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郊问道:“尊夫每个月只回一次家,而且只呆一夜,如何能知道是蒋素素从中牵的线?”苏贞道:“世上究竟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丈夫大概是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三个月前,我丈夫回来家中,二话不说,命我跪在堂中,让我交代清楚我背着他偷汉子之事。我怕说出来他会杀了我,他以前曾经警告过我,说我若是偷人他就要按家乡习俗将我推入井中淹死,再弄成过失杀人的样子,我怕他当真会这么做,所以不肯说实话。哪知道我丈夫立即扯住我头发,拖到厨下水缸旁,将我的头按入水中,等到我呛够水几近昏迷时,才将我拉起来……”
田智也曾被人如此逼供,那种难受的滋味至今记忆犹新。他得知苏贞正是咬下水手傅腊舌头之人后,本来对其人极感恶心,看也不愿意多看她一眼,此刻见她楚楚可怜,不禁又同情起她来。
苏贞续道:“我死去活来几次,实在没法子,只得说了实话,又苦苦哀求他不要杀我。他倒没有再继续折磨我,将我放起来,命我换了干净衣服坐下,说这事不怪我,全怪那蒋素素,那女人自己安分守己,还将野汉子介绍给我认识,他非杀了她不可……”
王之涣道:“蒋素素从中牵线是不对,可奸夫罪过不是更大么?韦月将为何不直接对付他?”辛渐道:“之所以不直接对付傅腊,是因为傅腊是个军籍水手,孔武有力,非寻常人可比,韦月将没有十足把握。”
苏贞道:“辛郎说得极是,我丈夫心计极深,我根本不了解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不过我知道他到张道子先生家教书是有所图谋,是他所称的‘大事’,他也不想因为要对付素娘、傅腊坏了大事,所以才表示不追究通奸一事,还让我跟以前一样,与素娘、傅腊继续应酬来往。”
王之涣惊叫道:“哎呀,天下哪有这样的丈夫,发现了妻子的奸情,还要让妻子继续与奸夫敷衍。他倒也真忍得住!”苏贞道:“我开始也以为丈夫是在说反话,一再哀告说再也不敢了。他却说若是我敢拒绝傅腊,或是吐露半点风声,令傅腊、蒋素素有所警惕觉察,他就要去官府告我和傅腊起意谋害他,那不但是砍头的重罪,而且按本地习俗,淫妇要骑木驴游街,从此身败名裂。我知道他精通律令,不敢争辩,只能流泪答应下来。”
王翰道:“这韦月将当真阴沉得可怕,他让娘子继续对傅腊、蒋素素虚与委蛇,无非是不让他二人起疑,等王羲之真迹到手,再腾出手来将二人杀死。”苏贞道:“原来我丈夫想要的是张家的王羲之书卷,难怪总听他反复提起。”
原来韦月将在秦锦遇害当日就已经偷到王羲之真迹,借故离开东主家回城。他大概为这一天已经计划了很久,刻意没有回家,而是躲藏在秦家附近不露面,本意就是要制造自己仍然在城外的假象。他早从妻子口中蒋素素有点灯睡觉的习惯,到半夜时,换上早已经准备好的胡饼商的衣服,这是为万一被人撞见做准备,夜深难以看清身形面孔,但气味却不会改变。韦月将翻墙进入秦家后直奔亮室,意图先奸后杀。原听说蒋素素对男人来者不拒,哪知道闯进去扑上身后她拼命反抗。又听见外面有人叫“锦娘”,他这才知道找错了对象,因秦锦已见到他面孔,只能杀了她灭口。他冲出来后,正要蒋素素一并杀死,忽见对面厢房门边站着个高大的男子,略微犹豫,即翻墙出逃,结果摔了一跤,他不知道那是躲在柴垛后的蒋会刻意为之,不免有些慌乱。幸得院中一对男女自己也是心怀鬼胎,无人追出,他才顺利逃回家中。苏贞见丈夫突然回家,惊惧异常,也不敢多问。
