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冤家聚首1

  楼兰王都扜泥位于蒲昌海西南方,古朴厚重的城墙耸立在蓝天白云之下,虽然经历了几个世纪的风霜,却依旧坚挺如初。城内房屋建筑多为尖形塔顶,这也是西域特有的建筑风格,由于建筑材料多为黄土和戈壁石,使得这座城市整体呈现出一种明亮的金黄色来,气度非凡,令人过目难忘。

  整座城池方圆四十里,是个规规矩矩的正方形,开有东、南、北三座城门,据说东门正对的就是玉门关西关门。自东门进来扜泥,一条笔直的大道直通到最西面的王宫广场,宽大气派,道路两边商铺林立,有专门出售皮货的皮行,有专门出售铜器的铜行,其它如棉行、糖行、麻行、桃行等,均是各有分工,满目风光,世态万象。

  这座巍峨壮观的城市也是西域最璀璨的明珠,汇集着东、西方的财富,有着车水马龙的街道,人声鼎沸的市集,满街飘香的美食,醉人心田的乐舞,来往于丝绸之路的行商无不惊叹它独特的风情,酷爱徘徊流连于此。

  令人痛惜的是,楼兰这颗明珠正在慢慢失去它的光泽——孔雀河上游的龟兹、墨山等国不断开渠引水,导致这条河流量大减。于阗灭掉楼兰南部的小宛、且末等国后,也采取同样手段引走了车尔臣河的水。没有了水源,蒲昌海水量急剧减少,日益枯竭。楼兰地处内陆,气候本就干燥,又逢连年大旱,久不降雨,这对以畜牧业、农业和园艺业为主的楼兰来说是致命的打击,牧草、小麦、葡萄等楼兰百姓依赖谋生的经济作物大片枯死。若是干旱再持续下去,局面进一步恶化,连人畜的饮水都会变得困难。

  除了天灾,亦有人祸。楼兰上至达官贵人,下到平民百姓,均时兴厚葬,要为死者修建巨大的太阳墓——在墓穴外层层环绕多圈圆木,圈外还有呈放射状四面散开的列木,整个外形酷似一个太阳。通常一座墓穴要用到上千根成材圆木,如此一来,成片成片的树木被人们砍伐,用来修建墓地,导致水土流失得更加严重,环境急遽恶化。墨山、楼兰是邻国,两个国家的南北边界之间原本是一块十几里长的戈壁,然而近年在东部白龙堆和西部塔克拉玛干的不断侵蚀下,伴随着各种天灾人祸,戈壁已然演变成一大块近百里的沙漠。许多良田被风沙湮没,房屋被沙丘埋压,以致当地有“沙骑墙,羊上房,骆驼结在树梢上”的说法。

  为了遏制厚葬风气,有效地保护林木,问天国王不得不召集群臣紧急制定了一条法律,规定树活着时将树砍断致死罚马一匹,砍断树枝则罚母牛一头。然而大自然的失衡已然造成,严刑峻法也不能挽回损失。靠近楼兰东部的绿洲则被来自白龙堆的风沙肆意侵蚀,就连那些有“大漠英雄树”之称的生命力极其顽强的胡杨树也开始衰败。

  回到王都扜泥当日,傲文即代替抱恙在身的问天国王前往王宫北面的孔雀岛神殿祭天求雨。上天当真是眷顾这位幸运得不能再幸运的王子,他以大无畏的勇气勇闯敌营,面对传说中狮子一般凶狠的于阗国王希盾毫无惧色,传奇般地脱离险境后,又为久旱的楼兰国求来了一场瓢泼大雨。人们笑逐颜开,奔走相告——傲文即将被立为王储,这位声誉日隆的王子将会是未来的楼兰国王。当年有中原相士为车师巨富阿胡之女相面,说两个女儿均贵不可言,长女阿曼达将母仪天下,次女桑紫之子则将成为国王,阿曼达成人后成为楼兰王后,而今桑紫的儿子傲文又将成为王储,传说中的预言果然即将成为现实。

  傲文自己也料不到自己能求下大雨,事先毫无准备,被淋得落汤鸡一般,颇为狼狈地回来王宫时,正遇到表妹芙蕖。

  这位楼兰公主不过二十出头年纪,五官轮廓清晰而标致,具有典型西域女子的特点:深陷的眼窝、挺直的鼻子,小麦般的黑亮肌肤,苗条挺拔的身材,纤细而有弹性的腰肢和低宽浑圆的臀部。她的黑发如瀑布般披散开来,光可鉴人,右侧编有一根细细的辫子拢住头发,辫子上斜插着一支彩色的羽毛,脖子间挂着一串贝壳做成的项链,项链的底部有一块细绳拴住的凝脂般的玉佩;淡黄色的上襟外,套着一件柔软的羊毛坎肩,配上五彩长裙、高筒靴子,正是西域贵族女子最常见的打扮。

