“胡说,胡说,这完全是一个疯子的臆想,根本没有可行性。”
王恢:“陛下看如何?”
汉武帝:“朕看……反正咱们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试试?”
针对于匈奴的漫长战争,就这样儿戏一样,通过了御前工作会议,正式开始了。
这一天是公元前133年冬十月。
首战告败
虽说战端的开启是吊儿郎当儿戏式的,但帝国体制决定了,战事一旦开始,就会进入一个严肃认真的阶段。这场针对于匈奴人的诱歼战,从上一年的冬十月开始布置,直到次年的夏六月才完成,整整布置了八个月。
汉帝国派出五员大将——
头一名,投降派主将韩安国。此人一出,就知道事情要坏菜。这老韩明明是反对战争的,却非要把他排在战场上头一名,这明摆着是瞎胡闹。
第二名,飞将军李广,为骁骑将军。
第三名,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
第四名,大行令王恢,为屯将军。
最后一名,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
这是中国历史上最搞笑的阵容。五名统帅中,主张投降的有,主张战争的有,飞骑射敌的有,舞文弄墨的有,就连四六不靠的也不缺。这么一支军队摆出来,遇到敌军,不被人活活打死才怪。
这五名统帅,也没个先后顺序,谁也不服谁,谁也不搭理谁,总共带了车骑步卒三十万,挤成一团,全躲进了马邑道旁的山谷里。就等匈奴人一到,大家一窝蜂杀出去。
伏兵到位,土豪聂壹出马了。
聂壹单人匹马,闯入莽莽塞外,遇到牧人就打听:“嗨,你知道大单于在什么地方吗?我找他有点小事。”就这样东打听西打听,居然真的被他把大单于找到了。
大单于在腥气烘烘的毡包里接见了他,问:“你是谁?”
聂壹:“我是雁门郡土豪聂壹。”
大单于:“你找我干啥?”
聂壹:“是这样,我们汉国呢,窦太后死了,小皇帝夺得权力,就要推行新政,专门整治我们这些有钱的土豪。我生气呀,愤怒呀,你说我招他惹他了?他这么欺负我?”
大单于:“欺负死你活该,这事跟我没关系。”
聂壹:“是没关系,但我要想报仇,就得借助大单于的力量。现在是这么个情形,我已经于马邑安排了人手,随时可以斩杀县令破关。但你说我杀个县令,破关而出干什么呢?希望大单于你也能够凑个热闹。咱们这样分工,我来斩杀县令,打开城门,大单于你就摧师而入,到时候城里的金银财宝,和数不清的美女,统统都归你了。”
大单于:“我是个和平主义者,最讨厌你这种战争贩子了,请你从我身边滚开,别脏了我的眼睛。”
聂壹:“哈哈哈,说大单于是和平主义者,瞎子才会相信。你就别试探我了,我是真心的。”
大单于:“真的真心?”
聂壹:“假的我就是个混蛋!”
大单于:“要是这样的话,那咱们就玩玩?”
双方约好,聂壹返回来。马邑城中早就给他准备了几名囚犯,“嘁里喀喳”,把死囚们的脑袋砍下来,悬挂在城头上。然后聂壹登城,对城下跟来的几个匈奴斥候大声喊道:“嗨,这就是县令和县丞们的脑壳,我已经全砍下来了,你快点叫大单于带人来,快。”
斥候急急回去报告,大单于立即率了十万匈奴战士,潮水一样地向马邑涌来。越过边塞,穿行武州,前方距离马邑,已经是不足百里。
忽然间大单于勒马,挥鞭指向马邑方向,哈哈大笑道:“吟鞭东指即天涯,你他妈的当我傻!敢诱老子进圈套,以后当心你全家。传我军令,大军掉转方向,马邑方向有伏兵,咱们找个没有伏兵的地方,舒展一下筋骨。”
匈奴大军半路上突然掉转方向,转向雁门,途中有一座路亭,大单于一挥鞭:“与吾把这座破亭子拿下。”
匈奴战士涌上前来,顷刻间把路亭拆成平地,守护在路亭里的汉国尉史,被匈奴士兵揪着头发,拖到了大单于面前。
“哈哈哈,”大单于看着尉史,“你认得我吗?”
尉史:“你好像是……大单于耶。”
大单于:“然也,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尉史:“当然是要活命。”
大单于:“想要活命,就得拿点情报来换,明白吗?”
尉史:“明白明白,实告大单于,汉军在马邑旁边的山谷里,埋伏了三十万的伏兵。”
大单于哈哈笑道:“我就说嘛,一路上行来,途中不见一个鬼影,遇不到个人也看不到牲畜,明摆着是有问题,果然有伏兵。”
于是大单于封提供汉军情报的尉史为天王,十万大军,掉头“轰轰隆隆”地回去了。
设伏失败,被大单于窥破先机,知风遁走。制订这个计划的大行令王恢,可就惨了。
寻找替罪羊
轻启战端,却画虎成犬。马邑道设伏失败,三十万大军无功而返。再想到此后必将战祸频仍,汉武帝气得差点没疯掉。
这都怪王恢,不是王恢,好端端的平安汉国,怎么会落到个日夜不宁、战祸不断的场面?
可问题是,虽然建议是王恢提出来的,但却是经过御前会议商议,由汉武帝本人拍板认可才进入执行阶段的。倘若以此问罪于王恢,不唯是王恢不服,天下人也会摇头。
那就只能给王恢再找个别的罪名了。
这别的罪名也不难找。汉武帝愤怒谴责王恢:“王恢,你手中有三万人马,尾随追赶匈奴,为什么不发起进攻?为什么?”
为什么?王恢诧异地上疏解释:“我是有三万人马不假,可问题是,我是一支孤军呀,后面几支军队都没跟上来,如果轻率发起攻击,那我这三万人,可是一个也回不来了。”
“胡说八道,明明是你畏敌如虎,不敢开战。”汉武帝干脆不讲理了,把王恢交付廷尉,要斩杀王恢出气。
可王恢不肯束手就擒,就派人携一千金,去找汉武帝的亲娘舅,丞相田蚡,对田蚡说:“王恢,帝国栋梁也,马邑道失策,不是他的过失呀,怪就怪那个大单于,太精怪了,他竟然能够看出前方有伏兵,这事谁又能料得到呢?求求丞相主持公道,让陛下息怒,不要杀王恢。”
田蚡为难地说:“钱,是我的亲爹呀,我这人没别的毛病,就是见了钱走不动道。可是眼下这件事,实在是太大了。再傻的人也会知道,此番激怒匈奴,后面就是无休无止的征战,不知多少人要辗转死于沟壕之中。这么大的事儿,事关帝国存亡安危,皇帝他肯定是要找个人担责的。不找你王恢,难道陛下他还能责怪自己吗?”
来人道:“丞相,你的意思是,这钱你不肯收?”
田蚡:“收收收,见钱不收,王八蛋才干得出来这事!可是我收下,也在皇帝面前说不上话呀。有了,你把钱给我放下,等我去后宫走一趟,让王太后出面,劝说陛下息怒。”
于是田蚡真的去了后宫,找汉武帝的生母王娡。王娡这个女人,玩宫斗,暗中算计女人,她是一流的高手,但真要说到阴暗的权术,她还差得远。
脑子不够用的王娡,真的听了弟弟的话,来劝汉武帝:“皇帝呀,马邑道之事,好像怪不得王恢呀,皇帝你干吗要杀人家呢?”
