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儿道:“即便如此,可那杨志廉官任神策军中尉,身边如何不带随从?这于理不合。”罗令则道:“空兄,你难道没有看到艾雪莹身上的那些伤么?像杨志廉这些无根之人早已不是真正的男人,无法再享受男女欢爱,总有些变态的嗜好,他是残缺之人,肯定不愿意旁人见到。莹娘之前不是说翠楼还有仆妇么?想来也是因为看见了什么被杨志廉杀死,所以莹娘再也不敢雇请下人。杨志廉既然要在翠楼逗留过夜,肯定会让手下先退回密道。”空空儿不免疑云又起,心道:“你既然早看到艾雪莹赤身裸体,为何不拿件衣衫盖住她身子?嗯,有可能是因为恐慌的缘故,不过既然是准备进来杀人,后来又断然处理掉杨志廉首级,可不像是没有胆量。”疑惑归疑惑,这一点却是不便多问。
罗令则道:“空兄清晨看到无头尸首赶去报官后,正好杨志廉手下自密道进来接他回去,发现出了事后,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只好先将尸首从密道抬走。出了这样的事,艾雪莹当然不敢对官府说出半个字。至于后来为何宫中一派平静,无人出面追究杨志廉被杀真相,则不是我所能知道。不过听说那些大宦官内部也斗得相当厉害,杨志廉意外被杀,神策军中尉的位子空了出来,不知道该有多少人拍手叫好呢。”
这件困扰了空空儿多时的无头尸首案至此才算完全解开,回想起因贪杯去翠楼饮酒所引发的种种奇遇,一时感慨万千。
忽听见外面车马辚辚,随即有人在门外叫道:“罗郎在么?”罗令则忙应声去开门,却是个彩衣仆人,道:“我家主人请罗郎前去赴宴,也好聊谢当晚在波斯公主府上郎君挺身斗贼的义举。”罗令则又惊又喜,问道:“尊主是舒王殿下么?”仆人道:“正是。外面已经备好车马,这就请罗郎随小人走吧,萨珊丝公主已经到了。”
几日前天降大雨,许多人都说是舒王诚心求雨,由此感动了上苍,德宗皇帝也因为舒王求雨有功下诏令褒奖,而今舒王恩泽、声望之隆已经远远超过太子,京师再度流传舒王才是天命所归的真正太子,罗令则忽得邀请,不免受宠若惊,忙道:“等我跟朋友交代一声。”奔回院中低声道:“空兄,舒王相邀是个好机会,我正好可以打探一下侯少府下落。”空空儿道:“如此,太感谢了。”
罗令则道:“这里正堂三间,一间是堂屋,东面一间是小弟卧室,西面一间是书房,西厢房一间是茅厕,一间是厨房,另一间堆放了许多杂物,进不得人。我今晚大概是回不来了,空兄不如今晚先在小弟卧室将就一晚,明日再作计划如何?”
空空儿尚有些踌躇,那彩衣仆人又在外面催道:“好了么?”罗令则道:“就这么定了。一会儿路过坊里酒肆,我再让他们送些酒菜过来。”他如此细心,空空儿甚是感激,也不再推辞,道:“如此便多谢了。”罗令则笑道:“你我酒中知己,何须谢字。”自出去上车,随那彩衣仆人去了。
主人突然离去,只留下空空儿一人,好在他也无聊惯了,等了一会儿,当真有酒肆伙计来叫门,一人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一人一手一坛老酒,拿到屋里摆满一桌子。空空儿去摸怀里钱袋,空空如也,不免有些局促。一名伙计笑道:“郎君不用再掏了,罗郎已经付过钱了。”
送走伙计,空空儿急不可待地奔到桌旁,先揭开泥封,搬起酒坛,倒口便喝,竟然是烧酒而不是甜酒,虽然远不及剑南春那般清冽香醇,也不及郎官清,但性子够烈,入口极辣。他一口气喝下去小半坛,这才坐下来边吃酒菜边饮酒,到天黑时,酒菜没有吃完,两坛酒倒是喝得精光。外面早已经夜禁,无事可做,便摸黑到床上躺下。
依稀梦中,又回到了外祖父家旁的那条易水河,昔日燕太子丹送荆轲刺秦于此作别,他与浣娘一起牵了手,在河边嬉戏追逐。玩累了两人便躺在山坡上,浣娘拿出手帕盖在脸上,好象睡着了。然而等他醒来时,浣娘总是坐在一边,睁大眼睛看着他,眼光像雾水一样朦胧。迷离惝恍中仿佛又看见浣娘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空空儿笑道:“哎哟,我又睡过了,你怎么不叫我?”忽听见鼓声大作,浣娘脸色一变,难过地道:“我要走了。”
空空儿吃了一惊,就此惊醒,原来是解除夜禁的鼓声响起。坐起来一看,自己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愣了一下,才会意过来是留宿在罗令则家里。出来将昨日的剩菜吃完权当早饭,也不及收拾,打算先赶去皇城打探侯彝消息。
到西坊门时,见数名万年县差役把守在门口,对出去的人一一仔细盘查询问,似乎崇仁坊发生了大事,空空儿忙上前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差役跟随侯彝办事时见过空空儿,一见他便高声道:“他在这里!他在这里!”
