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琴心道:“嗯,不过嫂嫂还是不大放心。东方先生这里地方也不宽敞,阿弟何不随我搬去家父旧宅养伤?”霍光心道:“嫂嫂总算是自己家人,烦她总比打扰东方先生好。”正要出声答应,刘解忧抢着道:“琴心姊姊,你可别跟我抢。我师傅临走将病人交给了我,要搬走,也得等我师傅回来同意才行。”
司马琴心不及回答,有仆人进来禀告道:“皇后、太子、大将军各自派了人携带礼物来酬谢霍夫人,请夫人立即回府。”
原来昨日司马琴心为卫皇后诊治病情后出宫,正好遇到皇帝刘彻。刘彻因为霍去病的缘故,对司马琴心历来另眼相看,当即留她在宫中,聊了许久。其间谈及皇后病情,司马琴心道:“皇后并无大病,只不过心中怨恨之气长期郁积,憋出来的毛病。”刘彻闻言,感思颇多,送走司马琴心后,立即派人将大将军卫青召进宫来,道:“汉家的内政尚在草创阶段,而外有四夷,经常侵凌中原。朕不变更制度,后世即无法可循;朕不出师征伐,天下就会动荡不安。为此,朕不得不征发民力、财力而用之。如果后世天子还像朕这般作为,那就是蹈暴秦的覆辙了。太子为人敦重好静,一定能够安定天下,朕对此十分放心。欲求守文安邦之主,哪儿还有比太子更贤德的呢?朕听说皇后和太子有些不安心,真是这样吗?你把朕的这个意思告诉他们吧。”卫青被闲置已久,忽得听皇帝这番语重心长的话,涕泪交加,原原本本地将话转达给了姊姊卫子夫。卫子夫听后,即赶去向皇帝脱簪请罪。卫皇后年老色衰,失宠是无可挽回的事实,卫氏集团长久以来最担心的不是她的失宠,而是刘据的太子之位不保,得了皇帝的这番话,犹如吃了定心丸,长期的担惊受怕终于缓解。得知是司马琴心的言语起了旁敲侧击的作用后,卫皇后随联络太子刘据、大将军卫青,一起派人来向她道谢。
司马琴心听说卫皇后等人有使者到来,一时顾不上霍光之事,只得道:“那么等东方先生回来,商议好了再搬过来也不迟。”
然而过了正午,东方朔仍未回来,刘解忧不免有些担心起来,派仆人出去打听。不久后仆人回来,称全茂陵都在传一件大奇事:那就是被打入“冷宫”多年的大将军卫青昨日突然被召进未央宫中,出来时喜笑颜开。这还不算甚奇,甚奇的是卫青在回去北阕甲第家中时,路上见到一名男子,居然一眼认出那男子是皇帝诏书名捕的长安大侠朱安世,忙亲自带领侍从上前逐捕,逮到送去廷尉府比照文书,真的是朱安世。这还不算最奇,最奇的是今日一早天蒙蒙亮时,一群黑衣蒙面男子闯入廷尉狱,劫走了朱安世。
刘解忧心道:“昨日师傅离开时,从书房取走了董先生的新书,那可是能救命的书。师傅拿走它,一定是要去救什么人。总不会是朱安世吧?那可是皇上诏书名捕的要犯。”
霍光听仆人绘声绘色的一番描述,心中更加惊疑不定。当年雷被被捕囚禁在廷尉狱时,皇帝刘彻出于某种目的,曾预备派他带郎官去劫狱救走雷被,事虽未成,但听起来今早这伙子黑衣人选择的时间、所用的手段跟当初皇帝的安排一模一样。可朱安世明明是皇帝点名的要犯,又怎会由皇帝的手下救出?莫非是皇帝的放长线、钓大鱼之计?这可不符合皇帝的严峻性情。一时百思不得其解,遂跟刘解忧说了。
刘解忧道:“哎哟,该不会真的是师傅做的吧?他拿董先生的书跟皇帝交换,皇帝又不能明目张胆地赦免自己下诏追捕的要犯,遂派人暗中劫囚,放走了朱安世。”
