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李湛道:“一言为定。你的同伴都住在惠训坊中,你这就去吧。不过不得我的允准,你不得随意离开洛阳。”辛渐冷笑道:“我娘亲陷在皇宫中,将军就是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李湛遂命一名宦官引他出去。

  出来皇城,辛渐仰头凝视那巨大的天枢,忍不住心道:“这样一件吹捧女皇功德的无用东西,要白白耗费多少铜铁!”

  这天枢是梁王武三思监造,意在铭纪功德、黜唐颂周,吹捧武则天以道德感化天下。天枢耗费巨大,武三思强迫民间商人聚钱百万亿,买光了市面上所能见到的全部铜铁,还是不够用,又大收民间农器,这才铸成了这座高一百零五尺、径十二尺的天枢,总共用去铜铁二百万斤。天枢的设计者是新罗人毛婆罗,主要工匠则是波斯人阿罗撼和高丽人高足酉,共由三部分组成:最底下为铁山,周围一百七十尺,高二丈,用铜和石头做成蟠龙、麒麟形状,萦绕四周;中间是棱柱,高一百零五尺,径十二尺,共有八面,各径五尺;上面是腾云承露盘,直径三丈,盘中有四个高一丈二尺的龙人站立,手捧直径一丈的火珠。之所以取名“天枢”,是因为天枢是北斗七星之首,寓意中原民众和周边民族都像指极星始终朝着北极星一样,对女皇感恩戴德,忠诚不二。

  然而在辛渐看来,这些铜铁实在浪费得可惜,若是能全部用在黄河上固住浮桥,何至于频频发生行人落入河中的惨剧?

  他正自感叹,忽听得背后有人叫道:“辛公子!”闻声回过头去,却是在蒲州见过的蒙疆。辛渐见他一身盔甲装束,道:“蒙将军。”蒙疆道:“辛公子是要去惠训坊么?我正想要登门拜访,这就一起去吧。”

  来到惠训坊,王翰等人听说贺英已被押到洛阳,正预备出去打探情形,忽见辛渐到来,双腿又已经痊愈,均是喜出望外。一番惊喜交加的忙碌后,王翰这才问道:“蒙将军今日登门,有何贵干?”蒙疆道:“王公子,实在抱歉,上次在御史台狱中多有得罪,我也是奉命行事,逼不得已才会那样做。我今日来,是有一件重要事情要告知各位。”瞥见王羽仙尚在一旁,便及时住了口。

  王翰心领神会,向俱霜使个眼色。俱霜便道:“辛渐哥哥回来,大家少不得要大吃一顿庆贺,老仆有得忙了,咱们去帮帮他。”上前挽了王羽仙手臂出去。王翰又打发胥震去天津酒楼订一桌酒菜回来。

  蒙疆掩好门,才压低声音道:“这件事与王夫人有关。我偶尔听手下兵士暗中议论,说王夫人也许并没有死。”王翰惊道:“什么?”蒙疆道:“当日金吾卫士奉命围住了来俊臣府邸,半夜王夫人突然悄无声息不见了,搜遍全宅也没有找到。负责看守金吾卫中郎将难以向圣上交代,所以才谎称亲眼看见王夫人跳井自杀。不过因为王夫人的名气……噢,我不是指她丈夫是来俊臣,而是指她号称洛阳第一美人,许多人对她的失踪感到好奇,这件事也在禁军中慢慢流传开来,议论不少。”

  狄郊忽然问道:“蒙将军可知道来俊臣被捕后,他的心腹卫遂忠逃去了哪里?”蒙疆摇摇头,道:“我听过这人的名字,但却不知道他下落,御史台也就来俊臣一案搜捕过他,没有什么结果。狄公子是怀疑他跟王夫人有关么?”狄郊点点头。蒙疆道:“那好,我找人打听一下,有消息再来告知各位。”

  辛渐刚刚从王之涣口中得知蒙疆曾闯入御史台狱,又借王翰之手杀死了李弄玉的手下,不免十分狐疑,问道:“等一下!蒙将军,你知道你在御史台狱中杀的是什么人么?”蒙疆道:“不是叫裘仁,是来俊臣派去刺杀张易之的刺客么?”王之涣道:“裘仁根本不认识来俊臣,他不过是为了挑拨来、张二人互斗,才有意那么说。”

  蒙疆道:“你怎么会知道?”王翰道:“当日宋御史命裘仁与来俊臣当面对质,我们三个人都在场,亲眼看见来俊秀的反应,绝不会有错。况且裘仁这个人我原本就认得,他是位义士,死也不会与来俊臣勾结。”

