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狄郊等人拥出房外,道:“蹊跷原来在这里。”辛渐道:“看来柴垛下面埋的有东西。”上前几脚将柴垛踢翻,将柴禾踢到一边,果见右边地面泥土新翻动的痕迹。王翰忙招手叫过院门边的两名差役,让他们从廊下取过工具,将浮土掘开。

  王之涣见那新土不过一丈见方,问道:“埋的会是什么?”差役道:“这坑挖得不大,却是极深,埋的一定是金银珠宝。”辛渐道:“若是金银珠宝,韦月将直接取走便是,又何必费劲将柴一层层重新垒好?反正他也不会再回来。”

  狄郊道:“既然他不会再回来,埋的一定是不需要而且需要极力掩盖的东西。”李蒙道:“那是什么?”辛渐道:“尸首。”李蒙道:“呀,你还真会猜谜。”狄郊道:“辛渐说得没错,这下面应该埋的是个人。”

  差役闻声停下手,骇然道:“不会吧?这么小个坑,能埋下个人?”迟疑着不敢再往下挖。辛渐便道:“差大哥辛苦,来,铁锄给我,让我来。”

  王之涣道:“是谁的尸首?呀,该不会是苏贞和胡饼商吧?”狄郊摇了摇头,只凝神望着土坑不语。

  辛渐道:“出来了,埋的是个人,看脚的尺寸,应该是个男人。”用锄头轻轻刨开浮土,果然坑里露出了两只大脚底。众人这才会意坑里的尸首是被头朝下竖立埋在深坑中,一时间均感毛骨悚然。

  又挖了数下,辛渐见尸首小腿逐渐往一旁倾斜,越往下斜得越厉害,心下大奇,暗道:“莫非这人身子是被对折起来、臀部在底,埋入了坑中?可为什么掘了这么深还不见脑袋?”加紧往腿旁的土中挖了几下,依然不见脑袋。向旁边的差役要过铁锹,用力往下一铲,旋即遇到硬物,知道自己的判断没错,急铲几锹,露出一处圆圆的断颈来,原来坑中的尸首早已被砍去了脑袋。

  忽有一名火长领着几名兵士进来,嚷道:“刺客尸首在哪里?我们要带走。”差役见是蒲州衙门的官兵,不敢怠慢,忙陪笑道:“就在屋里。”领头火长挥了挥手,两名兵士抢进堂去,用绳索套住裴昭先双脚,连拖带拉地倒拽着出来。

  王之涣不满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火长道:“郎君请让开些。这人是刺客,犯的是死罪,按例要枭首示众。”王之涣道:“他人都已经死了,犯得着这样吗?”

  火长知道这几名少年公子有些来历,不愿意多生事端,望了一眼墙根的土坑,也不理睬,挥了挥手,率人扯了裴昭先尸首去了。

  李蒙道:“这下麻烦了,这笔帐搞不好要算在我们头上。”王之涣道:“谁要跟我们算帐?你是说……”忽意识到尚有县衙差役在场,忙住了嘴。

  辛渐已经将尸首周围的土挖开,露出全身的样子来——双脚和断颈朝天,陷坐在土坑中,肉骨已经开始腐烂,情状煞是诡异。虽然没有了脑袋,但还是可以辨认出这是一名男子。

  辛渐回头问道:“老狄,你跟胡饼商面对面交谈过,你看这人像不像他?”狄郊道:“尸首浑身是土,又没有了首级,实在难以辨认。不过看服饰不像是胡饼商。”一旁差役也道:“胡饼商一个卖胡饼的,哪能穿这样的长袍?不信你们可以等傅腊来,他跟他熟识,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来。”

  过了大半个时辰,只听见镣铐叮当作响,傅腊被差役牵了进来。众人忙让他辨认墙根土坑的尸首,傅腊只看了一眼,便连连朝房中努嘴。王之涣道:“你说他是韦月将?”傅腊点了点头。

  众人虽早已隐约猜到,一旦确认死者身份,还是不禁面面相看,着实想不通刚刚才被怀疑是凶手的人如何又被割去首级、埋在了自己家里。

  辛渐问道:“你是如何肯定杀死秦锦和蒋素素的凶手是胡饼商的?”

