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吏还是不动,犹豫道:“可是马龙图他……”康惟一登时勃然大怒,重重一拍桌子,怒道:“马龙图怎么了?他只是一个史官,干涉提刑司事务,已然有贪赃枉法之嫌。本司正要上奏朝廷弹劾他呢。”
属吏见长官发了大火,吓了一跳,忙道:“下官这就去办。”正要退出,却被康惟一叫住,喝道,“如此慌慌张张,缩手缩脚,能办成什么事?黄余,你不用再办这件案子,这就改去大狱当牢子吧。”又招手叫过另一名姓蔡的属吏,道,“你去办假交引这件案子。”
蔡姓属吏面有难色,但又不敢当面违抗命令,只得躬身答应。那名叫黄余的官吏明明被降了职,反而如蒙大赦,长舒一口气,退了出去。
包拯和张建侯在堂下将一切经过看得一清二楚,都很佩服康惟一为人。
张建侯道:“哎呀,这位康提刑官,倒真是个好官,不畏权贵,铁面无私。我们居然还怀疑过他,实在不应该。”包拯道:“我们之前怀疑他,只是基于诸多事实,没有什么可内疚的。”上堂叉手行礼。
康惟一立即收敛怒色,笑道:“包公子,稀客!你以个人之力破了好几起要案,于朝廷有功,本司正要好好谢谢你呢。”
包拯道:“不过是学生侥幸罢了,况且也不全是我一个人出力。”他性情直率,也不愿意拐弯抹角,直接问道:“康提刑官可否方便将那封信的内容告诉我?”
康惟一闻言一愣,问道:“什么信?”包拯道:“就是提刑官人在曹府门前接到的那封匿名信。”
康惟一道:“你虽然协助官府破获了假交引和假崔都兰等大案,立下大功,但究竟只是个府学生,不该过问这个。”包拯道:“学生受托寻找曹丰曹员外下落,只是想看看那封信中有没有相关线索。”
康惟一道:“原来如此。不过你既知道那是匿名信,就该知道匿名告发,无论内容是真是假,都是不能被接受的,所以本司已经按例焚毁了那封信。不过,看在包公子多有功劳的份上,本官可以破例告诉你,那信中没有提关于曹家的任何事情。”
张建侯忍不住插口道:“既然跟曹家没有任何关系,提刑官当时正要冲进曹府拿人,为何突然后退了呢?”
康惟一脸色陡然阴沉了下来,声音也变得低沉,冷冷道:“本司执行公务,临时有所变化,不需要特别向你、或是向任何人解释。包公子,本司感谢你为朝廷尽心尽力,会特别写一封表彰的公文送去应天书院。”
包拯见再也问不出什么,便行了一礼,携张建侯退了出来。
张建侯道:“奇怪,康提刑官明明是个好官,为什么不肯说出那封信的内容呢?”包拯道:“也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张建侯道:“也许是有难言之隐,也许是信里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按照通常的想法,越不想别人知道,自然越是要掩饰什么。他生性好奇,愈发动起了心思。
包拯道:“算了,反正假崔都兰身份已经败露,基本上可以确认是她派慕容英杀了曹丰,知不知道那封匿名信的内容也没有要紧。”
出来时正好遇到文彦博扶着沈周出来,包拯道:“我和建侯要去趟曹府,然后就回去性善寺了。小沈身上有伤,也别跟着我们到处跑了,让彦博带你回去,好好养伤,回头我再来看你。”遂就此作别。
包拯和张建侯来到曹府求见戚彤,曹府上下正忙着张灯结彩,筹办张尧封和曹云霄的婚礼。久病在床的曹诚居然也起来了,扶着爱女曹云霄的手站在庭院中,笑呵呵地看着众人穿进穿出,见到包拯进来,还特意告诉曹云霄说:“其实为父早先也相中过包公子,不过最后还是觉得他这人太正气,实非你良配。”
曹云霄脸色一红,道:“爹爹就爱说笑话。女儿扶爹爹进去歇息。”
曹诚站了半日,也确实累了,便交代儿媳妇戚彤道:“好好待客。”
戚彤引着包拯、张建侯二人入厅坐下,道:“看两位公子神色,大约是已经有我夫君的消息了。”张建侯一时不忍心告知曹丰多半已被化骨粉化掉,强笑道:“娘子倒真是能掐会算。”
戚彤却不理会他的玩笑,直接问道:“曹丰他……已经死了,对么?”包拯道:“据我们几个的推测,曹丰员外应该是已经遇害,而且他的遗体……多半也不在了。”
戚彤早有心理准备,也不如何意外,只道:“生能见人,死能见尸。包公子也曾说过,凶手不可能带着尸首翻墙而出,遗体怎么会不在了呢?”包拯道:“这个……解释起来很怪,怕是娘子一时难以相信。”当即说了曹丰尸首很可能被奇药化骨粉化掉一事,又道,“但这只是我们的推测,事实是否真的如此,只能等捕到慕容英后以口供来验证了。”
戚彤沉默许久,才道:“原来如此。”起身深施了一礼,道,“大恩不敢言谢,请受我一拜。”
包拯忙扶住她,连声道:“不敢当,不敢当。”又道,“还有一件事想请教娘子,娘子可知道云霄小娘子有一只贵重的碧玉玉镯?”戚彤道:“玉镯?云霄喜欢珠宝首饰,有好几只玉镯,但却不知道包公子问的是哪一只?”