  芙蕖一直在宫门口来回徘徊,一见到傲文就气势汹汹地上前问道:“表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傲文回国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娇憨任性的表妹,愕然问道:“我做什么了?竟惹得表妹竟如此生气。”芙蕖道:“你为了自己从墨山王宫脱险,要将我嫁给于阗二王子须沙!”傲文摇头道:“这可不是我的主意。表妹,你该知道我为人,我怎么可能用你的终身幸福来换取我的性命?我若是事先知道,宁可我自己死,也绝不会让他们这么做。”

  芙蕖登时转怒为喜,道:“我就知道表哥不会这么做。”两朵红云飞上了脸颊,露出小女孩的羞涩来,顿了顿,才道,“你放心,我死也不嫁给须沙。”

  傲文知道这位刁蛮任性的表妹一直热恋自己,正感到难以回答之时,芙蕖赧然而笑,已转身跑开。

  忽见问地亲王领着他的宝贝儿子刀夫施然走过来。问地五十岁不到,肥头大耳,满面油光笑容。刀夫大概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撅着阔厚的嘴唇,粗黑的眉毛挑得老高,一张方脸拉得老长。傲文素来不喜欢这对笑脸冷脸反差极大的父子,一时避之不及,只得勉强招呼了一声:“殿下。”

  问地笑眯眯地道:“傲文,你愈发长进了啊。刀夫,你该好好向你表弟学习。”刀夫哼了一声,扬起下巴,非但一言不发,看也不看傲文一眼。

  傲文正要走开,问地忙叫道:“傲文王子别急着走,我的国王大哥对你这位外甥相当器重呢,又有什么重要事情要交代你去做。他正在内殿书房等你,快去吧。”

  傲文很不喜欢亲王这种怪腔怪调,表面和和气气,语气中却总透露出一种冷嘲热讽的伪善,只淡淡应了一声,疾步回房换了衣服,带着大伦、小伦两个心腹侍从望内殿而来。

  国王书房位于王宫西面。门前的庭院中绕着围墙根种有数株极大的紫藤,花架均用粗木搭成,枝繁叶茂,仿若一片花林。其中一株最大的紫藤的蔓枝侧引到书房上,竟然覆盖了整个房顶,房顶房檐皆是紫色的花朵,屋檐上垂下无数紫藤花蔓,火光中仿佛蒙上层朦胧的轻纱,紫云垂地,霭霭浮动,香气袭衣。书房北面则是烟波浩淼的千羽湖,风景极佳。

  到了书房外,门前侍卫道:“国王有令,只让傲文王子一人进去。”傲文便示意大伦兄弟留在门外,独自跨进房来。却见国王问天和王后阿曼达正携手站在北窗前,凝视着窗外灰幕般的大雨。

  傲文料不到王后也在这里,一时有些慌乱起来。与外人想象不同的是,他对阿曼达王后的畏惧要远远胜过问天国王,问天就像是慈爱的父亲,表面对他不闻不问,其实暗地里很有些纵容他。而阿曼达则是位精明的母亲,明亮的眼睛总能看透人心最深处,傲文在她面前常常有无所遁形的感觉,每每他做错什么事,她虽然不骂不说,只淡淡望着他,但那种眼神比责骂鞭打还要令他难受。

  阿曼达最先回过头来,叫道:“傲文来了。”傲文只得上前行礼,道:“姨父,姨母。”

  问天道:“过来坐吧。我叫你来,是要商议芙蕖婚事。”

  傲文早猜到事情会跟表妹有关,一向敏捷的他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要想到芙蕖嫁去于阗是为了救他,他就有说不出的难受。忽见到王后正用奇怪的眼神望着他,更是无地自容,当即起身跪下道:“全是傲文的错,若不是因为我被困在墨山,就不会给于阗可乘之机。芙蕖表妹既然不原意嫁给须沙王子,不如由我去当面向希盾国王说明,他肯罢手最好,若是不肯罢休,我愿意以命相抵。”

  问天愕然道:“你在胡说些什么?起来!”傲文只得悻悻站了起来。

  阿曼达道:“傲文,你不必内疚,希盾国王肯放过你,并不是因为他想要芙蕖当儿媳妇,而是另有原因。”傲文道:“什么原因?”

  问天道:“这件事,我们答应过你母亲,不能对你提起。”傲文涨红了脸,大声道:“她算什么母亲?自小将我丢进王宫,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看过我一次。到底是什么原因?我想知道。”

  门外侍卫听见书房里有异,一齐推门闯了进来。问天道:“这里没事。”挥手命侍卫退出来。

  阿曼达上前拉起傲文的手,道:“这件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傲文道:“不,我要知道,我要知道希盾放我走的真正原因。”

  阿曼达回头望向丈夫,问天叹了口气,无奈地点点头。阿曼达便道:“你母亲在嫁给泉苏大将军之前,曾经与希盾有过一段恩怨。当时希盾还不是于阗国王,只是个被放逐在外的落魄王子,而且因为他早已经娶妻生子,所以所有人都反对桑紫跟他在一起,但他们还是生了个孩子。后来两个人也因为种种原因分手,孩子归桑紫抚养。再后来,希盾归国,夺取了于阗王位,派人用武力从桑紫手中抢走了孩子……”

  傲文失声道:“难道那孩子就是须沙王子?”阿曼达道:“于阗只有两位王子,大王子永丹是菃秋王后所生,须沙身份是庶出,应该就是桑紫的孩子。”