霍光道:“皇上酷好读书,为得到好书而放过朱安世也在情理之中,可东方先生为什么要这么做?”刘解忧道:“你还记得那盗走高帝斩白蛇剑的匈奴内奸么?师傅叫我们不要追查,说他自有主张,那件案子不仅关系着大汉国运,而且夷安公主也是为它而自杀,我猜他绝不会轻易放弃,一定在暗中调查这件事。不过我师傅在这件案子上牵涉过多,一举一动都被人瞩目,所以另外请人参与其事是最好的选择。你想想看,还有比朱安世更好的选择么?他可是长安的地头蛇,连官府都拿他没办法。”
正说着,东方朔踱进房来,笑道:“解忧,你可是越来越聪明了,事情居然被你猜得八九不离十。”
原来他连夜进宫求见皇帝,正是想用董仲舒的新书换取朱安世的性命。刘彻开始非但不准,还预备将东方朔一并下狱治罪。东方朔无奈之下,只得说出了高帝斩白蛇剑落入匈奴人之手的重大机密,他正请朱安世暗中调查此事。刘彻闻言更是暴怒,道:“我大汉满朝文武,人才济济,轮得到一名囚犯来查案么?”东方朔道:“满朝文武,陛下又有几个真正信任的人呢?调查匈奴内奸这件案子,没有人比朱安世更合适。他有游侠之名,必定不会堕落到与匈奴勾结的地步,扳倒权贵正是他内心最渴望的事,他势必倾尽全力而为。”又承诺游说朱安世献出昔日女相士许负的玉佩,这才换来刘彻的勉强同意。因不便公然释放要犯,遂命手下郎官装扮成强盗,清晨从廷尉狱中劫走了朱安世。
刘解忧道:“师傅冒这么大的风险,险些被皇上下狱。万一朱安世查不到什么端倪,不是白搭了么?”
东方朔只是不答。自夷安公主自杀以来,他虽然伤怀之下,从此不问世事,但往事历历,又怎么可能轻易释怀?当年的情形早在他脑海中过了千遍万遍——当初他将假的斩白蛇剑交给平阳公主,平阳公主亲自到长乐宫前殿用它换出了真剑。为保险起见,他又让夷安公主将真剑藏在了长乐宫钟室中。整个事情经过只有他本人、夷安公主、刘解忧和平阳公主知道,但之后钟室案桌下的真剑却变成了木棍,四人中必有一人泄露了消息,这个人肯定就是平阳公主。这位公主城府极深,而且有极强的控制欲,从她献卫子夫给刘彻,主动与平阳侯曹寿离婚下嫁卫青又在王寄死后献李妍给皇帝就可以大致看出其为人。即使有卫子夫以皇后身份母仪天下,即使有卫青以大将军、大司马官职权倾朝野,平阳公主才是整个卫氏集团的主心骨和智囊,当她被人暗中告发畏罪自杀后,卫氏一蹶不振就是明证。这样一个女人,虽然因为有求于东方朔而不得不去盗出镇国之宝,但不会不留下后招,就如当初无终县的老翁管线一样,金剑之后还有郭解,平阳公主一定或是有意,或是无意,将东方朔手中有高帝斩白蛇剑的消息透露给某人,却没有想到他是匈奴内奸。某人暗中监视着东方朔师徒的一举一动,等到夷安公主受命送剑,他由此知道了真剑的藏处。但这个人不但是匈奴奸细,还是朝廷重臣,只有如此身份,才会有进出宫禁的门籍,才能一路跟随夷安公主进入长乐宫中。他取得真剑后即交给出使大汉的匈奴使者带回胡地,毫不拖泥带水。之后斩白蛇剑失踪,东方朔百口难辩,夷安公主为替他脱罪,主动承认是自己盗走真剑,因其当场自杀,真剑下落遂成不解之谜。若不是刘解忧误打误撞从匈奴使者丘人口中问到真相,谁又能想到堂堂大汉镇国之宝正被供奉在匈奴王庭中?
