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浩瀚无边,有沙漠,就会有辽阔壮丽的奇景——平沙漠漠,绵延无尽,弧状的天际空旷静谧,气势磅礴,雄浑壮阔。阳光轻轻抚慰着柔软的沙子,沙子却抗拒般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而一旦风暴来临,风沙狂野暴戾,咆哮着,怒吼着,如同一只巨大的无形的手,残酷地撕扯着一切。莽莽沙雾下,只有无边的肆虐与压抑。
希盾率领大军离开楼兰数日后,楼兰王储傲文也带着问天国王亲自交付的秘密使命上路了,只不过这次他扮作了一位普通行商,身边也只带了大伦、小伦以及阿库、刀郎四名侍卫——大伦兄弟是他自幼的心腹;阿库和刀郎则是从王宫卫队中精挑出来的老侍卫,均已年过四旬,阿库在大漠绿洲中长大,有着丰富的沙漠生活经验,刀郎年轻时当过向导,曾有穿越塔克拉玛干的经历。
这并不是傲文第一次踏上大漠,可当他不像从前那样左呼右拥、而是有了时间来留意身边的一草一木时,他才真正发现大漠的无情和美丽。
小伦笑道:“王子可有听人说过,‘沙漠美丽,因为沙漠的某处隐藏着一个美丽神秘的女人’。”傲文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道:“这样的地方,再美的女人也变得不美了。”
大伦道:“塔克拉玛干这么大,我们要到哪里去找王子殿下要找的东西?阿库和刀郎不是都从来没有听说过轩辕之丘这个地方么?”傲文道:“嗯,我们暂时只能往大漠深处走,等待海市蜃楼出现,然后沿着蜃景的线索寻找。”
五人便继续西行,风餐露宿。对傲文这样养尊处优惯了的王子来说,此番大漠之旅自然要吃不少苦头。临行前刀郎本建议乘骑骆驼,但傲文不同意,坚持骑马出行。在西域,骆驼是商队最常使用的乘坐和运载工具,贵族和达官偏好骑马,尤其是大宛国产的骏马。然而骆驼有“沙漠之舟”之称,马匹在耐力和抗风沙能力上远远不及,因而愈深入大漠,脚程愈发减慢。
尤其糟糕的是,这一带所找到的水源都带有咸味,根本无法解渴。幸好刀郎极有经验,带了一袋生面粉,放在水中煮开,可以吸掉大部分的盐分。
四周荒芜人烟,晚上只能寻找背风处宿营。有一日,小伦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两个死人骷髅,分给兄长一个,夜晚睡觉时当作枕头枕在头下。到了夜半时分,忽有绿色鬼火闪耀,那两个骷髅竟然如同活人一般,蠕蠕掀动。大伦兄弟吓得跳了起来,瞪视那两个活动的骷髅半晌,大叫一声“有鬼”,各自拔出佩刀便朝骷髅斩去。
余人早被惊醒。刀郎忙叫道:“千万不要动手!不然它们的冤气就缠上你们了。这不是有鬼,是这两人死得冤枉,是被人斩断首级而死。因一刀来得太快,死时生气未能散尽,郁伏于首级中。适才你们兄弟枕着它们睡觉,人气温蒸,激发了它们内中生气散发出来,所以它们会自己跳来跳去。但其中生气有限,很快就会耗尽了。”果见那骷髅又滚动了几下,便彻底顿住不动了。
小伦吓得不轻,再也不敢拿骷髅当枕头用,当即在营地边上挖了个坑,将骷髅仔细埋好,合什鞠了一躬,这才作罢。
路途虽然越来越艰险,然而总有许多从未经历的新鲜体验,众人倒也不觉为苦。
这一日,终于抵达阿库生长的垓下。这是一个不小的村落,建在一块宽一里、长十余里的狭长绿洲上。一条地下河神奇地从村首冒出地面,穿越了整个村子。轻灵飘渺的景色里,林木葱翠,绿草如茵,透露出浓郁的生命气息。一些不知名的花儿吐出淡淡芬芳,令人心旷神怡。
绿洲之民最为好客,更不要说阿库还是生长在这里,一行人受到了最热烈的欢迎。村民虽不知道傲文是楼兰王储,然而见他气派十足,阿库等人对他极是尊敬,料来他大有来头,也将其奉为尊客。
阿库去向村里最年长的老人打听轩辕之丘所在,一无所获。但却意外得知前几日有两个中原汉人来过垓下,也打听过这个地方。傲文闻报,大吃一惊,仔细问明中原人外貌身形,居然很像是曾有过两面之缘的萧扬和笑笑生。一时间惊疑不定,心道:“姨父说轩辕之丘埋藏着破解黄帝诅咒的神物,是我楼兰最最机密要紧之事,只在历代国王中相传,那萧扬和笑笑生如何会知道轩辕之丘?莫非他们也想得到神物,好以此来掌控我们楼兰国的命运?于阗黑甲武士当日追杀这二人,莫非也是跟神物有关?”一想到轩辕之丘涉及到整个楼兰国的命运,不免十分后悔不该两次将萧、笑二人从自己眼皮底下放走。忙叫来大伦低声嘱咐一通,命他和阿库立即折返回楼兰,将情况禀报国王。
