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李蒙道:“这下好了,咱们不光要找什么璇玑图,还得追查杀死裴昭先的凶手,可有得忙了。呀,羽仙,你不是有一幅璇玑图么?就是拿去大狱给傅腊辨认凶手的那幅。”王羽仙道:“是啊,不过我那幅是翰郎送的,弄玉姊姊要找的肯定不是一副普通的璇玑图。”王翰道:“璇玑图都是那样,都是锦缎上织有八百四十字,有什么普通不普通的,除非是织锦本身有什么秘密。”

  狄郊忽然问道:“羽仙,你是怎么想到拿璇玑图去给傅腊认字的?”王羽仙道:“是翰郎说傅腊乱画在纸上的那些笔画像璇玑图啊,所以我想试一下也无妨。”王翰道:“我只是看你在把玩那幅璇玑图,临时冒出来的想法。”狄郊道:“尽管只是误打误撞,但傅腊确实画的就是璇玑图。”

  王之涣道:“我一直觉得这件事很有些奇怪,傅腊明明是个彪悍的水手,如何会想到用璇玑图来提示我们呢?”狄郊道:“这正是我要说的,傅腊是个男子,又不识字,怎么能临时想到璇玑图呢?除非他在这之前几天凑巧见过一幅璇玑图。”

  辛渐道:“对呀,傅腊是水手,时常在浮桥上巡视,浮桥摇晃不定,最容易失落物品。说不定他跟捡到阿翰玉佩一样,捡到了李弄玉失落的璇玑图。”王羽仙道:“很有可能,弄玉姊姊也说她的璇玑图是来蒲州后丢失的。”

  众人交换一下眼色,均不敢相信寻找失物这样天大的难事会骤然变得这般容易。还是辛渐道:“也许不一定是同一幅璇玑图,不过还是要去大狱问一下傅腊。”正待起身,王翰叫道:“哎,天色不早,大狱该落锁了。你累了一天,还险些被人杀掉,好好休养一下,明日再去问傅腊也不迟。”

  辛渐见外面天光已暗,点头道:“也好。”王翰道:“还有,你可别想着去西门救下裴昭先的尸首,这肯定是个陷阱。”

  辛渐确实有过要解救裴昭先尸首和首级的念头,好让他入土土为安,可也知道在官兵眼皮底下非但难以成功,而且会给自己和同伴惹来杀身之祸,当即道:“放心,我不会在这个时候莽撞地去冒险。”

  众人又聊了一阵,胡乱吃了些酒食,便各自回房洗澡歇息。

  到了半夜,李蒙忽然挨个来敲各人房间,大喊出事了。众人闻声出来,见他衣服都顾不上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忙跟他来到房中。自窗口望出去,只见西门方向火光映天,人声嘈杂。

  王之涣道:“呀,该不会是失火了吧?”李蒙道:“黄河边上,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失火?这倒是稀奇。”

  王翰皱眉道:“看情形确实像失火。呀,会不会是有人有意放火引发骚乱,不然怎么会这么巧?”他傍晚时曾特意叮嘱辛渐不可冒险去西门解救裴昭先首级和尸首,转瞬即想到这一点。

  狄郊转头一看,失声问道:“辛渐人呢?”王翰不见辛渐,惊道:“呀,这小子,该不会当真去解救裴昭先的尸首了吧?”忙抢进辛渐房中,床上被子凌乱,却是不见人影。

  王翰道:“这个人……唉,早跟他说那是陷阱。我去西门看看,你们都别动。”李蒙道:“你不能去!闹这么大的动静,官府早惊动了,你现在去也救不了辛渐。”狄郊也道:“若是辛渐已经脱险,他自己会回来。若是已被官府擒住,更不必去了,官府很快会派人来将咱们几个都请去。”

