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侯笑道:“力气小也有好处啊,不用当嫌犯。”崔槐哼了一声,悻悻离去。
杨文广道:“张公子,眼下以你的嫌疑最大,你身手了得,大伙儿都知道。我也亲眼看到你从野利裙身边离开,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张建侯道:“不错,我是到过……”
沈周生怕张建侯说出本来是要去杀野利裙的话来,起意杀人,即使未能成行,也是有罪,忙咳嗽了声,打断道:“这柄凶器明显是凶手临时从市集上买的,杨将军不妨派人拿着刀到市集上,比照刀样找到卖刀的铺子,向铺主查问买主是谁。”
包拯却摇头道:“这条路行不通。野利裙被杀,人人拍手称快,可见人心所向。铺主即使不心向凶手,也会迫于舆论压力,绝不会吐露买刀人的姓名,他只需推诿不记得就行。杨将军,我不妨实言告诉你,建侯确实是要去杀野利裙,只不过有人抢了先,你从他身上搜到的厨刀就是证据。”
杨文广道:“我早猜到会是这样。唉,当时现场乱极了,这可要如何查起?”
张建侯道:“应天府和提刑司都不肯接这件案子,可见是个烫手山芋。小杨将军也是个正派人,为什么一定要抓住凶手呢?他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呀。”
杨文广摇摇头,道:“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如果不尽快查出真凶,只会牵累更多无辜百姓。”转头问道,“包公子,你聪明绝顶,之前屡破奇案,可有什么好法子?我真的不是贪图自己立功,而是……”
包拯道:“我明白,而今的局面,必须找到凶手。”想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好法子。
冯大乱道:“我该做的事都做完了,得赶紧走了。”杨文广不便强留,忙命人送他回去。
忽有兵士进来禀报道:“慕容娘子求见。”
杨文广料想她是听到野利裙被刺的消息,想来看看故主,便命人让她进来。慕容英伤势虽然好转了不少,但行动仍是迟缓不便,扶着拐杖慢慢踱了进来,与众人见礼,这才走到野利裙的尸体旁,叹了口气,目光中颇见复杂意味。
杨文广道:“英娘伤还没有完全好,先过来坐下。”亲自扶着慕容英,神情间颇为殷切。
慕容英道:“是谁杀了她?”
张建侯一直忌恨党项人害死了妹妹,闻言忍不住讥讽道:“怎么,英娘还想为故主复仇?”
慕容英道:“我是西夏王宫女官,并不是太子妃属下,这次是临时受命才跟随于她,她无故滥用私刑杀我,于天道不合。我们党项人恩怨分明,既是结下怨仇,必须要设法报复。若不是我重伤未复,不等旁人动手,我一定会亲自索她性命。我问杀她的是人是谁,是想好好感谢他。”
包拯等人听在耳中,未免有些怪异。尤其慕容英背叛怨恨旧主,众人心中均觉得不是滋味,然而转念想到野利裙心狠手辣,对待己方的女官如此残忍,慕容英心灰意冷之下,转而效力大宋也是情理之中之事。
张建侯尤其觉得喜出望外,道:“对,我也想好好谢谢这个杀死野利裙的人,可惜……”
包拯忙道:“建侯,这种话不可再说。”又正色道,“我也劝英娘别再随意说这种话。你既已投靠大宋,朝廷利益当高于个人利益,切莫以私仇为念。眼下野利裙在南京城外遇刺身亡是一桩天大的麻烦事,必须得尽快找到凶手。”
慕容英沉默许久,才道:“包公子说得极是。既然你们难以从物证追踪凶手,我有个法子,也许可以让凶手自投罗网。”
众人正苦无良策,忽听慕容英说她有办法,不由得半信半疑,急忙催她快说。
慕容英道:“那凶手在众目睽睽下刺杀西夏太子妃,其实冒险之至,可见这人心中有极大的勇气和担待。百姓们鼓掌为他喝彩,自然是因为他有惩奸除恶的意味。这样一个人,应该是个有正义感的人。如果杨将军就此将张公子扣下,称他就是凶手——他身怀武艺,又有动机,完全符合凶手的特征,旁人都会相信,但只有凶手知道他不是真凶。然后再放出消息,说张公子宁死不肯承认罪名,遭到严刑拷打,几近垂死。那真凶必定良心难安,说不定会就此主动投案,以洗清无辜者的嫌疑。”
杨文广道:“这倒是个值得一试的法子,然而能否起作用全在于那凶手是否有一念之仁。”沈周道:“既然也没有别的法子,不如试上一试。”
杨文广道:“好,那我们就尽量逼真些。张公子,只是要委屈你了,我得下令将你绑起来。”
张建侯其实很不愿意那凶手就擒,然而听到包拯晓以利害,不得不应承下来,道:“只要能捉住凶手,你真的命人打我几下也没问题,反正我皮糙肉厚,受得起。”
慕容英道:“若要凶手信以为真,光绑起张公子还不行,将军还应该带人去搜查张公子的住处,也就是包府,如此才能煞有其事。”
张建侯忙道:“这可不行。我祖姑父、祖姑姑年纪大了,哪受得起这个惊吓?况且包府上下正筹备姑父和董家娘子的婚事,这样派人大大闹上一场,成何体统?”