大伦道:“我们走了,王子身边只剩下两个人,大漠茫茫,如何能让人放心。”当即请阿库从村民中挑了两名可靠的精壮男子阿勇和阿峰,护送傲文王子继续西行。
这次傲文听从村长的建议,换骑了骆驼。这是因为前面的道路越来越艰难,充满不可预知的危险,骆驼比马匹更能适应环境。而且人乘坐起来平稳舒服,远较骑马节省体力。
骆驼长着小脑袋、大眼睛、长睫毛,身上棕黄色的绒毛不但很厚,而且与沙漠浑然一体。驼掌扁平,既宽又厚,走路时脚趾分开,不会陷入松软的沙里,因而特别适合在沙漠中行走,然而在戈壁这样的硬地上却很容易损伤蹄子。它的脚上还有一大片厚实的胼胝,等于脚下有块又厚又软的肉垫子,能很好地隔热,行走在滚热的沙石上也不会觉得烫。驼峰则是个贮存养料的仓库,只要让骆驼一次吃饱喝足,在沙漠中可以不吃不喝坚持行走十几天。它还是茫茫沙海中“向导”,它对风沙敏感,鼻孔会开闭,一通风沙,就会紧紧闭合。在风暴未来临之前,它会有所预感,自行趴下,提示主人预先做好防备。
唯有一点不足,骆驼脚底柔软,到冬天不能像马匹那样刮去草地上的冰雪吃草,完全得靠饲料喂食。不过现在既还不到冬季,沙漠上也没有草地可吃,这缺点完全可以忽视。
走了几天,傲文渐渐喜欢上骆驼,虽然头脸长得憨态可笑,然而有着伟岸的躯干、稳重的步伐,以及坚韧不拔的毅力,最适合任重道远的艰险路途。
一路深入大漠。瀚海无垠,萧条万里,别说人影,就连活的动物也没有遇上半只。沙丘的前面是沙丘,后面还是沙丘,处处是沉重的单调,挑战着途人的忍耐的极限。在这样浩荡的天地中,人像一叶孤舟踽踽飘浮,不免感到格外渺小,格外孤寂。而沙漠的神秘和可怕之处在于——即使它是寂静无声的,也绝不是那种空无一物,寂静的背后充满难以想象的企图,以及难以抵挡的阴谋。威胁时时刻刻如影随形。
某日夕阳时分,忽见到几只苍鹰在一架陡峭的沙梁上飞上飞下,空旋徘徊,甚至远远能望见它们眼睛中锐光发亮。刀郎忙道:“那边一定有尸首。”
驰得近些,便看到到前面沙丘下半坐着一名灰头土脸的汉子,下半身都埋在沙中,似乎人还活着,所以那几只苍鹰尽管馋涎欲滴,还是不敢冒险扑下去啄食。
刀郎忙翻身跳下骆驼,抢过去将那汉子挖出来,却见他腹部被捅了两刀,尽是凝固的黑血,已然活不成了。
傲文见他一身中原汉人打扮,很是惊奇,问道:“你是中原人么?”那汉子勉强点了点头。傲文道:“是谁伤了你?”汉子道:“宝藏……周穆王宝藏……”身子一挺,就此死去。
阿勇道:“这一定是结伴来大漠寻宝的中原人,起了内讧,他是被他同伴杀死。”傲文道:“你怎么知道?”阿勇笑道:“从我爷爷那代人开始就听说这种事,见怪不怪了。王子,你真相信有周穆王宝藏这回事么?”傲文道:“我可不关心这个。”
刀郎道:“属下以前当向导的时候听过宝藏的故事,据说最开始是一个商人发现的,他因为财物被马贼抢走,欠下了一身的债,后来被债主逼得没有办法,只好逃入大漠,预备埋骨黄沙,安安静静地死去。哪知道无意中走进了一座废弃的古城,发现了成堆的金银财宝,他不但还清债,还一跃成为大富翁。之后无数人去寻找那座古城,却都是有去无回。”他讲得兴起,旁人也听得入迷,只有傲文对所谓的宝藏之事不以为然。
几人任由汉人死者留在了原地,无须人力来刻意安葬他,大漠风沙很快会吞噬他的肉体,直至剩下一堆白骨,供后来的寻宝者生火取暖。
夕阳下的大漠有种特别浓沉的璀璨,金灿灿的辉煌铺天盖地。小伦忽远远见到前面有异动,忙道,“王子,快看,那边有户人家。”
果见天宇寥廓,莽莽尘寰,沙海极目之处,一道笔直劲拔的青烟升入天空,直指苍穹。斜阳似火,孤烟如柱,气象萧索,一幅雄奇画面。五人精神大振,忙循烟而去。
行了大约十几里,眼前蓦然出现一小块绿洲——一潭泉水呈现出蓝宝石一般的光泽,水面上浮着几只黑头鸟,水边则生有一片胡杨和红柳,几匹马和一群羊正在林间悠闲地吃草,静谧恬淡,生机盎然,一派诗情画意。
更不可思议的是,树林边上建有一座黄色土房,围着低矮的土墙。墙体以红柳、芨芨、芦苇、罗布麻等天然植物混合砂土、碎石叠压夯筑而成,比石墙还要坚固,能够抵御大漠最厉害的狂风,正是大漠中独有的“苇墙”建筑。
院子中只有一棵怪柳树,余处晒满供烧火用的马粪,以致房子四周弥漫着浓厚的马粪味道。一名年轻的蓝衣女子挽着衣袖,正在树下的水井处打水,听到马蹄声靠近,只抬头看了一眼,便又冷漠地低下头去,提了水往屋里去,腰肢一扭一扭地如水蛇般灵活。
眼前所见,尽为美景,如同梦寐,又仿佛是生命中的奇迹。
小伦笑道:“原来传说是真的,沙漠的某处真的隐藏着一个美丽神秘的女人。”刀郎见傲文点头示意,便翻身下驼,走近院中道,“我们路过此处的行商,想进来喝口水,暂作歇息,可以么?”