  蒙疆道:“这不可能。当晚正巧是我宿卫宫中,我亲眼见到张易之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求恳圣上,说他曾代圣上到来府赐紫雪,因与王夫人多说了几句话,便引来来俊臣怒目相向。当时圣上就笑道,‘五郎不知道么?来卿最宝贝他那位夫人,据说曾有仆人多看了王夫人两眼,就被来俊臣下令挖去了眼珠。’张易之道:‘所以来俊臣嫉恨臣,派刺客来行刺。’又说了许多来俊臣的坏话,但圣上只是笑而不答。张易之只好退而求其次,恳请杀死刺客。圣上道:‘那好,朕明日就传令御史台,将刺客以极刑处死,为五郎出一口气。’张易之却是不肯,死缠着要圣上连夜派人去杀死裘仁,以防有变。圣上不得已被磨不过,只好同意,又畏惧御史中丞宋相公公正严明,所以命我悄悄行事。这本是宫中机密,我不该告诉各位,但当晚我确实见到张易之面色恐惧异常,好像生怕次日来俊臣就会救走裘仁。”

  王之涣道:“难道蒙将军相信张易之的话?”蒙疆道:“外人厌恶张氏兄弟,不过因为他们是圣上宠信的面首,其实这两兄弟思虑简单,心机不深,这也是圣上喜欢他二人的原因。他们喜怒形于色,并不擅长伪装。”

  辛渐道:“蒙将军的意思是,张易之是真的以为裘仁是来俊臣派去的刺客?”蒙疆道:“是的,不仅他以为,我也是这么以为的。要知道,裘仁当夜被张易之府中奴仆当场捕获,只打了一顿后就捆送去了河南县衙。后来听说裘仁招供是来俊臣派来的刺客,张易之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匆忙出宫,亲自赶去河南县衙。可是已经迟了,裘仁已经被押去了御史台。”

  王之涣道:“如此看来,来俊臣必然与张易之之间起了某种龌龊。”蒙疆道:“我杀死裘仁后回到宫中,张易之还在彻夜等候,听说我已经得手,才长舒了一口气。之后他便和弟弟张昌宗不断在圣上面前攻击来俊臣,后来来俊臣被魏王告发,他二人也积极响应。其实之前张氏兄弟与来俊臣关系很不错,张易之在修行坊为他母亲修建豪宅,来俊臣还出了一份钱,若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怎么会突然恶语相向?”他晚上还要当值,先要回家一趟看望妻子青鸾,不及说更多,匆匆告辞。

  王翰道:“会不会当真如张易之本人所说,来俊臣是在嫉妒他和蠙珠?当日赐紫雪时我也在场,可惜忙着跟羽仙说话,未多加留意,但好像确实瞟见张易之抓住蠙珠的手不放。”

  王之涣道:“阿翰是说裘仁真的是来俊臣嫉恨下派出的刺客?”王翰道:“不,不,我的意思是,会不会张易之自己心中真的有鬼,所以才会相信裘仁是来俊臣派出的刺客?裘仁是李弄玉的人,怎么会是来俊臣派出的刺客呢?他临死前曾经告诉我他偷听到了张易之跟他母亲的对话,似乎跟来俊臣有关,他大概是因此知道张易之与来俊臣之间有嫌隙,所以故意称他自己是来俊臣的刺客,张易之才立即信以为真。”

  狄郊道:“阿翰的意思是,也许张易之跟蠙珠服毒一事有关?”王翰道:“是的,我正要说到这一点。服毒案发生时,来俊臣尚未被捕下狱,他家防守如铁桶般严密,外人无机可乘,更不可能见到内宅中的蠙珠,但唯有张易之几次奉旨赐紫雪,蠙珠不得不出来当面谢恩,照例还得写谢表上奏。这一来一往,不就有了联络的法子么?”

