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匈奴骑兵见五名逃亡者已与前面的小队汉军接上,便纷纷勒转马头,往北退却。匈奴民族生性好利,利则进聚,不利则作鸟兽散,从不认为逃跑是一件羞耻的事情。就像麻雀一样,有食来聚,遇危险各自飞走,连踪影都难找到。不像中原人,据地死守,以败退为耻,因而自古以来防备和追击匈奴都甚为困难。

那奔逃的五人连日亡命,本已精疲力竭,山穷水尽,满以为会被射死在长城脚下,忽得大援到来,顿时松了一口气,马速也慢了下来,受箭伤最重的男子更是掉下马来。

李敢见匈奴兵退走,因己方骑兵少,便不命追击,跃下马来,扶起那受伤的男子,待看清他面孔,不由地吃了一惊,道:“你不是张骞张卿么?”

张骞非但伤重无力,更是神志不失,问道:“你……你是……”李敢急道:“我是李敢呀,飞将军第三子,我两位兄长李当户、李椒曾与你同为郎官。”张骞道:“啊,原来你是阿敢!十几年不见,你完全变了样子!”喜见昔日好友之弟,激动之下,竟然晕了过去。

李敢忙命士卒抱他上马,带回军营救治。又招手叫过那名满脸络腮胡须的匈奴人,问明几人姓名来历——络腮胡名甘父,当真是匈奴人,景帝在位时入侵汉关被汉军俘虏,赐给堂邑侯陈午为奴,所以又称堂邑父,后因熟悉匈奴地形、箭法精良,被举荐为张骞的侍从,跟随其出使西域。那名二十七八岁的男子是汉民,名叫赵破奴,太原人氏,幼年时被匈奴人入侵中原掳走,一直沦落在胡地为奴,这次匈奴内乱,是他最先向张骞通风报信,几人约好一起逃回汉地。中箭受伤的女子名叫王寄,原是长乐宫宫女,十多年前作为陪嫁侍女跟随孙公主出嫁匈奴,这次也是趁乱跟赵破奴逃走。另一名匈奴女子乳名阿月,是张骞在胡地为奴时娶的妻子。

李敢听说匈奴发生内乱,又惊又喜,忙追问究竟。甘父汉话说得不好,于政事更一窍不通,支支吾吾也说不明白,倒是那赵破奴从旁叙述,这才将事情经过说清楚。原来匈奴军臣单于新近病死,他生前已经立爱子於单[21]为太子,按理该由太子继位。然而军臣之弟伊稚斜封左谷蠡王,野心勃勃,一直暗中窥测单于王位,在军臣宠臣中行说的支持下自立为单于。於单自然不甘心就此失位,兴兵讨伐伊稚斜。叔侄二人便各领人马,真刀真枪地打了起来。几乎所有的王公贵族都卷入了这场争夺单于之位的大战,匈奴境内一片大乱,张骞几人这才有机会摆脱看守监视,夺马逃往汉地。匈奴与汉地交接的边境漫长,大致为右贤王驻牧的河西、楼烦王白羊王驻牧的河南以及左贤王驻牧的东方。两年前汉将军卫青奉命率四万骑兵反击匈奴,大获全胜,迫使匈奴楼烦王、白羊王率部逃遁,一举收复了黄河以南所有地区,现下正与游击将军苏建一道率领军民修筑朔方城,以巩固边塞。匈奴有意重新夺回河南地,在那一带缘边布有重兵,逃往汉地者难以通过。而右贤王驻牧的河西与西域相连,距离汉地太远。张骞几人只剩下唯一的选择,只能取道左贤王驻牧的东方。几人在匈奴也屡屡听说飞将军李广的大名,得知匈奴人畏之如虎,不敢轻易冒犯,便一路逃往李广驻守的右北平郡。不想在距离燕长城两百多里的地方被追兵发现,一路穷赶猛追,张骞和王寄均受了箭伤,若不是凑巧遇到霍去病、李敢出长城游玩,怕是难以活着回到汉地了。

李敢闻言大喜道:“匈奴内乱,正是我大汉扬威的最佳时机。”