但盗剑者既能为平阳公主信任,将如此机密之事相告,一定是卫氏集团的核心成员——卫皇后、卫青自然不可能做出盗剑之事。卫家老二卫少儿生性淫荡风流,只以床笫之欢为乐,不被众人看重,她最大的成就也就是生下了儿子霍去病,母子关系也并不好。那么就只剩下老大卫君孺的丈夫公孙贺以及他的儿子公孙敬声。公孙敬声官任太仆,正是当日主持磨剑之事之人。阳安率领盗贼从他手里抢走假剑后,他先是瘫倒在地,不顾身份当众哭泣,后来得知东方朔安排的埋伏拦住了盗贼,立即火速赶来,从东方朔手中抢走假剑,惊喜溢于言表,这是真情流露,万难假装,所以他一定以为那是真剑,对真相并不知情。如此,就只有公孙贺一个嫌疑人了。这人本来就是匈奴人,祖父公孙昆邪是匈奴降将。昔日大夏殿於单案发后,张骞特意来告知匈奴人在中行说的建议下,正大力策反降汉的匈奴将领,夷安公主听到后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公孙贺,但东方朔认为公孙贺位居九卿,又是皇后的姊夫,不大可能会倒戈相向。现在想来,若是公孙昆邪在世时就被匈奴人策反,那么就不是公孙贺愿不愿意、可不可能的事了,他有父亲倒戈的把柄握在匈奴人手中,须得时不时地向匈奴人提供情报来换取安宁。自马邑之谋起,他多次任将军领兵出战,却没有一次与匈奴军遭遇过,这本身就能说明问题。另外还有一件事,足以证明公孙贺有重大嫌疑,当日在大夏殿中,公孙贺听内侍说后院方向有动静,便往北面赶来,先遇到当时还是宫女的王寄,随即遇到郎官赵破奴,赵破奴被皇帝授官时,他明明在场,却称不认得郎官是谁。东方朔虽起了疑心,但也只是一带而过,没有深究。现在想来,公孙贺一定是有意不说出赵破奴的名字,因为他以为赵破奴就是杀死於单的凶手,他要保护他,原因不是别的,只因为他以为赵破奴跟他一样,是匈奴派回汉地的奸细。但从后来赵破奴跟随汉军作战,多次立下大功来看,他跟匈奴人并没有干系,倒是公孙贺愈发显得可疑。
再说告发平阳公主一事,无论是陈皇后案,还是王夫人案,公孙贺都是可以轻而易举了解到真相的人。匿名告发,也并非要针对平阳公主,而是要扳倒大将军卫青。因为大将军卫青和骠骑将军霍去病都是匈奴人心目中最可怕的劲敌,霍去病已死,卫青就理所当然地成为匈奴人下一个要暗算的目标。但公孙贺本人是冒了风险的,他本人娶了卫君孺为妻,也是属于卫氏一方的人,很有可能卫青一倒,他也要跟着倒霉。但倒霉总比丢命好,他若不肯做,多半要被匈奴人揭破其内奸身份,从此死无葬身之地。皇帝的心思也当真难以猜测,事情发展一如所料,卫氏急遽失势,大将军卫青不死也跟死了没有什么分别,连卫皇后、卫太子都惶惶不可终日,偏偏他公孙贺逆势而上,反而格外得到皇帝的重用。
东方朔猜到自己的言行历来被人关注,遂出重金请长安大侠朱安世暗中调查公孙贺。至于朱安世出入北阙甲第时被大将军卫青认出则完全是意外,但到了这个关头,不由得东方朔不出面营救。只是这些事情干系权臣,而且全是推测,并无扳倒公孙贺的真凭实据,他不便向刘解忧提起,以免为其惹来杀身之祸,当即只是敷衍一笑。