  王之涣道:“难道是张易之策划了蠙珠服毒案?”王翰摇摇头,道:“张易之就算有得罪来俊臣的胆子,也不敢公然支持蠙珠。他可是女皇的面首身份,以色侍君。女皇性情多嫉,当年高宗皇帝宠幸她姊姊,她都能毫不留情将亲姊姊杀死,况且一个男宠?你没听说么,女皇严厉禁止张易之外宅中有侍女,除了他母亲臧氏外,再无一个女人。不过我倒认为是蠙珠利用张易之策划了这一切。想那假死药何等珍奇,一定是张易之从宫中拿到的。”

  王之涣道:“蠙珠温婉柔弱,怎么会有胆略来策划这一切?”辛渐叹道:“她一定为了救羽仙,才不得不鼓足勇气。”

  王之涣道:“这么说,蠙珠果真如蒙疆所言,她只是失踪了,并没有跳井自杀?”王翰点头道:“我猜她已经逃了出来。不过来俊臣被判族诛,她从此不能再见天日,一旦身份暴露,一样要被斩首。”沉吟片刻,又道,“这件事,还是暂时不要告诉羽仙吧,她好不容易才从姊姊自杀的悲恸中缓转过来。”

  当晚王翰惠训坊家中大开宴席,庆祝辛渐母子劫后余生。众人互诉别后经历,不知不觉已到半夜。王翰听说辛渐答应李湛要参加武举,忙道:“我本来也要报名参加,辛渐回来,我们就更多了一分把握。”

  原来武举是近来洛阳极热的话题,这是有史以来朝廷第一次公开选拔武举人,胜者将会荣耀无比。据闻宋之问六弟宋之悌也要参加,并极有信心夺得武状元。王翰便想在场上较量时杀死宋之悌,光明正大地为刘希夷报仇。

  辛渐道:“阿翰精于剑法,但朝廷举办武举是为武备,想来要比试的项目都跟战场杀敌有关,无非是射术、马术等。宋之悌臂力过人,占了许多优势,用这个法子报仇,太过冒险。”王翰颇不服气,道:“未必就如辛渐所言,咱们先到兵部打探清楚再说。”

  宴席散后,狄郊特意拉辛渐到自己房中安歇,仔细为他检查过双腿,才问道:“那大夫是如何为你医治的?”辛渐道:“我被蒙住眼睛,看不到详细情形,不过大概是一日一敷药,三日一行针。”

  狄郊又问大夫针灸的手法。辛渐笑道:“这我可说不上来。”狄郊便用手指作针,在他大腿上比划,道:“是不是这样子?”辛渐道:“差不太多。”狄郊叹道:“这是我狄家的独门针法,我早该想到是他。”

  辛渐吃了一惊,道:“你是说给我治伤的人是你伯父狄相公?这怎么可能?”狄郊道:“针法决计错不了。确实是我伯父派人在太原绑了你,一路带你来洛阳。你被关的地方,应该就是我伯父在洛阳郊外午桥南的别墅。”

  辛渐道:“既是如此,狄相公何不直接告诉我们真相?害得你们白白为我担心了很久。”狄郊道:“我想伯父本来是打算告诉我们的,但因为阿翰一来洛阳就被许多人盯上,尤其是来俊臣,他不能冒风险,所以后来只好派人将阿翰强行绑去,有意让他见到你。”

  辛渐道:“如此,可真要多谢你伯父,不但救了我性命,才医好了我的腿。不过有一点我得告诉你,我被囚禁的地方的看守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更不要说在太原劫走我的那些人。阿翰武艺不弱,当时也只有两个人就迅速制住了他。”

  狄郊道:“这么说来,我伯父一定在禁军中安插了心腹亲信,会不会就是羽林卫将军李湛?他虽然杀了李弄玉,其实并不是什么坏人。”辛渐道:“我知道,他一直在暗中帮助我娘亲。不过……”蓦然想到了什么,“呀,还真的是李湛。他今日只问我是如何逃出,根本不问是什么人在太原劫走了我,显然他知道是谁,正是他自己。”

  狄郊道:“为了找你,太原闭城大索了多日,难怪根本没有任何发现,原来是李湛自己监守自盗。对了,你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辛渐道:“我没有逃,是他们放了我,我说我只想见我母亲一面,然后今日突然就被人蒙住眼睛带了出来,睁开眼时已经身在洛阳城中。既然关押我的人是你伯父,他这么做就不足为奇了。”狄郊道:“嗯,想来伯父已经推算你和你母亲不再有性命危险。”

  二人一直聊到天明时才沉沉睡去。

  次日众人便赶去打听武举相关事宜。还真如辛渐所料,这次兵部主持的考试偏重于技勇,要要考负重、射术、马枪、摔跤等技术。其中射术和马上枪术是重点。射术又分骑射、步射、平射,使用弓弩包括伏远弩、臂张弓、角弓怒、单弓弩等。另有一项要求针对考生相貌,报名者必须“躯干雄伟、可以为将帅”,也可谓女皇治下的特别规定了。

