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陈麦带队扫黄打非,他们冲进金刚寺边的桑拿,像黄鼠狼闯进熟睡的鸡窝。赤裸的小姐们尖叫着满楼道飞奔,一群光屁股嫖客被赶到大厅,掩面深蹲,宁可露着鸡巴,也要把裤衩戴在脸上。唯独镶金边的喇嘛光着腚背手而立,鸡巴坚挺,前端烁烁发光,后端套着一枚金环。兄弟们很是好奇,纷纷低头去看,围着镶金边的喇嘛问东问西:大师洗了澡没有?带了套没有?双飞了没有?戴这玩意儿做甚?是不是可以坚持不泄?镶金边的喇嘛说莫要玩笑,这可是佛器,是活佛开过光的,俺已经爽完,已然“精进”。你们要抓便抓,别欺负那个弱女子。她的前世是个沙弥尼,你们抓了她会伤佛心,生儿子烂屁眼儿,生女儿无尿道。陈麦见这出家人伸着老二大义凛然,毫无羞愧之意,就让兄弟们放他走人。镶金边的喇嘛着衣而去,五分钟后又踱回来,掏出一把钱要给姑娘。姑娘说和尚大哥你饶了我,本来咱俩只是恩爱一下,你非要给钱,我这不就成了卖淫么?镶金边的喇嘛将钱塞在她口袋里,说我只看到警察眼里的淫,没看到你的淫。说罢握着小姐的手念了一段经文,在一帮警察的瞠目中飘然而去。
一周后,陈麦鬼使神差地去庙里寻他。镶金边的喇嘛眼贼,一眼便认出了他,说早知道你会来寻我,警察,带酒了么?
镶金边的喇嘛不怎么洗澡,浑身腥臊难闻,手上泥垢层叠,嘴巴也总说着没完没了的污言秽语,一会妈了个逼的,一会鸡巴操的。陈麦就问:“你一个出家人,怎么说话这么脏?”
镶金边的喇嘛呵呵笑着,搓着胸前的油泥说:“我不把这些脏东西说出来,心里怎么能干净起来呢?”
那天镶金边的喇嘛的话有点高深,回来路上陈麦像牛一样反刍着,到了家仍不得要领。马璐说你的警徽怎么歪了?他忙摘下来看,果然歪去半边,却怎么也摆不正。“别弄了,不可能很正的,摆得正,在人们眼里也是斜的……”马璐无意中说。陈麦心里一亮,和镶金边的喇嘛的话对应起来,心像被针头挑起的灯芯似的亮了。
“我扶你上去吧?”小梅说。
酒精慢慢上了头,把他的欲望和失落都赶到了眼皮后面。屋里如深暗的海沟,⒌⒐Ⅱ他觉得冷,握住了小梅的手,它发着微热,像阳光下的鹅卵石。小梅突然亲了一口他的脸。他在黑暗里皱眉,想起她的小嘴刚才还含着老六的阳具,但还来不及恶心,黑暗便侵蚀了他的双眼,耳边响起了老二的歌声,他知道自己沉沉地睡过去了。
3
“陈麦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见马大葱问得不善,陈麦堆着笑脸道。
“我批评老梅,你插什么嘴?成心捣乱是吧?”虽然屋里只有他们俩,马大葱却发作起来。
“不是,真不是,老师我哪敢和你捣乱啊?学校教我们不说瞎话,我那句句都是真话。”
“我批评她是有目的的,不是针对她一个,都被你搅和了。我劝你还是把心放在学习上吧,别这个年龄就耽误了……”
马大葱今天罕见地化了妆,眼睛更大了一号,红艳的嘴唇总像是撅着。陈麦有点不敢看这张不一样的脸,背着手一个劲点头。马大葱说了半天,突然止了嘴。这静默像一汪要漫出池子的水,让他紧张起来,就抬头看了一眼,见马大葱似乎走了神,直勾勾地望着地板,而地板上什么都没有。窗前的电话吼叫起来,马大葱一惊,跑着去接。他松了口气,翻弄着桌上的报纸,报纸的头条是:《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是对的!》。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也懒得看;再翻,报纸下面压着一张医院的单据,姓名是马大葱的,整张纸被医生涂得像外星文,他却看清了两个字:人流。
她不是没结婚么?听说还没有男朋友呢,她刚才的走神想必与此有关吧?这张医院的单据让他既惊讶又丧气,就扭头看她。她靠在电话边的文件柜上,一手接着电话,一手在身后捏来捏去,好像空气里有什么东西似的。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缩着肩膀,脸和声音都隐在她浓密的长发里。她丰满的腰臀像在说话,把他的耳朵都弄热了。他本来想鄙视地看她,但此时奇怪的冲动已经把他的厌恶逼走。她又没有穿高跟鞋。
电话那边一定是让她失去孩子的人。他笃定地想。他是个运气的家伙,也是个流氓的家伙。马大葱放下了电话,似乎忘了身后他的存在,吃惊地回过头来,大了一号的眼像是刚刚睡醒。陈麦只能笑笑,她的脸就淡淡地红了。
“傻站着干吗?坐吧。”她见陈麦手上还拿着一张报纸,忙走来拿走那张检验单,小心地折起放在包里。
“不用了,马老师,你以后批评老梅别那么狠好吗?女孩子,面上挂不住的……再说了,又没什么大问题,比我的问题轻多了不是?”