沈周道:“建侯被捕的消息迟早要传入包丈和伯母耳中,他们肯定会因此而担心。不如先告诉他们真相,一起配合杨将军来演一场戏。”
包拯虽觉得无端将父母卷入其中不甚妥当,但当此境遇,没有别的选择,遂无异议。
哪知道包拯回家到内堂跟父母一说,包母并不同意,道:“你成亲在即,还要为这些不干己事的案子操心倒也罢了,若是传扬开去,亲家那边知道建侯惹了官司了会怎么想?还会不会将独生爱女嫁给你?”
包拯道:“如果董丈因为建侯卷入官司就不肯嫁女的话,那么这桩亲事不成也罢。”
包母闻言更是生气,斥道:“那个西夏太子妃是害死小游的主谋之一,有人杀了她,是声张正义,你不好好感谢人家为小游报了仇,反而要设圈套诱捕恩公,可能会连自己的亲事都要赔上,这是什么道理!”
包拯从未见过母亲发这么大火,便跪了下来,道:“孩儿多有不是,然而这件事已然至此,建侯被扣在军营的消息已经放出,杨将军的人马很快就要,请娘亲权且通融一下。”
包令仪忙劝妻子道:“算啦,拯儿也是为了大局着想。那西夏太子妃死在南京,西夏能善罢干休么?朝廷正担心西羌与西夏联合,能不为此担心么?必然会大张旗鼓地追查凶手,甚至会不惜牺牲无辜百姓来取悦西夏。拯儿能放下私怨,为天下苍生考虑,未雨绸缪,实在是可喜可贺之事啊。日后亲家公知道,只会赞赏他识大体,决不会怪他的。”一边劝着,一边扶着妻子进去内室。片刻后出来,亲手扶起儿子,道,“你母亲只是一时心急你的婚事,其实她心中始终认为你是个好孩子。快些去办你的事吧。”
包拯道:“是。办完这件事,孩儿自会向母亲请罪。”
出来外堂,正跟沈周谈及细节之事,便有仆人惊慌地奔进来嚷道:“公子,不好了,杨将军带着许多人马包围了这里。”
张建侯被捕刑讯及包拯、沈周也被兵马监押杨文广带走讯问的消息不到天黑前就传遍了全城,许多市民自发赶来包府慰问,有敬佩张建侯出手锄恶的,有仰慕包拯为人的。包府却始终紧闭大门,连闻讯赶来的亲家董浩都吃了闭门羹。于是人们纷纷安慰董浩道:“董公寻了个好女婿。包公子人称小青天,一定不会有事的。”
也有人大骂杨文广,说他枉为名将之后,居然为了一个西夏太子妃反倒对付起忠良来了。总之,人声鼎沸,喧攘堪比市集。直到夜深,人群才逐渐散去。
张建侯被反吊在兵马监押署的一处空房中,挨了不少鞭子,衣衫都被抽烂。到半夜时,两名负责看守的兵士也是昏昏欲睡,各自伏在案桌上打盹儿。
忽有一名武官走进来,喝道:“你们好大胆子,居然偷懒,让犯人逃走了。”两名兵士一惊,不及起身,忙转头去看张建侯,却先后后颈着了重重一记敲打,重新伏在桌上,这次却是晕了过去。
那武官走到张建侯面前,轻轻叫道:“张公子!张公子!”