  正当众人忙着准备武举比试时,北方又传来惊天讯息。淮阳王武延秀在大批人马护送下进入突厥境内,到达默啜可汗漠北驻地黑沙时,忽有一男子自围观的突厥民众中闪出,手持白刃上前行刺武延秀。刺客很快被擒住,押到默啜面前。默啜见那刺客脸上刀伤纵横,右眼也被挖出,容颜极其狰狞恐怖,很是吃惊,盘问他姓名。刺客一张口便是汉话,说自己这副容貌是拜武延秀所赐,又痛骂武延秀父子,历数诸武残害百姓、祸乱朝政的斑斑恶迹,指出武延秀不过是女皇的侄孙,根本就不是什么皇子身份,真正的皇子应该姓李。武延秀越听越怒,暗令手下上前刺死了刺客,由此惹来默啜不快。他本就是个野心勃勃的人,趁机发作道:“我打算将女儿嫁给李氏,为何来的是武氏的儿子?这怎么能算是天子之子呢?我突厥世受李唐大恩,听说李氏尽被诛杀,只有高宗的第三子和第四子尚存活世上,我将发兵扶立二人。”下令拘禁武延秀。又移书武周朝廷,指责武则天五大过错,其中第五条是:“我可汗女当嫁天子儿,武氏小姓,门户不敌,冒名求婚,我特为此起兵,欲取河北耳。”

  消息传来洛阳,民众无不惊叹刺客的非凡勇气和胆量,也愈发好奇他的真实身份。唯有王翰黯然道:“那刺客一定是田智!我早看出他有意为兄长复仇,真不该放他离去,让他以身犯险。他是怕被人认出后会连累我,才不惜自毁容貌、挖出右眼啊。”

  当日淮阳王武延秀因要对付王翰等人,无缘无故逮捕了田睿,用尽酷刑,划伤他面容,还挖出了一只眼睛。田睿后来上吊自杀,田智伤心不已,于是王翰送了他一笔钱,除去他奴仆身份,命他护送兄长尸首回归乡里,此后音讯全无。哪知道他竟会万里迢迢一路跟着武延秀到突厥境内行刺,虽然报仇不成,然而他当着突厥万余军民的一番慷慨陈词,所造成的轰动和效应,足以令许多力图恢复李唐江山的文武大臣汗颜。

  行刺事件后,默啜可汗果然打出扶助庐陵王恢复帝位的大旗,调发大军攻取河北之地。武则天故伎重施,下制书改不久前才封为“立功报国可汗”的默啜为“斩啜”,这等外交史上的无知愚蠢之举,只令她愈发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此刻的默啜早就今非昔比,在武则天之前的给人、给地、给物的“大力支持”下,已拥兵四十万,据地万里,国势、军力远远超过契丹。面对突厥大军咄咄逼人的攻势,武周军队更加不是对手,再次表现出一击即溃的可悲战斗力。突厥大军势如破竹,攻占河北多处州县。

  默啜扣押武延秀、指责“武氏小姓,冒名求婚”之事对武则天刺激极大,她这才知道原来她姓武的一家在天下人心目中的真正地位,不免极度沮丧。偏偏魏王武承嗣不失好歹,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指使人上书求为太子,称目今只有早立太子,才能绝突厥所望,而武周天下须得传给武姓子侄。宰相狄仁杰也随即上书,请求武则天立亲生儿子为太子,洋洋洒洒,引经据典地证明儿子远比侄子要亲。血缘的亲疏一目了然,武则天不是不明白,但她还考虑得远比血缘更多。她一手创建了武周王朝,当然是希望王朝能承继下去,倘若传子,王朝势必姓李不姓武;如果传武,武周王朝是保住了,但武氏中又无杰出人才,势必难以服众。她烦不胜烦,道:“这是朕的家事,不劳国老过问。”狄仁杰道:“皇帝以四海为家,何事不是皇帝的家事!君为元首,臣为股肱,二者一体。况且我身为宰相,太子是国之根本,如此大事,岂能不过问!”石泉县公王綝、内史王及善等人均附和狄仁杰,一再进言。凑巧武则天做了一个怪梦,梦见一只大鹦鹉两翼折断。狄仁杰趁机道:“武是陛下姓氏,两翼就象两个儿子,陛下扶起两个儿子,两翼就振起了。”话音刚落,便有内侍奔进来告道:“魏王病殁了。”武则天长叹一声,道:“天意!”下令将囚禁在冷宫中的庐陵王李显放出,立为太子,皇嗣李旦则改立为相王。被幽闭十几年的李旦终于结束了皇室囚徒生涯,按照惯例带着儿子们搬出皇宫,到外面开府置官。