话未说完,汉武帝就炸了,当场吼叫起来:“不怪他怪谁?难道还能怪朕吗?妈妈,朕说你有多缺心眼?听了朕那死要钱的蠢舅舅的话,连这事也敢劝?你知道马邑道之败,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们大汉帝国,从此再无宁日,无休无止的战争,从此开始,只有稍有个闪失,咱们的帝国就彻底完蛋了,朕就是亡国之君,你也会被匈奴人捉到草原上去,被肆意蹂躏!
“战祸开启,史官是要写在书上的。后世的人,都要问问,是谁惹来了这场塌天的战祸。如果不追究王恢,那就意味着这一切,都是朕的责任!
“可是,朕能认错吗?朕要是认了错,天下人还肯再服膺朕吗?还有那些虎视眈眈的藩王,都会借此发难。倘若国内有战事,咱们就是腹背受敌,你这个皇太后,还能再坐上几天?等待你的命运,就是如戚夫人一样,被人剁去手足,扔进茅坑里,活活地被屎尿浸死!”
王太后被吓呆了:“哎哟俺的娘,真有这么严重?”
“哼,你寻思呢?”汉武帝扔下最后这句话,转身走了。
汉武帝走后,舅舅田蚡蹑手蹑脚地从纱帐后走出来,也不敢跟王太后打招呼,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回去后,田蚡就把汉武帝的话告诉了王恢的家人。王恢听到这些,就在监狱里自杀了。
而田蚡,他脸色惨白地坐下来,心里想:看起来这个操蛋的大汉帝国好像活不长了,那赶紧,趁老子手中还有权力,把以前得罪过我的仇家统统弄死,先让老子玩个爽快再说。
可问题是,自己的仇家好像已经全弄死了,现在这节骨眼上,上哪儿再弄几个新仇家来呢?
没有仇家也不要紧,那就慢慢找吧,总有看他不顺眼的人出来的。
百姓与国家无关
田蚡很快就找到了新的仇人——天下百姓!
就在汉武帝惹了匈奴、逼死大行令王恢的第二年,具体的时间是公元前132年,武帝24岁。黄河突然改道,浩荡的洪水,从顿丘方向转向东南,水流所至,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顿作鱼鳖。
不久,濮阳河道决堤,洪水卷向巨野。前方有十六个县郡,顿时化为泽国。
饥民嗷嗷待哺,报急的奏章流水般来到朝廷。汉武大帝举重若轻,当即拍板,派大臣汲黯,率士兵十万前去抗洪:“朕给你们的旨意是:严防死守,不得让洪水越过雷池半步!”
丞相田蚡听到这个决定,心里一动,拿小眼睛偷偷地扫描汉武帝的脸,嘿嘿,明摆着,陛下他似乎无意抗洪。
田蚡怎么会得出这么个怪结论?天下遭灾,百姓遭难,对汉武帝没有半点好处,他为什么却又无意抗洪救灾?
先说田蚡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汉武帝派出的抗洪救灾总指挥官汲黯,此人大大有问题!
汲黯有什么问题呢?
汲黯这个人,属于万石君石奋类型的怪物,一张脸千变万化,就是靠脸吃饭。早年他担任秘书,那时候的秘书叫谒者,秘书汲黯天天板着张苦逼脸,看到他的人都大惊而退,以为发生了什么天大的恐怖事件。
汉武帝很欣赏汲黯,擢升他为主爵都尉,适逢东越国相互攻击,请求宗主国裁决,汉武帝就派汲黯去视察。回来后,他报告说:“陛下休要担心,东越人都是原始人,天性喜欢打来打去,臣建议就让他们打吧,全都打死了才好呢。”
嘿,这个回答,让汉武帝好不欢喜。然后河内郡又失火,汉武帝再派汲黯去视察,回来后报告说:“启奏陛下,火灾才烧了一千多家,许多百姓还没烧死,建议陛下开心地玩吧,管这鸟事干什么?”
这些没有丝毫人性,纯粹的反人类之语,至今一字一句地写在史书中。但汲黯也不是一点人事不干,他途经河南,发现当地大旱,就自作主张开仓放粮,活生民无数。而大汉帝国的国律,是百姓爱死不死,懒得理会的,汲黯擅自开仓,拯救生民,按律当斩。但汉武帝喜欢他这种诡异的双重人格,就赦免了他。
如此诡异的一个人,汉武帝竟然派他去抗洪救灾,所以田蚡一眼就看穿,汉武帝根本没有救灾的真实意愿。
果如田蚡所料,汲黯抵达濮阳,将河堤决口堵住之后,不久新的奏报传来:“报,汲黯大人堵住的缺口,又决堤了。”
“啊,怎么又决堤了呢?”汉武帝假装懵懂,“这水势来头不小啊,你看看刚刚把缺口堵住,竟然又决堤了。咦,舅舅呢?丞相在哪里?这么大的事情,你不出来说句话吗?”
田蚡在心里诅咒汉武帝:“你明明是自己不想救灾,却又想像王恢事件一样,想找个人来替你说这些话,好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心里又一想,管他娘的,老子干的就是这个脏活,这种缺八辈子大德的阴毒事,老子不干,谁他妈的还乐意干?
于是田蚡越众而出:“陛下少安毋躁,那啥,黄河决堤这事,决堤就决堤吧,老百姓淹死了,是他们自己活该。陛下还是少操这个闲心吧,国家大事更要紧。”
汉武帝大怒:“舅舅,百姓的生死,难道不是国家大事吗?”
田蚡笑道:“百姓跟国家有个毛线关系?他们不过是暂时居住在这片土地上,是暂住而已,国家大事跟他们没半点关系。”
汉武大帝端详着田蚡那张脸:“哦,朕明白了,舅舅家在黄河的北边,如今遭灾地区是在黄河南面,所以你反对救灾对吧?”
田蚡心里暗骂:“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你自己明明不想救灾,却非要把这屎盆子扣老子头上,老子也只能认了。”于是嬉笑道,“陛下差矣,让老百姓去死,这话怎么能算反人类呢?老百姓根本不算人类,咱们俩才是人类。”
“哈哈哈,”汉武大帝欣慰地大笑,“舅舅所言极是,极是,百姓只是草民,确实不能算人类。那咱们就不管这事了,国家正事要紧。”
史载,从此汉武帝对水旱之灾,置若罔闻,不予理会。
此后的史家,愤怒地指控大坏蛋田蚡,指田蚡是个无行小人,因为他的缘故,汉国拒绝治理水旱灾竟长达数十年,不知多少百姓遭受劫难。这个指责是对的,但却责错了人。
汉武帝是帝国一把手,救灾或是不救灾,凭他一言而决。而田蚡不过是个善于窥伺别人脸色说话的小人,如果汉武帝有心救灾,田蚡绝不敢出言制止。但汉武帝根本不想救灾,所以田蚡才会出言劝止。
那么,汉武帝缘何坐视百姓淹死饿死而不予理会呢?