  傲文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他的亲生母亲不愿意养他,总是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原来她还有过另一个孩子。想来她隐居在蒲昌海深处,日日想念的就是那个被希盾抢走的孩子。转念道:“可这还是不对,西域人尽知我母亲是桑紫夫人,希盾不可能不知道,他一开始明明是要置我于死地,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

  阿曼达道:“这全亏了甘奇。当时他正陪你外公在墨山王都营盘办事,听说变故后设法去求见了须沙王子。须沙听说你是他同母异父的兄弟,不愿意发生手足相残的惨剧,所以出面说情。”

  问天道:“而且当时局势对希盾国王并不利。因为游龙的出现,墨山军队未能按计划及时攻克车师王都,失去了良机,又在归途中遭遇大王子昌意的截击,一溃千里。车师发现所谓鄢金城下的于阗骑兵只是少量诱兵后,即调集重兵压向墨山边境。我国也在北部边境紧急集结了军队,实际上希盾率领的军队已经被合围在墨山国中。若是没有议和,车师必然出尽全力攻打墨山,墨山国弱,全仗于阗支持,但希盾千里穿越沙漠而来,所带兵力有限,就算我国不出兵,他也只能勉强和车师抗衡,胜败难卜。墨山国王手印因你而死,若是你再被杀死在墨山,两国结下死仇,必然开战,希盾处境更加不利。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非常善于审时度势,正好甘奇赶去为你说情,他遂以联姻为条件议和。我召集群臣商议此事,均认为政治联姻是件大大的好事。希盾自登基以来,弄得西域乌烟瘴气,这次肯主动停火,表示永保和平,当然是最好不过。”

  傲文道:“那么芙蕖表妹是要嫁给须沙了?”阿曼达道:“王国利益本来就是凌驾是在个人幸福之上的,身为公主更是如此,这是芙蕖的命运。就算没有这次事件,我和国王也是打算将芙蕖嫁给车师王子或是墨山王子。这次她能够嫁给须沙王子,既亲上加亲,又能给西域带来和平,不是天大的好事么?须沙终究是你的亲哥哥呀。”

  傲文道:“可是……”他知道芙蕖狂热地爱着他,虽然她爱发脾气,又刁蛮又任性,可她对他是真的很好,所有人都看在眼中,所有人都以为将来芙蕖公主必然嫁给傲文王子,亲上加亲。可到现在他才明白,国王和王后对公主的婚事早有打算,一时心头百般复杂滋味。

  阿曼达道:“自古以来,王子和公主的婚姻都不能任由自己的意志。傲文,我希望你能记住这一点,芙蕖的这一幕将来很可能也会发生在你身上。”

  傲文道:“什么?”阿曼达道:“你是楼兰王子,将来也可能要娶你不爱的于阗公主为妻。”傲文呆在那里,无言以对。

  问天素来爱惜傲文如亲子,见他发窘,忙安慰道:“这都是将来的事,而且未必真会如此。傲文,我今天叫你来,是因为楼兰、于阗和谈已成,我将下令准许希盾国王从楼兰过境回去于阗。另外,既然已是亲家,我会在王宫举办一场宴会,盛情款待希盾国王和须沙王子一行,就由你负责准备。”傲文极不情愿,却不得不躬身应道:“遵命。”

  阿曼达道:“芙蕖也要出席宴会,跟她的未婚夫须沙王子正式见面,傲文,这是你确保要做到的第一件事。”傲文道:“芙蕖表妹如果实在不愿意出嫁,我该怎么办?”阿曼达道:“这是你自己要解决的事,而且你绝不能告诉她须沙是你的亲兄弟。桑紫是须沙生母一事,绝不能向任何人提起。”傲文摇头道:“不行,我实在做不来这件事,请陛下和王后另选高明。”

  阿曼达见他一口拒绝,便朝丈夫点点头。问天道:“你不愿意做,我也不勉强你。来人,去叫未翔来。”

  等了一刻功夫,未翔被侍卫领了进来,见傲文板着脸站在一边,一时不明究竟。

  问天道:“未翔,你之前保护昌迈王子不力,惹出一连串的大事,我暂停你侍卫长之职,你可心服?”未翔道:“臣心服。”

  问天道:“你一向能干,我想给你个机会戴罪立功,眼下有一件大事要交给你去办。”又将宴会的事重新交代了一遍,道,“芙蕖公主能否盛装出席是这场宴会的关键,你可明白?”未翔道:“臣明白。”问天道:“你去吧。傲文,你也退下。”

  一出来书房,未翔便问道:“宴会本来该是王子的任务,对不对?”傲文哼了一声,抬脚便走。

  未翔道:“喂,王子可不能就此撒手不管,芙蕖公主那边我要怎么办?”傲文头也不回地道:“你还能没法子么?大不了把公主绑起来,送到宴会上。”