众差役立即一拥而上,夺下空空儿手中长剑,将他双臂扭住。空空儿愕然问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领头差役道:“这可不关我们的事,是你们魏博进奏院的人报官拿你。看在你跟侯少府是朋友的份上,就不给你上锁链了,不过郎君自己可得老实些,别给我们惹麻烦。”空空儿道:“到底是什么事?”
差役们也不与他分说,只押着他往魏博进奏院而来。到进奏院门前,十数名魏博卫士持刀站在门口,如临大敌。
领头差役道:“抓到空空儿了,他刚刚要从西坊门逃出去,人交给你们。”两名魏博卫士忙上前扯住空空儿,将他押进来。却见院中横躺着两具尸首,都是被人一刀割断了喉咙。
进奏官曾穆闻声赶出来,一见空空儿便怒道:“瞧你做的好事!”两名死者是他最心腹最信任的人,竟然在他自己的地盘上遭人割喉惨死,如何叫他不怒?
空空儿早已经认出那两具尸首正是之前跟踪过他的人,也大略猜到是怎么回事,肯定是这二人去打了万迁,刚好他之前就此事质问过曾穆,所以这二人昨晚被人杀死在进奏院后,他理所当然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曾穆又连声喝道,“为什么不绑上他?是想让他逃走么?”卫士慌忙去取过绳索,将空空儿反手缚住。
曾穆冷笑道:“兵马使昨日去宫中参加舒王寿宴,至今未归,怕是无人能救你了。空空儿,你杀死自家魏博兄弟,等同反叛,还有何话可说?”空空儿摇头道:“不是我做的,我昨晚人根本不在进奏院。”曾穆道:“那么你人在哪里?”空空儿道:“借宿在一个朋友家中。”曾穆道:“你朋友人呢?叫他来作证。”空空儿道:“他去参加宴会,一直没有回来。”
曾穆连声冷笑道:“瞧瞧我们空巡官心计有多深,你昨日质问本官不成,心中已经起了杀机,所以假意离开进奏院去你所谓的朋友家,你朋友应该也住在崇仁坊吧?你虽然本领高强,但在夜禁森严的京城,随意出入坊里还是难上加难。半夜你溜进进奏院杀了他们两个,再溜回你那个所谓的朋友家,神不知鬼不觉。你知道我早晚要怀疑到你,所以一大早就打算溜出坊去,以你性格,逃走不大可能,想来是要忙着去制造昨晚不在崇仁坊的证据。幸好昨夜就有人发现尸首,及时向万年县报了官。如今没有侯少府再护着你,你预备如何能逃掉罪名?”
