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解忧道:“你是说,是匈奴人告发平阳公主?”李陵点点头,道:“不过胡地的匈奴人是做不到这些的。东方先生之前不是还受张骞先生委托,调查朝臣中与匈奴勾结的内奸么?”刘解忧道:“嗯,后来查到是淮南王刘安和江都王刘建。”
李陵道:“诸侯王身在封国,不能随时探知朝廷动向,对匈奴而言,军事价值并不大,肯定还有内奸隐藏在朝臣中,要不然何以之前公孙贺、赵破奴两路大军出兵匈奴却无功而返?解忧,我有个奇怪的想法……”
刘解忧笑道:“是什么?怎么忽然吞吞吐吐起来了?”李陵道:“嗯,先是骠骑将军骤然暴病而死,随后是告发平阳公主事件,其实是针对大将军……”刘解忧蓦然醒悟,道:“不错,这两件事时间隔得并不远,很可能是匈奴人有预谋的计划。李陵哥哥放心,我明日一早就去打听这件事。你去帮霍光哥哥寻找雌剑。董偃说得对,就算得到了高帝斩白蛇剑,没有雌剑合套,它也就是一把剑而已。这次一定不能让那坏人抢先了。”
李陵不免很是疑惑,道:“你要如何打听?是找司马琴心么?她本人医术高明,当年也未能从骠骑将军的病情中发现端倪,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怕是更难回想起来了。”刘解忧道:“不,不是找琴心姊姊。我要找的人,肯定比她知道的内幕要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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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昆莫:音译,乌孙王号,意为国王,“昆”意为太阳,“莫”意为君王。后人取昆莫之“昆”,猎骄靡之“靡”,称他为“昆弥”,并以“昆弥”为乌孙王号。乌孙族是今哈萨克族的主要祖先之一。
[2] 长安除地方监狱如长安狱及中央监狱如廷尉狱外,还有一种中都官狱,又称诏狱,即奉诏设置的直属于朝廷的特别监狱。居室狱即是诏狱的一种,属少府,专门关押特殊的犯罪大臣及家属。
[3] 安期生:传说中古代的仙人。
[4] 瘗(yì)钱:殉葬的金玉器物、钱财等。
[5] 浮沮:井名,位于匈奴地,在九原(今内蒙古乌喇特旗)二千里,见汉與地图。汉舆地图标及匈奴一井,即章太炎先生所说“汉之地图,盖甚精审”。匈河:水名,去令居(汉在河西走廊筑有令居塞,东起金城郡令居县,西到酒泉郡,是以堑壕为主的边墙)千里。
[6] 楼兰:今新疆罗布泊一带。楼兰境内的罗布泊水量丰盈,令不少人以为它就是中原黄河的上源,从先秦到清代,这种观点一直广为流传。
[7] 元封元年,刘彻封泰山,禅肃然(山名,今山东莱芜西北,泰山东麓),在泰山脚下封土后,只带十岁的侍中霍嬗一人登上泰山极顶,结果霍嬗死在泰山山顶,刘彻称其得暴病去世。
[8] 由于封禅是中国政治制度中最盛大的典礼,官吏均以亲眼见识为荣。刘彻封禅泰山,太史令司马谈未能获准参加,引为生平恨事,气愤而死,临终叮嘱其子司马迁(时年三十六岁)继承遗志,务必完成编纂史书的重任。
第八章 黄鹄悲歌
外面人进人出的忙碌的脚步声就像是一把把锤子,一下一下地打在她的胸口。憋闷沉重的气氛弥漫着四周,即使眼中没有泪水滚落,心中却也是凉得透了。时光在流逝,同时流逝的还有她的青春和思绪。
次日一早,刘解忧来到甲第,找到正在监工修筑单于邸馆的匈奴左谷蠡王丘人,约他去逛长安。丘人喜不自胜,忙交代属下几句,登上车子。刘解忧遂命车夫沿着主干道慢慢行驶,丘人哪有心思观看市景,眼睛只盯在身旁佳人身上。
刘解忧道:“你既被皇上封了涉安侯,那么我便按照大汉的习惯叫法,称你君侯吧。我的名字叫刘解忧,你就叫我解忧好了。”丘人道:“好极了!解忧!”
刘解忧道:“嗯,我就要嫁给你做妻子,可我心头还有未了之事,那就是我师傅还有两件案子没有破,你愿意帮助我么?”丘人道:“当然,你是我未婚妻,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刘解忧道:“君侯可听过高帝斩白蛇剑?”丘人脸色登时大变,退到车座边缘,绷直了身子,瞪着刘解忧。
刘解忧叹道:“瞧君侯的样子,肯定是知道了。那剑现在在哪里?”丘人惊惧异常,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刘解忧本来想直接问是不是匈奴人害了骠骑将军霍去病,又要对付大将军卫青,但担心过于明显,对方不肯说实话,遂决意用别的话题来圆缓一下。她满脑子只是这几件案子,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高帝斩白蛇剑,哪知道不过随口一问,对方却反应剧烈,心中一动,立即紧张兴奋起来,却有意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道:“我当然知道,我师傅东方朔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你没有听过他的名字么?高帝斩白蛇剑在哪里?你现在不说,难道可能永远瞒过我么?”