  傲文表面说不再理会宴会之事,一想到事关表妹的终身,终究放不下心,又想到阿曼达那一番意味深长的话,心中着实烦闷无比。

  小伦见王子回到房前却不进门,只在回廊中走来走去,很是不解,问道:“殿下现在是西域的大英雄,又为楼兰求来了大雨,高兴还来不及,如何还这般苦恼?”傲文摇了摇头,道:“你不会懂的。你们这就去准备,我要回老宅去住,不想再呆在宫里了。”

  大伦与小伦闻言面面相觑,不知道王子为何要突然搬离生活了二十年的王宫。

  傲文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办事。”大伦兄弟只得应道:“是。”

  傲文也不告知任何人,只率领数名心腹侍从冒雨驰出王宫,悄悄回到父亲泉苏的旧宅。

  这是一处美丽静谧的庄园,修建在城外的一个小山坡上。庄园内外植满石榴,正逢花季,红、白花色相间,繁茂似锦。

  旧宅虽然尚有老仆留守打扫,终究已经多年无人居住,显出几分破落的苍凉来。傲文也不多理会,径直进来房中,命人搬进来酒肉食物,自斟自酌,直至饮得烂醉。

  如此过了数日。一日正午,傲文宿醉刚醒,又喊着要喝酒。大伦道:“殿下,酒已经喝光了。”傲文道:“再派人到城中买。”大伦道:“属下不敢,现在满城都在搜捕王子,属下若是回去扜泥,准会被国王派人抓起来,严刑拷问王子下落。”

  傲文吃了一惊,坐起来问道:“竟有这回事?”大伦忙笑道:“酒没有了是真的,其余是属下瞎编开玩笑的。殿下酒可得吓醒了?”

  傲文又气恼又好笑,批衣出门,站在门前葡萄藤下,远远望见蒲昌海风光旖旎,湖水映照着天空的变幻,银光闪烁,宛若仙境,忍不住心中一动,叫道:“来人,备马!”

  大伦抢过来问道:“殿下要去哪里?是回城么?听说于阗一行明日就该到王都了。”傲文道:“不,去蒲昌海。”大伦这才明白王子是要去探望久违的母亲桑紫夫人,忙应道:“是。”

  蒲昌海水质洁净,清澈见底。在以前水源充足的时候,湖面烟水缥缈,浩瀚无际,还常常能看到云气,如宫室、台楼、城堞、人物、车马、冠盖等,历历可见,楼兰人称之为海市。

  除了海市外,湖边蒹葭丛中大量生有一种蒲昌海特有的小鸟,名为白顶溪鸲,飞行敏捷,专门以捕食湖中浮游生物为生。最奇特的是,这种鸟见人不惧,平常无事时就会飞临水面,衔取湖中草叶,所以被人戏称“净湖鸟”、“净水童子”。

  到海边时,傲文即勒马放慢脚步。他想见到母亲,可又不想那么快见到她,这是一种极矛盾的心理。他去见她是为了什么?是想问她与希盾的往事么?还是想问她为何那么思念须沙,甚至宁可放弃抚养自己的另一个儿子?

  正神思之时,树上一只白顶溪鸲飞起,鸣声啾啾,掠着傲文发髻飞过。傲文唬了一跳,几乎跌下马来。小伦见溪鸲惊吓了王子,举箭要射。傲文道:“不必了。”转眼望着水位日益下降的蒲昌海,不由得深深叹息一声。

  王子既有心事,侍从也只能跟在他后面慢慢前进,一行人走得极为迟缓。忽有两匹快马自后面赶了上来,一掠而过。

  小伦喝彩道:“好一匹骏马!”

  傲文这才留意到前面一名男子胯下一匹黄色大马极是神骏,微一愣间,前面两骑已去得远了。

  大伦上前道:“殿下,往北边只有一条路,这两个人不是本地人,会不会也是去找桑紫夫人?”傲文蓦然醒悟,忙一打马,匆忙往母亲隐居之处赶去。

  到了精舍前,果见那一老一少两名男子正将马匹拴在树上。傲文翻身下马,狐疑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完全是一副审讯罪犯的口吻,极不客气。

  那年青男子道:“我叫萧扬,这位是笑笑生。”傲文道:“你们是中原人,来我母亲的精舍做什么?”

  笑笑生奇道:“你就是傲文王子么?”傲文道:“是我。你们来这里做什么?”笑笑生嘻嘻笑道:“我其实也不知道来这里做什么,我是跟着萧扬来的,王子得问他。”

  原来萧扬以游龙身份在交河以寡击众、力退强敌后,就成为车师举国称颂的大英雄,他不堪忍受走到哪里都是欢呼阵阵,见墨山大军退走、交河危机已解,便悄悄溜走。他取下游龙软皮面具,塞入割玉刀刀柄的空隙处,用麻布套上刀鞘,再也无人能认出他就是游龙,因而混出交河相当容易。可偏偏笑笑生知道他就是新游龙,又设法追了上来,非要一路跟着他,说是要从旁监视,不准他以游龙的身份做坏事。他无可奈何,只得一道同行。即将离开车师国境时,忽然听到楼兰王子傲文直捣墨山王宫的传奇故事,萧扬想起来游龙临死前曾经提到他的本名就叫傲文,一时间怀疑这其中有什么关联。正好他预备赶去塔克拉玛干沙漠寻找轩辕剑,便顺路来到楼兰,一番打听之后,决意先来找傲文生母桑紫。哪知道未见到桑紫,就先见到了傲文本人。他仔细观察傲文,这位楼兰王子傲气十足,举手投足颐指气使,气派极大,跟游龙不仅面貌完全没有半分相同,而且性格迥异。如果不是名字的巧合,游龙本来叫傲文,那么这位傲文又该是谁?