那女子又提着空桶出来,冷冷道:“水可以随便喝,歇脚、吃饭、住宿都要加倍算钱。”刀郎道:“原来这里还做客栈的生意。”
蓝衣女子道:“来这里寻宝的人这么多,白吃白住你受得了么?”刀郎便掏出两枚金币递过去,问道:“这个够了么?天色不早,我们想在这里住一晚,明天一早再走。”
他出手如此阔绰,原以为多少能赢得蓝衣女子的青睐,不料她只是接了金币,道:“够了,你们先自己进去坐。”依旧形容冷淡。
刀郎问道,“姑娘怎么称呼?”那女子道:“梦娘。”傲文心道:“当真是人如其名,这里的一切还真是想做梦一样。”
阿勇、阿峰自牵了骆驼去马棚拴好,卸下鞍座、行李,往水袋中灌满水。小伦、刀郎先护着傲文进屋。厅堂并不大,可居然也摆了三张桌子,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傲文道:“想不到大漠中还有这种地方。”
过了一会儿,梦娘提水进来,面带绯红,一缕卷发被汗水粘在额上,让她显得更加娇媚动人。自到厨下烧水,为五人端来热水洗脸,态度虽然冷淡,照顾客人倒也算周到。
到晚上天黑时,梦娘做好饭菜端上来,热气腾腾,味道也不错,居然还有一罐羊奶和一瓶香气扑鼻的葡萄酒,酒虽不多,可在这样的地方有这样的美酒,足以解解馋了。
这石屋除了厅堂外,只有两间小房,一间梦娘自住,一间给傲文几人。五人酒足饭饱,傲文带着侍卫进来客房,阿勇、阿峰则去马棚打地铺。客房里面只有一个石块砌成的大通炕,上面铺了一层羊皮褥子,其他什么也没有。好在傲文几人自己带了上好的毛毡。
这些毛毡产自楼兰最高明的工匠之手,制作工艺极为复杂,要先将一条称作“母毡”的旧毛毡浸水后在地上铺平,然后在上面铺上三层羊毛及一层蒲草,每一层都要用水浸透,然后用兽皮包起来,紧紧捆住,压实后再摊开,取走蒲草,这样得到所谓的“女儿毡”。再在女儿毡铺三层羊毛及一层蒲草,重复上面的过程。一条上好的毛毡往往要重复多次。傲文等人使用的毛毡的毛更是未曾剪过毛的羊的绒毛,不仅金贵,而且异常暖和,搭在身上,总算可以勉强将就入睡。
到了半夜,傲文忽然觉察到头顶有异动,蓦然惊醒,本能地去抓身边的佩刀,手不及举起,寒光一闪,两柄刀已经指住了他的胸口。
屋内火烛大盛,小伦和刀郎都不见了,两名面貌狰狞的大汉举刀站在炕前。梦娘站在门口,手中正抚摸玩弄傲文的佩刀。
傲文恨恨道:“原来你这里是家黑店。”梦娘笑道:“不错,就是黑店,专门捕捉你们这些贪心的寻宝人的黑店。”忽然间变得爽朗起来,笑得十分放荡,完全没有之前那种冷若冰霜的姿态。
原来梦娘引诱过不少寻宝人入住,她在饭菜中下了迷药,到半夜时再将这些人制服绑住。昨晚她放倒了三个中原来的汉人,人绑在地道中还没有送走,本来傍晚放青烟是要召唤同伙半夜来运人,哪知道竟被傲文一行看见,寻烟上门,又成了送入虎口的肥羊。
傲文怒道:“你可知道我是谁?”梦娘笑道:“本来不知道,可我手下阿色刚刚认出了你,你是楼兰王子傲文,值钱得很。”
那叫阿色的大汉道:“傲文王子,你不认得我了么?上次你带人护送车师粮队经过白龙堆,我们见过的,你和你手下杀光了我兄弟,只有我一个人侥幸活了下来。”
傲文虽不认得他面貌,却也反应过来他就是上次在白龙堆遭遇战中逃脱的马贼,不由得很是吃惊地望着梦娘,道:“你……你居然是马贼?”梦娘道:“很意外么?王子,我得告诉我的真实身份,我就是马贼首领赤木詹的女儿,哈哈哈。来人,带王子出去。”
两名马贼不由分说,上前将傲文从褥子上拉起来。傲文还要反抗,梦娘笑道:“王子,你中了我的迷药,暂时动不了啦。”
傲文这才发现浑身乏力,一阵酸疼,手指虽然能动,却连举起手臂的力气也没有。马贼取出绳索,将他反手绑上,搜走身上所有物品,这才扯出屋子来。
却见院中站有数名彪形大汉,各举火把。另有数名男子跪着干马粪中,均是双手反剪,嘴中塞了什么东西,“呜呜”叫不出声来。除了小伦、刀郎、阿勇、阿峰外,其余三人都是中原人打扮。
阿色将傲文重重掼在地上,道:“今日要为我阿弟和那些兄弟复仇。”举刀就朝他背心斩去。小伦、刀郎“呜呜”怪叫连声,却个子被身后的马贼按住,无力援救。
刀光一闪,阿色手中的弯刀被磕得飞了出去,竟然是梦娘出手救了傲文。
阿色道:“梦娘你……”梦娘道:“杀了他,你弟弟就能复活么?于阗跟楼兰是死敌,咱们把他交给于阗,肯定能换到大批金银珠宝。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阿色不敢再辩,只得应道:“是。”
梦娘道:“阿色,你去把地道封上,咱们这就回去。有了傲文王子,咱们也不用继续留在这里开黑店啦。”走到一名中原人面前,托起他的下巴,无限惋惜地叹道,“你们这些傻瓜,哪里有什么周穆王宝藏,都是历代马贼编出来,好诱骗你们这些贪心的寻宝人来送死。我得告诉你实话,比你之前到这里的那些寻宝人,不是变成肉羹,就是被卖去北方给那些野蛮人当奴隶了。总之,你已经是我的肉奴,这辈子是别想回去中原了。”一边说着,一边咯咯大笑起来。那中原男子恐惧得浑身发抖,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此时天光微亮,傲文被蒙住双眼,倒坐着扶上一匹黑马,为了防止他逃逸,马贼又将他双脚捆绑在马腹上。其他俘虏也各自被绑好,各自由一名马贼牵了座骑。
傲文本难以辨明方向,等到太阳升起,才能从光影判断是在往西南方向行驶。忽听到一名马贼叫了一声,随即一片惊叹之声,他猜应该是出现了海市蜃楼,想到自己这次寻找轩辕之丘的任务须得靠蜃景提供线索,可惜双眼被蒙住,根本无法瞧见四周景色,心中焦急万状,可又不愿意开口求恳那蛇蝎般的美人梦娘。
到晌午时分,众人到达一片胡杨林,梦娘下令停下歇脚。傲文等人被放下马来,取下蒙眼的黑布,分绑在胡杨树上,大约已经接近目的地,梦娘已经不惧怕俘虏们知道方位位置。马贼们在一旁大吃大喝,却不肯给傲文等人一口水喝。
傲文又饿又渴,想到自己堂堂王储,居然沦落到如此境地,又气又怒,大声问道:“你们要带我们去哪里?”梦娘笑道:“当然要请王子去马鬃山了。难道王子没有听过么?”