次日,秦锦尸首被发现,王翰被当作凶手被捕,但狄郊和王之涣上门向苏贞求证头夜傅腊行踪一事还是很令韦月将紧张了一阵子。他原本计划诬陷傅腊下毒害他,这样傅腊和苏贞都是死罪,自有官府来来帮他举刀,可昨晚错杀秦锦,蒋素素还得设法除掉,遂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叫过妻子道:“我在蒲州的大事已了,我们要尽快离开河东。然而你却曾被水手傅腊奸污,你既遭辱,我亦如同身受,此仇不可不报。我有一计,你须照计行事。如有违抗,你自己也知道后果。”苏贞知道一旦拒绝,丈夫又不知道要用什么古怪法子来折磨自己,只得答应下来。韦月将道:“明日本该是我回城的日子,你托人带话给傅腊,谎称我本月有事不能回家,约他晚上到家里来。你可与他假作亲热,趁其不备,将他的舌头咬下。以后的事你便不要管,自有我来处置。”又仔仔细细嘱咐了苏贞一番。苏贞心道:“丈夫虽然严厉,然自成亲以来并不曾少了我衣食,家里吃穿用度费用全仗他在外辛苦赚回。我不守妇道,失身于傅腊,本就对不起丈夫。如果能如他所愿,咬下傅腊舌头,他也许会原谅我,我们夫妇一道离开蒲州,从此再也不要回来。”遂决意助丈夫一臂之力。她以为丈夫只是要出口恶气,丝毫不知道其预备杀死蒋素素,再用断舌嫁祸给傅腊。
第二日晚上,不等夜深,傅腊便应约而来,翻墙跳入韦家的院子,摸进屋内。苏贞果然盛装服坐于灯下,正向门外张望。傅腊喜不自胜,上前一把抱住苏贞,二人便相依相偎地来到房间里,倒在床上。苏贞主动张开嘴,傅腊见她今日格外温柔体贴,大喜过望,将舌头放入其口中,两人来回抽送。正当得意忘形,傅腊忽觉口中一阵剧痛无比,想叫却叫不出声,低头仔细看时,却见苏贞嘴里正咬着自己半截血淋淋的舌头。苏贞咬下舌头后,不及吐出,扭身跑出屋外,躲在暗处。傅腊口中疼如刀割,也顾不上追赶,急慌慌地朝自己家中跑。一直躲在一旁监视的韦月将这才笑吟吟地走出来道:“做得好!你把那半条舌头交给我,你收拾一下去睡吧。我去去就来。”将半条舌头用纸包好,揣入怀中。然后又带了一把利刃,直奔秦家,翻身越墙直入蒋素素卧房。蒋素素刚刚才将小姑秦锦下葬,忙累一天,正点灯躺在床上,尚未合眼。听得外面有人声,以为是哪个情夫来了,问道:“是谁?”韦月将闪身在门旁,也不吭声。蒋素素见无人答话,便取灯开门来看。门刚一开,韦月将便直闯上前,将蒋素素当胸揪住。蒋素素未来得及喊上一喊,已被一刀结果了性命。韦月将恨她自己淫荡无耻不说,还连累妻子失身,又多捅了两刀泄愤,这才将尸首拖到床上,从怀中取出傅腊的半条舌头,放入蒋素素口内。事毕,韦月将吹灯掩门,仍跳墙出了秦家,循原路回家。
这计划一石二鸟,本来做得天衣无缝——蒋素素被杀后次日,也就是四月二十二号,尸首被人发现报官,狄郊等人果然由断舌追查到傅腊身上,认定他是杀人凶手,但却意外由于河东县令窦怀贞误打误撞的干预,又发现了新证据证明其无辜。
