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朔道:“当然不是。如果刘陵是替朋友着想,怎么会盗取公主的金簪呢?公主的金簪既是太后所赠,想必许多人都认得,她有意选其作为凶器,可谓居心叵测。她也了解公主的脾性,一旦看到凶器后,为了朋友义气,就会自认罪名。若不是义主傅凑巧出现,取走了於单身上的凶器,只怕她的阴谋已经得逞了。这女子厉害!好厉害!淮南王将这样伶俐的女儿放在京师,必定有所图谋,嘿嘿!”
夷安公主道:“我不明白。”东方朔往四周看了一眼,刻意压低了声音,道:“淮南王刘安一定与匈奴有所勾结,他听到匈奴太子於单降汉,所以派太子刘迁来京师处置,不然哪有这么巧,长乐宫中正要举行家宴,淮南国太子就到了?正好淮南国翁主刘陵与公主交好,利用公主不想嫁给於单的心理,假意替公主杀人,其实就是期待公主认下罪名,好掩盖她真正的用意。”
夷安公主听得目瞪口呆,半天才讪讪道:“师傅完全想错了!淮南王是高皇帝的亲孙,广行仁义,天下闻名。他也是父皇最敬重的诸侯王,特赐予几杖,准许他使用驰道,也准许他不必像其他诸侯王那样年年来朝。我还记得他和父皇在宣室谈诗论道的样子,儒雅和气,这样的人怎么会勾结匈奴呢?再说淮南国太子刘迁,他是因为得罪了太子妃梅瓶,被淮南王捆送来京师请皇祖母治罪的。皇祖母邀请他出席长乐宫家宴,原本是要借机撮合他与梅姊姊和好。至于阿陵,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怎么会杀人后又有意暴露我呢?若她真有师傅说得那么厉害,又非要杀掉於单不可,干吗要选人多眼杂的家宴时下手?她住在淮南国邸,国邸旁边不就是於单的赐第么?两家是邻居,多得是下手机会。”
东方朔“啊”了一声,道:“公主说得不错,如果刘陵当真有如此心计,一定不会选家宴下手。”
夷安公主不过随口强辩,想不到竟能说服师傅,不禁喜出望外,道:“师傅不怀疑阿陵了么?”东方朔道:“昨晚之事应该与她无关,可是之前不还有两起行刺事件么?”
正在此时,一名卫卒过来躬身行礼,道:“臣和臣的同伴问到了一些事情,嗯,一些重要的事情,应该……不,是可能,可能与昨晚涉安侯遇刺有关。”
未央宫、长乐宫和皇帝避暑行宫甘泉宫均设卫尉,长官卫尉秩俸中二千石,佩青绶银印。卫尉寺下属卫卒均是征发自各郡国的良家子弟,也就是农民。朝廷有意将皇宫门户交给这些人守卫,是因为卫卒一年一更换,可以有效防止朝臣结党营私。不过这些卫卒大多出身贫寒,虽然已经在家乡当过一年郡兵,受过良好的军事训练,但并没有多少文化。
赶来禀告的卫卒乡音很重,说话又有些夹杂不清,东方朔和夷安公主总算耐着性子听完,倒真是发现了两条重要线索:昨晚侍立茅房的宫女和内侍听见过淮南国太子刘迁和涉安侯於单在内间争吵,起因是於单问起刘迁为何不与太子妃梅瓶坐在一席,但二人吵了几句后,就先后离开了茅房;另一件事是后来发生的,茅房中有内侍听见后院方向传来一声尖叫,似是女声,还特意出西门张望。正巧那时太仆卿公孙贺解完手出来,问他在看什么。内侍说北边似乎有动静,公孙贺便说他去看看,打发内侍进去换便桶,自己往北去了。
夷安公主道:“这么说,刘迁和公孙贺都有重大嫌疑。尤其是公孙贺,内侍亲眼看见他往后院去了,他却对我撒谎,说什么只去了趟茅房解大手,然后就直接回了大殿。”东方朔道:“公孙贺的确比刘迁更可疑,至少刘陵说刘迁去过茅房,没有掩饰其行踪。公孙贺未说实话,心中一定有鬼。但有一点最关键的疑点,凶器是公主的发簪,公孙贺如何能得到?”