西域人都知道马鬃山是马贼巢穴,但却从来没有人能说出它到底在什么地方。因为马贼习惯在白龙堆出入,常人均推断马鬃山必然在东部沙漠的一处隐秘之地,谁知道竟会是在塔克拉玛干的腹心之地,这实在是令人意外了。
又走了五十多里,遇到一大片枯死的胡杨林,一片浓郁的惨白色昭示着大漠风沙的无情和残酷。
胡杨林过后,是一道长七、八里,宽五六百丈、高二、三丈的土梁,梁上梁下到处堆集着多为指甲盖大小的或白色或灰色贝壳,因此这里有“贝壳梁”之称。贝壳梁过后二十里地,陡然出现一大片戈壁,戈壁的尽头就是大漠中人闻名无不色变的马鬃山。
马鬃山远看一个镂空的悬在半空中的岩洞,约有五六十丈高,宛若一轮满月刚刚爬上山巅,所以又有人称它为“月亮山”。天气晴好的时候,若有浮云飘来,如薄纱般笼罩在马鬃山上,半遮半掩,更为它陡添了诗意。只要领略过月亮山的风情,无不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神奇造化所感动。马鬃山不但自产石脂,山下还有地热,四季如春,可谓是大漠中的天堂。但就是这样一个传奇而美丽地方,却从来没有外人能轻易靠近,因为这里聚集着大漠中最凶悍最残忍的马贼。
马鬃山的入口是一道峡谷,宽处不过数丈,窄处仅容一人一骑通过。才刚刚走近峡谷,已经可以听到里面的唿喝欢笑声。真实的马鬃山并不是人们想象中那样恐怖,山谷中总是热闹得很,终日飘荡着酒香肉香,洋溢着单纯而野性的快乐。在寂静孤绝的塔克拉玛干中,唯独这里有喧闹的狂欢,有放肆的叫骂,有浪荡的笑声,有女人的安慰。
十数名马贼喽啰已闻声迎接出来,笑道:“梦娘这次捉的肉奴真不少。”梦娘笑道:“货色也相当不错呢。这一位,就是楼兰王子傲文。”
马贼们先是一愣,随即大声欢呼。一人上前解开傲文脚上的绳索,将他拖下马来,扬手给了他两巴掌,扔在地上。旁边有人哄笑道:“想不到不可一世的傲文王子也有今天。”
傲文努力坐了起来,往地上“呸”一口,冷冷道:“除非你们杀了我,否则他日我必定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梦娘笑道:“我们可舍不得杀你,谁叫你是楼兰王子呢。”
马贼们登时哄笑不止,纷纷嚷道:“王子发怒了,好害怕呀。还不快些拿出好酒好肉招待傲文王子。”
阿色的弟弟被傲文部属杀死,早有心报仇,闻声忙道:“让我来。”取出绳索,打了活结,套到傲文颈间,随即翻身上马,催马立行。傲文被拉着走了几步,即仆倒在地。阿色非但不停,反而打马继续加速。这一路被拖进去,傲文的身上擦伤无数,口鼻中尽是尘土,呼吸喘气都异常困难。
马贼听说抓到了楼兰王子傲文,均蜂拥而出看热闹。马鬃山山中是一大块平地,北面石壁下有一座高约两丈的土台,傲文一直被拖到土台下。阿色跳下马,命人扶傲文站定,取下颈中绳索,伸手就去解他衣服。
傲文惊道:“做什么?”一名马贼指着土台旁边笑道:“王子,你眼下已经不是王子身份了,而是肉奴。你看,我们这里的肉奴,都是要剥光衣服供人观看消遣的。”
傲文这才发现土台左侧挖了一个大坑,上面架着一个漆黑铁笼,不及一人高,长约十丈,宽仅一丈,里面蜷缩着几名赤身裸体的男子。稍微靠近铁笼,便是恶臭阵阵,想来被囚禁的男子是就地便溺,秽物拉在了大抗里。
小伦等人也被押到铁笼边上,马贼先拖过一人,解开绑绳,扒光衣服,只留下脚上靴袜,再将其塞入铁笼中。
阿色正要对傲文如法炮制,梦娘走过来笑道:“这些肉奴都是要给人贩子挑选论价的,傲文王子本身就值大价钱,可以区别对待。阿色,去叫铁匠过来。”转头问道,“西术人呢?我有事找他。”一名喽啰道:“西术说是闷得发慌,带人出去打牙祭了。沙其库倒是在后山上,梦娘要去看看么?”
梦娘“嗯”了一声,走出几步,又回头叮嘱道:“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拷打傲文王子。”
马贼大声答应,数人一拥而上,将傲文推到土台石壁下,强迫他跪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来了个孔武有力的彪形大汉,一手提着一副粗重的镣铐,一手提着个大铁锤,大约就是梦娘口中的铁匠。铁匠命看守的马贼割断傲文绑缚,用镣铐锁了双手,从怀重取出一根带有圆环的铁锥,将锥尖自镣铐中间的链孔穿过去,再用力锤击铁锥,钉入石壁。傲文一天滴水未沾,体力耗尽,又被数只大手强按在地上跪下,空有一身武艺,丝毫反抗不得,忍不住破口大骂。铁匠也不理他,将镣铐钉好后就带着马贼离去,任其孤零零地留在那里。
傲文双手镣铐被固定锁死在石壁上,只能高举着双手,勉强倚壁而坐。他是楼兰王子,自小在王宫中长大,富贵荣华,享之不尽,哪里吃过这般苦,大骂了一阵,始终无人理解。还是土台旁侧铁笼中的小伦呜呜哭叫道:“王子殿下!王子殿下!”