当日一早,韦月将起床后命苏贞收拾衣物行装。苏贞心头暗喜,以为丈夫要带自己离开蒲州,忙依命行事。韦月将自己则乔装打扮一番出了门。苏贞收拾妥当后,忽有胡饼商来拍门,告知东主蒋素素昨晚被人杀了,而且嘴中有半条舌头。苏贞这才意识到丈夫杀了蒋素素,又利用自己嫁祸给傅腊。胡饼商见她一听之下就吓得呆住,忙安慰了几句,又道:“我看见尊夫一大早回去东主家了,他怕是还不知道这件事。娘子若是有事,尽管到前面铺子来找我。不过,这个地方咱们怕是住不下去了,东主姑嫂都死了,大不吉利。”苏贞只是不答。胡饼商走后,她心中忐忑难安,便出来家中,恰好遇见狄郊和王之涣。二人问起她有没有见过傅腊,她慌里慌张地说丈夫昨日已经回来,傅腊决计不敢再来。回到家中后,久久不见韦月将回来,生怕他抛下自己独自逃走。后来狄郊发现新的证据证明傅腊也是受害者时,又与王之涣一道来找苏贞,她却连门也不肯开,只催促对方快走。
一直到傍晚天黑时,韦月将才回到家中。苏贞既不敢问他去了哪里,也不敢多提半句蒋素素命案的事。吃完晚饭,等苏贞收拾好碗筷,韦月将忽然取出一壶酒,说要与她共饮一杯。丈夫从来不饮酒,苏贞虽觉奇怪,却不敢违逆,只得饮了一杯,谁知道酒刚一下肚,就天旋地转,眼前一黑,顿时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时,人已经躺在一张又香又软的大床上,丈夫正坐在床边冷冷望着她。她心中一惊,坐起来问道:“这是什么地方?”韦月将道:“这里是宜红院,青楼。”直言告诉妻子已经将她卖到这里作娼妓。苏贞知道丈夫素来说到做到,登时吓得魂飞魄散,爬下床来扑倒在丈夫脚下,连连磕头哀告,韦月将却只是不理。苏贞这才惊觉自己面容有异,一摸脸上,不知道何时被套了个铜面具,一时骇异得呆了,连求饶的话也说不出一句话。正好宜红院主人阿金进房验货,韦月将主动剥光苏贞的衣服,将她牵到阿金面前,叮嘱道:“这女人最会装清高可怜,又爱编些谎话,娘子可要看得紧些。”阿金见苏贞脸上虽有面具,可身材皮肤均是一流,且价格低廉,不过才五贯铜钱,当即欢天喜地地接了过去,道:“郎君放心,我阿金别的不会,管教女人可绝对是一把好手。”苏贞当此境遇,欲哭无泪,欲叫无门,瘫软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众人听苏贞讲完经历,均感义愤填膺——通奸固然不对,可毕竟罪不至死。尤其韦月将之处心积虑,将妻子套上面具后廉价卖入青楼之举更令人心寒。那面具打造得精巧无比,又与苏贞面容契合,他一定是早有准备,决意如此对待妻子已非一日,可他竟能一直不露声色,利用她除去所有仇家后,这才最后下手处置妻子。天下男子最冷酷无情者,莫过于此人。
辛渐道:“韦月将将贞娘送去宜红院后,一定又重新回去家中,设法将胡饼商诱来家中,用药酒迷倒他,给他换上自己的衣服,再一刀杀死,割下首级,将尸首埋在院中柴垛旁,又不厌其烦将柴垛的柴码了一半到埋尸地上,有意留下痕迹,好让人发现。”
狄郊道:“应该是这样。第二日他离家时将首级和贞娘收拾好的行囊一并带走抛入黄河,这便丝毫不留痕迹。官府派人来追捕贞娘不见人影,只以为她已经逃走,杀人凶手无非是胡饼商和韦月将中的一人,等到再发现无头尸首误以为是韦月将,罪名便完全落在了胡饼商和贞娘头上,可谓无懈可击。”
王之涣听得冷汗直冒,道:“这韦月将好厉害的心计。若不是田智因为反信案到宜红院打探消息,贞娘向他求救时泄露了身份信息,此案怕是万难查明真相。”田智忙道:“这可不是小的功劳,是羽仙娘子的主意。”
众人这才知道去宜红院最初是王羽仙的主意,只是不知道玉润冰清的她如何会想到派田智去那种地方。
辛渐问道,“秦锦被杀的那天晚上,傅腊是不是送了一幅璇玑图给娘子?”苏贞“啊”了一声,虽看不到她脸上表情,可分明极是惊讶,半晌才问道:“是傅腊告诉郎君的么?”