当真是说某人,某人就到,话音未落,转头就看见公孙贺走进院子。等他走近,东方朔问道:“太仆卿有何贵干?”公孙贺道:“皇上命臣来查问案子调查得如何。公主、东方大夫,你们可有查到害死涉安侯的凶手?”
东方朔向公主使了个眼色,夷安便道:“太仆卿,你这不是贼喊捉贼么?难道不是你杀了於单么?”公孙贺吃了一惊,道:“什么?公主是说臣杀人么?我……我怎么会杀涉安侯?”稍一凝思,便回过神来,道:“是因为有人看见我往后院去了么?”
夷安公主道:“是啊,你昨晚为什么对我撒谎?”公孙贺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臣也不能不说实话了。臣出来茅房时,听内侍说后院方向有动静,一时起了警觉之心,臣想太后、皇上都在大夏殿中,万万疏忽不得,于是想去查看一番。谁知道没走多远,臣就遇见了一名宫女,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臣叫了她一声,她也没有理睬,径直跑去前面了。臣正不知所以时,又有一名郎官打扮的男子从后面跑了过来,臣问他出了什么事,那郎官说没事,臣就直接回去大殿了。”
夷安公主道:“这些经过你昨晚为什么隐瞒不说?”公孙贺道:“臣不敢说,臣虽然不认得那郎官是谁,却认得那宫女,她是太后身边的人。”
夷安公主大是意外,道:“是皇祖母身边的人么?是谁?”公孙贺道:“就是那名新近从匈奴逃归的女子王寄。”
夷安公主道:“啊,王寄!原来是王寄!昨日傍晚,她来过永宁殿,说是奉太后之命来看我换好衣服没有,她还在梳妆台前为我整过发髻。那个金簪……”东方朔忙打断她道:“烦请太仆卿回报皇上,涉安侯的案子已有眉目,很快就会水落石出。”公孙贺道:“好。公主,臣先告退。”
夷安公主道:“师傅为什么不让我当着公孙贺说出王寄从永宁殿盗取金簪的事?”东方朔道:“金簪这件事暂时别提,我后面还有用得上的地方。可是我还是觉得有疑问,王寄为什么要杀於单呢?”
夷安公主道:“王寄既然在胡地侍奉单于和母阏氏,一定经常见到匈奴太子,认得於单是肯定的事,说不定两个人还有什么私人恩怨。”东方朔道:“如此就有两个可能了:第一,王寄已经恢复了记忆,早认出了於单,但却继续装疯卖傻,为的是要找机会杀死於单。她去永宁殿看望公主,目的就是要盗取公主的金簪,因为全长安的人都知道公主不愿意嫁匈奴太子,事发后人人怀疑公主,公主就会成为她的替罪羊。”
夷安公主道:“不错,不错,正是这样。”东方朔道:“还有第二种可能呢,我倒觉得第二种可能性更大些——那就是王寄还是个傻子,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可能是无意间拿了公主的金簪,又无意间去了后院,在林边撞见於单,蓦然间回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往事,惊吓之下失手杀了他,再跌跌撞撞往前院跑去,这才撞见了公孙贺。”
夷安公主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道:“傻子杀人,无意杀人,这可是我听过的最笨的辩解理由了。”
东方朔正色道:“旁人可以不信,但公主不能不信。我们跟王寄一道回来京师,途中朝夕相处,公主应该能看出,她的傻不是装的,她的失忆不一定是因为伤势引发,更有可能是她不想再回忆起过去。她不是经常在梦中尖叫哭泣么?可见她之前在胡地一定吃了很多苦。如果王寄没有失忆,她一定比任何人都知道於单对大汉的用处,要揭发出那些预备重新反叛的匈奴降将,非借助於单之力不可。我猜想皇上虽然强逼公主嫁给他,并没有想到他还有这么大的用场。”招手叫过一名卫卒,吩咐了几句,那卫卒躬身去了。