  王之涣道:“阿翰,不如你带羽仙先走。”王翰摇头道:“我可不会抛下你们独自逃走,羽仙也不会答应。”扭头不见王羽仙,不禁吃了一惊,忙赶去她房中,却如辛渐一般,也是不见踪迹。

  几人发觉辛渐和王羽仙同时去向不明,不由德面面相觑。若说辛渐重情重义,不忍见到裴昭先死后尸体还受到荼毒,非要冒险去解救,王羽仙又去了哪里?她虽然一派天真,不谙世事,却也是个极聪慧灵秀的女孩,不但不会跟随辛渐去冒险,还一定会阻止他这么做。

  匆忙来到大堂,柜台尚有值守的伙计,问他可有看见辛渐和王羽仙。伙计道:“适才看到辛郎和娘子往后院去了。”

  几人忙来到后院,却见辛渐和王羽仙并排坐在槐树下低声嘀咕着什么。王翰这才松了口气,问道:“你们怎么跑来了这里?”王羽仙站起身,拍拍衣裳上的尘土,笑道:“是我睡不着,所以叫辛渐出来聊天。”

  王之涣奇道:“你睡不着干吗要找辛渐聊天?阿翰得罪你了么?”王羽仙上前挽住王翰手臂,笑道:“当然不是啦,是因为我要聊的事情只跟辛渐有关。”

  王之涣道:“到底什么事?”王羽仙笑而不答。辛渐甚是尴尬,问道:“你们怎么都出来了?”李蒙道:“西门那边出了事,我们还以为是你……”辛渐蓦然有所醒悟,道:“一定是四娘的人要去救裴昭之尸首。不好……”抬脚想赶去查看究竟,却被狄郊一把扯住,道:“你不能去。”辛渐道:“不行,四娘她……”王翰厉声道:“你是要跟我们动手么?老狄,带他回房去。”

  王羽仙忙上前牵了辛渐的手,道:“走吧,回房再说。”

  回到李蒙房中,却见西门火光更加明亮,大约火势愈发猛烈,人声沸沸扬扬,比适才的动静更大了。

  李蒙道:“谢瑶环早已经猜到是我们从普救寺救了裴昭先出来,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乐得装傻不追究这件事。我们若再跟裴昭先扯上干系,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辛渐道:“她是为了袁大哥。”李蒙道:“什么?”辛渐道:“谢瑶环是为了袁华大哥。”

  他曾被与袁华一起关押在州狱中,亲眼见到谢瑶环带医师来狱中为袁华诊治咳嗽,傻子也能看出来她情意殷殷,对袁华极是关切。

  王之涣道:“可明明是谢瑶环抓回了袁华啊。”辛渐道:“我听袁大哥说过,他父亲虽与谢家是世交,但因为谢瑶环自小被收入宫中,他并未见过。本来他已经离开逍遥楼,后来他听说有制使名叫谢瑶环,就是那位假的谢瑶环,很是吃惊,于是出城去追。但半路刀伤创口迸裂,只能停在路边客栈。结果傍晚时忽然有大批官兵赶来搜捕客栈,他身上有伤,又随身携有兵刃,当即被当作反贼同党抓了起来。他那时才知道领兵的女子就是真的谢瑶环,不过一直隐忍不肯说出自己的姓名,因为他是朝廷逃犯的身份,而对方却是威风显赫的朝廷制使,不知道该如何相认。直到后来,袁大哥为了让我们脱罪,自顶刺客之名,才不得已表明了身份。”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当初在普救寺谢瑶环明明猜到是他们救了裴昭先,却肯以交人为条件力保他们无事,原来她是想抓住真正的刺客,好助袁华脱罪。如此看来,砍下裴昭先首级、将尸首悬挂在西门示众、引刺客同党出来,也是她的主意,想来她已经成功了。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西门方向的火才逐渐灭了下去。一名伙计进来禀道:“西门乱得很,有人在那里放火,听说是刺客同党想要趁乱抢走悬吊示众的尸首。”原来王翰早暗中交代伙计去打探了情形。