  傅腊举起手来,连连往嘴中递送,做喂食状。他双手被手梏锁住,活动甚是不便,又勉强倒转手掌,指着自己的鼻子,使劲吸了吸气。众人当即会意,他是指案发时他闻到了胡饼的味道。

  虽然凶手杀人动机依旧不十分明确,但这起轰动蒲州的姑嫂连环命案至此总算水落石出,原来杀人凶手就是胡饼商,苏贞则是同谋。这二人均是秦家的租户,兴许是因为什么原因跟蒋素素起了龌龊,遂起杀人之心。韦月将被杀应该是他撞破了妻子与胡饼商的奸情,他之前提前回家应该是听到了风声,想要有所行动,结果反而丢了性命。

  只是有一点,从新土痕迹和尸首腐烂状况来看,他被杀不过是近两日的事,那么他之前又去了哪里?秦锦被杀次日,狄郊和王之涣曾经为确认傅腊行踪来找过苏贞,房中有个声音深沉浑厚的男子,苏贞似是对其极为畏惧,那人就是韦月将么?

  韦月将既已被杀,昨晚又是谁杀死了躲藏在这里的裴昭先?是胡饼商么?他是和苏贞一起回来取东西么?到底是什么物事那么重要?

  案子毫无头绪,裴昭先尸首又被兵士拖走,几人也没有了心情。日过正午,李蒙早饿得发昏,道:“先回去吃点东西再说。”

  王翰、辛渐等人悻悻回来逍遥楼,却不见了王羽仙踪影。伙计道:“几位公子早上跟官兵走后不久,就有位姓李的小娘子来,王家娘子跟她说了几句话,就跟着她走了,一直没有回来。”辛渐道:“莫非是李弄玉?”伙计道:“她只说姓李,气派大得很,不过笑的听那些随从称呼她‘四娘’。”

  李蒙道:“不好,李弄玉多半以为裴昭先被杀跟我们有关,要向我们报复,所以抓了羽仙来威逼我们就范。”辛渐道:“不对!伙计说我们刚走李弄玉就来了,当时我们都还不知道裴昭先被杀,她如何能知道?”

  王之涣道:“我们还没有去找她,她倒找上门了。阿翰,你看要不要派人出去打听羽仙下落?”王翰道:“不必。她捉走羽仙,必是有所要挟,她自己会来找我们。”话音刚落,便听见大门口有人叫道:“辛渐在么?”

  众人闻声回头,却是一名二十余岁的年青男子,眉目森严,甚是彪悍。辛渐道:“我见过他,他是李弄玉的随从,好像叫宫延。”

  宫延走近众人,道:“辛渐,我家四娘要见你,你这就跟我走吧。”王翰道:“羽仙人在哪里?”宫延道:“她人很好,郎君大可放心。”

  王之涣道:“你们好大的胆,竟敢在光天化日下劫人为质,这可是重罪,按律不分首从都要处斩。”忽尔想到这群人连淮阳王都敢行刺,眼里哪有什么律法?宫延只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你们几个只要按照四娘的吩咐办事,王羽仙自可平安归来。”

  王翰道:“羽仙不过是个弱女子,你们有什么事直接冲我来好了,我跟你去见李弄玉。”宫延伸剑挡住他,道:“四娘只说见辛渐一人。”

  辛渐大奇,问道:“为什么是我?”宫延道:“这个问题,辛郎可以直接去问四娘。”

  辛渐向王翰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放心,道:“好,我跟你走。有劳郎君前面带路。”

  出逍遥楼往东走了半里地,路边停有一辆马车,宫延命辛渐上车,自己也跟着跃进来,道:“得罪了。”取出一条黑布蒙了辛渐的双眼。驰了七、八里路,马车停了下来,宫延扶着辛渐下车,挟着他手臂往前走,穿堂过室,拐来拐去,走了一刻工夫才进来一处院子,站在堂前禀道:“四娘,辛渐人带来了。”

  里面有人应了一声,宫延扶着辛渐跨过门槛,进来一处偏厅,这才取下他眼睛上的黑布。辛渐举手挡着光线,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面前站着一名玉颜清冷的女子,正是李弄玉。

  辛渐问道:“四娘见召,有何见教?”李弄玉道:“辛渐,你和你四位同伴这几日在蒲州可是大出风头,人人称赞,倒令我刮目相看。”

  辛渐道:“娘子是说调查姑嫂命案一事么?不过是一点小运气而已。敢问娘子,羽仙人在何处?”李弄玉道:“她就在里面。”辛渐道:“请四娘让我见一见她,我才放心。”李弄玉道:“现在不行。”

  辛渐道:“那好,四娘想让我们办什么事?请娘子明示。”李弄玉道:“你倒是爽快,不过我可没有那么着急。”

  辛渐道:“如此,就请娘子先放了羽仙,她天真无邪,对世事一概不知。”李弄玉冷笑道:“她天真也好,无邪也罢,你凭什么要求我?”辛渐微一沉吟,道:“娘子若肯放了羽仙,我愿意留下来任凭处置。”

  李弄玉道:“王羽仙是你的心上人么?”辛渐道:“不是,她是王翰……”忽然想到没有必要跟对方提及这些,又改口道,“我和羽仙一起长大,情若兄妹。”

  李弄玉道:“有一件事得告诉你,来俊臣正派了人四处寻找你那位羽仙娘子。”辛渐惊道:“什么?”