傲文心中怒极,可当此境地,又怎能有办法脱困?梦娘说要把他高价卖给于阗人,显然尚不知道于阗与楼兰已经联姻结盟,可他若当真指出了这一点,对他的处境又会有好处么?马贼利字当头,若不不能将他卖给于阗牟利,多半要卖给墨山,那他可就真是死路一条了。
天光渐渐暗了下来,山谷、山腰马贼的房屋中都亮起了灯火。囚禁肉奴的铁笼前也燃起两堆马粪用以照明,马粪上所淋之物即是马鬃山一道山沟中自产的石脂。
傲文又饥又渴,更挡不住疲累的侵蚀,刚沉沉睡去,忽又听见呼哨声大起,有人高声叫道:“西术回来了。”
只见十数骑飞马驰进山谷,领头的三十多岁的汉子正是西术。他飞快地驰到土台下,翻身下马,几步登上土台,将怀中的物事丢在地上,喜滋滋地道:“这是老子今日在大漠中白拣到的,大伙儿来看看货色怎么样。”又转身叫道:“举火,好让大伙儿瞧个清楚。”
那被西术扔在地上的是个身材窈窕的姑娘,年纪不过二十,只穿着一件雪白的紧身衣,在火把的映照下,腰肢楚楚,丰满的胸脯正一起一伏,显得格外肉感。围观的马贼不免露出了垂涎之色,可知道西术武艺厉害,不敢跟他当面争抢,只得说些赞扬的奉承话,道:“真是个美人!瞧那脸蛋粉嫩得能拧出水来!”
西术愈发得意,笑道:“这妞儿还是个雏儿,今日老子就当着众兄弟的面给她开苞,如何?”马贼大声叫好,更有人道:“开完苞就让大伙儿一齐上。”
西术命人取来酒袋,吸了一口酒,喷到那女子脸上。那女子轻哼一声,缓缓睁开眼睛,随即坐起身来,茫然不解地望着四周。马贼们哄笑道:“果然是个美人儿!”
那女子道:“我这是在哪里?我……我不是在沙漠中迷路了么?”西术凑到她面前,一本正经地道:“是我救了姑娘,你该怎么感谢我?”那女子道:“谢谢……”蓦然发觉周围全是双眼放光冒火的男子,眼前跟自己说话的那人也飞快地脱去了上衣,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来,这才意识到不妙,“啊”了一声,西术却已经扑了上来,将她压在身上,直接伸手去解她的裙子。
忽听得“啪”地一声,西术背上不知如何吃了一鞭,火辣辣作疼,登时大怒,回头一看,却是梦娘,火气顿时消了下来,爬起来笑道:“梦娘回来了。”梦娘道:“你不是已经有两名女奴了么?”西术笑道:“那两名女奴我早玩厌了,这妞儿可是新来的。”
梦娘道:“西术,我来是告诉你,从今日起,我要在马鬃山长住。”西术道:“好呀,那再好不过。”梦娘道:“不过我也需要一名侍女。”指着地上那女子道,“嗯,就是她了。”
西术脸色一变,但还是强行压制了怒色,道:“不如我将我自己的两名女奴送给梦娘如何?她们来马鬃山也有二、三年了,熟手熟路,保管伺候得你舒舒服服。”梦娘道:“不,那两名女奴你还是自己留着,我想这个。既然已经是我的人,你可不能再动她,你们谁都不能再动她。”
西术见事情难以挽回,只得赌气道:“好,就听梦娘的。”悻悻跳下土台去了。四周马贼见一场好戏风消云散,也顿觉无趣,各自散去。
梦娘上前扶起那女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子道:“小菊。”梦娘道:“小菊,你从此以后就是我的女奴,只要你听我的话,好好服侍我,我保证这里没有人敢动你一根毫毛。”小菊低声应道:“是。”梦娘见她温婉柔顺,很是欢喜,道:“你先去那边厨下吃些东西,然后取一碗羊汤,去喂那边石壁下的男子。”
小菊这才发现石壁边上插有两支火把,亮光下坐着一个人,影影绰绰地看不清面孔。
梦娘道:“你不用害怕,他被铁链锁住了,动不了。你要好好服侍他,他可是楼兰王子,性命值钱得很。”小菊道:“是。”当真从厨下端了一碗羊汤,摸着黑,小心翼翼地走到石壁下,叫道:“傲文王子,汤来了。”
傲文被锁在土台边,早看到这些小菊险些被马贼当众强暴的一幕,此刻见她脸色煞白,全身发抖,显然惊魂未定,不觉生出几分同情来。
小菊见他不应,问道:“你不是傲文王子么?”傲文道:“是我。”勉强坐直身子。小菊便将汤碗凑到他嘴边,喂他喝了下去,问道:“王子如何会落入马贼之手?”傲文道:“说来话长。你是楼兰人么?”小菊道:“嗯,所以我认得王子。”站起身来,正要离开。傲文道:“等一等!”慢慢扶着石壁站起身来。
小菊道:“王子还想要什么?”傲文神色犹豫,似乎矛盾得厉害,交织徘徊,一时还不能下定决心,见小菊转身要走,还是不得已说了出来,道:“我要解手,我双手被锁住,够不到腰带,劳烦姑娘帮我解开裤子。”
小菊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幸好天黑无人看见,她咬咬牙,转身飞一般地跑下土台。傲文不觉懊恼异常,颓然坐下。可这人内急起来当真是件要命的事,越是强行忍耐越是有那方面的意念。
正当傲文几近绝望之时,小菊居然又回来了,双手捧着一只瓦罐,奔近石壁,一声不吭地将瓦罐放在他脚边,扶他站起来,转过头去,解开他裤带,将裤子褪下来。等他蹲下来往瓦罐中解完手,她又重新上前帮他穿好裤子。
傲文不敢去看小菊脸上的表情,但他自己早已经噪得脸面发烫。虽然他在王宫是被无数侍女服侍着长大,也不是第一次在女子面前袒身露体,但像今晚这样得靠不相识的女子帮助才能解手的窘迫局面,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心中一直惴惴不安,直到小菊端着瓦罐转身离开,他才想起来没有道谢,低声道:“谢谢你。”