过了一刻工夫,卫卒从掖庭狱带来郎官赵破奴。东方朔道:“咱们也算得上是熟人,我就开门见山了,昨晚赵郎官去过后院,对么?”赵破奴微一迟疑,即点点头,道:“是的。”慢慢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王寄失去记忆后,也不再认识以前的旧人,包括赵破奴在内,这令他一直十分费解。因为他二人在胡地时就已经暗中相知相许,她怎么会忘记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呢?到京师后,赵破奴被授予官职,在郎中令李广手下为郎官,于未央宫当差,王寄则被王太后接进长乐宫,重新做了太后身边的女官,从此两人只能隔墙相望。哪知道事情凑巧,太后和皇帝要在长乐宫举办家宴,赵破奴随侍皇帝,也得以进出大夏殿。昨晚宴会开始之时,赵破奴奉命扶着受伤的於单进来,一眼看到站在王太后身后的王寄,心有所动,只觉得几个月不见,她出落得愈发明艳亮丽。只是王寄依旧对他视而不见,仿若陌生人一般。他意气难平,遂一直暗中留意,想找机会跟她说上几句话。第一巡酒结束时,居然真的看见王寄从东偏殿中出来,往后院去了。当时赵破奴就觉得奇怪,如果王寄是要上茅房,该往西穿过庭院,如果不是去茅房,她又要到哪里去?他见左右无人留意,遂跟了上去,叫住王寄,问她还认不认识自己。王寄只是茫然地看着他,仿佛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人,随即又往北走。赵破奴又气又恼,却无可奈何,见她神思恍惚,担心她出事,只得闷闷跟在后面。到了后院,王寄张望了一下,便转向西去了。他这才想到她本来就是要去茅房,不过是神志不清,夜间天色又黑,分不清方向。正要上前叫她时,忽然听到林子中有人声,犹豫要不要出声喝问时,就听见王寄尖叫一声,朝前跑了。他急忙赶过去,见涉安侯於单也站在林边,裤子解开,露出胯间的阳物来,原来是在这里方便。他想王寄多半受了惊吓,不及与於单招呼,忙去追赶,半途遇上了太仆卿公孙贺,两人对答了一句。只是等他到前院时,王寄已经进了偏殿,他无法再追,也只能怅然满怀。
东方朔道:“这么说,你在后院见到於单时,他还活得好好的。”赵破奴点点头,道:“他正在撒……撒那个尿。”东方朔道:“他看到你出现,难道不奇怪么?”赵破奴道:“他没有看到我……不,应该说他没有回过头来看我,他一直半侧着身子,愣愣望着西南方向。我想,他也认出了王寄。”
夷安公主道:“这些话,你为什么不早说出来?”赵破奴道:“公主想听实话么?我心中只有阿寄,至于那个匈奴太子他死还是不死关我什么事?我说出经过,不仅我要受到擅离职守的处分,说不定还会让你们怀疑阿寄。是我亲手解开於单的衣服验伤,我看到他腹部的那一圆斑伤口时,当即想到这是女子的发簪所刺。虽然我不相信阿寄会杀人,可我还是不能让你们怀疑到她身上。”
夷安公主道:“你现在说出来,我们还是一样要怀疑王寄。”赵破奴道:“我相信东方大夫不会冤枉好人。大夫君,你能从一把金剑看出金剑主人生前的心愿,也一定能找到真凶,为阿寄洗脱嫌疑,对不对?”东方朔道:“嗯。你去吧,叫他们将那些拘禁在暴室狱、掖庭狱的人都放了。”
赵破奴又惊又喜,问道:“大夫君找到真凶了么?”东方朔道:“还没有,不过应该跟那些宫人无干。你先去吧。”赵破奴颇为失望,只得道:“诺。”
夷安公主道:“不是王寄杀人,那又是谁呢?”东方朔道:“现在最关键的就是王寄的口供,咱们这就去长信殿。”
二人来到长信殿。夷安公主道:“皇祖母不喜欢师傅,还是我自己进去好了。”东方朔知道太后对自己一年换一任妻子的做法极有微词,便道:“也好。”
平阳公主正陪着太后王娡在偏殿中闲话家常,女官王寄带着众宫女侍立在一旁。胡乱扯了几句,平阳公主掏出一枚银指环,走过去套在王寄的右手中指上,笑道:“这个送给你,多谢你服侍太后。”
王寄见那指环以银丝绞成,颇为精致,随口谢了。王娡却是脸色一变,冷冷问道:“皇帝又瞧上我的人了么?”