霍光遂提了不便多打扰东方朔,想搬去嫂嫂家一事。东方朔道:“也好,你毒性虽然拔除,但四肢无力,很长时间内不能行走自如,需要家人照顾,我和解忧送你过去。”
当即扶霍光出来,正好遇到前来调查案情的御史咸宣。咸宣之前担任过平阳县令,算是霍光生父霍中孺的上级,霍光视其为故人,颇为敬重。遂一起来到司马相如旧居。太子太傅卜式、卫青门客任安、田仁等人正从府中辞出,司马琴心忙送走诸人,亲自扶了霍光进房。
刘解忧见东方朔不随咸宣进堂,只在院子中徘徊寻找着什么,忙问道:“师傅要找什么?”东方朔道:“司马相如留下的宝贝。”又往后院仔细查看一番,这才进来堂中。
咸宣正带着属吏向霍光问话。东方朔招手叫过司马琴心,道:“霍夫人,请找一间安静的静室,我有几句话要说,事关霍光。”
司马琴心遂领着他和刘解忧进来父亲的旧书房。
书房窗明几净,但书架上空空如也,大约书都已经被人取走。窗下的案几上摆着一具桐木琴,通体黑色,细密的纹理中隐隐泛出幽幽绿光,犹如绿色藤蔓缠绕于黝木之上,古意盎然。
刘解忧好奇问道:“那就是大名鼎鼎的绿绮么?”司马琴心道:“嗯。”
这具绿绮琴是当世的名琴,原为梁王刘武珍藏,后送给了司马相如。司马相如就是用此琴高奏一曲《凤求凰》,琴挑卓文君,才成就了一段千古良缘。司马琴心的名字“琴心”,实际上也是来自于这段典故。
东方朔上前抚弄了两下马尾琴弦,叹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世间的情深伉俪,大概再无能比过司马夫妇了。”
司马琴心道:“东方先生不是有关于霍光的事要对我说么?”东方朔道:“那好,我也不拐弯抹角了。霍夫人,你昔日是何等温柔贤淑的女子,我实在没有想到你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司马琴心脸色一变,问道:“东方先生想要说什么?”东方朔道:“夫人杀董大灭口我还能理解,可你怎么能对霍光下得了手?”一旁刘解忧大吃一惊,道:“师傅你弄错了,怎么可能是琴心姊姊?”
她这句反问话只是本能的反应,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慢慢会意过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司马琴心都有很重的嫌疑,她知道金剑的秘密,无论从霍光口中,还是从雷被那里,她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消息,而且不被人怀疑。至于暗算霍光,多半是因为霍光知道了什么不利于她的事情,所以她必须要除掉他灭口。只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是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女儿,外公是蜀郡巨富,丈夫是骠骑将军霍去病,儿子也曾袭封万户侯,家里金山银海,一辈子花不完的钱财,使唤不尽的奴婢,她又有什么动机要杀人夺剑甚至不惜对自己唯一在世的亲人小叔子下手呢?