小菊只是沉默地迅速离开,大概她也极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望着她瘦削的身形没入黑暗中,他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强烈的眷念。
次日一早,晨曦映红了马鬃山。小菊又提着篮子和瓦罐来到土台。阳光洒在她美丽的脸上,高高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一双精灵闪亮的眼睛像泉水一样清澈,仿佛也沾染了她的温柔。
这还是傲文第一次看清她的面容,不觉一愣,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小菊道:“怎么会呢?小女子卑贱低微,怎会有机会让王子看到?不过王子出行时,我倒是在路边望过。”当即上前服侍傲文吃喝拉撒。
傲文很是过意不去,低声道:“如果我能活着离开这里,一定设法会救你出去,再好好补偿你。”
小菊蓦然睁大眼睛,问道:“王子预备如何补偿我?”傲文道:“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办到,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小菊面色蓦然一沉。傲文道:“怎么,你不相信我么?”小菊甚是冷淡,却不肯回答傲文的话。
傲文心中大是不解,不知道如何惹得她生气,有心问个明白,却又放不下王子的面子。小菊默默喂他吃完东西,收拾了东西便自行离开。
大漠温差极大,白天骄阳似火的时候,都能把人烤化。傲文被锁的位置从早到晚都能被太阳照射到,直将他晒得昏昏沉沉。土台的边缘生有几棵小小的仙人掌,日光挑在每一根细小的刺尖上,仿若毒辣无比的利箭。他根本不知道一天都是怎么过来的,只觉得时间过得极慢,是从所未有的度日如年的感觉,唯一的安慰,就是一日三餐见到小菊的身影了,即便自从傲文问过她想要什么补偿后,她再也不肯跟他说话。
时光慢慢流逝,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日子,傲文脸上的胡须都已经长出二、三寸长。天气也在明显转凉,尽管马鬃山有天然地热御寒,但遇到有大风的晚上,气温还是会剧降,冰冷刺骨,以致马贼不得不给俘虏们各发了一件羊皮外套御寒。
这一日傍晚,小菊照旧带着食物来照顾傲文,西术忽领着几名马贼踱上不高台,不无嫉妒地道:“啧啧,到底是王子出身,成了肉奴也照样有如此美丽的女奴伺候拉屎撒尿。傲文王子,你艳福可真不浅。”傲文冷冷道:“你也可以来尝尝被绑在这里让人伺候的滋味。”
西术大怒,伸手便去拔刀。一名马贼忙劝道:“梦娘有话,这个人万万动不得,他全身可都金银财宝啊。”
西术恨恨还刀出鞘,朝地上呸了一声,仍是怒气难消,命道:“去带两个肉奴出来。”
马贼便随意到铁笼中拉了两名肉奴,带上土台,一人是名中原汉人,另一人却是垓下村的村民阿峰,受托护送傲文一行。西术命人将二人衣服重新剥光,各丢了一把钢刀在面前,道:“你们两个人中只要谁能杀死对方,我就放他走。这就动手吧。”带着马贼退到一旁,凝神观看。
那中原汉人抖抖索索地先拣起钢刀,却不敢上前动手,只四下张望。他浑身上下被剥得一丝不挂,那情形煞是可笑。一旁马贼见他有心无胆的样子,已先自大笑了起来。阿峰忿然大叫一声,用脚尖挑起钢刀,右手抄在手中,扬手一挥,便朝那汉人扑了过去。汉人料不到他说打就打,一时骇住,竟连本能的闪避也忘记了。钢刀即将砍到汉人身上时,阿峰陡然转身,直奔北面石壁方向而去。
小菊忽见到一名全身精光的男子举刀朝自己奔来,骇异地大叫一声,本能地往傲文身上靠去。傲文早已经站起来,他料到阿峰冲过来是要营救自己,可锁住自己的镣铐粗若小孩臂膀,非神兵利器难以斩断,如此局面之下,岂不等于白白送死?还不如先杀了那汉人,设法离开马鬃山,然后再设法回来相救。忙叫道:“阿峰,不要来救我,杀了那汉人,你自己逃命去吧。”
阿峰从小到大未远离过垓下村,心思单纯,一时哪能想到这么远,他一心要救出王子,只凭一股蛮力冲到石壁前,道:“王子殿下,阿峰救你来了。”举刀用力朝镣铐斩去,“铛”地一声火星四溅,镣铐毫发无损,刀是被磕掉一个大口子。正待砍第二刀,忽听得傲文惊道:“小心背后!”只觉得背心被火猛烈地炙了一下,剧痛瞬即波及全身,他的手臂慢慢软了下来,就此仆倒在石壁下。小菊登时吓得双手捂住脸,尖叫起来。
那中原汉人一呆,随即欢声笑道:“我杀了他……我杀了他……”西术道:“很好,你这就离开马鬃山吧,我保证绝不会有人拦你。”汉人道:“那么,请归还我的衣服马匹。”西术厉声道:“你想跟我讨价还价么?要么就这样走出去,要么就回去铁笼。”汉人忙道:“我走,我走。”抛下刀,飞快地奔下土台,往山谷口赶去。
西术摇头道:“为什么傻子这么多,没有马,没有水,连件衣服都没有,能走出多远?”虽然没有看到预想中的肉奴拼死搏杀,心情总算好了很多,命人将阿峰尸首拖下土台,丢在铁笼前,狠狠瞪了傲文和小菊一眼,这才回屋去饮酒作乐。