空空儿道:“我没有做过。”曾穆道:“想来你也不会承认,我只问你一句,他二人根本不住在一处,为何死的单单是他们两个?怎么,答不出来吧,我替你答,因为只有你才知道他们两个跟踪过你,只有你才这般熟悉进奏院,可以进出自如。”
空空儿知道一切都对自己不利,辩解无力,也不愿意再白费唇舌,道:“进奏官杀我容易,但我没有杀人,真凶另有其人,进奏官一心认定我是凶手,正中了奸人诡计。请进奏官给我一点时间,我自会查明真相。”
曾穆哼了一声,道:“你自己就是凶手,还有什么真相?无非是想拖延时间,等兵马使回来救你。”他倒也不敢就此处死空空儿,怕将来惹怒田兴,当即命道,“来人,将空空儿押下去严刑拷问,直到他招认画押为止。”
忽见聂隐娘急奔过来,叫道:“且慢!”曾穆对聂隐娘颇为忌惮,闻言便命人停下,道:“隐娘是要为空空儿求情么?”聂隐娘摇头道:“进奏官秉公处理,空空儿罪名太大,隐娘不敢开口求情。只是有一点,若当真是空郎杀人,适才差役阻止他出崇仁坊时他应该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为何不趁机逃走?他只要使出武功强冲,那些差役如何拦得住他?他却任凭被带回来,丝毫不加反抗,可见他并不知道进奏院发生了什么事。”
曾穆道:“这不过是空空儿的欲擒故纵之计,他知道一旦逃走就坐实了罪名,回来进奏院至少还有兵马使护着他。”聂隐娘道:“嗯,进奏官说的确实有理。”向卫士要过浪剑,拔出来看了以看,问道:“空空儿身上可还有其它兵刃?”
卫士忙上前往空空儿身上摸索搜了一遍,答道:“没有。”聂隐娘道:“这就是了,这浪剑已经多日未曾出鞘,更是久不饮血,若是空空儿杀人,当找到他行凶的凶器再刑讯定罪不迟。”曾穆不悦地道:“空空儿机灵狡诈得很,肯定早已经将凶器处理掉,一时间上哪里去找?”
聂隐娘道:“进奏官受藩帅之命主理京师一切事宜,隐娘不敢再多言,万一……我是指万一……其实是有人在中间捣鬼,存心挑拨我们魏博自己内讧,那不是正中了奸人诡计么?”曾穆闻言悚然动容,一时默然不语。
聂隐娘道:“进奏官再想想看,虽则空空儿来到京师后是非不断,但他可有做过一件对魏博不利的事?”附到曾穆耳边低声道,“当日我等奉命去绑架舒王,他早已认出我丈夫身形,却从来没有提过半个字。”曾穆道:“这可是两码事,不瞒隐娘说,这死的二人昨日刚刚得罪过空空儿,出手打了他的一位老年朋友。”
聂隐娘道:“嗯,既是如此,隐娘也不便再多说什么。不过进奏官要处置空空儿,最好还是低调行事,万一事情闹大了,朝廷借机出面干预,派人来搜查这里,我魏博许多机密就此泄露,多年心血毁于一旦,日后如何在京师立足?”
这句话切中了曾穆和魏博最忌惮的要害,也令他迅疾对聂隐娘刮目相看,不由得很是后悔昨夜一怒之下报官搜捕空空儿,忙问道:“那隐娘觉得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才好?”聂隐娘道:“不如先放了空空儿,命他戴罪立功,给他一个期限,让他找出真凶,找不到的话再处置他不迟,打也好,杀也罢,这样兵马使也无话可说,不至于得罪人。”
曾穆沉吟道:“这个……”聂隐娘道:“莫非进奏官担心空空儿会趁机逃走?隐娘愿以魏博名义起誓,若是他敢逃走,无论天涯海角,隐娘当亲手割下他的人头,奉到兵马使面前。”
曾穆是个极聪明的人,见无论哪种结局都对自己有利,忙道:“好,就依隐娘之言。”命人解开空空儿绑绳,道:“看在隐娘的份上暂且饶你。我给你二十日期限,到时捉不到你所称的真凶,再唯你是问。”空空儿道:“是。”
聂隐娘走到空空儿面前,道:“你的人头现在可是攥紧在他人手里,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什么都无所谓了。”空空儿道:“是,多谢隐娘。”
走过去检视那两具尸首颈间伤口,力道既不重也不轻,刚好致命,当是武艺了得的高手所为。沉思片刻,问道:“进奏官只派了他二人跟踪我么?”曾穆道:“当然。”