此时长城内汉军望见烽火,已赶出大队骑兵出塞增援。校尉仆多亲自领队,简略问了几句,便率领轻骑前去追击逃走的匈奴骑兵,李敢等人则护送昏迷不醒的张骞回来关塞军营救治。

东方朔早年在宫中与张骞同为郎官,时常一道持戟宿卫未央宫,颇为熟稔,一见面就认了出来,大为意外。

徐乐也特意叮嘱道:“张骞是皇帝亲自挑选派去西域联络大月氏共击匈奴的特使,多年来念念不忘。想不到时隔十二年,他还活在人间。匈奴人不惜冒险入塞追杀,可见他身怀重大机密,务必要救活他。”

军医闻言深感为难,反而不敢下手救治,道:“箭入张君背心甚深,不拔出来,总还能维持一口气在,一定要强取的话,后果实在难以预料。依小臣看,这箭暂时还是不要拔的好。”

李敢只好道:“那么先回平刚城再说,城里或许能觅得良医。”徐乐叹了口气,道:“不用寻了,郡府中即有良医。”

李敢愣了一愣,才应道:“郡府掾史暴利长倒是懂得一些医术,可他的能力远远不及军医。”东方朔道:“徐卿指的不是郡府官吏,而是暂住在那里的贵客。”

李敢大奇道:“贵客?难道是夷安公主么?”东方朔摇了摇头,道:“不是公主本人,而是公主的主傅义姁,她曾经是太后的御医,是天下最好的医师。”

黑色山脊向前伸延着,强劲的北风呼啸而过,拂动着燕山的山峦。几道河流都结了冰,河面犹自带着北国土地冷峻的肤色。

平刚城位于燕山北口的峡谷之中,正当青龙河、瀑河、老哈河南北分流的隘口,东西两面均是大山,山势险峻,森林密茂,地势峥嵘,是筑城的天然绝险之地。既是一郡治所,又是控扼东北五郡的中心,理所当然地成为边关重地。城邑周遭十余里,城墙外挖有壕沟。城内不但驻有大量兵力,也聚居了许多平民客商,繁密程度虽远远不及京师长安,却也是边郡第一大城。

郡府[22]位于城池的正中心,是一处方形的宅院,四周墙垣围绕,一座大栅栏门开于北墙西侧。宅子分东西两院,两院间以长廊相隔。东院为两进,前堂后院,屋宇宏敞,为郡太守办公居住之所。西院楼舍齐备,是郡地方官吏办公所在,院西北角有望楼,西南有监狱。

郡太守李广正坐在堂中,心不在焉地检阅案牍。虽说政平讼理是太守的职责,可他更多的是一名军人,总觉得自己应该待在战场上,或是军营里,而不是白白在这些琐碎的文书上消耗光阴。

也难怪李广闷闷不乐,自三年前遭逢雁门大战,他就此跌入了人生的低谷——雁门大战是他一生中最惨重的失败,损失了全部人马,长子李当户和次子李椒均在此战中力竭战死,他自己也差点被俘虏到匈奴王庭。虽然赎罪削职后又被皇帝重新起用为边郡太守,可偏偏匈奴人畏惧他飞将军之名,对右北平秋毫无犯,他已然三年没有打过仗了,哪怕是一场小小的追逐战。一年前,天子决意反击匈奴,他上书请求领兵出战被拒,天子只任命其内弟卫青为将军,率领四万骑兵出击。那骑奴出身的卫青当真是运气好,首上战场便因直捣匈奴单于祭天的龙城而封关内侯,这一仗又完全收复了河南地,全甲兵而还,开创大汉立国以来对匈奴作战的最大胜利。因立下大功,卫青被封为长平侯,食邑三千八百户。之前许多看不起卫青的人也由此对其刮目相看——虽有椒戚之名,却有实实在在的战功。而他李广虽有赫赫威名,却无尺寸之功——马邑之谋无功而返尚情有可原,雁门之战一败涂地再也无法推脱。此时此刻,卫青正率领十万军民在河南大筑朔方城,那一带水草肥美,形势险要,势必将成为汉匈双方下一轮争夺的焦点,建功立业指日可待。比照之下,右北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他如何能安坐郡太守之位呢?