答案只能猜测,但即使是猜测,也是异常残酷!
——如果我们一定要为汉武帝的反人类之举,寻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最大的可能是,汉武帝要为行将爆发的汉匈大战,准备充足的战争人手!
残酷资源整合
从地缘政治学的角度上来看,对中国,或许匈奴人远比汉民族有着更充足的权力主张。
说起这匈奴人,其来历杳不可考,他们是来自于中亚草原的游牧者,周初时称为鬼方,继称为严狁,后又称为犬戎。我们能够在古希腊史学家希罗多德的历史中发现他们那飘忽无定的影子。据希罗多德记载,一支斯基泰人的小股武装力量,于公元前750年间进犯俄罗斯南部的乌拉尔河,并尾随其后追逐逃亡的当地居民息姆米里人,结果这伙追击者却因为迷失了方向而进入了亚述王国,并以他们那强大的武力,为亚述王国带来了长达一个世纪之久的噩梦。
此后,这伙异乡人在亚述王国遭受到了毁灭性的军事打击,其主要军事首领尽悉阵亡,他们被迫翻越了高加索山,逃回到了亚细亚。这些印欧族裔的野蛮人,所到之处带来的是无边的恐怖。从迦帕朵西亚到米底亚,从高加索到叙利亚,他们的骑士无所不在,当他们蜂拥而入进入鄂尔多斯北部的时候,中华帝国的诸侯邦国,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险。
这些印欧族裔的武士不无惊讶地发现,他们来到了一个天然的栖息宝地,在这片土地上,对于中亚草原的游子是不设防的。倘若他们愿意,完全可以从欧洲的莱茵河畔策马,一路俯冲抵达渤海之滨。
早在春秋战国时代,这些印欧骑士就对中华帝国发起狂烈冲击。所以孔子曾说:“微管仲,吾披发左衽。”意思是说:“管仲啊,他是一个伟大的人,如果不是他发起尊王攘夷运动,号召天下诸侯对抗那些恐怖的印欧骑士,中华帝国早在春秋时代就灭亡了。”
当西汉时代的中国,徘徊于封建与集权两种制度之间的时候,长城外那些早已忘却自己来历的斯基泰人的后裔,正在雄心勃勃地策马迎风。从亚述王国时代开始,他们已经在这里居住了两千年之久了,西汉王朝那纷繁如雨的内部冲突与杀戮,激起了他们的万丈雄心。
楚汉相争时代,给了这些异族人以机会,而且他们也没有浪费掉这难得的契机。当刘邦称帝长安的时候,就立即感受到了来自于塞外的那冽冽森寒。为了扫除后患,刘邦不惜亲自出征,结果困于白登,险些有去无回。
到了吕雉乱政,匈奴人更加肆无忌惮,他们甚至以书信挑逗吕后,而吕后唯有苦笑,居然是一筹莫展。
然而汉武帝的到来,彻底摧毁了他们的梦想。
甚至也摧毁了他们的未来。
即使是穷兵黩武、险些将西汉王朝拖到亡灭境地的汉武帝都没有想到,他甚至间接地摧毁了远在地球背面的无数个古老帝国。
不是汉武大帝英明神武,而是他那缺德带冒烟,看别人过舒服日子就全身不爽的邪恶天性,使得他成为了中华历史上独一无二,能够担承重任,于两个民族的残酷对决中完成最艰难的资源调度,彻底击溃匈奴,并为汉民族赢得数千年之久生存空间的不二人选。
简单说,这场残酷的战争,双方都需要调度无穷无尽的资源,哪方面在资源调度上面力有不逮,就会彻底丧失机会。
而战争资源调度这几个字,写起来四平八稳,但却是字字血、行行泪。在这几个字后面,隐藏的是无数黎民百姓的绝望哀号,隐藏的是无数百姓的累累白骨。
——战争,是人类的天然属性,同时又是最反人类的。因为人类的天性追求安逸,追求幸福。而战争,却意味着毁家灭国,背水耗战。很多情形下,战争打的不是哪方面英明神武,而是哪方面更不想活了,一意求死地纠缠不休。但没有人愿意卷入这彻底的绝望之中,这就需要如汉武帝这种人,强行把所有人拖进来。
在未来的民族空间竞争中,汉武帝,他必须要完成这样一件工作——让那些天性追求安逸的人,不得不硬着头皮上战场;让那些天性求生的人,不得不去辗转死于沟壕。无论有多少文学作品美化战争,但其反人类的残酷本质,是无法改变的。
而竟然是汉武帝这种人完成了这项工作,击败匈奴,为汉民族赢得永世荣誉,所以后人世世代代感谢他,他也因此成为了独一无二的汉武大帝!
那么,他又是如何完成这项残酷工作的呢?
后续的战争中,有这样一个细节。
汉武帝,他在战争资源枯竭的情况下,号召广大青年行动起来,去西域边陲,去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去塞外开疆拓土,建功立业。许多逃亡的罪犯纷纷响应这一号召,跑来领受出使符节,自行招募人马组成使节团,赴西域抢劫烧杀——这些亡命之徒大多数一去不回,死于西部那漠漠风沙之中,但也有许多人,或是击溃了边塞的小部落,或者是沟通了更多的邦属与中国建交。等到这些人捞得盆满钵满回来之后,汉武帝就秘密派人,唆使他们行作奸犯科之事。一旦他们坠入法网之中,汉武帝就将他们的家人全部下狱,准备满门抄斩。除非,这些人愿意再赴边陲,以建功立业换取家人的性命,那就另当别论了。
“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瀚海”。至今思之,仍然令人荡气回肠。
任何时候回顾瀚海黄沙,都能够让人感受到那豪气冲霄汉、壮志凌云天的雄浑气魄。
但这辉煌而宏大的史诗事业,是需要付出惨烈代价的!