辛渐道:“差不多。不过傅腊因为不能说话,也只能指出璇玑图送给了娘子,却无法讲出详细经过情形。不知道傅腊有没有说璇玑图是从哪里得来的?”苏贞道:“倒是提过几句,说那幅璇玑图一名极美丽极高贵的紫衣女郎掉落在浮桥上的,傅腊亲眼看到,只因为那女郎手下人对他无礼,他便有意不说,等那些人走后捡了回来。”
王羽仙道:“呀,那应该就是弄玉姊姊失落的那幅璇玑图了。”苏贞道:“弄玉是璇玑图的原主么?她一定大有来历。”
辛渐道:“娘子如何知道?”苏贞道:“这副璇玑图不是普通的织锦,非常人所能拥有。”
辛渐心下愈发肯定这就是李弄玉千方百计要找回来的璇玑图,忙问道:“璇玑图现在在哪里?请娘子交出来,我要将它归还给原主。”苏贞摇了摇头,道:“应该在我丈夫手中。”
狄郊问道:“四月二十二号晚是贞娘最后一次见到尊夫么?贞娘可知道他去了哪里?”苏贞微一迟疑,随即摇了摇头。
辛渐道:“如此,只有请窦县令发告示缉捕韦月将了。”转头向王羽仙使了个眼色。她当即会意,上前握住苏贞的手,道:“娘子饿了吧?我先带你到楼下去吃些东西。”
等到二人走远,狄郊、辛渐几人才商议如何处置苏贞。她本人肯定是不愿意见官,可她不但是关键证人,而且是杀人从犯,再情有可悯也该接受律法的制裁,不然如何对得起那些死去的人?
狄郊道:“之涣,我知道你同情苏贞,她的遭遇也确实可怜。不过眼下最要紧之事是将一切真相告诉窦县令,请他发文追捕韦月将,所以我们没得选,必须得将苏贞交给官府。”王之涣道:“如此她岂不是死路一条?杀人从犯,按律当绞。”
狄郊道:“未必。苏贞咬下的是傅腊的舌头,韦月将杀的是蒋素素,而不是傅腊,舌头不过是用来嫁祸傅腊的证物,因而严格说起来,苏贞并不是杀人从犯。当然,她犯了通奸罪,按律要判两年徒刑,故意伤人罪,三年徒刑,数罪并罚,不过是三年徒刑。再说,我们送她去官府时,可以说是她主动愿意自首,还有减刑的可能。”
王之涣赌气道:“你又不是坐堂判案的堂官。”狄郊道:“我的确不是,不过我们可以出面替苏贞向窦县令求情。”
辛渐道:“对了,不如问问苏贞可知道她丈夫盗走得王羲之真迹的下落,若是能寻回来交给张道子先生,也是个将功折罪的法子。”王之涣道:“对呀,就是贞娘说的那个什么大秘密……”
忽有一名伙计奔来门前叫道:“前面出了事,羽仙娘子请各位速去看看。”
众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急忙赶来大厅,却见堂中空空荡荡,苏贞缩在墙角一张桌子下,全身发抖,王羽仙怎么拉她也不肯出来。
王翰问道:“出了什么事?”王羽仙道:“我们才刚刚坐下,贞娘忽然说她看见了她丈夫,然后就成这样子了。”
王之涣忙上前道:“贞娘不必害怕,你丈夫盗宝在先,杀人在后,他早就离开蒲州,远走高飞了。”苏贞哭道:“不,他在这里,我刚才明明看见了他。他……他今晚上肯定又要来找我。”
辛渐道:“又?之前韦月将是不是还来宜红院找过娘子?”苏贞道:“是……我害怕……”王之涣道:“别怕,我们有这么多人在这里,他不敢来的。”将苏贞拉出桌底,扶她站起来。苏贞浑身战栗,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往大门口望去。
王翰招手叫过一名伙计,问道:“适才有人来过么?”伙计道:“来过好几拨,都是想吃饭住店的,被小的给打发走了,没有一个放进来。”