“……陈麦,你的学习能力和理解能力都很强,但你要把心收好,学习好了,将来什么都会有,不像我们这一代,老梅和你不一样呢……”说了这句,马大葱突然停了。陈麦愣了半天,等不到期望的下半句,就说:“谢谢老师的鼓励,我一定把学习搞上去……那么,我走啦?”他拔腿就要走。
“等等……陈麦,我不反对你和她练跑步,别会错我的意。”
“明白,谢谢老师,我会知恩图报的。”
“不用你报,你别给我找麻烦就行。”马大葱恢复了常态,撩了下头发。
“老师你打扮这么漂亮是去约会吗?为啥不穿高跟鞋?”他还是决定问一下。
“你管得倒多,快出去!”马大葱嗔怒道。
第二天,邻居家的公鸡还没醒,陈麦已经出了门。在胡同口摸黑吃一碗豆腐脑,再塞两根油条,就到了学校。长跑练了两周,他竟跑出了瘾,一天不跑就不舒服。他发现自己很擅长干这个,姿势虽丑,但耐力不错,这对打架很有帮助。老梅一般不晨练,他并不为此感到可惜,反倒有些窃喜,哪天和她较量一下,定能让她大吃一惊。
下午的政治课上,陈麦死睁着困倦的双眼,硬挺着听关华的课。这不是个好老师,说着说着就跑题,一会说腐败,一会说官僚,一会又说公民权利,尽是些和考试无关的内容。一个小纸团飞过来,在桌上蹦来蹦去,陈麦灵巧地捉住,见老梅笑着冲他抬下巴。陈麦笑呵呵地打开纸团,见老梅歪歪扭扭写道:放学你等我吧,我没骑车。
陈麦骑着他妈淘汰的小自行车,而老梅的车是她父亲用过大哥用过二哥用过的一辆老上海,岁月锈蚀了它,但依然强壮,哑哑的铃铛仍能发出可怕的响声。骑在街上,⒌⑼②陈麦还比老梅矮出半头,老梅说她是骑马的唐吉诃德,陈麦是那个骑驴的侏儒。陈麦倒不介意,说再过几天夏天就来了,这个高度刚好看到你裙子的下面。
夏时制下,夜晚似乎来得比过去快。黄昏将至,陈麦用书包夸张地擦着他的小车后座,书包擦了再用袖子擦,一边擦一边吹,像工匠打磨一柄菜刀。老梅抱着书包,在一边咯咯地笑,然后害羞地看向校门,似乎希望被人看到这可爱的一幕。
“你的车呢?”陈麦擦了把汗。
“我二哥借走了,拉着女朋友去黑河草原了。”
“骑车去啊?他没病吧?”
“嗨!我那哥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就是驮着女朋友去美国,我也不奇怪。”
“你哥比你大几岁啊?”