一个民族为了自己的生存空间,需要付出多少,需要多少忠义志士的血和泪,远超出后人的想象。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为了自己的民族,他们所付出的不唯是生命和鲜血,还有那永远也无法诉诸他人的泪水与委屈。
也只有心如铁石、阴毒蔫儿坏的汉武帝,才有可能完成这桩不名誉的伟大壮举。
而这就意味着,汉武帝不唯是要对匈奴异族宣战,同样也对天下百姓宣战。他必须以残忍邪恶的手段,摧毁百姓的平静生活,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再借助残暴的权力体制,强行把天下百姓送上战场。如此无止无休的纠缠,最终彻底击崩匈奴人的心理底线,为汉民族赢得战争。
当这场空前的民族大对决开始,所有的人,都沦为了汉武帝手下的无生命单元,要为他那残暴而偏激的个性,付出牺牲。
——很可能,这就是汉武帝拒绝救助遭遇水灾的天下百姓的原因。他是在为行将到来的惨烈战争,准备人力资源。他必须要保证,当战争爆发,帝国必须要有充足的生之无趣的百姓,能够被他强拖到战场上去。
即使他不曾这样想过,但他,的确是这样做的。
权力的美食
帝国进入战争预备期,人性突然变得残忍暴戾,最先察知天下之变,是盘踞在信息尖端的汉武帝和丞相田蚡。
这就意味着,他们两个最不喜欢的人,要倒霉了。
先动手的是田蚡,他精心选择了自己的下刀目标,魏其侯窦婴沦为牺牲。
说起窦婴这个人,唯有让人叹息连连。他是死掉的窦太后的堂侄,但因为忠心维护皇家权力,惹怒了窦太后,将他开革出窦氏族门,不再认可他。自始至终,窦太后都将其视为对手,打击起来不遗余力。
失欢于窦太后,却又未能获得汉武帝的赏识,这是窦婴最大的悲剧。
汉武帝刚刚即位时,就以儒家学者赵绾、王臧为先锋官,高举独尊儒术的思想战旗,向窦太后的黄老阵营发起攻击。但攻击失败,赵绾、王臧下狱自杀,而担任丞相的窦婴和出任太尉的田蚡,统统被解除职务。
但田蚡是汉武帝的亲娘舅,汉武帝对他有求必应。所以田蚡虽然没有任何官职,却天天坐在汉武帝的身边,行使着没有明确职务的丞相实权。而窦婴就惨了,窦太后不认他,汉武帝不搭理他,总之是落得个两头不是人。
于是,昔日依附在窦婴门下的势力之辈,纷纷改换门庭,投靠了田蚡。
而田蚡以前也曾是窦婴家里的仆役,在窦婴脚下受过无数的腌臜气。所以田蚡呢,得势之后,就越看窦婴越不顺眼,一直想找个机会,整治一下窦婴。
这时候窦婴门下,从者星散,只余下一个叫灌夫的莽汉,与他相依为命。
灌夫,本姓张,他的父亲曾经是西汉开国功臣灌婴的家臣,因而改姓灌。
灌氏家族,俱是战场上能拼能打的猛汉。七国之乱时,灌夫的父亲担任校尉,而年轻的灌夫则率了千人追随父亲横行沙场。交战中,灌夫父亲战死,按说灌夫应该扶棺归乡,但灌夫慷慨激昂地表示:“爹死事小,皇权事大,我要为爹报仇,亲手斩杀吴王首级以谢君恩。”
然后灌夫真的披上铠甲,就要出战。军中人多以为他神经不正常,不肯追随他,只有两个人,还有灌夫家的几十个奴隶,手提刀斧向着吴军的阵营冲锋。这伙人疯了一样杀入吴军之中,直杀到大旗之下,追随灌夫的两个人和所有的奴隶,统统被吴军杀死,只有他一个人平安归来。
灌夫因此战而成名,汉景帝很欣赏这种直心眼的汉子,就让他做了中郎将。但灌夫是个不管不顾的暴脾气,没多久就因为暴力行为太严重,触犯刑律而丢了官。
此后,灌夫搬家去了长安,前前后后做过些无关紧要的官职,到了汉武帝时代,他终于闯出了大麻烦。
有一天,灌夫和窦太后的弟弟喝酒,喝着喝着,灌夫就喝高了。喝高了的灌夫,是六亲不认的,管什么窦太后的亲爹还是弟弟,不管不顾,他揪过对方,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暴打:太后弟弟算个鸟。直打得窦太后的弟弟半死不活,哭喊救命。
史书记载称,汉武帝喜爱灌夫这种莽汉,害怕窦太后杀了他,就让灌夫去北方的燕国做国相——但另一种可能是,汉武帝掩护灌夫逃走,目的只是为了让窦太后抓不到殴打弟弟的凶手,存心给窦太后添堵而已。
灌夫不唯是脾气暴烈,他的人品也很成问题。史书上说,他家资豪富,食客数百,就在田园中修筑堤塘,引水灌溉农田。他的族人与宾客恃仗他的势力,横行不法,为非作歹,让颍川地方饱受蹂躏。
因为憎恨灌夫,颍川儿童唱起一支儿歌:颍水清,灌氏宁;颍水浊,灌氏亡。意思是说,等到颍水浑浊的那一天,就是灌氏灭族之日。
公元前132年,黄河泛滥,颍水突然间变得混浊起来。
豪门龌龊
颍水突然变得混浊,但灌夫毫无知觉。这时候的他,因为失去权势,结交的达官贵人越来越少。而窦婴则是家中门客星散。结果这两个人,一个想找几个门客装点门面,一个想找个有背景的人抬高自己,就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窦婴与灌夫,相互援引借重,情同父子。
有一天,灌夫来找田蚡。田蚡对他说:“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去窦婴家里拜访,串个门聊聊天。”
灌夫大喜,说:“那我马上去告诉窦婴,让他准备一下。”
田蚡说:“好,你去吧,我到时候就会过去。”
灌夫来到窦婴家里报信,窦婴喜不自胜,认为田蚡肯来家里作客,一定是汉武帝回想转意,想重用自己了,就张灯结彩,买酒买肉,忙乱了一整天。
可到了约定的日子,窦婴在门口苦苦等待,等到了太阳快下山,也看不到田蚡车驾的影子。窦婴很纳闷,就对灌夫说:“丞相他是怎么了?说好的来家里做客,怎么还没到?”
灌夫火了,说:“丞相这个王八蛋,真不是个东西,说好的却又不来,做人可以这样不要脸吗?侯爷你在家里等着,我去催催他。”
灌夫到了田蚡的府上,进去一看,嘿,田蚡正在榻上睡觉呢。当时灌夫心里就有火,问:“丞相大人,不是说好了去魏其侯家里吃饭的吗?你怎么在家里睡上了?”
哦,这事啊,田蚡拿手一拍脑门:“你看我这记性,把这茬儿给忘了。那咱们现在走吧。”
于是两人登车前行,但是田蚡故意走得极慢,让急性子的灌夫心里越发地火大。
不管怎么说,灌夫总算是把田蚡请来了,窦婴如释重负,立即入席开喝。喝了一会儿,灌夫起来跳舞,边跳边唱:“大风起兮,日你娘,我是猛士兮,替陛下守四方。”歌舞过后,灌夫向田蚡招手,“丞相,来来来,你也跳一个。”
“跳你大爷!”田蚡是小人得志,自重身价,最恨灌夫这种不知轻重的莽汉嘴脸,故意把脸扭过去,不搭理灌夫。
灌夫气坏了。回到座位,他端起酒觥,咕嘟咕嘟一通猛灌,眨眼工夫就把自己灌高了。酒一多,灌夫天不怕地不管的本性就暴露了出来,他开始骂骂咧咧:“什么人呀这是,说好的来喝酒,到了时候他不来,却在家里睡大觉。睡睡睡,睡你娘个头呀,睡死你!老子瞧得起你,才让你跳个舞,你他妈的跟老子装逼不跳,你牛什么牛?不就是你外甥是皇帝吗?有什么了不起?惹火了老子,老子打不死你?”
听灌夫大骂田蚡,窦婴吓坏了,急忙堵住灌夫的嘴,强行把灌夫拖走。回来后连连向田蚡请罪:“丞相息怒,息怒,灌夫他这人没坏心眼,就是见不得酒,一喝多了连亲娘老爹都骂,丞相大人千万不要计较。”
田蚡哈哈哈大笑:“魏其侯呀,我田蚡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
窦婴:“果然是丞相肚子里行船,丞相你大人大量,佩服,佩服。”
这件事,就这样波澜不起地过去了。到了第二天,田蚡派了个叫籍福的门客来找窦婴。籍福问:“魏其侯,你家在城南,是不是有片良田?”