正郁郁寡欢之时,忽有门下掾进来禀报道:“将军,无终人氏管敢又来到府门外敲击桴鼓,指名要找将军告状。”

桴鼓又称“建鼓”、“植鼓”,是悬挂在郡府、县廷等地方官署门前的大鼓,往往作为召集号令之用。汉承秦制,地方实行行政与司法合一体制。民间若发生案情,也可击鼓报警。所谓“桴鼓不绝”,即整日报警鼓声不断。

李广正嫌地方政务繁琐,哪里有心思听取讼诉,皱眉道:“他是不是昨日来过?老夫不是说过么,既是无终人氏,将案子发回,命无终县令决断便是。”门下掾道:“小臣也这般告诉苦主了,可那少年管敢坚持称其父留有遗命,有讼事一定要来郡府,且不要掾史决狱,一定要找郡太守本人。”

李广心念一动,问道:“苦主是个少年?名字也叫敢?”门下掾道:“是,正好跟小李将军同名,才十五岁。被告是他同父异母的姊姊,名叫管媚,与她夫君阳安一道在府门外。依小臣的看法,被告若不是心里有鬼,断然是不会一路跟着苦主来郡府的。”李广想了一想,道:“让他们进来。”又想到自己不习律令,命道:“先去叫军正来。”

郡太守秩俸二千石,掌一郡大小事务,等同于封疆大吏。因事务繁剧,府中置有不少属官,如郡丞、长史、掾史等,协助郡守处理各种政务,譬如决曹掾史负责断罪决狱,辞曹掾史主辟讼事等。然而李广在军营待得久了,军人习性根深蒂固,有事总是先叫军中属官,而不是郡府官吏。

军正执掌一军军法,须得熟知律令。自秦代秦始皇“焚书坑儒”以来,学习律令只能以吏为师[23],因而军中军正多是小吏出身,大大有别于军士。李广一军的军正名叫鲁谒居,原是长安小吏,新派来右北平军中不久。李广治军宽松,为人清廉朴素,吃住多与士卒一起,朝廷有赏赐也是均分给部下,因而他总能得军中死力,为士卒真心爱戴。若士卒犯法违律,他总是想方设法予以庇护,不令军正知晓。鲁谒居名为军正,反而成了协助地方断罪决狱的掾史,断的大多是民间案子,跟军营毫无干系。他倒也自得其所,从不抱怨。

鲁谒居闻召迅即赶来堂下,李广尚不及命人带告状人管敢进来,一名士卒飞奔进来,急声禀告道:“将军,长城上有烽烟燃起。”

李广闻言不禁大奇——匈奴骑兵入关劫掠,多选在秋高马肥之际抑或是冻土化开、新草发芽的春季,从来没有听过有冬月来进攻的。况且自他上任右北平太守,从没有半个匈奴人越塞,如何会忽然有狼烟升起?事情如此不合常理,会不会跟那几名京师来的郎官有关?那太中大夫东方朔行事荒诞出格,这次奉诏来边郡犒军,居然还带着夷安公主,当真匪夷所思,闻所未闻,会不会是他在玩烽火戏诸侯的把戏?

一时不及思虑更多,心中多少有些兴奋起来,郁积之气一扫而空,竟暗暗盼着烽烟警情真有其事。当即召来兵曹掾史暴利长,授以太守印绶和符节,命他速去西山军营征发郡兵。

暴利长为难地道:“李都尉陪同使者去了长城游玩,没有都尉印符,如何能征发郡兵?”李广不悦道:“老夫奉天子令镇守边郡,佩二千石太守印,领一万骑兵备胡,难道还调不动区区几千郡兵么?况且都尉李敢是我儿子,若他人在这里,岂敢多说半个不字?”暴利长微一迟疑,还是说了出来:“可这不合朝廷制度。”

大汉军制采用征兵制,按照法律规定,男子年满二十岁[24]时必须到官府登记,叫做“傅”,即附着于名籍,要为国家义务服兵役两年:一年在原籍当兵,称为郡国兵,根据本地实际情况,或当材官,或当骑士,或当楼船,接受相应的军事训练。材官即为普通步兵,多为能开强弓硬弩者。骑士又名车骑,分车兵和骑兵,车兵有轻车和武刚车两类,轻车便捷用于作战,武刚车用于后勤运输,兼作驻扎布阵的防御。骑兵分轻骑和重骑,轻骑奔袭突击,重骑负重耐远,长途行军。楼船即水兵。另一年要么到京师当卫士,宿卫长安,称为“番上”,要么屯驻边疆当戍卒,称为“戍边”。不服兵役的年份,每年还须为地方官府服役一个月,即所谓“月为更卒”,直到五十六岁才能免除,称为“免老”。不愿或不能服役者,可出两千钱交官府雇人代替,称为“过更”,所出之钱即为更赋。完成两年强制兵役后的男子即转为预备役士卒。遇到重大战事,天子以虎符征调各地郡国兵,临时择命将帅出战。战罢,将帅罢职,士兵各归郡国。兵员不足时,还会临时谪发刑徒罪人。