  傲文喝问道:“你来做什么?”萧扬迟疑了下,道:“我有一件事要来向桑紫夫人请教。”

  傲文道:“什么事?”萧扬道:“恕我暂时不能奉告。”

  侍从当即上前喝道:“大胆,还不快回答王子问话?”傲文挥手止住侍从,道:“你们先等在这里,等我见过我母亲再说。”萧扬道:“是。”

  傲文便带头跨进篱笆,微一犹豫,最终还是没有叫出声来。大伦便上前叫道:“桑紫夫人,傲文王子到了。”

  却见一名披着黑色羃羃的侍女匆匆开门出来应道:“桑紫夫人不在家,已经出了远门了。”

  傲文闻言大奇,母亲不问世事,深居简出二十年,连王都扜泥也很少回去,为何凑巧在自己来探望的时候出了远门?忽想到大伦曾告知希盾、须沙一行明日就要抵达扜泥,心中恍然有所醒悟,脸色立即阴沉了下来,转身就走。

  大伦忙问道:“这两个中原人要一起带走么?”傲文哪里还有心思理会别的事,道:“不必了,回王宫去。”

  一路驰回王都,正巧在北门遇到一名王宫侍卫。那侍卫慌忙禀告道:“王子到哪里去了,好教人着急!王后正急召王子回宫。”

  傲文满腔怒火正无处发泄,扬手一鞭,恨恨甩在那侍卫脸上。那侍卫尚不知道如何惹怒了王子,摸着火辣辣的脸,又是委屈又是莫名其妙。

  王宫位于王都的最西面,坐西朝东,别名叫做“三间房”,传说是开创楼兰国的三位先人的最初居住之地。而今的三间房仿若一座豪华的城堡,左右衬托着圆锥形的尖塔,中间则是拱形城门。正殿后有一座三层尖塔,称“明光塔”,高近百尺,是扜泥城中最高的建筑。

  王宫正东门前则是座巨大的广场,正中间有座年代久远的喷泉。喷泉中央是用白玉石砌成的四边形的多层塔柱,底部有一组铜铸的孔雀图像,每只孔雀口中都能喷涌出水柱。整座喷泉斑斓晶莹,光耀夺目,是扜泥城中一道亮丽的风景。

  傲文刚到宫门处,便有两名侍卫迎上前来道:“王后有令,请傲文王子回宫后立即去见她。”随即上前一左一右夹住傲文,仿佛生怕他逃逸一般。

  傲文喝道:“做什么?”侍卫忙赔笑道:“殿下别生气,实在是王后有严令,说是一见到王子回来,就得立即带去见她。”傲文哼了一声,径直赶来王后宫室。

  王宫内植有大量葡萄,葡萄酒是楼兰最重要的手工业。王宫中的葡萄都是老树,老藤的浓荫形成一道道的绿色走廊,给这炎热的夏季带来不少清凉。

  而今因即将有楼兰、于阗两国国王盛会,甬道上的葡萄藤均被张灯结彩,虽然平添了不少喜气洋洋的气氛,却令傲文感到相当的做作。他进来王后宫室,只鞠了一躬,便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

  阿曼达令侍从、侍女尽数退出,这才招手道:“傲文,你过来。”傲文走出两步,即又停住。

  阿曼达问道:“你不打招呼,擅自离开王宫回去大将军老宅,是在怪姨母么?”傲文道:“不是。”阿曼达道:“那么你是在生谁的气?脸色这么难看。”傲文道:“没有生气,我就是不高兴。”

  阿曼达叹道:“你本来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如果不是我坚持要留你在宫中,你就不会有王子的身份,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烦恼。而今国王要立王储,刀夫为人平庸,我们都知道你的才干远在他之上,可姨母是真心希望国王能立刀夫王子,而不是傲文你。”傲文睁大了眼睛,道:“什么?”

  阿曼达道:“你现在才是王子身份,已经如此为难。当了王储,就再也不能做回你自己了。成为一国君主,得到的不仅仅有至高的权力,还有漫无边际的负重和责任。傲文,姨母真的不想看到你将来痛苦,就跟不想看到芙蕖现在哭闹一样。可没有办法呀,公主有公主的命,王储有王储的运。傲文,你老实告诉我,你想当王储么?”