窦婴说:“是呀,是有那么一块地。”
籍福道:“是这样,丞相大人田蚡托我给你带句话:你那块地,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送给丞相大人吧。”
窦婴气坏了,当场质问道:“田蚡他什么意思?我家的地,他想要就要?他做了丞相就无法无天了?”
这时候灌夫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指着籍福破口大骂道:“籍福,你这个狗腿子,现在是田蚡的门客,就来替你家主子咬人。可你别忘了,你以前是在窦婴家里做门客,有了新主子,就翻脸不认旧主子,你说你还是人不是人?”
“你这人怎么这样?这事跟我没关系,我就是传句话。”事情没办成,籍福悻悻离开。
官场斗
回到田蚡府上,籍福把事情告诉田蚡,害怕田蚡责怪自己办不成事,就说:“丞相大人,反正窦婴年纪已经不小了,也活不了多久,不如再等几天,等窦婴老死了再说?”
等个屁呀等!田蚡火冒三丈:“籍福,你早年是窦婴家的门客,现在给我跑腿,我们两人的事情,你最清楚。你还记不记得,窦婴的儿子杀了人,是谁救了他?是我呀!我为窦婴帮了不知多少忙,如今就是要他一块地,他凭什么不给?”
对了,还有灌夫,你说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他跑出来骂本相?田蚡说,“你灌夫不仁,就别怪我田蚡不义。不好意思,看老子向皇上奏你一本。”
次日,田蚡上殿:“陛下,臣有本奏。”
汉武帝:“舅舅,你发什么神经?有话快说。”
“是这样,”田蚡奏道,“那谁,灌夫家在颍川,他抢男霸女,抢夺田产,当地百姓怨声载道,苦求天子开恩,主持公道。”
汉武帝打断他:“舅舅,你扯这没用的干什么?别忘了你是当朝丞相,打击豪强,主持公道,这是你职责以内的工作。”
“臣,领旨。”田蚡喜形于色,立即出殿,带人杀奔灌夫的家中,“灌夫,出来,你的事儿发了。”
“发你娘个头啊发,”灌夫走出来,“田蚡,你牛气烘烘舞刀弄剑,带这么多人来,想干什么?”
田蚡一指灌夫:“与吾拿下。”
灌夫乐了:“嘿,田蚡你个小样的,凭什么拿我?”
田蚡:“灌夫,你在颍川横行霸道,抢男霸女,已经是天怒人怨,我身为帝国丞相,不得不为黎民百姓申冤。灌夫,你如果敢拒捕,就死定了。”
“我本来没罪,拒什么捕呀?”灌夫笑道,“田蚡,你是不是活腻歪了?竟然敢来惹老子?你忘了你曾在淮南王刘安面前说过的话吗?”
“我说什么了?”田蚡茫然。多年前说过的话,他早就忘了。
可是灌夫记得。
就听灌夫厉声道:“田蚡,陛下刚刚登基的第二年,淮南王刘安入朝,你迎接他于霸上。当时你对他说,皇帝刚刚继位,没有皇嗣,看起来皇帝也没生育能力,一旦皇帝短命咽气,这龙椅之上,除了他淮南王,别人谁还有资格坐?”
“你……”田蚡急了,“灌夫你血口喷人,我对陛下忠心不贰,根本没有说过这话。”
灌夫冷笑:“说过还是没说过,这事要弄清楚还不容易?只要田蚡你跟我到廷尉处,再叫来当时在场的人核实,哼,你就知道自己该当灭门了!”
“胡说,你胡说!”田蚡急了,冲上去打灌夫,“王八蛋灌夫,我招你惹你了,你这样陷害我。”
这时候两家的门客一拥而上,把两人架开,七嘴八舌地劝道:“两位大人息怒,息怒,眼下这情形,是丞相大人揪住了灌夫的小辫子,灌夫也咬住了丞相大人的阴私,你们两个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旦事情闹大,跑不了你也蹦不了他,谁也落不得个好。不如……不如大家坐下来喝顿酒,相逢一笑泯恩仇,如何?”
“喝喝喝,喝死你们!”田蚡怒而登车,转身戟指灌夫,“灌夫,你给老子听好了,以后我不找你的麻烦,你也少来管老子的事儿,要不然的话……哼!”
田蚡陷害灌夫一事,就这样无疾而终。两人虽然结仇,但因为彼此抓住对方的短处,谁也不敢轻启衅端。
可不承想,没过几天,两人的冲突就激化了。
比李广更高明的武将
几天之后,田蚡迎娶燕王的女儿为夫人,宫中太后王娡颁下懿旨,命所有的列侯和皇族,都去田蚡家里祝贺。
王娡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因为她终究是个无知无识的女人,只是因为生得美貌,才幸运地成为皇后直至皇太后。她并不懂得太后应该怎么做,只能学着死掉的窦太后的法子。窦太后生前,始终将窦家利益放在最高处。现在的王太后,有样学样,也替她的家族树立威风。
太后懿旨,谁敢不从?到场的列侯皇族有窦婴、灌夫、太后王娡的另一个弟弟周阳侯田胜、开国功臣灌婴的孙子灌贤,还有一名武将程不识。
就是最后这位武将程不识,这老兄出场,一口气就结果了万余条性命。
说到程不识,就必须要提到西汉著名的飞将军李广。
飞将军李广,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军事将领,而程不识,知道他的人,只限于专业研究学者——但,两人同是汉武帝时代的大将,都替汉帝国守护边关。但程不识早早就封了侯,而李广,拼死折腾一辈子,却是竹篮打水,一无所获。
李广担任骁骑将军,镇守云中郡。程不识任车骑将军,镇守雁门郡。两人带兵打仗的风格完全相反,形成了管理学上的两个极端类型。
李广行军作战,不约束部队,也不布阵,只是拣有水草的地方扎营,士卒们非常随便,没有硬性纪律约束,大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李广把斥候派出极远,敌军未动,他这边就已经得了消息,慢慢准备也来得及。
所以,跟随李广的士兵,安逸,轻松,所以士兵们都愿意跟着李广。
程不识则不然,他在行军时队伍整齐,扎营时讲究个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公文办理则是频繁忙碌,经常从深夜忙到天亮。士兵们跟着程不识,每天累得半死,又不得自由,所以士兵们都不乐意跟着他。
那么这两种治军风格,哪一种更高明呢?
当然是程不识!