空空儿心道:“前日万老公门外起码有四、五个大汉在朝里面张望,万年吏也曾经说过他们自己先打了起来,打胜的二人——就是眼前这两具尸首——又赶去打了万老公。嗯,原来不止一拨人在监视我,想来另外的那几人不是御史台就是京兆尹的人,无非是想从我身上追查到刘叉下落。莫非是打败的那几人记仇报复?可他们既然连这二人都打不过,如何进去守卫森严的进奏院杀人?”一时难以想通,便道:“我要出去办事了,进奏官不用再派人跟着我,我自己会回来的。”曾穆冷笑一声,命人将浪剑还给他,讥讽道:“我可日夜等着空巡官抓到真凶的好消息。”空空儿竟然点点头,道:“好。”
空空儿径直出了崇仁坊,往西来到皇城向监门卫士打听侯彝下落。一名卫士道:“已经有好多人来问过了!我们也进去问了狱丞,说是侯少府前夜被神策军带走后就再也没有送回来,怕是凶多吉少。”
空空儿一时怔住,全身冰冷如坠冰窖,忽有人拍了拍他肩头,转头一看,竟是第五郡,结结巴巴地道:“郡……郡娘子……”第五郡道:“我就知道你来了这里。你站这里发什么呆?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这里是皇城,不可以随意逗留,快些走吧。”上前牵了空空儿的手,将他拉离了顺义门。
空空儿凄凉道:“侯少府他……”第五郡道:“他人很好,放心吧。”空空儿道:“什么?他……他还活着么?”第五郡道:“当然啦,活得好好的。只是他不能再留在长安了,圣上下了诏令,要将他调离京师,贬为常州义兴县尉。不过也好,江南我还没有去过,正好可以去看看他。”
空空儿听到侯彝还活着时已经是喜出望外,又听说他被贬为外县县尉,表明他案子已结,不用再遭受御史台的酷刑审讯,也不必再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大理寺狱中,如此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不免半信半疑,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第五郡道:“怎么,你不信?那就当我骗你的好了。”抬脚便走。空空儿慌忙追上前去,问道:“是真的么?侯少府人现在哪里?”第五郡道:“想知道么?偏不告诉你。”空空儿几次叫她,她也不予理睬,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紧跟她后面。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城西北面的通化门,通化门有“东来第一门”之称,往来行旅络绎不绝。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空空儿一眼就留意到了苍玉清,她一身白衣,悠然凝视着北方,似在等待什么人,风韵淡雅,隽丽闲远,有一种超群旷世的丰神,几乎可以用惊艳来形容。
忽有一辆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她面前,车后两名随从翻身下马,自车内扶下来一名青衣公子,虽然面色焦黄,却是不失英气俊朗,竟然是侯彝。苍玉清迎上前去,低声说着什么。空空儿从不知道侯彝竟是与苍玉清认识,也想不到会在这样的局面下再见到,更想不到苍玉清等的人就是侯彝,一想到侯彝为人、性情、才干、声名无不远在自己之上,不由起了自惭形秽之心,这可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感受。
第五郡见空空儿又是欢喜又是惊讶,愣在原地不动,催道:“你发什么呆?侯少府人不是在那里么?”空空儿“噢”了声,几步抢过去,叫道:“义兄!”侯彝笑道:“贤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又问道:“这位小娘子该是清娘的朋友吧?多谢你特意带我义弟来。”
第五郡道:“原来你跟空空儿结成了异姓兄弟。”侯彝点点头,问道:“请教娘子尊姓大名?”第五郡满面红晕,顽皮中露出了几分少女的羞涩来,道:“我叫第五郡。”