  王后说得慢条斯理,语气也很平静,傲文却是听得惊心动魄,心中波澜大起,一时张口结舌,难以回答。他自然是想当王储的,他既有成为一国之王的雄心和志向,又因为他知道刀夫想当王储,他瞧不起那样一个人,所以他要处处压着他,占到上风。他也一直以为凭他的本领才能,王储之位是手到擒来之事,可当阿曼达突然说出了这样一番令人百感丛生的话时,他倒真的有所犹豫了。

  阿曼达一字一句地问道:“姨母再问你一次,你想当王储么?”傲文终于点了点头。虽然只是轻微一个动作,但却是很坚定的决心。

  阿曼达道:“这可是你自己的选择,到死不能后悔。”傲文道:“是。”阿曼达道:“好,你退下吧,好好去准备一下。国王有令,明日由你和苏录大相出城迎接希盾国王一行。”傲文沉默半晌,应道:“遵命。”鞠了个躬,退了出来。

  一名侍女正在门外等他,忙迎上前小声道:“公主请王子立即去后苑树林。”

  傲文便独自赶来后苑。芙蕖正站在一棵大树下搓手,神色焦急,见到傲文,便立即扑了上来,轻骂道:“你怎么才来?急死我了。”傲文轻轻推开这位青梅竹马的表妹,问道:“表妹找我有事么?”

  芙蕖仰起头,热切地凝视着他,道:“表哥,你带我走吧,我们一起远走高飞。”傲文一呆:“什么?”

  芙蕖娇笑道:“我不做公主了,你也不做王子,我们一起私奔,离开楼兰到中原去,好不好?”她的嘴角泛着动人的笑意,俏丽的脸庞上红晕点点,满脸是幸福的光芒。

  傲文却没有她那么兴奋欣喜,心头只是一片茫然,又想起适才姨母的话——“这可是你自己的选择,到死不能后悔”。

  芙蕖见他不答,催问道:“表哥说话呀,再不走可就晚了。”傲文喉结动了两下,答道:“不,我不能答应你。”

  芙蕖大是震惊,问道:“为什么?”傲文道:“因为我要当王储。”

  他的声音很轻声,但是在芙蕖听来却如针穿一样刺耳。失望的表情瞬间凝结在公主脸上,随即转为浓重的哀戚和难过。这短短一刻,对傲文而言,像一生那么漫长。

  芙蕖终于转过身子,踯躅着离去,一步一步,一脚一脚,趔趔趄趄,蹒跚而行,呆滞得仿佛是在丛林中彻底迷失了方向的孩子。

  傲文心中有些怅然,有些失落,有些遗憾。他有心要追上去,脚步却如被钉到了地上,半分也挪动不得,因而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直到她消失在视线中后,他还还继续呆伫在这块少年时常与芙蕖一道来玩耍的地方,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这里呆了多久。

  夕阳的余晖彻底消逝后,寒气浸人,天空中开始飘起星星点点的小雪。几点雪花被风吹落到傲文脸上,瞬间融化,带来森森的冰凉。夜幕如影随形地悄然降临,如同一张漫天渔网抛开,天终于完全黑了下来。

  萧扬和笑笑生到达楼兰王都的时候正好是清晨。旭日渐升,金色的光芒洒在扜泥城上,晨雾渐渐褪去,这座古城露出了本来的黄色,在朝阳中呈现出深刻的冷静和沧桑。但城市还没有彻底舒醒,整座王都显得有些寂静冷清。巨大的城门刚刚打开,空无一人,只有城墙上无数守卫兵士来回游弋,枪尖熠熠生辉。

  忽听见城内马蹄得得,清晨的宁静被打碎了,数名棕甲骑士驰到北城门,大声叫道:“傲文王子和苏录大相就要到了,快准备。”一边喊叫发令,一边驰出城去。

  兵士们一窝蜂拥下城墙,在城门四周戒备,禁人出入。萧扬和笑笑生一时不得进城,只得让到一边。

  笑笑生道:“傲文王子的母亲可真是奇怪,如此绝色美人隐居在蒹葭深处,与世隔绝不说,连亲生儿子来了也托辞不肯相见。喂,萧扬,咱们要不要一会儿将这消息告诉那位傲慢无礼的王子?”萧扬摇摇头道:“他们母子不和,想来必有原因。”

  原来昨日傲文来蒲昌海探访母亲不遇、愤而离开后,萧扬上前向那披着黑色羃羃的侍女打听道:“桑紫夫人什么时候能够回来?”侍女道:“夫人没有交代过,这可不好说。”萧扬道:“那好,他日再来拜访。”

  正当离开时,笑笑生忽然道:“屋子后面拴有两匹马,马鞍都没有卸下呢。”萧扬心念一动,暗道:“这一定是家中有客,既有客人在堂,主人如何会不在家?”忙重新到门前叫道:“我自中原来,有要紧事想请教桑紫夫人,还望夫人不吝赐见。”

  那侍女重新开门出来,恼道:“早告诉你说夫人出远门了,王子都已经走了,你还在这里纠缠做什么?”笑笑生笑道:“小姑娘撒谎眼睛都不眨一下。我问你,屋后那两匹马是谁的?”侍女一时惊住。

  笑笑生道:“答不上来了吧?快请你家夫人出来相见。”侍女道:“夫人说了,不想见客。”萧扬道:“那好,我们就先等在外面,等到夫人肯赐见为止。”侍女微一迟疑,即转身进去。