跟随程不识的士兵,虽然天天被折磨得半死,但因为军纪严明,小心翼翼,与敌交战时,没有友军打侧攻,没有必胜把握,决不轻出。而李广则喜欢轻兵犯险,经常在战场上弄出爆炸性的消息,赢就赢个惊天动地,输就输个短裤光光。有时候输得太惨,不唯是随行的士兵统统死光,连李广本人都会被匈奴兵捉走。幸好李广这个人,他虽是战将,但个人风格更像现代特工,纵然被敌军捉走,也能成功地逃回来。
李广的个人风格,大起大落,完全不确定。而程不识则老辣沉稳,风格稳健,虽然没有什么戏剧性,但远比李广的不确定性更符合管理法则。
东汉时的伏波将军马援,曾经说过:“学程不识,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虽然未必能有大成功,但避免了大失败,这就蛮对得起自己了。但如果学李广,多半是画虎不成反类犬,李广的胜利没学到手,大败惨败更超过李广。”
虽然如此,但程不识这种稳健,因为缺乏了戏剧性,也就缺少了刺激性,因此为后人所不知。而李广的大起大落,却是精彩纷呈,弄得史官不得不天天蹲在李广的门外,搜集他的点点滴滴写进书里——只是因为,李广比程不识,更契合人类追求刺激的天性。
总之吧,今天这场盛宴,程不识身为列侯,有资格参加,而李广却远在门外,赌气观望:“你娘的,你们这些肥头大耳的杂碎,喝酒也不说带上老子,欺负老子没有封侯,哼!”
窦婴赴宴途中,去找灌夫:“老灌,你怎么还在家里待着?走走走,宴会就要开始了。”
灌夫说:“老窦,我看我就别去了吧?前个儿我刚刚和田蚡打了场架,今天偏偏又是他的婚礼,你说我去合适吗?”
窦婴说:“大家同朝为官,就是个糊弄天子混口饭吃,好端端的打什么架呀?再说那天不是已经和好了吗?何况列侯与会,是太后的懿旨,你要是不去,反倒让太后生气。”
好说歹说,窦婴成功地把灌夫拉上了。
他真不该强拉上灌夫。
这一去,他们再也没机会回来了。
闹酒骂座
宴会开始,大家各自就榻,跽跪而坐,一边喝一边聊起天来。酒过三巡,田蚡站起来给大家敬酒:“感谢诸位来参加本相的婚礼,哈哈哈,本相都这把年纪了,没想到还有机会睡个如花似玉的小公主。总之,本相不会说人话,你们干了,本相随意。”
所有人起身离席,齐声道:“感谢丞相大人,我等恭敬不如从命,喝喝喝,谁不喝就是王八蛋养的。”
田蚡敬过了酒,窦婴就在心思寻思:“嗯,丞相是当今皇上的舅舅,又是今天的主家,他敬完了酒,接下来就该轮到我了。我可是太皇窦太后的堂侄,说到地位尊贵,这里谁也比不了我。”于是窦婴站起来:“诸位,我敬大家一觥酒,大家给个面子,喝了这觥。”
不承想,只有几个和窦婴有私交的人站起来离席,其余的客人全当窦婴是放屁,理都不理。
窦婴受了冷落,怏怏坐下,脸上好大的不自在。
灌夫一看,不行,这事得他出头了。于是灌夫怒气冲冲起来:“我老灌,打个通关,不喝的酒,就是不给我面子,我老灌跟你没完!”
打通关开始,前面几个客人害怕灌夫发飙,都站起来,赔着笑脸,把觥里的酒饮尽。
下一个客人,周阳侯。
他是丞相田蚡的弟弟,当然也是后宫王太后的弟弟。
灌夫阴沉着脸,捧着酒觥站到周阳侯身边。
周阳侯不理他,自顾唱歌,灌夫忍住气,打断周阳侯的自娱自乐:“周阳侯,给个面子?”
“哦?”周阳侯拿手遮住酒觥,“今儿个有点多,先不喝了。”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灌夫怒急,扭头冲田蚡喊道,“丞相大人,你弟弟他不喝,你不说管管他?”
田蚡眼皮都懒得抬:“他爱喝不喝,关老子屁事。”
你们……通关打到周阳侯处,周阳侯不喝,这酒就没法再往下敬了。灌夫感觉到自己遭受到了奇耻大辱,他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颤抖着回到座位上,心里充斥着火山爆发般的愤怒。
刚刚坐下,忽然看到开国功臣灌婴的孙子灌贤,正在和程不识眉开眼笑,交头接耳:“老程我给你讲个笑话,有个女人,丈夫出远门了,忽然外边有人敲门……”看到这情形,灌夫的愤怒终于爆发了:“灌贤,你个两面三刀的小人,你给老子站起来!”
灌贤大惊:“我招你惹你了,你冲我又吼又叫的?”
灌夫吼道:“灌贤,咱们两家走得最近,我还不了解你?平时你是怎么说程不识的?你说程不识狗屎不如,听到程不识的名字,你都恶心得要吐。可现在你搂着程不识的脖子说情话,他妈的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你还算不算一个爷们儿!”
就听“哐”的一声,田蚡重重把酒觥砸在案上:“灌夫,你太过分了,都是本相把你惯坏了!你竟然当众折辱程将军,程将军何许人也?他是与飞将军李广齐名的大将,本朝的擎天支柱!你羞辱程将军,就是羞辱李将军,你必须要向李将军道歉!”
田蚡对灌夫的指责,直接扯到了飞将军李广身上,这不贴边的指控让灌夫狂性发作,大吼道:“他妈的,老子就是不服,你们凭什么欺负老子?老子也是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杀出来的,怕你们个鸟?!”
眼见事情闹大,宾客们纷纷起身:“丞相大人,我家里还有点小事,先走一步了呵。”见众宾客害怕退席,田蚡更怒:“来人,与本相扣下灌夫,他不道歉,就休想离开!”
一群武壮的家奴冲上前来,强行扭住大吼大叫的灌夫。这时候两家的门客慌了神,急忙居中调节:“消消气消消气,你们两位消消气。灌夫,今天的确是你不对,你快点给丞相大人道个歉!”
灌夫大吼:“老子没错,凭什么道歉?要道歉也是他向我道歉!”
门客籍福急了,上前用力按灌夫的脖颈:“灌夫你他妈的,都这节骨眼上了你还闹,还不快点跪下磕个头。”可是灌夫犯了驴脾气,打死就是不肯。
事情弄僵,田蚡命人将灌夫摁倒捆起来,叫来负责刑案的长史说:“你都看到了,今天列侯皇族来我府上欢宴,是奉了太后的懿旨。灌夫他闹酒骂座,就是污辱皇太后,此乃大不敬之罪,必须严厉追究。”
这一次,田蚡打算斩草除根,彻底清除后患。他把灌夫下在特殊监狱中,并让捕吏去捉拿灌夫的家人门客。这样一来,灌夫就无法说出他对淮南王刘安说过的不臣之话了。
帝国金殿大辩论
灌夫被田蚡扣下入狱,急坏了窦婴。
他说:“灌夫,没心眼的莽汉也,他就是为了维护我,才落到这个地步,我岂能置之不理,袖手旁观?”