侯彝道:“第五这个姓氏很是少见,算是奇姓中的奇姓。”第五郡笑道:“是么?”侯彝道:“不过这个姓却有着千年历史,据说秦始皇统一中国时,齐国田姓皇族一齐逃亡,到郊外清点人数时,只剩下八人。为逃脱秦兵追捕,八人决定就此分道扬镳,约定各自以第一到第八为姓,可惜的是,只有姓第五的存活繁衍了下来。肃宗年间有一位宰相名叫第五琦,广德年间也曾任过京兆尹,不知道郡娘子是否知道?”第五郡笑道:“他是我曾祖父。”侯彝道:“原来是名门之后。”
空空儿一直不知道第五郡来历,这时才知道她前宰相曾孙女,但苍玉清只是郭府乐妓,她不但与其姊妹相称,而且言听计从,这在地位等级森严的唐代未免于情理不合。
苍玉清忽道:“郡娘,你可别太啰嗦了,侯少府还要赶着上路。”侯彝当即会意她不愿意第五郡多谈家世来历,便道:“侯某今日第一次与二位娘子见面,虽不知道二位身份,但既然能预先知道侯某今日奉诏出京经过这里,想来也不是普通人,定然为侯某获释出了不少力,这里先行谢过。”空空儿这才知道原来侯彝并不认识苍玉清。
侯彝还欲上前拜谢,苍玉清忙扶住他,道:“少府身上有伤,切不可如此。少府为人高义,感动了全长安的人,出全力营救的大有人在。我姊妹身份卑微,也只是有心无力,不过是跑个腿传个消息而已。”淡淡看了空空儿一眼,侧头叫道,“郡娘,快将送给少府的礼物拿来。”
第五郡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瓷瓶,道:“金银珠宝少府原也不放在眼中,难以成礼。这是一瓶上好的金创药,想来对少府的刑伤会有些好处。”侯彝见那瓷瓶玲珑剔透,已是一件宝物,想,忙接过来谢道:“娘子有心。”
苍玉清知道侯彝有许多话要对空空儿说,便道:“少府,日后再见吧,你自己一路多保重。”侯彝道:“是,‘阴天闻断雁,夜浦送归人’,多谢二位娘子前来相送。”他所吟诵的“阴天”正是第五琦诗中名句,第五郡颜色大悦,似还有话要说,却被苍玉清一把拉走。
侯彝目送二女走远,这才对空空儿道:“贤弟,我奉诏今日之内必须离开京师,这里人来人往多有不便,通化门外有个长乐驿,我们去那里小坐几刻如何?”空空儿道:“好。”奉命监送侯彝去常州的随从欲让出一匹马来给空空儿,侯彝道:“不必,空弟还是与我一道乘车更方便。”空空儿便扶侯彝上车,自己也跟随跃了出去,不胜欣喜。
侯彝微笑道:“空弟是不是喜欢那位苍玉清娘子?”空空儿又是惊奇又是忸怩,他自己都不敢承认这一点,却不知道如何被侯彝一眼看了出来。侯彝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过她不是普通人,空弟若真娶了她,怕是从此要卷入不少纷争。”
空空儿不敢接口,忙问道:“那晚兄长被神策军带走,情形到底如何?”侯彝道:“那晚我被先是被抬到了大明宫紫宸殿,见到了圣上,圣上已经知道了我被御史台刑讯的事,问我为什么宁可自己忍受这样的痛苦,也要为刺客保密。我回答说:‘确实是我藏匿了刺客,我答应了要保护他,至死也不会说出他藏身之处。还请陛下不要向臣追问刺客下落,不然臣头上又多加了一条抗旨不遵的罪名,那可就是死罪了。’”
空空儿道:“我在魏博一直听说当今皇帝阴险多疑,义兄这般说,他还有好脸色么?”侯彝道:“当今皇帝确实声名不佳,我当时也是存了必死之心。但圣上听了,只是叹息了一声,便不再谈论此事。随即问了我一些对时事的看法,我没有想到会因祸得福,有这样亲近天子的机会,当即禀告了京兆尹隐瞒旱情、横征暴敛的事实,请求朝廷免除今年关中百姓租赋。圣上听说有十多个交不上税的平民被京兆尹当街杖死,深为震惊,良久无语。后来有内侍来请圣上就寝,圣上便命人去掉手铐脚镣,先将我留在宫中疗伤,后来我就一直被内侍软禁,直到今日,突然有中使来传诏令,圣上贬我为常州义兴县尉,限今日出京,且不得回家,不得对外人提起。我本待出了长安城再请人来请你出城相见,这样就不算违旨,没想到那位清娘子抢先一步,将你带到了城门必经之处。空弟,这几日外面情形如何?”
空空儿道:“有一件事非告诉义兄不可,当晚你被神策军带走后,我留在狱中想等你回来,结果那位胆大美貌的小娘子竟然穿着吉莫靴闯进皇城,打算救兄长出去。”侯彝大为惊讶,道:“我与她素不相识,她竟甘冒奇险,舍命相救,此情此义,不知道何时才能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