  萧扬温文有礼,笑笑生可不理这一套,见那侍女正要跨进门槛,一步抢上去,意欲紧随进去,却被门槛绊了一跤,“哎哟”一声,跌入堂中。刚狼狈地爬起来,不及转身,只觉得颈中一凉,那侍女不知从哪里拔出一柄短刀,正架在他脖子上。

  笑笑生这一惊非同小可,忙道:“有话好说,我这就出去,这就出去。”那侍女也是紧张之极,握刀的手颤抖不止。

  萧扬抢进来道:“笑先生多有鲁莽之处,我替他赔罪。不过我们并无恶意,请姑娘先放下刀。”那侍女不答,只频繁地往内室望去。

  萧扬见堂中并无旁人,心头疑云大起,朗声道:“桑紫夫人,你在里面么?请出来一见。”见无人应声,便道,“如此,我可要冒昧得罪了。咦,夫人你……”趁那侍女惊然回头之际,上前拿住她手腕,微一用力,短刀即应声落地。

  侍女痛呼道:“放开我!”萧扬道:“抱歉,暂时放不得。”将她手臂反拧到背后,正要揭开她头上的羃羃,好看清她的面目,忽听见有人喝道:“放手!”

  却见一名纤瘦的紫衣妇人走出堂来,虽然年纪已不轻,可依旧有着清丽的容颜、绝代的芳华。萧扬立即肯定她就是昔日的西域第一美人桑紫,忙放开侍女,躬身道:“桑紫夫人。”

  桑紫挥手斥退侍女,径直到堂中坐下,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来我这里捣乱?”萧扬便报了姓名,问道:“夫人可听说过游龙这个人?”桑紫态度极是冷淡,道:“没有。萧公子,笑先生,我隐居在蒲昌海已经有二十年,非但不知道你们想问的人和事,也极不愿意见到外人,你们这就走吧。”

  萧扬道:“夫人,这件事跟傲文王子……”桑紫一张脸如罩寒霜,冰冷没有任何生气,道:“傲文虽然是我的孩子,可并不在我身边长大,他的事我一概不知。来人,送客。”黑衣侍女便又重新出来,从地上拾了短刀,道:“二位请吧。”

  萧扬无奈,只得与笑笑生告辞出来。一路笑笑生对桑紫的容貌赞不绝口,又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再来?”

  萧扬心道:“桑紫夫人听到游龙名字时没有任何反应,她未必就知道游龙跟傲文的联系。可身为母亲,如此冷淡自己的亲生儿子,实在是大违常理,这背后一定有什么故事。也罢,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找到轩辕剑,然后再以游龙的身份回去大漠。”便对笑笑生道,“我要去塔克拉玛干寻一件东西,暂时不会再来了。”笑笑生忙道:“你干脆把游龙的面具和割玉刀给我,我代你变成游龙,也四处去耍耍威风,尝尝被人当作英雄欢呼的滋味。”

  萧扬道:“欢呼的背后,可都是刀枪剑戟,先生可愿意过这种危险的生活?”笑笑生忙摆手道:“我只是说着玩儿,还是跟你一起去大漠寻找周穆王宝藏更妥当。”

  萧扬道:“什么?”笑笑生道:“难道你不是去寻宝的么?告诉你,这种藏宝之处处处都布有机关,先生我精通八卦五行,一准儿能帮上你的忙。”萧扬笑道:“这倒是不错,那咱们就继续同行,寻到宝藏一起平分。”

  笑笑生“嘿嘿”了两声,道:“其实我早算出你小子找的不是宝藏,你不肯说实话,也由得你,日后自有你哭着喊着求先生的时候。”萧扬道:“先生既然算到我不是找宝藏,如何还要跟着我?”笑笑生道:“你找你的东西,我找我的宝藏,咱们同路,是不是?”

  萧扬只觉得这笑先生十分难懂,有时候稀里糊涂,有时候又目光如炬,但他确实风趣可爱,笑料不断,有他相伴,旅途总是会热闹些。两人遂结伴南行,因贪恋蒲昌海的暮色风光而错过了扜泥城门关闭时间,只好将就在城外的小客栈过了一晚,预备一早进城,买些必要的物品后便一道上路,不料刚好遇到傲文王子出行,被兵士阻在城门外。

  等了小半个时辰,聚集在城门预备进城的人越来越多。萧扬听到旁人议论,这才知道今日楼兰要在三间房王宫宴请于阗国王希盾一行,心道:“希盾野心不小,这次和议出人意料,怕是另有文章。之前他手下左大相菃木担心夜明珠真相泄露,买通马贼捕捉我和笑先生几人,又在大漠中用弩箭暗算游龙,导致一代英雄豪杰就此抱憾而终,游龙可以说是为救我而死,我若不能为他报仇,未免太对不起他。可菃木心机深远,表面一直不肯与我翻脸,所以才召来马贼出面捕捉我,他当已经知道是游龙从马贼手中救了我,我若去行刺,不是明着告诉于阗人游龙已死么?万一失手,个人生死事小,游龙的事业又该怎么办?”