原来金、银指环在皇宫中是宫女避异的标记——当某一宫女处于妊娠或月辰期间,必须在右手套以金环,以戒帝王御幸;平时则用银环,表示可供帝王临幸。因指环有“禁戒”之用,所以又名“戒指”。
平阳公主见太后不快,忙赔笑道:“其实皇上也是为了国事,想多了解一些匈奴的情况。”
王娡“哼”了一声,正要反驳,夷安公主闯了进来,说明来意,称想询问王寄昨夜去过哪里。王娡愠意更重,道:“既然想问,就在这里当面问吧。”
夷安公主便问昨晚王寄第一巡酒后去了哪里,王寄努力想了半天,才道:“不大记得了。”夷安公主道:“那么你有没有去过后院?有没有见到於单?”
王寄尚不及回答,王娡已勃然色变,道:“夷安,你堂堂公主,非要去查什么案子,查也就罢了,居然查到老身的长信殿来了。”
夷安公主忙赔罪道:“皇祖母别见怪,是因为有人见到王寄去过后院,臣女才会这么问,原是想慢慢引她回忆起来。”王娡道:“她一个傻子,会杀人么?哼!”
平阳公主见母亲暴怒,忙打眼色命夷安公主出去。夷安公主只得向太后告退,出殿将经过告诉了东方朔。东方朔凝思半晌,道:“王寄应该是可信的,不然她不会想半天才回答公主的话。”
夷安公主道:“这件案子实在诡异,金簪只有王寄能拿到,可她离开后院时,赵破奴见到於单还活得好好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凶器偏偏是我的金簪啊?”
东方朔道:“咱们从头顺一遍,王寄在永宁殿看到公主的金簪,也许让她想起了什么往事,所以顺手取了收入怀中。晚宴时,皇上宣布暂歇。於单最早离开大殿,人人都知道他是直奔茅房而去。王寄也想方便,出来偏殿后,没有辨明方向,直接往北而去。她不可能事先想到会在后院撞见於单撒尿,忽然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子袒露下体,惊慌之下顺手取出金簪刺出,这也是一些妇人的本能反应。”
夷安公主道:“可是王寄在先,赵破奴在后,他经过於单时人可是还活着的。”东方朔道:“赵破奴只说於单没有回过头来看他,於单一直半侧着身子,望着西南方向发呆半侧身子时被杀,不正是公主从现场尸首情形推出的结论么?金簪尖细,刺入腹部,出血不多,不足以立即致命,所以赵破奴到时,於单还活着,正怔怔望着凶手消失的方向。不过这只是一种可能;另一种可能就是王寄在半路遗失了金簪,被赵破奴捡到,他一路跟着王寄来到后院,意外发现於单在此撒尿。他之前在匈奴为奴,肯定没有少受折磨,跟於单有私仇也说不准,当即看准仇人落单的机会,上前来了一下。”
夷安公主道:“这种可能性不能成立。师傅难道看不出赵破奴很喜欢王寄么?他又不知道那是我的金簪,只以为是王寄的,怎么可能用她的失落之物杀人,那不是引人怀疑她么?”东方朔思忖道:“不错不错,果然是这个道理,公主越来越明察秋毫了。那么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公孙贺拣到了金簪,好奇来到后院查看究竟,见只有於单一人,便举手杀了他。”
夷安公主笑道:“师傅又要搬出那套匈奴奸细的理论了么?公孙贺可是皇亲国戚,拖家带口的一大家子人,回去匈奴对他有什么好处,听说那里以肉为食,以酪为浆,连房屋都没有,更不要说城市了。”东方朔道:“话虽然这么说,但这个公孙贺极为可疑,不是因为他是匈奴人,而是因为他刚才的供词。他称认出了王寄,但却没有认出郎官是谁。郎中令属下各种郎官人数近千,他的确未必能全部认得,可他怎么会不认识赵破奴呢?赵破奴回京后被天子在未央宫宣室召见,当面褒奖,授予官职,他当时明明在场。”
夷安公主还是不能相信堂堂九卿之一会是匈奴人的奸细,道:“昨晚没有月亮,也许是天黑,公孙贺没有看得清楚。说实话,这些郎官一样的打扮,一样的服侍,在我看来也全是一个样子呢。况且公孙贺明明知道赵破奴跟王寄是一起逃归的,既然认出王寄,只要提到郎官,我们一定会想到是赵破奴,师傅不就立即想到了吗?他干吗要为此说谎?”东方朔笑道:“公主伶牙俐齿,句句在理,臣也不能辩驳了。”