右北平郡既是边郡,郡内军队除了来自天下郡国的戍卒外,还有本郡良家子弟组成的郡兵,主要是骑士,非常时期还会屯驻有直属中央朝廷的屯兵,比如李广曾以骁骑将军屯守云中。按照惯例,戍卒为边军,驻扎在长城边塞,负责日常防御,由各校尉统领,最高长官为郡太守。而服役中的郡兵则是地方军队一系,驻在平刚城西的军营中,有战事才会出征,最高长官是郡都尉。大汉制度,征发郡国兵需天子虎符,即使遇到紧急情况,也需太守与都尉两名二千石官员的印绶、符节合用,如此规定的用意,是让地方行政长官与军事长官互相牵制,任何一方都不能擅自调发军队。

暴利长本是善意提醒,却不知正巧触动了李广最敏感的神经,拍案大怒道:“军情紧急,你还在这里婆婆妈妈讲什么朝廷制度,殊不知‘军中只闻将军令,不闻天子之诏’。”喝令左右将暴利长拿下。

暴利长抗声问道:“将军为何拿我?”军正鲁谒居忙斥道:“你不立即遵从长官命令,逡巡质疑,在战时可是死罪。”

暴利长冷笑道:“下臣是郡地方官吏,似乎轮不到军正用军法来治臣的罪。况且,臣只是按朝廷制度提醒李将军,有何过错?臣要向长安廷尉府上诉。”不及说完,便被强行带了出去。

李广心急如焚,一时等不及再遣人去军营征发郡兵,干脆取过铠甲兵器,披挂停当,匆忙点齐郡府中当值的士卒,不到百人,均是轻骑快马,一路急驰出城。

行不多远,迎面遇上一名尉吏[25]飞骑赶来,禀报说长城上烽烟已熄,警报解除,或许是误报也说不准。

李广心中不免大为失望,悻悻骂了一句,却不愿意就此打道回府,便命士卒们回去郡府,自己则带了几名亲信随从,往城南酒肆而来。

大汉食俗有明显的等级性——天子一日四餐,一为平旦食,少阳之始也,二为昼食,太阳之始也,三为晡食,少阴之始也,四为暮食,太阴之始也,一顿饭多达二十六道菜;贵族官宦阶层则是三餐制,称朝食、昼食和晡食。当初周勃等人诛灭诸吕恢复汉室天下,就是利用晡食时间进攻,令正在吃饭的吕氏猝不及防;而民间饮食通常是日食两餐,这是先秦时期传下来的用餐习惯,以适应“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劳作生活,早餐在上午辰时,称“大食”,晚餐在下午申时,称“小食”,军营中也是如此。此时还不到正午,刚过大食不久,距离小食时间还远,李广其实并不饿,只是突然很想痛饮一场,一醉方休。

城南酒肆不算太大,小本经营,却是家祖传老店,自制的马奶酒和酱肉别具风味,在平刚一带享有盛名,尤其马奶酒酒味醇厚,有“平刚一绝”之称。肆主羊田听到马蹄声迎接出来,认出飞将军,惊喜异常,连说话的声音都颤抖起来,忙不迭地引领李广到堂中正首食案前。

李广解下佩剑放在食案上,道:“来一斤肝,一斤咸羊肉,都切好了,再来二斤马奶酒。嗯,有别的酒菜也都端上来。”羊田应声道:“是,飞将军请稍候,酒菜马上就好。”又请李广随从到一旁食案坐下。

李广摆手道:“不必费事,他们跟老夫同坐一案,我们在军中一向如此。”羊田先是一愣,随即笑道:“久闻飞将军爱兵如子,今日一见,才知道不是虚传。”心中更加敬慕,亲自往厨下去准备酒菜。