东方朔道:“夫人不必惊诧,我本来也想不到是你。”司马琴心道:“我不明白先生在说什么。”东方朔道:“夫人坚持离开北阙甲第,名为搬回父母旧居安静,实际上是要方便你自己行事,对不对?夫人搬回茂陵后,隔了一日,便有董大失踪之事发生,这应该不是巧合。我一直在想,霍光、桑迁到廷尉府翻找金剑未得,便立即发生了董府失窃金剑,这个人一定离我们不远。不过若不是贸然派人对霍光下手,我还是想不到是你。”
司马琴心道:“刺客要行刺的不是桑迁么?”东方朔道:“这只是夫人的诡计罢了,因为一旦认定霍光是真正的目标,很快就会顺藤摸瓜地追查到夫人身上。霍光为人沉闷,半天也放不出一个屁,你是他唯一的亲人,唯一信任和依赖的人,他习惯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丝毫不加防备。他也一定在无意中知道了你的什么秘密,使你不得不狠下杀手。夫人素来不出门,偏偏昨日一早出茂陵散心,分明是知道要发生事情,料到霍光中毒后必然会来向夫人求医,所以提前避开,这样好让霍光必死无疑。可夫人不知道么?我东方朔上次中了毒箭命大活下来不是因为我是什么狂人、神人,而是我家里有懒老婆花。如果夫人还是不愿意承认的话,我们这就可以去后院,那里有一片不久前才新翻过的土,我相信一定能从下面挖出董大的尸首来。”
司马琴心长叹一口气,道:“东方先生不是早不问世事了么?我真该听人劝,先杀了先生的。”
刘解忧瞪大眼睛,道:“琴心姊姊,真的是你?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司马琴心道:“不为别的,就是要跟那愚不可及的皇帝作对。”
原来司马琴心曾回父母故居收拾旧物,意外发现父亲留下的一卷草稿,内中谈及封禅仪式,称封泰山时行礼,要埋玉简、杀宠臣,即埋下玉牒书,杀死还是处男的宠信的臣子祭天,才能寻仙求药,得到长生不老。她这才联系到儿子霍嬗跟随皇帝封泰山时暴死在山顶一事,什么暴死,根本就是被皇帝杀死。她父亲司马相如一心创下封禅仪式来讨好皇帝,却害死了自己的外孙。皇帝好大喜功,前面已经有秦始皇的教训,居然还信用方士、巫师,妄想长生不老,可笑之极。生老病死,人之自然,盛极必衰,物之自然,鉴往知来,不必预卜也应该知其大概了。人人都说当今天子英明神武,文治武功前所未有,可看看这头蠢货做出的好事,为了讨好方士,求得不死药,不惜将嫡长公主嫁给猪一样的栾大,又因为受骗毫不迟疑地将栾大腰斩,让女儿做了寡妇。他若是只牺牲自己的女儿也就罢了,牺牲他自己的老婆、儿子都没有人理会他,为什么偏偏要用她的儿子祭天?她的霍嬗才刚刚十岁,凭什么要成为皇帝虚妄成仙的牺牲品?
一想到幼子稚嫩的面容,她只觉得胸口憋屈得厉害,突然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笑声既尖厉又辛酸,如同夜枭在月夜林中的呼叫声。
刘解忧从来没见过司马琴心这样失态,瞪着她,有些毛骨悚然起来。书房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哀愁。
笑了好一阵,司马琴心才止歇下来,道:“我可以将金剑交出来,但有一个要求。”东方朔道:“夫人请说。”司马琴心道:“请不要让霍光知道昨日是我派人杀他。”东方朔道:“这点我可以办到。不过还要请夫人将雷被也交出来。他杀了平阳侯曹襄,之前我曾答应平阳公主,要为她儿子报仇。”司马琴心摇头道:“我做不到。他的性命属于他自己。”
忽见书架往两旁移开,墙上开出一个大洞,有男子自洞中钻了出来,飞快地拔剑指住东方朔,道:“琴心,既然事情已经败露,不如杀了他们两个灭口。”随即冷笑道:“东方朔,上次你命大,从我弩箭下逃生,这次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能从我剑下逃生。”
刘解忧道:“你就是雷被?不准杀我师傅。”雷被道:“你自己也难逃一死,凭什么为东方朔求情?”
司马琴心走过去握住雷被手腕,道:“我们已经一败涂地,不必再多杀人了。再说,就算杀死他们两个灭口,我们手里还是只有雌剑,没有雄剑,依旧难以得到宝图。”雷被道:“只要你想要,我这就去匈奴把雄剑盗回来。”
司马琴心摇了摇头,道:“怎么可能?那可是匈奴王庭。阿被,趁事情还没有张扬开去,你快些走吧,这里由我来应付。”
雷被还想再劝她一起走,司马琴心忽然厉声道:“走!快走!”