  李弄玉哼了一声,道:“我有一件要紧的事,要你们五个替我去办。”辛渐道:“什么事?”李弄玉道:“我丢失了一件重要的东西,你们得替我找回来。”辛渐道:“就是四娘怀疑是王翰偷了的那件东西,还险些杀死他?”李弄玉道:“王翰太骄傲,虚浮骄矜,又爱意气用事,是他自己不肯辩说,非要自讨苦吃。怎么样,你肯答不答应?”

  辛渐道:“四娘神通广大,自己丢的东西都找不回来,我们几个哪有这个本事?”李弄玉面色一沉,道:“你这是在讥讽我么?”辛渐道:“当然不是。这蒲州这么大,人这么多,我们又不知道娘子去过哪些地方,如何下手寻找?”

  李弄玉道:“你们几个这般机智聪明,连断舌这样的奇案都能发现破绽,还有什么做不到?我眼下有急事要离开蒲州,不能再空耗在这里,所以寻找失物的事要交给你们几个来做。辛渐,你只要点头答应,就能立即带走王羽仙。不然的话,我只能带上她一起走了。”

  辛渐无奈,只得道:“好,我答应了。请问四娘丢的是件什么样的东西?”李弄玉道:“是一幅璇玑图,不过不是普通的璇玑图,织锦很特别,你见了自然会知道。”

  辛渐道:“天下璇玑图织锦成千上万,我们怎么知道哪幅是娘子要的?”李弄玉道:“这件事确实极难,不然我也不会冒险找上你们五个。我给你们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后我们在晋阳相会。”

  辛渐道:“是。”还待问得清楚些,李弄玉已然命道,“宫延,带他出去。”

  宫延应声上前,取出黑布,正要蒙住辛渐双眼,忽然院中传来一阵纷沓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有一高一矮两名突厥人推门闯了进来。高个子气急败坏地道:“四娘,裴昭先死了,首级被砍下来挂在西门示众,尸首也吊在那里。”

  李弄玉倒也没有吃惊,只皱眉问道:“是官兵逮住他了么?怎么事先没有听说就被处死了。”高个子突厥人道:“听说他一直藏身在普救寺中,是王翰他们发现了他,就是住在逍遥楼的那几个少年。”

  李弄玉转向辛渐,目光登时如刀锋一般冰冷,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辛渐道:“适才一直不及向娘子提起,此事说来话长,确实是我们发现裴昭先藏在普救寺中,不过……”一语未毕,那一直一言不发的矮个子突厥人喝道:“原来是你!”已然拔刀在手,来势凶猛,狠狠朝辛渐砍来。

  辛渐本不欲动手,但生死关头,他手无兵刃,唯有快速反击制敌,趁那人举刀下盘大露破绽,飞腿扫中对方小腿,那人失去平衡,朝斜前方扑倒。辛渐微一侧身,转到他身后,执住手臂,轻轻巧巧地夺过刀来。那矮个子突厥人一招即被夺去兵刃,勃然大怒,顾不得爬起身来,即环臂紧抱住辛渐大腿,浑然已经失去招式。

  辛渐往后退了两步,依然没能甩脱那突厥人,叫道:“喂,快些放手,不然我可不客气了。”那突厥人不应不睬,只使劲扳提辛渐大腿,意图用角力将他摔倒在地。辛渐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忙倒转刀背,向那男子背上击去。

  李弄玉忽然喝道:“住手!”辛渐闻声便停了手,不防另一名突厥人正从背后袭来,只觉得后脑一痛,便即人事不知。

第4章 谋逆大罪

  再醒来时,辛渐只觉得头痛如裂,脸上一片冰凉,原来自己是俯伏在青砖地面上。欲起身时,才发现手足均被粗索缚住,无法动弹。勉强席坐起来,只见身前身后各站着几名男子,有汉人也有胡人,正各以仇恨的眼光瞪视着他,不过却是不见了李弄玉的人影。

上一章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