小菊一直紧紧抓着傲文的手,将头扭转过去,连多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问道:“他们……他们走了么?”傲文道:“嗯。”小菊道:“我好怕。”其时两人相距甚近,彼此呼吸的气息都能感觉到。傲文见到一个绝色少女如此依恋自己,不由怦然心动,涌起无限柔情来。
铁笼中的阿勇等人见到同伴惨死、横尸眼前,无不悲愤异常。小伦转过头去,狠狠瞪着剩下的两名中原汉人。其中一人神色冷淡,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另一人则慌忙解释道:“不关我的事……你们可别冲我动手……”
不久后梦娘赶来,听说肉奴死了一个、走了一个,不觉叹道:“又少赚了十个金币。”
傲文本来也是个冷酷的人,但见到这些马贼视人为动物,百般虐待蹂躏,不由得也义愤填膺起来,心中暗暗发誓道:“阿峰是为我而死,今生不荡平马鬃山这帮马贼,我傲文誓不为人。”
夜幕降临时间,马贼提了一桶石脂淋在阿峰尸首上,举火点燃,竟是将人体当成了燃料照明。小伦忍不住放声大哭,阿勇将头往铁栏上撞得出血,只有刀郎一直沉默着。
这一日,梦娘领了数名打扮怪异的人来到铁笼前,捂着鼻子叽叽咕咕讲了一通。一名头上缠着灰色头巾的中年男子举手指了指,梦娘便示意马贼便开了铁笼,将那人指到的肉奴叫出来,剥下羊皮外套,执住手臂,拖到前面站定。
头巾男子一共指中四人,小伦、刀郎、阿勇均在其中,还有一人是跟傲文一样被梦娘下药擒获的中原汉人。头巾男子前后反复看过,这才满意点点头。随从立即从包袱中取出一堆戒具,却是个黑色铁环,开口两端连着两条尺余长的铁链手铐。他用力将铁环开口处掰开,朝前套到肉奴颈中,再用手铐铐环锁住双手。肉奴双手被吊在胸前,无法伸缩,再也难以反抗。
轮到小伦时,他不愿意像牲口般被拴住,挣脱掌握,将面前的随从推倒在地,却最终还是寡不敌众,被几名马贼围殴一阵,反拧双臂强按倒在地上。
头巾男子见这最年轻最能卖出高价的肉奴反而最不驯服,打个呼哨,随从便将刑具开口朝后套入小伦颈中,两只手反铐在背后。他手臂重量拉扯着铁环,紧紧勒住前颈喉咙,呼吸顿时为之阻涩,长途跋涉下,少不得要比别人多吃许多苦头。
等手下用戒具将肉奴一一锁好后,头巾男子这才从怀中取出一袋金币,点清数目,付给梦娘。
梦娘道:“你辛苦跑这么远一趟,就只相中这么几名肉奴?”头巾男子笑道:“不瞒梦娘说,我来这里的路上撞见四个落单的寻宝人,向我讨水喝,被我顺手下药放倒,白得了四名肉奴,这趟可是一点都不亏。”示意随从用绳子串了四名买下的肉奴颈中的铁环,牵出去拴在马后。
小伦不舍得傲文王子,频繁回头大哭大叫不止。傲文心头也是一片恻然,小伦是楼兰贵族子弟,自幼跟在他身边,跟他的亲弟弟一样,不知道会被该死的人贩子卖去何处?此去一别,是否还有相见之日?只是他实在不愿意在马贼面前示弱,有意摆出一副冷漠的表情来。
头巾男子奇道:“这被单独锁在一旁的肉奴居然就是傲文王子?”不由得好奇地走上土台,仔细凝视着眼前这个神情木然的年青人。
梦娘笑道:“如何?虽然在这里被锁了多日,样子有些狼狈,但却是货真价实的楼兰王子。”
头巾男子见傲文虽然衣衫不整,风尘满面,料来吃过不少苦头,受了不少折磨,但还是不失贵公子的傲气和作派,不禁啧啧称赞道:“呀,奇货可居,奇货可居。梦娘,傲文不仅是楼兰王子,而且已经被立为王储。”梦娘又惊又喜,道:“当真?那么可以让楼兰国用重金来赎回他们的王储了。”
头巾男子摇头道:“不妥,就算能得到金钱,却是后患无穷。梦娘想想,楼兰国王肯干休么?傲文王子肯干休么?而今于阗跟楼兰正要打仗,梦娘若是将傲文交给于阗国王,既能得财,又能借于阗人之手除去后患。”
梦娘道:“我本来早有这个打算,可派出去的人半途折返回来,说于阗和楼兰已经联姻结盟,难道是假的么?”头巾男子道:“联姻结盟倒是不假,只不过双方都是利益之徒,楼兰急着从墨山王宫救出他们的王子,于阗生怕腹背受敌,想借楼兰国境回国,所以弄个盟约假意休战,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又该撕毁盟约重新开战了。梦娘,现在正是你将楼兰王储卖给于阗的最好机会,大可以坐低起价。”梦娘登时笑靥如花,道:“多谢老财指点,就这么办。”
老财笑道:“而今梦娘不仅发了横财,还是马鬃山新的头领,日后可不要忘记关照老朋友。”梦娘爽快地应道:“行。老财,这笼子里还剩下好几个肉奴,我也不想要了,全白送给你。”
老财又惊又喜,道:“当真?”梦娘道:“你不知道,马鬃山的规矩,卖不掉的肉奴都不能白养着,得给大伙儿消遣,太乱。”
老财不免十分好奇,道:“这些都是男肉奴,如何消遣法?”梦娘道:“很简单,将这些肉奴都放出来,让他们自相残杀,最后的幸存者可以活下来当苦力。”老财咋舌道:“如此岂不可惜?这些肉奴虽不及刚才那几个,可若带去西方,也还是能卖得出去的。那我可就全部带走了,也好给梦娘你省点心。”
他二人旁若无人地高谈阔论一番,傲文听见不禁暗暗心惊,见那老财转身要走,忍不住叫道:“喂!”老财道:“王子是在叫我么?”