雷被呆了一呆,收了剑,疾步出去。
刘解忧还欲出去叫人追捕,东方朔道:“不必了。”转头道,“多谢夫人手下留情。你的要求我答应了。”司马琴心道:“多谢。金剑就在琴案的下面,先生可自行取出。”
刘解忧道:“琴心姊姊,你要去哪里?”司马琴心凄然笑道:“放心,我不会逃走的,我只是想去跟霍光做最后的诀别。”
来到房中,霍光斜倚在床上,御史咸宣已经问完案情,正与他闲话平阳家常。咸宣见司马琴心进来,便起身告辞。
司马琴心道:“不送。”等咸宣和从吏退出,命心腹婢女显儿掩上房门,这才来到床前,坐在床边,握住霍光双手,叫道:“阿弟。”
霍光以为嫂嫂为自己伤势担心,忙道:“不过是点小伤而已,阿嫂千万不要为我难过。”
司马琴心道:“阿弟,阿嫂有些话要告诉你。你好好听着,只能听,不能问,好么?”霍光强忍伤口疼痛,将身子坐得直些,道:“好。”又道:“嫂嫂,咱们似乎好久没有这样说过话了。”司马琴心道:“嗯。自从嬗儿死后,咱们再也没有好好说过话。阿嫂的时间不多了,长话短说,你知道你阿兄是怎么死的么?”霍光道:“不是病死的么?”
司马琴心道:“不完全是。他当时是生了病,但实际上却是被皇帝害死的。”霍光惊骇得瞪大了眼睛,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司马琴心也是双手颤抖不止,显是紧张激动之极,道:“你阿兄听信旁人谗言,射死了郎中令李敢将军后,心中一直有愧。后来他生了病,其实也不过是郁气中结,中了寒气,只要养息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偏偏皇帝听信胡巫之言,送来一碗药,说是用他的龙须熬成的药,结果你阿兄喝下后就死了。我不敢对旁人说这件事,只说去病是自己病死的。皇帝心知肚明,所以才为你阿兄办了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其实人都已经死了,坟茔起得再高又有什么用呢?”叹了口气,幽幽道:“自古以来,功高盖主的臣子都没有好下场,刘家的人更是出名的刻薄寡恩,你看周勃、周亚夫、李广,这些名将功臣哪一个有好的结局?力主削藩的晁错被景帝腰斩,推恩有功的主父偃更是被当今天子族诛,所以本朝开国名将韩信才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她的两只美丽的眼睛里闪烁着朦胧的泪光,流露出一种令人心碎的哀怨。
霍光期期艾艾地问道:“阿嫂是在暗示是皇上有意毒死阿兄么?”司马琴心温言道:“阿嫂刚才说过,你只能听,不能问,不记得了么?”
霍光性格本来怯懦,这些年跟在皇帝身边虽然大有长进,但秉性未改,忽然听到如此惊天内幕,忍不住眼泪就流了出来。
司马琴心道:“别哭,这不算什么的。你不是最喜欢小侄子霍嬗么?他是被皇帝亲手杀死在泰山峰顶的,因为皇帝想长生不老,要杀死童男祭天。而今,我们霍家唯一的男子只有你了,你要答应阿嫂,终有一天,你要成为真正的顶天立地的男子,你要为阿兄和阿侄报仇,要让这刘姓江山改姓霍,知道么?”
霍光万万料不到一向娴雅的嫂子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啊”了一声,先看了一眼婢女显儿,这才道:“阿嫂切不可……”
司马琴心侧过头去,一口黑血从樱唇中喷了出来。她进房前已经服下毒药,强忍痛楚说了这么多话,终于毒发。
霍光大吃一惊,叫道:“阿嫂,你怎么了?”一旁的婢女显儿更是惊骇得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