张建侯在兵士被打晕时便即惊醒,强忍着不作声,听到那武官声音十分熟悉,再借着火光一看,不由吃了一惊,道:“楚县尉?怎么是你?”
那武官正是宋城县尉楚宏,他上前扶住张建侯双肩,诚恳地道:“张公子,我很抱歉,是我累你受苦了。可惜我还不能就此投案自首,好洗脱你的罪名。不是我贪生怕死,而是我得为了我的恩人着想,请你原谅我另有苦衷。”
张建侯道:“你……原来是你!唉,你快走!”楚宏道:“我冒险来这里见你,就是要告诉你一句话,你一定要坚持住,我会设法救你。”
张建侯急道:“我不要你救!你快走!”楚宏愈发内疚,道:“唉,我真没想到事情会成这样,我恨不得以身代你。”
张建侯道:“哎呀,你怎么那么笨啊!快走!快走!”
房中蓦然灯光大亮,许多兵士举着火把抢了进来。有人在背后道:“楚县尉人既然已经来了,何不就此投案自首呢?”
楚宏本能地去拔兵器,但见到包拯、沈周、文彦博和杨文广并排站在一起,便垂下手来,怅然道:“原来这是你们设下的圈套。”任凭兵士缴去兵刃,给自己手足上了枷锁,丝毫不加反抗。
杨文广命人解下张建侯,扶他到一旁坐下,走到楚宏面前,道:“多亏文公子机警,料到凶手也许会冒险来救人。不过楚县尉,我真想不到来的人会是你。”
原来文彦博听到张建侯被捕及包拯被带走的消息,便立即赶来兵马监押司。得知真相后,这位自小就有“神童”之称的名门公子当即道:“凶手不一定会投案自首,也许会设法营救建侯。”沈周不以为然地道:“这里可是兵马监押司官署,是南京军营所在,到处是全副武装的军士,谁敢冒险来这里救人?”文彦博道:“如果凶手不是普通人,而是大有来头,可以名正言顺地进来官署呢?那把杀死野利裙的尖刀,虽则普通,却是崭崭新,并不如何锋锐,一定是凶手临时去买的。大凡立志复仇之人,都会事先准备一把利刃,或是用趁手的随身兵刃,这个人反其道而行,除了对自己的武功相当自信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要掩饰本来的身份。”一番分析,旁人深以为然,杨文广遂做了周密安排,想不到果然一举奏效。
楚宏见事情已经败露,便干脆地承认道:“不错,是我杀了西夏太子妃野利裙。”不待讯问,主动叙述了经过——
他头天在市集上买了一把剔肉的解腕尖刀,次日一早便身着便服来到汴河码头,混入等着看热闹的人群中。野利裙下车后,现场忽然发生骚乱,他便趁机上前,一刀刺进野利裙胸口,随后挤出人群,离开了现场。
包拯道:“楚县尉自然有杀人的能力,可你的动机是什么?你为什么要杀野利裙?”楚宏道:“我只是觉得她作恶多端,不能放任她逃脱制裁。况且她的手下杀了我好几名下属,我有责任为他们报仇,好向死去弓手的家属交代。”
张建侯活动着被绑得发麻的手腕,叹道:“其实楚县尉不动手,我也要动手的。唉,如果早知道凶手是你,我就不会同意跟杨将军他们一起演这场戏。”
包拯却不相信楚宏的说法,道:“听说早在围捕野利裙之时,她手下就喊出了她的太子妃身份,当时楚县尉就该知道以她的身份,大宋是不会对她怎样的,为何不当场动手杀她?”沈周道:“是啊,如此还可以瞒天过海,说你不知道对方身份,对方是在拒捕格斗中被杀。”
楚宏道:“我可没有几位这么聪明,能想这么远,我以为大宋国法会制裁她。况且当时杨将军已然赶到,我怎能再随意杀人?”
包拯道:“既然如此,你就该投案自首,为何还要对建侯说为了你的恩人着想之类的话?你的恩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