大汉严禁聚众饮酒,律令明文规定三人以上无故群饮须罚金四两,朝廷有庆典才特许臣民聚会换饮,称做“赐酺”。因而汉家酒肆通常只是卖酒的商铺,客人打完酒提了就走,虽也招待酒客,却不是主要营生,酒肆的厅堂从来都是稀稀落落,尤其在这样的时分,连打酒的主顾都少。但今日除了李广一行五人外,堂中居然还有两名酒客,各坐一案——一名男子二十来岁,身材颀长瘦削,穿着光鲜的银色鼯鼠皮袄,席坐在东首窗下;另一男子四十岁出头,短小精悍,健壮结实,穿着一身粗糙的棕色皮衣和皮套裤,正是民间黔首最常见的服饰,倚坐在北首墙角。二人均深埋着头,慢条斯理地饮酒,完全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对身旁之事置若罔闻。

李广一眼瞥见那年轻男子搁置在案几上的佩剑,再也难以移开目光。他是赳赳武夫,对神兵利器有一种天然的钟爱。那长剑为铜铸就,剑长四尺,剑身尚插在剑鞘中,便已有黯黯精光射出,一望就知道不是寻常之物。

随从任立衡跟随李广日久,立时猜到飞将军心意,起身欲去请那年轻男子过来相见。最年轻的随从任立政甚是机警,忙扯住兄长,低声道:“那两个人似乎有些古怪,还是小心些好。”

他一提示,任立衡便立即想到了,的确古怪——李广虽为人亲和,在百姓面前从不端将军架子,然其箭法名动天下,汉地、胡地没有不知道他的名字的,每当他来往于民间被人认出时,总是围观者如堵,场面十分热烈。酒肆肆主羊田迎接李广进来,大呼小叫,恨不得左右邻居都知道飞将军来了酒肆做客,那两人竟没有好奇扭头看上一眼,实在不合情理。试问天下间怎么可能有这样完全无动于衷的人?

任立衡扶剑走到窗下,问道:“足下面孔陌生得紧,理该不是本地人氏,敢问高姓大名?”

年轻男子只凝望着手中的铜酒杯入神,似正思虑什么要紧事情,如此寒冷的天气,鼻尖还渗出几粒汗珠来。任立衡又叫了一声,那男子这才回过神来,慌忙离座起身,答道:“臣姓雷名被,长安人氏。”

任立衡见他神色张皇,不由疑心更重,道:“足下可携有关传[26]?”雷被道:“当然有。”从怀中取出一枚竹简,递了过来。

任立衡略略一扫,见竹简上刻着一行小字,内中有“内史黯”和“大夫被”的字样。“黯”是指签发关传的现任右内史汲黯,“被”则是持传者本人雷被了,“大夫”则是他的爵位。

任立衡见关传上刻的出关原因及时间均能对上,便递传还给雷被,道:“原来雷君是来平刚探亲访友,多有冒犯。”说罢向座上摇了摇头,示意并无可疑。

雷被道:“敢问这位军侯,座上那位明公莫非就是大名鼎鼎的飞将军?”任立衡道:“正是。”

雷被“啊”了一声,忙走到堂中,朝李广深深揖拜,道:“适才小子心中想事,又贪恋杯中之物,竟没有留意飞将军一行进来。久闻将军大名,今日无意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李广名气虽大,却是个质朴单纯的人,不善交际,拙于言辞,只微微点点头。

任立衡顺势问道:“雷君这柄佩剑看起来很不寻常,不知可否取出来一观?”雷被道:“乐意之极。”

到案前拿起长剑,刚及转身,那一直埋头坐在墙角的中年男子蓦地抬起头来,冷冷地瞪了雷被一眼,眼中精光暴射,凛然如刀,竟让他心头一震,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险些握不住长剑。幸好酒肆肆主羊田与打杂的小厮阿胡正用大木盘托着酒菜出来,遮住了李广几人的视线,这才无人留意到雷被的失态。

汉代陈设餐食颇有讲究,带骨的菜肴放在左边,切好的纯肉放在右边,饭食靠着人的左手方,浆水和羹汤放在右手方。羊田依照习俗将菜肴、碗筷一一摆放整齐,恭谨地道:“请将军慢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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