王翰点点头,转身问道:“娘子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们?”苏贞低下头去,不肯回答。王翰道:“那好,伙计,这就请娘子出去。”苏贞大惊失色,忙道:“不,不,别赶我出去,我……我愿意说实话。”
回来房中,苏贞一边掉泪一边道出原委。原来她被卖入宜红院后,以为丈夫早已经远走高飞,从此只有自己一人在这青楼受无穷无尽的凌辱,心如死灰。哪知道第二日晚上,韦月将竟然又来到宜红院,竟然也像寻常嫖客那样付钱点了妻子的牌,抱上床后一番云雨。苏贞头天晚上已经被宜红院几名大汉轮番奸污,被折腾得痛不欲生,实在忍受不了,连声哀告求饶,韦月将这才放手,逼问璇玑图之事。
辛渐吃了一惊,道:“韦月将也知道那幅璇玑图非比寻常么?”苏贞已然镇定了许多,叹了口气,幽幽道:“他原本是不知道的,他当时根本就不知道我手中有那幅璇玑图。他想要知道的只是璇玑图背后所隐藏的秘密。各位不必吃惊,我姓苏,本是京兆武功人氏。”
王羽仙道:“莫非娘子跟璇玑图创制者苏蕙源出武功苏氏一脉?”苏贞点点头,道:“贞观末年,我曾祖父曾奉诏入宫,为太宗皇帝解一幅璇玑图。曾祖穷尽心力,最后呕血而亡。因而一直有传说太宗皇帝留下一幅神秘的璇玑图,里面藏有一个惊天动地的大秘密。我曾偶尔向我丈夫提过此事,他当时并没有当回事,这次回来,就是特意要问清这件事。”
王之涣道:“既然韦月将当时还不知道贞娘手中有璇玑图,一定是他在离开蒲州后半路听到了什么,所以不惜冒险折返回来。”苏贞道:“嗯,我丈夫确实提到他是特意回来问这件事的。可是我根本就不知情,不仅我本人、就连我祖父一辈都不知道所谓的大秘密是什么,自然答不上来。我丈夫却不相信,又开始折磨我,他将棍棒插入我……我的私处,我……不堪忍受污辱,只好说出我得到了一幅璇玑图,很有可能就是那幅神秘的璇玑图,藏在橱柜铁烛台的下面……”
辛渐眼睛一亮,道:“烛台!老狄,你有没有想到什么?”狄郊点点头,道:“嗯,这个稍后再说,先让贞娘说完。”
苏贞道:“我说出璇玑图的藏处后,我丈夫先是愕然,接着便说我骗他,说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可能得到璇玑图,我只得说了是傅蜡在浮桥捡的。他听后更加生气,下手更重,直至我昏迷了过去……”
辛渐道:“贞娘如何能知道傅蜡送给你的就是那幅神秘的璇玑图?”苏贞道:“那幅织锦非常古朴,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但锦纹却细密精致,有些针法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我知道事关重大,这等宫廷机密,我本不敢轻易泄露,所以不敢对任何人说,连傅蜡也不知道,只将它折好后郑重收藏了起来。”
辛渐道:“看来是韦月将回家去取璇玑图时,意外撞见了裴昭先,所以杀了他灭口。”王之涣道:“可如果是裴昭先先入室,以他的武艺和处境,怎么会不加防备,任凭陌生人接近自己?”狄郊道:“关键就在于韦月将不是陌生人,他暂时还是这处房子的男主人,他只要表明身份,裴昭先不但不会警惕,还会心生愧疚。我猜韦月将回家后乍然见到裴昭先,双方都吃了一惊,随即各自说出身份,裴昭先听说主人回来,便主动道歉,预备离开。韦月将因为他本人“已经死去”,必须得杀了裴昭先灭口,佯作热情挽留,称要款待他。取出铁烛台下的璇玑图后,顺手将烛台带了出来,趁裴昭先不备,用烛台狠狠砸在他头上……”