“大三岁,明年就要考大学了,他想去北京。”老梅的口气里带着自豪。
“他女朋友是哪的?”陈麦好奇地问。
“他们高中同学,两人一会好一会断的,我也搞不明白……”老梅突然压低声音,“对了,听说他们今晚不回来呢。”
“那怎么住?带被子没?草原上晚上很凉呢。”
“他们十几个同学呢,都带了帐篷……”
“肯定是男女搭配,共同犯罪……”
“呸,那是你。”
“还有你。”
“我才不和你一个帐篷,嗯,我也不知道……我也想去草原。”
“那暑假我也骑车带你去。”
“那不行,还不得被你吃了?”
“我骑三十公里的路,还拉着你,你觉得我还能吃了你吗?再说就是我想吃你,你在草原上撒开腿跑,我也追不上啊。”
“看你那点儿出息,还骑车带我去呢?你不嫌累,我还怕屁股颠散了呢。”
陈麦背着两个书包上了车,书包带在前面打了个叉,像军人的武装带。老梅轻盈地骑跨了上来。因为车子低,她在后面蜷起两条长腿,欠欠地踩在横轴边上。为了保持平衡,她的双手坚决地扶住了他的腰。他觉得自己像一只猫被她抱起,⑸⒐㈡那杆瘦腰火热轻飘,肋骨正融化在她的掌心里。
“你骑稳一点啊,我要掉下去了。”老梅双手使了劲,把脸贴在他背后哼起歌来,歌声顺着他的脊梁骨向上攀爬,一格格凉丝丝地爬到他冒汗的后脑勺。风从天上带来凉意,他去找风的来处,看见火烧云点燃了黑黢的青山,一架飞机拖着细长的白烟掠过山巅,慢悠悠地钻进通红的云里。那云沉甸甸的,像是要涌满这座城池。街上黄昏弥漫,他载着他的女孩幸福地穿过马路,绕过一个邮局,脸庞黝黑的邮递员正费力地从里面掏出邮件。再越过一个小石桥,栏杆上有个拄拐的老太太,她对过桥的任何人呈以笑脸。陈麦大声喊着老奶奶,按着铃铛飞驰而过。老奶奶果然咧嘴笑起来,把深陷的眼窝都挤没了,她嘴里那颗单蹦的门牙依然健硕,似乎也被晚霞映得通红了。
陈麦一手握着车把,载着老梅穿梭在炊烟渐起的街巷。他再穿过一个旧城门,骑上青砖铺成的路。旁边一排老房子上,野猫们抢着一个破碎的风筝尾巴;人们在小店门口排起长队,等着买新出炉的三角烧饼。老梅家的胡同口有个不知年代的小观音庙,这会儿还有人念着经。青烟滚滚地涌出庙门,一个老人跨出门槛,眉头舒展,像偿还了某个心愿。
自行车轻盈地钻进胡同,骑向老梅的家,那定是个神秘之地,定是神仙种下了什么,竟长出个这么美的女孩。
“你唱什么呢?”
“嗯?齐秦的《冬雨》,你没听过吗?好听吗?”
“好听啊,我第一次听呢。”
“我有磁带,我哥买的,等我听腻了借给你听。”
“说话算数?”
“我骗过你吗?”
“嗯,没有呢……”
“……你没拉过女孩子吧?”
“什么?”
“我说你没拉过女孩子吧?”
“哦……我妈算不?就拉过她。”
“你真贫,你妈还算女孩子啊?”
“那就没了,骗你是流氓。”
“你就是流氓……什么感觉?”老梅把脸伸过来问。陈麦刚好被霞光刺了眼,又被她一看,车把就慌起来,老梅轻轻捶了他一下。
“有点沉……”陈麦绷着嘴,心里在笑。老梅缩回了脸。陈麦正要傻笑出来,肚子上一下尖疼,他哎哟一声,险些撞了电线杆子。
“要倒了呢……你下手好狠……”陈麦抓住了那只调皮的手。她的手指柔软修长,热乎乎的。它滑在陈麦粗糙的掌心,像小猫的爪。老梅颤了一下,去摸她拧的地方,那温暖便从那里传到了他的全身。
“你,放开吧,我的手都疼了……”老梅轻轻地说,手却并没有逃离的意思,仍在他手里轻轻地转动着,直到把五指和他的手反着交扣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