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你怎么看人先看胸啊?连自己同学都认不得。”陈麦见辛兰上来,心里一热,忙摸了摸脸,还好没忘刮胡子。

辛兰穿着淡蓝色长袖T恤,沙白色牛仔裤令她更瘦,手里的五彩饭盒煞是可爱,像装着诱人的糖果。她身边果然跟着田晓玲。看到了他俩,辛兰挥手打了招呼,挑了个窗口去打饭。陈麦有点心跳,就和老六干了半杯。

“你慢点吃,多吃白菜,等她们过来……”老六低声说。

“肉都被你吃没了,我才吃了两块……”陈麦故意计较着。

“你给我钱,我再去买啊。也怪了哈,几天没见,辛兰又水灵了,田晓玲也不错,你看那腰,腿也挺直的。”老六歪着头自言自语,塞进一大块土豆。

陈麦不再搭理他,一边吃一边瞟着辛兰,等确认她打完了饭菜后,陈麦不失时机地站起来招了招手,辛兰就拉着田晓玲过来了。

“你们又跑这儿看美女来了?”辛兰笑得可爱。

“你真了解陈麦,其实就是看你来了。”老六抹了一把嘴上的油,顺手就让他背了黑锅。

“这里的红烧肉好吃,老六嘴馋了,非让我来这里买。”陈麦很欣赏老六的灵光,这家伙总能说出一些抬轿子的话来,面上是损你,其实是帮你,不着痕迹,不轻不重。

“是好吃,可我不敢吃呢,就怕又胖了。”辛兰打开自己的饭盆,果然全是青菜。

“不怕不怕,你吃瘦的,肥的都给陈麦吃,我喝汤就行了,你这全是青菜啊,这怎么能吃饱?这不符合凯恩斯的理论呢,你吃胖了才能减肥,社会才能出现有效需求。”老六唏嘘道。

“我吃我吃!快给我两块肥的,我巴不得长十斤肉,哎哟我这个馋啊……”田晓玲见了肉,眼都直了,筷子抖着就伸过来。老六做出一副吝啬相,立刻警觉,她筷子进攻,他就勺子防守,你来我往,田晓玲快到嘴的肉硬是被老六凌空舀了回来,刚要放回去,却被辛兰渔翁得利,5Ⅸ二夹了饭盆里最大最瘦的一块。发愣间,田晓玲又捞走一块。

“你见了肉就像陈麦见了辛兰,都恨不得一口全吃了。”老六见田晓玲得逞地奸笑,无奈道。

“肉食者鄙,我是鄙人,当然不惧……”田晓玲像男人那样拧了下手指。

“老六,看你吃得那一嘴油,好的都被你吃了吧?”辛兰夹了块瘦的说。

“唉,好吃的肉总这么少……”老六夹了一块肥的,摇着头放进嘴里。辛兰笑着捶了他一拳问:“你到底在追哪一个姑娘啊?我们楼道里说法很多,有的说你在追四班的张秋影,还有人说你在追国经系那个李小君,还有人说你在追管院的辅导员,到底哪个是真的啊?”老六一愣,陈麦便哈哈大笑起来。“哪个都是真的,但哪个都好像没谱,我这儿还有你们不知道的呢。”

田晓玲听到这里,托着腮看着众人,若有所思。

老六在桌子下踢了陈麦一脚,红着脸说:“都是瞎掰,要是说个话看个电影就算追,那可多了去了,你们楼道里那些八婆还说啥了?有没有陈麦追你的消息?”这个老六,真是做讼棍的好苗子,顷刻之间便掉转枪口转守为攻。

陈麦心跳骤然加快,笑声也就停了。辛兰笑着接了过去:“有啊,陈麦追谁楼道里都有人说,不过口气和说你不一样,女孩们大多是妒忌呢,那是人家陈麦有魅力。”“我是说你,陈麦要是追你,我就不追了,你给我个瓷实话……”老六像表着忠心,捂着胸口说。

“别瞎开玩笑,给辛兰惹麻烦,追她的人够多了。”陈麦说完就有点后悔,他怎么就做不到老六这样,把话说得既有趣又游刃有余呢?