张建侯道:“就是云霄小娘子最近不小心摔成两截的那只。听说她很爱那只玉镯,摔坏后很是伤心难过。张尧封为讨佳人欢心,将它拿给了沈周沈大哥,请他想个法子弥补,结果后来引出好多事情。”当即说了不但寇准夫人宋小妹认出了玉镯是其旧物,就连西夏奸细假崔都兰见到玉镯后也是神态失常。
戚彤一时难以会意过来,道:“想来那玉镯非同凡物,可是我还是想不出来这跟云霄有什么关系,她的好几件首饰,都是价值连城之物。”
包拯道:“这跟贵重与否无关,那只玉镯是个很大的疑点。”
玉镯的最先主人是寇准,他转送给了妻子宋小妹作为定情之物,后来宋小妹到陕州省亲时,又将它送给了真崔都兰。若是真崔都兰将其变卖还钱,玉镯有可能几经辗转,最后落入曹云霄之手。只不过这种情况的话,假崔都兰根本就不会知道玉镯之事,又怎么会在沈周身上搜出玉镯后而大惊失色呢?由此可以推出,假崔都兰是知道玉镯之事的,也就是说,她杀死真崔都兰后,从其身上得到了玉镯,很是珍爱,一直带在身边。
但新的疑问随之出现,假崔都兰来到南京才短短几个月,那玉镯又如何会落入曹云霄手中呢?难道是曹氏无意中得到玉镯,又知道了什么秘密,这才是假崔都兰派手下慕容英杀死曹丰并毁尸灭迹的原因?
戚彤道:“我对这些全然不知情。既然那玉镯干系如此重大,包公子还是亲自问云霄吧。”叫进来一名婢女,命她去请曹云霄过来见客。
戚彤又道:“还有一件事,可能跟云霄有些关系,但我也不能肯定。唉,事关曹府声名,我本来不想说的,可是……无论是真是假,都请二位公子不要说出去。”包拯道:“娘子放心,曹教授是我等恩师,我们知道轻重。”
戚彤道:“当日康提刑官带领大批人马来曹府抓人,临到紧要关头,却又突然退去,包公子可还记得此事?”包拯道:“当然记得,当日我和沈周都在场,可我们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
戚彤道:“我也不明白。包公子和沈公子离开后,云霄从内室出来,再次向我确认提刑司是不是真的退走了。我见她喜形于色,似乎早就预料这件事会发生一样,觉得十分奇怪,便问她怎么回事。她开始尚且支支吾吾,后来经不住我反复盘问,这才说出是有人答应了她,一定会想办法救曹府。她原本也不相信,想不到那人真的办到了。”
包拯惊讶之极,想不到这件事背后还有如此曲折关节。这样看来,一定是那个应允了曹云霄的神秘人送了匿名信给康惟一,可信里到底说了什么,居然能令铁面无私的康提刑官当场掉头就走?
张建侯忙问道:“那个人是谁?”戚彤道:“我没有问,也不想问。”
包拯更是惊讶,道:“为什么?”
在他看来,神秘人以一封匿名信及时营救了曹府上下,虽然日后也能弄清曹府无辜的事实,但却可以少受许多活罪,神秘人可以说是曹府的大恩人,戚彤居然连对方的名字都不问,时间还有比这更奇怪的事吗?
戚彤道:“嗯,这个……实在是不方便问……”包拯道:“怎么会不方便呢?娘子是担心云霄小娘子不肯实言相告吗?”
张建侯见戚彤一张惨白的脸刹那间变得绯红,已然会意过来,忙扯了扯包拯衣袖,低声道:“姑父,这就是她刚才说的事关曹府声名。”
包拯仍是不解,道:“什么?”
张建侯心中暗叹姑父聪明绝顶,却浑然不解人事,只得实话告道:“那个神秘人,肯定是曹云霄的姘头或是情夫。”
包拯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回答,“啊”了一声,再回看戚彤脸色,才有所醒悟。
正好婢女引着曹云霄进来,戚彤忙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云霄,你来得正好,两位公子有点事情想问你,是关于你那只玉镯的。”曹云霄道:“哪只玉镯?”
张建侯见包拯闷头坐在一边,不出声相应,只得代答道:“就是小娘子交给张尧封修补的那只断镯。请问小娘子是从哪里得来的?”曹云霄道:“爹爹买给我的呀。”
戚彤道:“云霄,那只镯子已然惹出了许多风波,你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是不是别的男子送的?”曹云霄羞得红了脸,恼恨道:“嫂嫂既然心里都清楚,还当着外人面问我做什么?”赌气进屋去了。
戚彤万般尴尬,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还是张建侯道:“娘子无须在意,这怪不得云霄小娘子,是我等失礼了。”
包拯心中也大概明白了究竟:这曹云霄自负绝世容貌,与外面的男子有染。她既能利用情人为自己办事,很可能早已不是处子之身。这大概也是曹诚急于将她出嫁的原因。只可惜张尧封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捡了个宝。
出来曹府后,张建侯突然问出了一个令人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回答的问题:“那向曹云霄许诺出手相助的神秘情郎,会不会就是康提刑官的宝贝儿子康复?”
第7章 去似朝云
朝廷对王伦等逃卒公然闯入性善寺杀人一案极为震怒,太后娥以仁宗皇帝的名义连下三道诏书,切责南京各级官署,上至京东路、应天府,下到宋城县及驻地禁军,无不被称为“无能之辈”,各级官员一律被罚俸三个月。这种惊动天子、太后的重大案子,理所当然会有替罪羊,然而却不是负责缉盗的宋城县尉楚宏,而是兵马监押曹汭。自京城赶来的使者当众宣读诏书,称是曹汭统领失道,才促使王伦等人抢劫武器库后逃走,以致生出性善寺之变,因而曹汭是祸源,免去他一切职务,令其自行返回京师候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