  辛渐忙问道:“救走了么?”伙计口齿甚是伶俐,道:“本来是救走了,但走不多远,又遇到了一队正要进城的大官的队伍,所以刺客同党和尸首都被截住了。那同党是个突厥人,武艺好生了得,一个人对一群人,还打得官兵落花流水,最后官兵用绊索才将他绊倒按住。突厥人还要挣扎,那大官似乎认得他,上前厉声呵斥了几句,他这才不再反抗,束手就擒。”伙计其实也没有亲眼看见,大多是道听途说,不过与官兵对仗之事在蒲州难得一见,忍不住就绘声绘色地说起书来。

  辛渐问道:“来抢尸首的只有一个突厥人?”伙计道:“嗯,是个年青的突厥男子,小的亲眼看见他被五花大绑地押去州司了。”王翰命伙计退下,道:“这该不会是我遇到过的另一名刺客阿献吧?”

  李蒙道:“如此,谢瑶环岂不是如愿以偿?裴昭先死了,阿献被捕,两名刺客都落在了她手里。”心中倒也颇为庆幸,如此一来,淮阳王武延秀再要诬陷他们几个是刺客就难上加难了。

  辛渐心情则更加复杂:袁华为他们顶罪,他当然是希望袁华无事,可又不希望看到阿献这名真正的刺客落入官府手中,并不全然因为他是李弄玉的手下,还因为敢去行刺武延秀,本身就需要非凡的勇气和胆量,非壮士不能为。而今他被官府捕获,所面临的必是残忍的酷刑和可怕的折磨,到最后也难逃一死。

  一时无话,便各自回房睡了。

  次日一早,众人吃过早饭,正要赶去河东县衙向傅腊询问璇玑图一事,忽见一名老年男子正在柜台打听着什么。李蒙一眼认出那老者是自己家中的管家廖峰,大是惊讶,上前问道:“廖翁,你怎么来了?”廖峰慌忙见礼,道:“李公患了急病,特意命小人来请公子回去。”李蒙先是一惊,随即笑道:“廖翁,你可不是会撒谎的人,是我爹称病想骗我回去,是也不是?”

  廖峰也不多说,回身打了个手势,四名仆从一齐上来,左右各两人将李蒙手臂执住,往外拉住。李蒙道:“放手,我不走!喂,快放手!辛渐,快,快救救我!”

  辛渐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廖峰道:“小人奉李公之命带我家公子回去。原因嘛,几位郎君都很清楚,也不必小人多言。王郎,是你的僮仆田睿赶来向李公报信,他本与我们一道来蒲州,但在半道遇到了淮阳王一行。淮阳王说田睿是刺客从犯,派武士强行将他捉走了。”

  王翰微微一惊,即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告知。”廖峰道:“小人这就将我家公子带走了,几位郎君多多保重。”行了个礼,带人强押着李蒙出去。外面早备好车马,飞一般地离开,马蹄得得中,犹能听见李蒙的叫声。

  王之涣道:“李宫监是怕我们连累他的宝贝儿子啊,这招厉害。”王羽仙道:“其实李宫监这么做也没错,心疼爱子嘛。”

  狄郊忽道:“之涣,辛渐,淮阳王最想对付的是我和阿翰,不如你们这就跟李蒙一起回去晋阳,不必再耗在这里。”

  王之涣将手中扇子狠狠打在狄郊头上,道:“说的什么话?”扬手又打了一下,道,“这下是替辛渐打的。”辛渐笑道:“打得好。咱们走吧。”

  出来正要上马,却见一大队兵士疾奔过来围住几人。领头的队正问道:“你们是王翰、狄郊、辛渐、李蒙、王之涣几个么?”辛渐道:“是,阁下有何见教?”队正道:“咦,怎么只有四个人,又多出了一个女的?”