辛渐道:“我认为事情也是这样。裴昭先临死发现璇玑图在韦月将手中,他在桌上刻写的不是‘王’字,而是‘璇’字的半边,他知道李弄玉失落了璇玑图,正焦急万分,甚至不及提醒是谁杀了自己,也要暗示璇玑图的下落,只可惜不及写完便力尽而亡。”
王羽仙道:“要是弄玉姊姊人在这里就好了,总算可以给她一个交代。不然她手下那些人还总冤枉是你们几个杀了裴昭先。”辛渐道:“宋御史早派人将裴昭先的尸首、首级缝好装敛,送往闻喜安葬。等我们回去并州路过闻喜,再去将真相告诉不迟裴氏族人不迟。”
王之涣问道:“贞娘之前所称的大秘密就是璇玑图么?”苏贞道:“是。其实我知道璇玑图早已经被我丈夫取走,只是我一心想离开青楼,又怕各位将我交给官府,无计可施,只好谎言欺骗各位。不过,我刚才真的见到我丈夫了,你们要相信我……”
狄郊摇摇头,道:“尊夫已经同时得到王羲之真迹和璇玑图,又背负这么多条人命案,尤其裴昭先不是普通人,非秦锦、蒋素素所能相比,闻喜裴氏近在咫尺,一定会有人赶来复仇,他断然不会再滞留在河东。贞娘是太过紧张了。抱歉的是,我们这就得送你去河东县衙。”
苏贞的反应大大出人意料,居然点了点头,道:“也好。”众人无不惊诧。王之涣道:“贞娘放心,你犯的罪不是死罪,不过是几年徒刑而已。”苏贞凄然道:“我现在这样子,人鬼不分,跟死又有什么分别?”
众人无言以对,遂一起往河东县衙而来。县令窦怀贞听闻找到杀人从犯苏贞,又听说无头尸首是胡饼商,而杀人真凶正是“死去”的韦月将,惊讶得嘴都合不拢,只盯着苏贞脸上的铜面具不放。狄郊提醒道:“明府,请尽快签发告示缉拿韦月将。”窦怀贞道:“好,好,本县这就签发公文。”
真相大白,剩下的只是追捕凶手,那是官府要做的事。众人见大事已了,决意次日离开蒲州,动身回并州。
王羽仙道:“辛郎,你答应弄玉姊姊要寻回璇玑图,现下被韦月将得到,又不知他人去了何处,这可要怎么办?”辛渐沉吟道:“韦月将辛苦取到璇玑图,一定会千方百计破解其中的秘密。四娘既是璇玑图原主,肯定知道背后隐藏着什么,也应该知道璇玑图最终指向哪里,她应该有线索能找得到。”王羽仙道:“那好,我们赶快回晋阳告诉弄玉姊姊。”
辛渐奇道:“你知道四娘去了晋阳?”王羽仙道:“是啊,我们约好在晋阳见面的。”
王之涣道:“怎么,你也决定回去晋阳了,不怕尊公要将你嫁人?”王羽仙满面红晕,望了一眼王翰,道:“我已经和翰郎商量好了,这次回去晋阳,我也学太平公主避婚吐蕃的法子,出家当女冠去。这样,谁也不能再强逼于我。”
太平公主李令月是高宗皇帝李治与武则天最小的女儿,身份尊贵。吐蕃曾经派使者来求婚,点名要娶走太平公主。高宗和武则天不想让爱女嫁到远方,又不敢直接拒绝吐蕃,便让公主出家为女道士,修建了太平观让她入住,以此来避免和亲。王羽仙既无法嫁自己所爱的男人为妻,出家为女道士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况且道教在本朝拥有很高的地位,享有很大的特权,甚至独立于法外,道士、女冠犯罪,所由州县官,不得擅行决罚。而道教也不似佛教那样提倡禁欲,以舒服自在、追求享受为目标,因而士大夫、名媛入道游仙者络绎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