傲文道:“你刚才说于阗和楼兰正要打仗,是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老财笑道:“不用打听,西域人都知道,而今楼兰和于阗各自往边境聚集重兵,楼兰国王问天甚至亲自率军赶往南部边境,马上就要爆发一场旷世大战呢。”
傲文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老财声称的于阗和楼兰大战在即的消息,因为他离开楼兰时,于阗希盾国王参加完扜泥王宫的盛宴,才刚刚离开楼兰不久,于阗与楼兰和谈已成,楼兰公主与于阗王子联姻,如何又从哪里冒出来一场旷世大战呢?当即冷笑道:“你这话,骗骗三岁的小孩子的还差不多。”老财见他不信,也只一笑置之,赶下土台去张罗免费的肉奴的事了。
梦娘见铁笼已经清空,便命人叫来铁匠,用巨斧砍断铁锥。那铁锥是生铁铸成,遇重力立即崩断。傲文双手虽然仍然戴有镣铐,但再也不用被锁在石壁上不得动弹。只是被锁日久,手臂已然僵直,完全失去灵活性,竟没能推开过来扶他的马贼。两名马贼一左一右抓住他,将他拽入铁笼中囚禁。
原以为铁笼多少有些活动空间,哪知道也不好受——傲文身材修长高大,比铁笼高出许多,根本无法站直,只能或坐或躺。而那铁笼下的大坑中尽是以前肉奴们拉出的黄白之物,铁笼底部也不可避免的沾有污迹,傲文看都不愿意看一眼,更不要提坐在上面了。还真不如被锁在石壁上,有小菊伺候。
一想到小菊,他心头便有些茫然起来,这女子在他人生最困境的时候帮助了他、挽救了他,是他的大恩人,他一定要报答她。可她为什么不肯告诉想要什么补偿?莫非她不相信他还有逃出魔窟的机会?
到天黑掌灯时分,傲文正坐在铁门边上闭目休息,铁笼中只有那块落在地上,没有屎尿的痕迹。小菊忽然跌跌撞撞地跑近来,迭声叫道:“王子,救救我,快救救我。”
傲文道:“出了什么事?”小菊道:“梦娘还没有回来。西术他……他闯进来,说梦娘今晚不会回来,他想对我……我……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也不认识别的什么人,只有王子你……”傲文明知道眼下根本没有能力保护她,还是紧紧握住她的手,道:“我绝不会让别人伤害你。”
却见西术浑身酒气,跌跌撞撞地追了过来,嘻嘻笑道:“小菊,小美人,快过来。”扯住小菊就往外拖。小菊放声大哭,死死抓住铁栏杆不肯放手。西术威胁道:“你再不听话,我就剥光你的衣衫,将你关入铁笼中,跟那些肉奴一样。”
傲文喝道:“马贼不是该横行大漠、杀人越货吗?你就会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有能耐冲我来。”
西术一呆,问道:“其他肉奴呢?怎么就剩了你一个人?”傲文道:“就我一个人就能打赢你。你放我出来,若是我赢了你,你不准再动小菊一下。”
一旁赶来看热闹的马贼登时大声起哄,纷纷嚷道:“哈,王子向西术挑战了!西术是我们马鬃山第一勇士,你居然敢向他挑战?西术,让王子见识见识厉害。”
西术酒劲正浓,受激不过,气往上冲,一把将小菊推开,道:“好,放他出来,今日就看是傲文王子厉害,还是我马鬃山西术厉害。”
土台上登时燃起无数火炬,亮如白昼。傲文被带了上来,有人往他手中塞了一把单刀,他手上镣铐长不逾尺,体力也没有完全恢复,明知道会吃很大亏,还是摆开架势,道:“来吧。”
西术生怕被占先机,拔出腰刀,抢身上前,拔刀便向傲文斩来。傲文听见刀风飒飒,不敢硬接,侧身疾避,转一个圈子,手中的刀一激,瞅准空隙,反斩西术腰部。他武艺曾得名师指点,本来这招巧妙无比,后发先至,立时可重创敌人,却因为他双手被镣铐拉扯住,比往日慢了许多。西术慌忙躲开,刀锋擦着腰侧而过,惊险之极,吓得酒全醒了,这才知道眼前这位王子并非绣花枕头,当即脱掉上衣,凝神对敌。
傲文挥刀径向西术手腕斩来,西术挺出兵刃迎上,劲力十足。两人兵刃相交,火光四射。傲文被囚禁日久,身心备受折磨,气力远远弱于西术,连退数步方才站定。西术哈哈大笑,挥刀上前追击。他武功虽不甚高明,却过惯了刀头饮血的日子,极为凶悍狠辣,加上膂力沉猛,所用腰刀也是从中原行商护卫手中抢来的环首刀。这种是中原武士惯用的兵刃,刀直背直刃,刀背较厚,刀柄呈扁圆环状,长不到一丈,便于抽杀劈砍,,比寻常钢刀要重数倍。傲文被西术逼住,勉强硬接了数招,虎口震得发麻,半边手臂酸软无力,额头、鼻上微有汗珠渗出,细细密密。忽听得小菊惊叫一声,不禁转过头去,刀光一闪,西术的腰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击得他钢刀脱手飞出。
西术笑道:“王子,你输了。”
傲文手中已无兵刃,情急之下,便用脚勾起地上的一块砖头,向西术砸去。西术挥刀一磕,即将砖头磕飞,却被砖头屑弄了一脸,不禁怒火冲天,大骂一声,扬刀便向傲文砍来。傲文退无可退,只得将双手一挥,拿双腕间的铁链去格那柄重刀。西术这一招出尽全力,傲文只觉得手臂剧烈一震,千斤大力就势压来,铁链虽没有被斩断,但也未能挡住重刀,先是铁链磕上他的额头,刀锋也随即跟到,他能清晰听到重刀砍进额骨的声音。鲜血汩汩流下,蒙住了眼睛,眼前一片红色。重刀余势不尽,他甚至来不及挪动脚步缓解对手攻势,便已经被压得一屁股坐倒在地。
西术杀得兴起,赶上前来,飞起一脚将傲文踢翻,举刀便朝他胸口插去。小菊忽然扑了过来,遮住傲文身子,哭道:“求你放过他,我……我愿意伺候你。”
西术大感意外,随即喜道:“美人开口,有何不可?”抛了重刀,拉起小菊笑道,“小美人,我想得到你已经很久了!今晚咱们就大战三百回来,包管叫你欲仙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