家人却哭着拦阻窦婴:“你醒醒吧,行不行?现在咱们窦家已经没势力了,人家田蚡是皇上的亲娘舅,皇上对他的话是言听计从啊!何况灌夫这事,根本不怪你,怪只怪他一喝多了,就六亲不认乱骂人。你可千万不要出头,否则只怕全家人的性命难保呀。”
窦婴无奈,说:“好,好,我听你们的,这事儿咱们不管了。”
好说歹说,总算劝下了窦婴。
可等到半夜,家人睡下之后,窦婴赤脚爬起来,连夜给汉武帝写了奏折,托人送入宫中。
汉武帝真的收了他的奏折,立即叫他秘密入宫。终于见到了汉武帝,窦婴哭得老泪纵横,他说:“陛下呀陛下,灌夫真的没什么坏心眼,就是个喝多了耍酒疯,他好歹也为帝国立过战功,又是一等一的猛将,就请陛下赦免他吧。”
汉武帝道:“窦婴,你是国家的老臣子了,怎么说出这么混账的话?咱们是什么国家?是法治国家呀!凡事,要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
汉武帝宣布:“明天,你上殿来,咱们举办一个公开、公平、公正的御前大辩论,你和田蚡当场质辨,再由群臣组成评委会,来裁决他们两个究竟是哪个错,哪个对。”
皇上心里这是卖的什么药呀?窦婴看不懂了。
窦婴不知道,汉武帝给了他一个选择,或者是灭族,或者是替换下田蚡当丞相。看就看他的悟性如何,能不能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但是,窦婴给搞砸了。
输家是评委
次日,帝国金殿首届公开辩论大赛,果如汉武帝所言,隆重举办了。
大赛虽然开始,灌夫已是罪犯,不能出场,就由窦婴替他辩护,充当反方的一辩。而田蚡则亲自出场,担纲正方一辩。
窦婴开始:“诸位,灌夫这人,你们都了解,他就是个暴脾气,对陛下忠心耿耿,请大家支持他。”
田蚡:“错,灌夫以下犯上,大不敬,大逆不道,理应灭门!”
窦婴发现直来直去,没有效果,却主动采取攻势:“田蚡,你身为丞相,不理国政,天天蛊惑陛下游乐,你可知罪吗?”
田蚡:“错,天子就是要享受无边富乐,吃喝玩乐有什么错?何况我交结的,都是斗鸡走狗与歌舞的艺人,这表明我没有野心。而灌夫,他结交天下豪杰壮士,天天躲在小黑屋里,煽阴风点鬼火,发泄对大好形势的不满情绪,这不可相提并论。”
然后田蚡的矛头,转向窦婴:“还有你,魏其侯,你们勾连一气,夜观天象,日画符咒,制造流言,到处奔走,窥伺于两宫之间,一心希望天下大变。你们的心里,到底隐藏了多少黑暗与邪恶,你敢抖搂出来吗?”
窦婴:“……陛下你看他,他是满嘴胡说八道啊!”
汉武帝阴沉沉地道:“好,我宣布,双方辩论到此为止,现在请评委投票打分。你们认为他们两个,谁对谁错,谁是谁非?”
赛场评委共有三人,分别是:御史大夫韩安国,主爵都尉汲黯,以及内史郑当时。
三人开始打分,先由韩安国开始。
韩安国说:“我认为,丞相是对的,魏其侯窦婴也没错,两人都对。”
汲黯说:“老韩你又捣糨糊,这事岂有两人都对之理?明明是窦婴有道理。”
最后一个郑当时:“窦婴对……不对……咦……陛下,臣弃权行吧?”
汉武帝勃然大怒,大骂郑当时:“老郑,你枉披了一张人皮,丢尽了你祖宗的脸。当年你祖上可是楚霸王项羽手下,也曾叱咤千军。你年轻时,也是个不世出的侠客,仗剑千里,独行天下,看到美貌的女子,当即斩杀其丈夫,按倒就睡。你少年威风哪去了?怎么突然变得畏头畏尾?”
传旨,郑当时胆小欺君,不敢公正言事,贬为詹事。
田蚡和窦婴面面相觑。这是怎么说的?咱们两个生死辩论吗?弄到最后,竟然把评委给贬职了,这也太扯了吧?
太后大闹宫
怒气冲冲的汉武帝吼道:“你们这些朝三暮四的小人,朕要像斩杀癞皮狗一样,把你们统统杀掉。嗯,现在朕宣布:辩论大赛首场结束,选手可以下场休息,朕也要去后宫吃饭了。”
汉武帝转入后宫去吃饭。
这奇怪的皇帝,他是何心理?为什么要弄出这么一场荒谬绝伦的御前大辩论呢?
真正的原因,应该是汉武帝的耳目,已经把田蚡对淮南王说的话,报到了他的耳朵里。田蚡身为他的舅舅,却传播流言说他阳萎,甚至盼望着他早死,并希望淮南王继承大统,这对汉武帝来说,是绝对无法忍受的!
而且,汉武帝也已经获得情报,了解到窦婴和灌夫,都知道田蚡对淮南王所说的话,之所以御前公开辩论,目的只有一个——要让窦婴,当廷指认田蚡,要让田蚡,无法再替自己狡辩。
可万万没想到,窦婴东拉西扯,有的说没的讲,单单就是不提这事。
所以汉武帝恨死了在场的那些人,因为他们都知道田蚡的不臣之心,却谁也不敢当面说出来。郑当时当场被贬,也不是他不主持公道,而是他到了这地步,还在替田蚡隐瞒。
汉武帝闷闷不乐地开始吃饭,突然宫监来报:“陛下,不得了了,太后她……她老人家生气了,不肯吃饭,把碗筷全都砸了。”
怎么会这样?汉武帝心下雪亮,他之所以设置这场庙堂大辩论,就是剑指舅舅田蚡,可是生母王太后也对此心知肚明,害怕儿子弄死自己的弟弟,就派了人监视殿前的扯皮辩论,现在,太后是想用大闹后宫的法子,迫使汉武帝收手。
汉武帝无奈,只好去后宫,跟母亲赔笑脸。
见到汉武帝,太后王娡就厉声质问:“皇上,你不把窦婴灌夫斩首问罪,却让他们在朝堂之上当众诋毁丞相,此系何意?”
这个呀,汉武帝支吾道:“母亲,这些人都是咱们的亲戚,都是外家,原本是一家人啊,把话说开了有什么不好?”
太后王娡把脚一蹬,撒起泼来:“可怜我老太婆呀,一辈子没人疼啊。就只有这么个弟弟亲我疼爱我,所以别人处处给我们添堵,想害死我的弟弟呀。我还活在世上,他们就欺负进门里来了,如果我死了,我全家还不得让人欺负死呀,老天爷呀,你开开眼呀。”
汉武帝不为所动:“母亲息怒,嗯,息怒。”他是个刚愎的性子,打定主意的事儿,谁说也没用。既然他已经准备对舅舅下手,母亲再哭闹也是枉然。
知子莫如母,所以太后王娡早已为儿子准备了一锅大菜。
万石君石奋飘然入宫,求见汉武帝。
秘密毒杀案
汉武帝最恨臣属们的小肚鸡肠,私心作祟自作聪明。任何人对他说的话,他只信三成,另七成慢慢搜集证据,等待证实。
但万石君石奋不同。
这厮是个脸色千变万化的怪物,连在家里和老婆上床做爱,都要先穿官服官靴,向上天禀报。他死心塌地,视自己为皇家权力的一条狗,对汉武帝不存丝毫的私心——即使有,他也会当面一字一句地说清楚。
所以汉武帝对石奋的话,是不打折扣地信任。
石奋禀报汉武帝:“陛下,老臣知道一句,就说一句。情况是,灌夫在颍川确有不法之行,天下人皆知。而窦婴,则是权势心太重,在陛下面前说一套,在背后又是做一套。此二人者,都有欺君之言之行。至于丞相田蚡,外面有无数的风言风语,说他曾对淮南王说:陛下没有子嗣,倘若归天,这皇权大统,必然由淮南王来继承。但这句话,老臣也只是听说而已,并没有切实的证据。”
“嗯,现在没有证据,咱们慢慢查嘛。”汉武帝笑了,“石奋,难怪你这只不倒翁,几朝屹立不倒。你果然是不欺瞒不哄骗,有一句说一句。保持你的风格吧,这样才会有机会坐看那些表里不一的伪君子们,付出他应有的代价。
“传旨,收灌夫宗族,满门抄斩。”
“传旨,收窦婴宗族,满门抄斩。”
“传密旨,秘密调查丞相田蚡与淮南王的会面情况,把他们两人会面时所说的话,要一字一句的,给朕复原出来!”