丘人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不能告诉你们皇帝。”刘解忧心道:“只要我知道了斩白蛇剑的藏处,我不会自己设法夺回来么?不告诉皇上有什么要紧。”当即应允道:“好,我答应你。”
丘人迟疑半晌,才道:“在我们匈奴的王庭里。”
刘解忧“呀”地惊呼出声,连声道:“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在你们匈奴的王庭里?”丘人道:“这有什么稀奇?不过是礼尚往来而已。你们皇帝派骠骑将军抢了我们匈奴的镇国之宝祭天金人,供奉在皇宫中。我们单于派人偷了你们镇国之宝高帝斩白蛇剑,当然也要供奉在王庭了。”
原来大汉天子刘彻对匈奴展开大规模反击前,曾单独委任霍去病为骠骑将军,带一万精锐骑兵深入大漠。这是大汉唯一的一次派孤军深入敌后,而此行的唯一目的就是夺取休屠王领地内的祭天金人。刘彻之所以如此不惜代价,是因为他曾听说祭天金人是匈奴的镇国之宝,是匈奴的龙运所在,所以他要在开战前夺取金人、破掉匈奴的风水。后来果然汉军陆续取得了河西之战、漠北之战的辉煌胜利。虽然是汉军浴血奋战,以生命和鲜血的巨大代价换来了匈奴人远遁漠北,从此不敢南下牧马,但刘彻好迷信,心中却一直以为是匈奴祭天金人被夺的结果,所以格外器重破掉匈奴龙运的霍去病。
匈奴伊稚斜单于对祭天金人被夺自然恨得咬牙切齿,但祭天金人被供奉在甘泉宫中,既难用武力夺回,又因体形巨大沉重,难以用巧计偷取,更不要说运回胡地了。伊稚斜得到降将赵信后,得知大汉也有一件镇国之宝——高帝斩白蛇剑,遂决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派出精干得力人手,盗取了斩白蛇剑,用墨汁涂黑后夹带在匈奴使者队伍中,顺利运回王庭。
刘解忧这才知道劫夺斩白蛇剑的幕后主使是匈奴单于,也并非贪图金剑中的宝藏秘图,而仅仅因为它是大汉的镇国之宝。忽想到董偃所告知的那本是西楚霸王项籍的佩剑,心中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丘人道:“我只告诉了你,你答应过我,千万不能告诉你们皇帝。”刘解忧道:“你们用巧计夺取了大汉镇国之宝,又顺利运回胡地,这可是前所未有的胜利,为何不张扬夸耀呢?”
丘人道:“不,不,你们大汉强大,兵多将广,万一再出个骠骑将军那样的人,说不定为了夺回镇国之宝而深入王庭,我们单于可不敢冒那样的险。我这次出使,新单于特意嘱咐过我,千万不能泄露高帝斩白蛇剑的消息。你若是说出去,我回去后一定会被乌维单于重罚的。”
刘解忧道:“单于是怕事情张扬开去,皇上会立即猜到匈奴在朝中有内奸。况且目下有夷安公主给内奸当替死鬼,他正巴不得如此呢。”
可惜她预料不到高帝斩白蛇剑竟在匈奴王庭中,事先答应了丘人,做人须得有信有义,只得道:“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不会说出去的。”又问道:“你可有觉得骠骑将军英年早逝,死得蹊跷?”
丘人总算明白过来,对方并不是好意邀请自己游街,而是另有所图,当即正色道:“如果我现在向解忧你打听你们大汉的秘密,你会告诉我么?”刘解忧道:“不错,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我冒犯了。抱歉,我还有事,不能陪君侯继续游街了。”命车夫送丘人回去甲第,自己跳下车来,往霍府而去。
路过馆陶公主府时,却见府门前挂出了丧灯,忙上前问道:“是谁殁了?”门仆道:“馆陶长公主。”刘解忧道:“那主人翁董偃呢?”门仆道:“董君自愿为长公主殉葬,昨夜也服毒自杀了。皇上刚下了诏书,准董君跟长公主一起陪葬霸陵呢。”
霸陵是汉文帝刘恒的陵墓,馆陶公主是文帝和窦后的唯一爱女,自然是要跟父母葬在一起。男宠与女主一道陪葬帝陵倒是十分少见,对董偃而言,也算是身后事无限风光了。
来到霍府,霍光、桑迁、李陵均在这里。刘解忧一见三人神色,便知道未能从廷尉的证物中寻到雌剑,忙道:“大伙儿不必沮丧,就算寻到雌剑,也没有多大用处了。”当即说了高帝斩白蛇剑已被带去匈奴王庭。她了解各人性情,特意叮嘱道:“桑迁哥哥,你可千万不要信口说出去,我答应了匈奴使者的。”
李陵狐疑道:“既然是机密之事,那匈奴使者为何肯告诉你?”刘解忧道:“嗯,这个……”一时难以找到合适的谎言,只得道:“我跟那人是朋友。”
李陵疑虑更深,但他天性仁厚,见对方不愿意说实话,也不再追问,只道:“这件事匈奴人自己不愿意泄露,咱们当然也不能说出去。不然,以皇上的性子,岂肯善罢甘休?”