“那人是谁呀?穿得怎么那么花哨?”老六指着上楼来的一个男人,花格裤,花衬衫,像苏格兰跑来的街头走鬼。

“那不是刘一民吗?上次学校要处分我打架,他还说了好话呢。”陈麦对这位副教授颇有好感。刘一民是留法的博士,讲起课来舌灿莲花,生动有趣,很得学生喜爱。

“他是我们吉林老乡,据说讲课很不错。哎?据说他写的诗也不错呢,咱345诗社他也是创立者之一呢。”辛兰似乎对他很了解。

“他评得不错,没见过他写,还真不知道。”陈麦略感不快。

“穿得倒是很生动,这么远我就闻见他的香水味儿了,走路发飘,目光淫散,屁股上没有三两肉,这种人会写诗?写出来也是淫诗,古书上的淫荡鬼,拍案里的猥琐汉,多是这副操行。”老六不屑道。

“不错耶,这才叫绅士哪!你们不知道他写的诗?‘啊……我不可救药地爱着巴黎,因为它让我一无所有……’”田晓玲痴痴地念了一句,是刘一民发在经法小报上的。老六和陈麦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老六你干吗不请我看电影?你没觉得你长得挺像刘一民吗?你竟然请张帆去看电影,你不觉得她眼白太多性欲旺盛,会一口吃了你吗?”田晓玲突然神叨叨地问老六,嘴巴几乎顶到老六的鼻子。老六被问得一跳,然后一慌,一块土豆塞在嘴里,差点噎住。

刘一民打了饭,见这边热闹,潇洒地走过来,说难怪买不到红烧肉了,都被你们吃了啊。陈麦站起来欢迎他,说您这留法的博士该食不厌精才对,红烧肉这么粗鄙的东西你也吃?刘一民爽朗大笑,坐下说做学问才该食不厌精,吃饭这事,怎么爽怎么来,你以为法国慢餐都那么精致么?

辛兰微笑地看着刘一民,田晓玲则痴情外露,渴望得肆无忌惮,不眨眼地盯着这副教授。老六有了参照物,就有了情敌意识,在一旁冷笑旁观,勺子把饭盆鼓捣得叮当作响。刘一民和辛兰打了招呼,陈麦不得不介绍这是我们班的辛兰。辛兰却说:“我们认识,我刚说过了,我和刘教授是老乡呢。”

陈麦自讨没趣,坐下继续吃。刘一民又和辛兰寒暄几句,辛兰夸他潇洒,说他的国际私法的论文写得真好。他倒是谦虚,说基本上都是抄的。田晓玲忙说你的诗也很棒耶。刘一民摆摆手,说那只是些小情绪,登不得大雅,只是自娱自乐,倒被人这么看重,真是惭愧……啊呀要走了,老同学来看我,等着我打饭回去呢。

刘一民走了,但香水味道还在。田晓玲抱着胸脯深吸一口气:“法国的味道,法大的才子!”老六一口啤酒喷在地上,说你可真会挑句子,有这么比的么?

陈麦笑个不停,见小王八蛋从楼梯上来了,就悄悄和辛兰说:“我听说法国流氓最多,男女不分厕所,性病传播率极高,这是小王八蛋告诉我的。”辛兰去掐他的嘴,说你恶心就算了,干吗还给他栽赃。

“哎?辛兰,对了,五玖㈡小王八蛋为你天天睡不着觉,你也不关照一下?”老六指着小王八蛋说。

“是吗?为什么为我就睡不着呢?也没听他和我说过啊。”辛兰故作天真道。

“这小子是个心重的,可别去惹他。”田晓玲正色道。众人错愕地看着她,她很少说这么正经的话。

小王八蛋也看到了他们,唯唯诺诺地打了招呼,许是紧张,饭盆没拿稳,勺子从里面掉了出来,叮叮当当在地上蹦跳出好远,像只调皮的松鼠。小王八蛋红着脸低头去追,狼狈得一塌糊涂。

“你们下午干吗啊?去不去城里?”辛兰忍着笑,换了话题。“嗯,老六定了油大的录像,我们俩要去看《布拉格之恋》……你进城干吗?”陈麦只能多问问题,这是辩论课上教的,多向敌人发炮,让对方忙于接招,减轻自身的解释压力。

“我要去人大买磁带,去买点好的英语听力。”女孩子说到学习就会太正经,辛兰也不例外。

“就为这个进趟城啊?那有点不值,我这里有刚买的一套,许国璋的,还有一套人教版的《中级英语听力》,要不各翻一套给你吧?校门口照相馆翻一盘才五毛钱,既省了钱,又省了你来回半天的车程,还少了你被色狼骚扰的几率。”陈麦晃着头说。

“嗯?那好啊,我就是想买许国璋的,本来下午就没什么事,只是想瞎逛逛,如此倒好。”看来辛兰并非他想的那样忙得前呼后拥,这不也有闲的时候?