公元前132年,汉武帝24岁,灭灌夫满门。次年冬,灭窦婴满门。
窦婴、灌夫家族被灭后,丞相田蚡突然患上了奇怪的疾病。他扭曲在榻上,呈现出跪姿,不停地向什么东西叩头,两眼,额头高热,口中喃喃地不断谢罪。请来的所有大夫,全都说不清这是怎么回事。
就有人建议:“嗯,丞相大人这情况,好像是被阴鬼缠上了,还是找个有阴阳眼,能够看到鬼界的人,来给瞧瞧吧。”
家人找来个靠吃阴阳饭的术士,术士进屋,远远一瞧,掉头就走,家人急忙拦住:“你别走呀,说清楚是怎么回事再走。”
术士道:“不是我不说,只怕我说了,就会被你们送到阴鬼界去。”
田蚡家人道:“不要紧,你就是干这个的,说出来我们也不会责怪你,你就说吧。”
“好,那我就说了。”术士道,“丞相大人他根本不是病,而是身边有两个鬼,一个是窦婴的鬼魂,一个是灌夫的鬼魂。这两冤鬼手执鞭子,正不停地殴打丞相,一边打还一边骂:让你陷害我,让你陷害我,我要活活打死你,以雪冤仇。”
是这样啊,家人惊呆了。
几天后,田蚡莫名其妙死去。
史书记载称,田蚡和窦婴、灌夫前后脚死去。他死后,汉武帝手执手下人报上来的情报,恨声说:“哼,舅舅背叛我,竟然在淮南王面前咒我早死,他如果还活着,我必将他满门抄斩!”
从这些情况看起来,田蚡很像是被人使用了不明毒物,毒杀身死。但究竟是他自己畏罪而服毒,还是另外有人下的手,这就不好说了。
但如果田蚡真的是被毒杀的话,凶手必是汉武大帝。他有着太充足的作案动机:舅舅背叛了,必杀不可,但母亲又阻拦不让,秘密毒杀,清除不臣,不失是个省心省力的法子。
我们知道的是,在行将爆发的酷烈战争之前,汉武帝正大刀阔斧,清除他眼前所有看不顺眼的人,清除所有的障碍。灌夫、窦婴与田蚡之争,不过是汉武帝居后挑起,借机将他们全部扫平的开端而已。
汉武帝要干大事,干事就不能分心。在这个时代,让他分心就是错,就会死无其所。
下一个是谁呢?
武帝的眼光,慢慢转向后宫:
亲爱的阿娇,现在该你了。
后宫巫术
阿娇在屋子里团团乱转,不停地流泪啼哭。
皇上不再喜欢她,而是宠爱歌女卫子夫,这让阿娇怒火中烧。她几次想下手,弄死卫子夫,可是汉武帝心思缜密,早已把卫子夫保护得妥妥当当,阿娇始终找不到机会下手。
想个什么办法,弄死卫子夫那贱货,让皇上重新再爱自己呢?
阿娇生平最恨动脑子。她想找的,也是不费脑子的方法。
幸好这个法子真的有——巫术!
巫女楚服,飘然入宫:“皇后,找咱来有啥事呀?”
阿娇道:“我给你钱,给你很多钱,你替我咒死卫子夫那贱货,让皇上回心转意。”
楚服笑道:“我当什么大事呢,不过是扎小人。皇后,你找块桃木来,刻个木人,再想办法把仇家的生辰八字弄到手,刻在小木人的背上。然后呢,你每天烧香三次,把小人埋在地下诅咒,你所有的诅咒,都会应验。”
“太好了,我马上就做。”
阿娇兴冲冲地开始动手。终于把小人刻好,埋在地下,阿娇开始闭上眼睛诅咒。正诅咒着,忽听“橐橐”的脚步声,汉武帝微笑着走了进来:“皇后,好久不见,最近忙什么呢?”
“忙……陛下,你可来了……”阿娇亢奋不已,急忙迎上前去。
可是汉武帝怫然变色:“阿娇,你在干什么?摆弄巫蛊之术诅咒朕吗?你好大胆!”
阿娇大骇:“陛下,你听我解释,臣妾不是诅咒陛下,真的不是。”
汉武帝:“别解释了,朕有眼睛,看得可是清清楚楚。来人,把皇后移交给……移交给谁呢?对了,就移交给那个喜欢审问老鼠的酷吏张汤,朕很想知道,这个酷吏会用什么残酷的法子,折磨我亲爱的皇后。”
张汤,是西汉第一邪恶酷吏。他小时候,家里的肉丢失了,父亲怀疑并责打他,于是他掘开地面,挖出一窝老鼠,对老鼠进行了严刑逼供。然后又在鼠穴中找到吃剩的肉,搜集齐全了证据,写好判词宣判,就把老鼠给活剐了。
张汤审案,雷厉风行,最大的特点是善于罗织株连。这也是汉武帝让张汤负责此案的主要原因。很明显,还有些隶属于阿娇一党的人,武帝严重不喜欢她们。
这些人超过300多人,都在这次事件中,由张汤兴起大狱,遭受到诛杀。不知道张汤是怎么折磨阿娇的,竟然攀扯进如此之多的无辜者。
说好的金屋藏娇,最后却是酷刑折磨,汉武帝不懂爱,阿娇纵然是长泪纵横,也无济于事了。
皇后阿娇,在酷吏张汤的折磨之下,认罪。
皇后认罪之后,汉武帝龙颜大悦:“这就对了嘛,朕就喜欢你这个直爽性格,有错误就承认。不要怕承认错误,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传旨,废去陈阿娇皇后之位,打入冷宫,不久瘐死。
到这时候,汉武帝舒展一下筋骨,心说:“总算全弄清爽了。”
可以动手了吧?
战幕拉开
公元前129年,汉武帝27岁。
这一年,废后阿娇的生母,长公主刘嫖忧死。死前她泪流满面,开始怀疑是不是什么地方不对。自己费尽心机、绞尽心智地宫斗,最终扶汉武帝登基,可最终的结果,却是如此残酷局面。生平第一次,她终于发现自己好愚蠢。
然后她就蠢死了。
这一年,匈奴侵入上谷,杀掠百姓官吏。
汉匈百年大战,终于在这个既定的时刻,徐徐拉开战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