皇帝刘彻迷信好神,当初为了夺取匈奴的祭天金人,不惜人力,派骠骑将军霍去病率军深入敌后。他所带的一万人马是汉军中最精锐、最勇猛的士卒,个个武艺高强,精于骑射,是千中选一的勇士,虽然最终夺到了祭天金人,却只有三千人活着回来。若是皇帝得知大汉镇国之宝在匈奴王庭,一定会不惜代价地夺回来,多少热血男儿又将葬身异国他乡?这可不是李陵所愿意看到的,为了一柄斩白蛇剑而大起干戈。
刘解忧道:“嗯,李陵哥哥说得对,这件事咱们得保密。”
桑迁道:“盗剑者肯定是匈奴内奸,说不定告发平阳公主也是他所为。”李陵道:“不错,内奸有相同的动机,应该是同一人。”刘解忧道:“那么高帝斩白蛇剑和告发平阳公主可以算成一个案子了,可我们毫无线索,要从哪里下手呢?”
桑迁性情洒脱,处事素来不瞻前顾后,道:“去问问那位天下第一聪明人怎么样?”刘解忧道:“师傅一定不会理睬的。”桑迁道:“未必,现在案情有了新的转机,又不是要请他出山查案,只要他指点迷津就可以了。”
众人一时无法可想,遂来到茂陵东方朔家中。东方朔正躺在院子中的卧榻上晒太阳,形容慵懒,听到众人进来,眼睛都不愿意睁开一下。
刘解忧让众人站在门边,自己走近卧榻,轻轻叫道:“师傅,杀死平阳侯曹襄的凶手找到了。”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只隐过丘人一事。又道:“到现在线索全断了,不知道该如何查起,弟子特来求教师傅。”
东方朔头也不回地道:“这些都是陈年旧案,为师早就没有心思再追查了,你这个时候又捡起来做什么?”刘解忧道:“弟子只是一时好奇……”
东方朔蓦然翻身坐起来,问道:“是不是皇上要封你做公主,命你出塞和亲?是月氏国王,还是车师国王?”
刘解忧见师傅只言片语间就猜到事情根本,又是惊奇又是佩服,可又不便直承其事,只得含含糊糊地道:“细君姊姊不是就要动身到乌孙了么?皇上怎么会这么快再次和亲?”
李陵却是反应过来,奔过来抓住刘解忧手臂,问道:“不是月氏国王,也不是车师国王,皇上要你嫁的是匈奴单于,对不对?”刘解忧道:“不是……”
李陵气急败坏地道:“你还要瞒着我么?我今日已在甲第看到为匈奴单于修的邸馆,知道乌维单于要来京师朝拜天子。难怪那匈奴使者肯透露机密信息给你,原来他早将你当做了单于的阏氏。”神色又是愤怒,又是失望。
刘解忧心中“咯噔”了一下。她知道即将远嫁乌孙的刘细君喜欢李陵,没有女子不喜欢他呀,外貌英俊,为人正直,既会吟诗作赋,又武艺高强,有一手百步穿杨的神技。她也一直以为李陵喜欢刘细君,两人同岁不说,又是一起长大,两小无猜。刘细君本人温柔可爱,多才多艺,精于音乐、书画,若不是被皇帝选做和亲公主,堪称李陵的绝配。可现在亲眼瞧见李陵的失态,那可是听到细君被封为江都公主后也没有过的表情,她才恍然明白了,原来他爱的人是自己。她也爱他呀,深深地爱着他,从小到大,多年来始终如一,可她总是自惭远远不如细君美貌有才,丝毫不敢流露出来。即使现在明白过来,是不是也已经太晚了呢?
她终于明白刘细君为何不愿意远嫁西域,所不能割舍的并非荣华富贵,而是这里的爱人。她原以为自己能轻易丢开一切,然而当明白了所爱男子的真正心意后,她就再也放不下了。不禁又回想起昨晚与王媪倾心交谈的情形,为什么国家的命运、天下的安宁,要由她们这些弱女子来承担呢?
霍光是知道事情究竟的人,见李陵恼怒,便道:“解忧要嫁的不是匈奴单于,是那匈奴使者丘人,他是前匈奴太子於单的儿子,在匈奴封左谷蠡王。”李陵道:“单于也好,左谷蠡王也好,又有什么分别?”竟不顾众人此行目的,自己甩手去了。
然而,没有人会怪他。他父亲李当户和二叔李椒都是在雁门大战中被匈奴人杀死,父亲死时他还没有出生,是遗腹子身份,因而他自小就深恨匈奴人。刘解忧一直瞒着不肯说出来,就是怕他生气自己要嫁给匈奴左谷蠡王。
东方朔这才道:“解忧,既然这是你的心愿,为师也不能袖手旁观。偷走高帝斩白蛇剑的人,跟告发平阳公主的一定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