“要不?一起去油大看录像吧?”陈麦咬着后槽牙说。老六斜着眼瞪他,像被同志出卖的卧底。

“老六已经看过了,他只是重温,你要去,就让他回宿舍睡觉。”既然开了头,坏事就做到底,马基雅维利就这么说,陈麦若无其事道。

听着这不要脸的谎言,老六叹了口气,夸张地看着天花板摇头。

“那不好吧?他都重温了,肯定很喜欢看啊?对了,这个……是黄片儿吧?”辛兰故作神秘状。

“怎么会是黄片呢?”老六厉色道,“米兰?昆德拉的名著,丹尼尔?刘易斯和朱丽叶?比诺什主演,欧洲真正的文艺片,怎么到了你这就成了黄片儿呢?辛兰,你糟蹋陈麦可以,不能糟蹋艺术啊。”

“老六说得对,这电影在欧洲很有影响力,不是黄片儿。”陈麦忙附和。他猜到辛兰是欲擒故纵,逼着老六说这片子好,不让她去看就证实不了老六对这片子的评价。

“那……也行啊……咱们一起去吧?”辛兰略带犹豫说。

“不行不行,一张票都搞不到了,为了买这两张票,我差点跟油大的打起来。没事,你们不用考虑我,我就这命,到嘴边的肉也能被叼了……”老六恍然大悟,登时后悔,但既然已被陈麦这对男女联合算计,干脆顺水推舟。

“废话少说,刷饭盆去。”陈麦心中感激,嘴上还要带着不屑,心想等晚上回来又得给这厮买几包烟了。辛兰被老六逗得咯咯直笑,面颊绯红,晶亮的眼睛仿佛洞穿了陈麦的阴谋,却不点破,她大方地拉住抱着饭盆要走的老六说:“这样吧,晚上我请你们去小川味吃酸菜鱼吧,田大小姐和我一起去。”

田晓玲照例一惊:“我?我要和你们共进晚餐么?哦,这是真的么,我的瓦西里?”

老六回过头来,放下饭盆,哭丧着脸,肉麻地抓住辛兰的手:“不信上山擒虎易,果然开口告人难。辛兰,娘子……”

“松开松开,让小王八蛋看见要砍死你了,砍不死也掉一只手。老六别装蒜了,知道你乐意,快走快走,现在就回去打扮吧,把牙用洁厕精刷干净,晚上吃晓玲去。”陈麦揪开老六的手说。

“我恨!我恨!唉,我的柏拉图,我的安东尼,我的海明威,我的卡扎菲……”田晓玲痴痴地看着辛兰,⒌㈨⒉“一条鱼游在滚烫的酸汤里,爱情是它们的毒药,被吃是它们的哲学,哦,我亲爱的,我愿意和你同生共死,一起下锅……”田晓玲说罢,用袖子去假装揩泪。辛兰被她逗得仰头大笑,露出粘在牙上的菜叶儿。陈麦别开头去,他很不愿看到辛兰的瑕疵。

老六哈哈一笑,拿起饭盆就走,走出几步又回头喊:“辛小姐,田小姐,你们说话算数!另外,多带点纸巾,陈麦看见床戏就会哭。”

陈麦抓起酒瓶作势要扔,老六在辛兰的笑声里一溜小跑,消失在楼梯口。

“他对你很好。”辛兰轻轻地说。

“什么?”陈麦明明听到了。

“我说老六对你真好。”辛兰大声说。

“哦!老六很不错,就是有张臭嘴。”陈麦收拾着饭盆。

“小王八蛋没什么问题吧?”辛兰歪着头,显然也是明知故问,女人的虚荣促使她们去可怜那些爱她们的人。

“连昌平农民都知道了,说半夜常有个鬼爬到军都山上,蹲在月亮里念诗,兰啊雨啊的。这事越传越邪乎,农民举着火把敲着夜壶,操着粪叉追着捅他。小王八蛋半夜跑回5401,身上还带着牛粪味儿,怎么你还不知道啊?”

“你别胡说了,他哪会这样啊?”辛兰扇着鼻子说。

“他就是这人,喜欢用自虐来打动人。你要是不喜欢他,趁早和他说明白,省得他哪天直接从经法学院转到精神病院。”陈麦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仿佛把自己的情感隐藏在对情敌的蔑视中能够给他带来自信。他当然知道,聪明的辛兰不可能喜欢既懦弱又残忍的小王八蛋。他只是把小王八蛋当了照妖镜,想看看辛兰在这镜子里是何方妖怪。

辛兰狡黠地看了他一眼,他知道这招不灵,就约定去她楼下找她的时间。辛兰说你不要再和大爷打起来。陈麦嘿嘿一笑,说为了等你,我绝对打不还手。辛兰就问他录像馆里挤不挤,热不热?穿什么好呢?说这话的时候,他注意到她的目光突然散了一下,就明白她不需要回答。于是他就闭了嘴。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看着辛兰迷离的眼,他心里突然滑过王安石的句子,但这句子是说梅花的,让他一下子想起了老梅。

5

睁开眼,又冷又静,像无人的太平间。他脚底发麻,眼皮黏在干涩的眼球上,眼球像没了润滑油的滚珠似的。陈麦深吸了口气,一股奇怪的味道涌进鼻腔,仔细辨别,是香薰精油,是他最讨厌的紫罗兰,这味道让他知道,这定是“幸运星座”顶楼的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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