  王羽仙见这些人来意不善,生怕他们派人去追李蒙回来,忙道:“队长要找的就是我们五个。”

  队正也没有见过诸人,一时间弄不清情形,便道:“奉御史之命,请五位往州司走一趟,这就请吧。”

  王之涣道:“什么御史?是制使吧?”队正道:“不是谢制使,是昨晚新到的宋御史宋相公。”王之涣道:“宋相公?不会是御史中丞宋璟吧?”队正道:“正是宋相公。”

  众人大吃一惊,这才知道昨晚伙计所言正要进城的大官就是宋璟。御史中丞是御史台最高长官,为中枢重臣,权柄极重,怎么会突然来到蒲州?莫非是因为淮阳王遇刺案?可为何来的不是武氏亲信,而是以率性刚正著称的宋璟呢?

  宋璟,字广平,邢州南和人。他是名宦之后,少年时即以博学多才、文学出众知名,十七岁时中进士,少年得志,显赫一时。他既官运亨通,也是著名的能吏,在朝野有“脚阳春”的赞誉,意指宋璟如一缕春风,所到之处似春风煦物,阳光普照,充满生机。其人性情刚直,刑赏无私,深为武则天信用。莫非正是因为他不属于任何派系,断案公正,才被武则天选中派来蒲州?

  队正也不容辛渐等人多问多想,挥手命兵士一拥而上,半推半攘地将五人押到蒲州州廨。

  等候在堂前阶下时,远远见到公堂上坐着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紫袍官员,面色沉郁,一名身穿赭色囚衣的男子正跪在堂下受审。堂中差役、侍从、兵士遍布,却是不见刺史明珪和制使谢瑶环。

  过了一刻工夫,那官员叫了一声,有兵士上前将那名男子扶了出来,正是袁华。袁华见到辛渐一干人,微微一愣,不及开言,便听见堂内有人叫道:“带王翰、狄郊等人上堂。”

  辛渐等人被推进公堂下站定。一名侍从喝道:“这位是御史中丞宋相公,堂下之人还不下跪?”宋璟摆手道:“不必,他们只是证人,暂时还不算是犯人。”问道,“李蒙为何没有来?”

  王之涣大奇,问道:“中丞又没有见过我们,如何能一眼就认出李蒙不在其中?”宋璟道:“嗯,你们五个容貌性格各异,不难区分。狄郊,你站出来!”狄郊道:“是。”上前几步,站到堂中。

  宋璟忽尔重重一拍桌子,喝道:“狄郊勾结突厥默啜可汗,意图谋反朝廷,大逆不道!来人,将他拿下了!”

  狄郊生性冷静,喜怒不形于色,闻言还是大吃了一惊,不及反应,一旁差役已经一拥而上,给他手足上了戒具,强按到地上跪下。

  王之涣等人更是莫名其妙。辛渐心道:“宋中丞口口声声说狄郊勾结外敌,莫非是因为袁华为突厥效力的缘故?”

  狄郊昂起头来,道:“勾结突厥谋反可是滔天罪名,中丞可有凭据?”

  宋璟见他不立刻着急鸣冤,而是问自己有没有证据,反应大异常人,不由得暗暗称奇,道:“凭据当然有。你可有写过一封信给你伯父狄仁杰狄相公?”狄郊道:“有。”宋璟道:“好,你上前来看清楚,可是这封信?”

  狄郊起身走上前去,见那信皮上的字正是自己亲笔,却不知道这封家信如何到了御史台手中,应道:“是。不过这只是封家信,中丞如何会得到?”宋璟脸色一沉,问道:“当真只是家信么?”狄郊道:“好吧,这封信是因为淮阳王武延秀诬陷我们五个是刺客,我在信中提请伯父自己多加小心。”

  宋璟道:“白纸黑字,还敢狡辩,你自己倒是读读这封信看。”狄郊道:“好。”上前取过信件。他双手被铐住,多有不便,王之涣道:“中丞,不如由我来读。”宋璟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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