  新皇太子李显旋即被任命为河北道元帅,挂名征讨突厥。宰相狄仁杰则为河北道行军副元帅,代行元帅事,率兵亲征。之前朝廷兵力严重不足,不得已花费重金在民间募兵,然而应者寥寥,张榜一个月仍招不满千人。当皇太子李显的旗号打出后,赶来参军的百姓络绎不绝,几天之内便超过五万人。

  离开洛阳的前一天,狄仁杰进宫谢恩辞行,武则天正在与面首张昌宗玩双陆,输得一塌糊涂,见狄仁杰进来,如获救星,忙主动让出位子,命他与张昌宗对弈。君命难违,狄仁杰只得勉强坐下。

  武则天问道:“二卿预备以何物为赌注?”狄仁杰指着张昌宗身上的裘衣道:“争先三筹,赌张卿身上的毛裘。”

  那裘衣一是岭南进贡的集翠裘,全部有翠绿的羽毛织成,珍丽异常,张昌宗求恳了很多次,武则天才赐给他,忽听得狄仁杰要以此为赌注,拂然变色,正要拒绝,武则天却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么国老又预备以何物为赌注?”狄仁杰遂指着自己所穿的紫袍道:“臣以此袍为注。”武则天大笑道:“国老不知道此裘价逾千金,而只对以官袍,价值实在不等,不行。”

  狄仁杰起身正色道:“臣此袍是大臣朝见奏对的官服,张卿裘衣不过是嬖倖宠遇之服,其衣对臣之袍,臣犹怏怏。”武则天一时无话可说,只好同意如此。

  张昌宗早臊得面红耳赤,然而女皇既然表示同意,他也无可奈何,只得强作镇定,凝神盯住棋盘。

  狄仁杰本就是此道高手,张昌宗又一心惦记他的宝贝裘衣,难以专注,结果一连数局皆败下阵来,只好灰溜溜地脱下裘衣交给狄仁杰。

  狄仁杰道:“不如我和张卿再来一局,臣就以此裘衣为赌注:若臣输了,裘衣自然还给张卿,无话可说;若臣侥幸赢了,裘衣也一样还给张卿,但要向陛下讨要两个人,随同臣为将,前去河北抵御突厥。”

  张昌宗大喜过望,忙道:“好,好,陛下快些答应狄相公。”武则天笑道:“国老是想讨要朕的禁军将领吧?也好,利国利民,朕为何不能答应?”

  狄仁杰道:“臣要的不是禁军将领。不过臣若先说出他们的名字,怕陛下不愿意。”张昌宗生怕武则天不同意,忙道:“陛下泽被苍生,只要是利国利民的事,陛下都能答应。是不是,陛下?”武则天见面首这般好兴致,便笑着应允。

  于是重开一局,张昌宗照旧输了。狄仁杰依旧将裘衣递还给他,道:“臣要的两个人是契丹降将李楷固、骆务整,请陛下信守承诺,将他们放出来交给臣作下属。”

  李楷固、骆务整本在孙万荣被杀后投降了武周,但有司责其后至,将二人逮捕下狱,判了族诛之刑。

  武则天大为意外,道:“这二人之前杀伤我军极众,军中将士一齐联名上书,要求将他们处以极刑,国老为何反而要为他们开脱?”狄仁杰道:“李楷固、骆务整二人骁勇绝伦,善于用兵,他们之前与朝廷对抗,不过是效忠其主。若陛下待之以恩,定皆为我所用,必能尽力于陛下。”

  张昌宗担心武则天不同意,狄仁杰又要索回裘衣,也从旁劝道:“陛下能善待英娘母子,为何不给李楷固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狄相公这是为国家着想,为陛下着想,陛下可不能拒绝。”

  武则天道:“好,朕就准国老所奏。嗯,索性好事做到底,来人,拟诏,拜李楷固为左玉钤卫将军,骆务整为右武威卫将军,二人率本部兵马跟随国老讨击突厥。”又问道,“朕欲得一佳士,有谁可用?”

  狄仁杰问道:“不知陛下如何用之?”武则天说:“欲用为宰相。”狄仁杰说:“臣知陛下欲取卓荦奇才,之前推荐的张柬之,还没有用呢。”武则天道:“已经擢升他为秋官侍郎了呀。”狄仁杰说:“臣推荐的是宰相之才,并非侍郎。”张柬之已年近八旬,武则天颇嫌其老,只是不应。

  次日,狄仁杰率大军出发,久不出宫的武则天领太子李显亲自送出洛阳城外,寄予无限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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