夷安公主道:“那么这件案子的最大嫌犯就是王寄了。”东方朔点点头,道:“不过公主先不要告诉任何人。如果旁人问起,就说还没有找到凶手,师傅还有后招。”
正说着,一名内侍奔过来道:“长安令已经检验完涉安侯尸首,请东方大夫速去卫尉寺。”
长乐宫卫尉寺在西阙门南边的周垣[8]下。二人进来寺厅,长安令义纵迎上来,奉上检验爰书,道:“涉安侯腹部的伤口不是致命伤。”
夷安公主吃了一惊,问道:“那於单是怎么死的?”义纵道:“死在雄黄之下。”
雄黄是民间常见的解毒剂、杀虫药,可以克制蛇、蝎等百虫,大夫常常用它治疗恶疮、蛇虫咬伤等。战国时期,楚国大夫屈原愤而投江,屈原家乡的人们为了保护屈原遗体不让蛟龙吃掉,纷纷将粽子、咸蛋投入江中。一位老医师则拿来一坛混有雄黄的酒倒入江中,说是可以药晕鱼龙,保护屈原。过了一会儿,江面真的浮起了一条蛟龙。从此民间开始流行用雄黄泡酒饮用,达到驱邪避疫的目的。
但雄黄一方面是良药,另一方面又是毒物,腐蚀性强,服用稍微过量,就会使人腹泻腹痛、麻痹昏迷甚至致人死亡。於单之前胸口曾受过剑伤,身上裹了厚厚的药布,那药布上除了有上好的治疗外伤的膏药外,还浸泡了雄黄,通过伤口慢慢渗入体内。昨晚酒宴,於单一人先饮二十大杯酒,全身发热,加剧了雄黄进入体内的速度和量。他大概感觉到身体不适,所以一巡酒后就请求告退,去了茅房,后来又不知怎的去了后院,被人刺了一下。恰逢此时他体内毒素积聚已多,终于体力不支倒地。
夷安公主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这……这是真的么?”义纵道:“千真万确。臣少年时曾伙同他人劫财为生,手段就是将雄黄下在客人的酒中,令客人晕厥后取走财物,但也有因雄黄过量而害死人的事发生过。”
义纵三十余岁,脸色赤黑。最早是因为姊姊义姁医术高明得幸王太后之故,由太后亲自出面举荐,入皇宫为中郎。不久被刘彻发现其人果决狠辣,补为上党郡中县令,治政严酷,其县大治,政声远闻,遂又被调来京畿之地天子脚下任长安令。
义姁虽是夷安公主主傅,但公主还是第一次见到义纵,听他述说昔日为盗时之害人劣迹,眼神冷漠而淡然,语气无喜无忧,就像是在讲一件完全跟自己无干的事,不由得心中发冷,暗道:“义主傅怎么会有这样的弟弟?父皇又怎么会任用这样的人当京县长官?”
东方朔倒不以为意,沉吟问道:“那么义明廷对此案有什么高见?”义纵道:“高见不敢当。依臣的看法,涉安侯先后三次遇刺,但都不是同一伙人。第一名刺客先用剑刺伤了涉安侯,再买通大夫在药布上下毒,既有把握置涉安侯于死地,理当不会再出手;第二名刺客埋伏在长乐宫西阙外,用暗箭出击,虽未射中涉安侯,终将他惊下马来。但如果这刺客有能进入长乐宫的能耐,他也就不用冒险在宫门外出手了。此人逃跑时在驰道上飞奔,追捕的卫卒不敢违背禁令,这才被他侥幸逃脱;第三名刺客……”他顿了顿,才道:“第三名凶手应该不是刺客,依臣的看法,她多半是名女子,受到了意外刺激,才突然出手,凶器大概是发簪之类的女子饰物。”
夷安公主适才对义纵还有鄙夷之心,见他仅凭伤口就能推断出昨晚情形,果然有几分才干,不禁又心生佩服。
东方朔也道:“久闻义明廷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义纵道:“不敢当。不过是臣少年时无知,做过不少违法的勾当,对那些犯法者的行事手段多少知道一些罢了。”
东方朔道:“我有一件私事想拜托义明廷,可否借一步说话?”他生平狂傲无状,权贵多有被其戏弄者,此刻忽然对一个县令如此折节客气,实在是令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