  一时矛盾不已,这才更能体会游龙存世的艰难——在游龙的面具下,没有自我,一切要为游龙的事业考虑。是靠多少勇士前赴后继的奉献和牺牲,才换来了大漠中游龙的不死声名?那本来该叫傲文的游龙,是不是本来也该是楼兰王子的身份,该享受王子的权势富贵?又是什么样的机遇,让他无畏地走上了游龙的艰险之路,最终默默葬身在茫茫沙海之中,成为一堆无名的白骨?

  忽听得马蹄得得,大批骑士呼啸而来。有人叫道:“傲文王子到了!”

  却见傲文一身铠甲,当先驰出北门。几名侍卫打着楼兰王室的旗帜,紧随在他身后。后面跟着数百名棕甲武士,个个手纸银枪,腰跨佩刀,极是威武。

  等到傲文一行远去,兵士这才放百姓出入。萧扬道:“笑先生,劳烦你去置办物品,我还有点私事。”笑笑生警惕地道:“你才第一次到楼兰,人生地不熟,能有什么私事?”

  萧扬道:“嗯,我要去打听一点事情。笑先生,游龙的汗血宝马和割玉刀暂时交给你保管,最好先找个妥当的地方藏起来。于阗人就要进城,他们知道你我是谁,万一被发现游龙的私人物品在我这里,事情就糟糕了。”笑笑生抱怨道:“这些东西既然这么重要,我也是第一次来楼兰,能有什么妥当的地方?”

  萧扬沉吟片刻,道:“不如暂存在小客栈,先生再看看能不能找阿飞帮忙找割稳妥的地方。”笑笑生顿时笑逐颜开,道:“是了,倒忘记阿飞了,希望他已经回来楼兰了。我早说他不错,仅从夜明珠一件事,便可看出他为人忠义,有舍己为人之心,是继承游龙衣钵的不二人选。”萧扬道:“阿飞是个很好的人,只是成为游龙这件事非同小可,还要再仔细考虑。”笑笑生道:“那好,我先去找阿飞,你办完事就来他家里找我。”

  萧扬遂独自打听着往楼兰王宫而来。王宫门前站有不少棕甲武士,不准外人靠近。萧扬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见戒备颇为森严,正待转身,忽见一戎装武士昂然走了出来,很是脸熟,登时记起曾在玉门关前见过这男子,当时他是楼兰商队中的护卫首领,原来真实的身份是王宫侍卫。忙举手叫道:“将军!”

  那戎装武士正是未翔,远远见到一名年青男子朝自己招手,微微一愣,即走过来问道:“你是谁?有什么事吗?”萧扬正待回答,从旁忽然闪出一人,一把抓住他手臂,嚷道:“未翔将军,这人是中原的通缉犯,是个杀人放火的大强盗。”

  未翔恍然大悟,道:“难怪我看你脸熟,原来是在玉门关见过通缉你的告示。”招一招手,立即奔过来几名武士,将萧扬围了起来。

  萧扬当此境遇,简直苦笑不得——那认出他的人,正是曾在车师拜他为师的楼兰向导阿飞。阿飞昨日才回到扜泥,他是世袭向导,算是官职人员,所以一早到王宫南侧的官署述职报道,官署上上下下都忙着准备迎接于阗国王的欢宴,哪里有空理他。他便想顺路来王宫前看看热闹,哪知道正好撞见萧扬,他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个“江洋大盗”就是他的师傅游龙,只是揪住不放,恨不得要立即暴打这坏人一顿。

  未翔问道:“你从中原逃来我们楼兰,想做什么?”阿飞插口道:“他是跟着于阗人混出关的。于阗左大相菃木对他可客气了,夜明珠的事,他还替于阗人向我逼供,他们是一伙儿的。”萧扬一时难以辩解清楚,只缄口不言。

  未翔也不明究竟,不过眼下没有功夫理会这件事,便命武士先逮捕萧扬下狱,日后再审问清楚。

  萧扬道:“等一等!我虽被中原通缉,可并没有做违反楼兰法律的事,将军凭什么拿我?况且这位向导已经指出我跟于阗是一伙,而今楼兰、于阗是一家,之前的恩怨早一笔勾销,将军下令拿我,非但于情于理不合,而且会被视为有意破坏和谈之举。”

  未翔沉吟片刻,道:“你说得不错。来人,送萧扬公子到驿馆歇息,等希盾国王到了禀告后再行处置。”

  萧扬料不到一番强辩,居然会收到奇效,被软禁在驿馆总比被关进监狱要容易逃走得多,当即不再反抗,顺从地跟着武士往官署走去。

  阿飞恨恨道:“如此岂不是太便宜了他?”未翔道:“阿飞,眼下事情很多,一切要等到宴会之后再说。你先回去,回头我再找你。”阿飞道:“是。”

  送走阿飞,未翔又巡查了一遍,见一切已安排妥当,便径直进来内宫。他跟傲文王子交好,最清楚芙蕖公主的心思,她自幼对表哥傲文钟情,却突然成为和谈的条件,要嫁去于阗,万一她不肯出席今日的宴会,抑或是在宴会上冷眉冷眼、恶声恶气地闹一顿,事情就不好收场了。虽然阿曼但王后称已有安排,公主从昨晚开始也一直很平静,不再大吵大闹,但他仍然不怎么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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