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秘书带着执行组长走到监狱密室门外站住了。
执行组长立刻紧张了:“长官,这里除了王站长任何人不能进去。”
孙秘书从裤袋里掏出了钥匙:“这就是王站长给我的钥匙,到走廊尽头看着,任何人不许靠近。”说着已经将钥匙插进了锁孔,门开了。
执行组长兀自半惊半疑,站在门口。
孙秘书半个身子已经进到门内,目光射向他:“我在里面的事对任何人都不许说。只有王站长和你知道。”
“是。”执行组长这才信了,立刻向走廊那头走去。
密室的厚铁门从里面沉沉地关上了。
孙秘书在密室里电话汇报:“从严春明那里看不出共产党对梁经纶同志有怀疑。知道梁经纶同志共产党身份的还有五个共产党,其中两个是我们中正学社的学生,三个是共产党学生。梁经纶同志的意见是对这五个人都不要刑讯。”
电话那边,建丰同志的声音:“那就不要刑讯。除了严春明,梁经纶同志和今天抓的学生让何副校长一同保释。”
孙秘书:“是,建丰同志。我担心王蒲忱同志释放他们,在徐铁英尤其是陈继承那里会有阻力。”
“你管多了。记住你是党通局的人,是徐铁英的秘书。”
“是。”
好长的电话线,门外那部值班电话被摆到了华北“剿总”会议室主席台桌上。
电话铃终于响了,十分响亮。
所有的目光,不同的眼神都望向了那部电话。
王克俊当然不会去接这个电话,陈继承和李宇清也对望着。
李宇清:“还是你接吧。”
陈继承也实在不想接这个电话,可他是会议主持,只好拿起了话筒。
旁人听不见,可电话那边的声音在陈继承耳边十分清晰:“继承吗?”
陈继承脸色立刻变了,两腿一碰:“是我,校长。”
“校长”两个字使所有的目光都变了,原来经意和不经意关注电话的人都盯向了陈继承。
陈继承听到的声音:“现在跟你打电话的是中华民国的总统,不是什么校长。”
所有人都看见,陈继承两眼一片茫然!
陈继承又听到那边的声音:“说话。”
陈继承:“我在,总统。”
陈继承听到的声音:“知道我的桌子上现在摆着什么吗?”
陈继承沉默了一两秒钟:“请总统明示。”
陈继承听到的声音:“我现在没有什么明示。华北‘剿总’的副总司令兼北平警备司令部总司令的职务你都不要干了。还想我保你,今天就离开北平回南京。免职的电令我明天再发。”
电话在那边搁了。
话筒拿离了耳边,却依然握在手里。从黄埔开始这只手便使过无数把枪,这时竟把话筒也当作枪了,下意识地向右边递去。
李宇清立刻站起来,从陈继承手里接过话筒:“我是李宇清,总统…”
话筒里只有长长的忙音,李宇清凝望向陈继承。
“总统命我立刻飞南京。”陈继承这才缓过了神,嗓音却明显嘶哑了,“你们接着开会。”再不跟他们多言,径直向台侧走去。
曾可达的眼神有了反应。
王蒲忱的眼神装作没有反应。
反应最强烈的是徐铁英的眼神,他同时站起来,望着陈继承即将消失在台侧的背影。
那个背影停住了,陈继承转过来的眼神正好跟徐铁英望他的眼神碰上了。
陈继承:“你出来一下。”
背影这才消失在台侧。
徐铁英也不再讲级别,直接快步走上主席台,从李宇清、王克俊座后向陈继承离开的方向跟去。
会场大门外的宪兵一齐敬礼。
何孝钰的眼睛亮了,随即站了起来。
谢培东也从围着那棵大树的砌石上站了起来。
第一个出现在门口的是何其沧,徐步而行,使得后面人的速度也减慢了。
随后一肩的是方步亭,然后是李宇清、王克俊。
这四人一组出了大门,接着出来的是曾可达、方孟敖,走在最后的两人竟是王蒲忱和徐铁英。
父亲他们要下台阶了,何孝钰一激动便想迎过去。
“等着。”谢培东轻声提醒她。
果然,李宗仁那辆别克车飞快地开过来了,停在台阶下。
王克俊的美式小吉普开过来了,停在别克车后面。
坐在车里的方步亭的司机也发动了车,准备开过去。
谢培东向他摇了下头,车便依然停在离大树不远的地方。
何其沧、方步亭下了台阶。
李宇清、王克俊下了台阶。
两辆车的门立刻拉开了。
李宇清向开门的副官:“何副校长和方行长坐李副总统的车,我坐王秘书长的车。”
“是。”开门的副官立刻将手护到了车门上方。
何其沧没有上车,而是望着李宇清。
李宇清立刻明白了,向站在台阶一侧的徐铁英和王蒲忱说道:“你们先去放人。”
“是。”王蒲忱应了声,同时将手一让。
徐铁英什么表情也没有,下了左侧台阶,向大门走去。
王蒲忱跟着向大门方向走去。
何其沧有了温颜,对李宇清:“请李副官长稍等,我们先跟家人打个招呼。”
李宇清:“好。”
何其沧乜了一眼方步亭,俩人向大树走去。
大树下,谢培东、何孝钰满眼望着他们。
面对面站住了,何其沧先望了一眼女儿,然后望向谢培东:“请谢襄理带孝钰回去,告诉你们行长夫人,开完会我去你们家吃饭。”
谢培东似乎明白了结果,又不便明问,只好答道:“好。走吧。”
“等一下。”何其沧叫住了谢培东和何孝钰,回头望向台阶,“你,过来一下。”
是在叫方孟敖。
方孟敖何时这样迟钝过,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曾可达轻声提醒:“叫你。”
方孟敖这才快步走了过去。
何其沧望着方孟敖:“想喝什么红酒?”
方孟敖:“今天不想喝酒。”
“胡说!”何其沧转望向谢培东,“管家的,家里有什么好红酒?”
谢培东:“还有几瓶拉菲。”
何其沧:“开两瓶,醒在那里。”说完便拄着拐杖向别克车走了过去。
方步亭望了一眼儿子:“你告诉他们吧。”跟了上去。
方孟敖望着姑爹和何孝钰:“南京成立了美援合理配给委员会。司徒雷登提名,何伯伯答应出任副主任,我爸是委员。他们已经去放人了,何伯伯晚上去我们家,应该是为了陪木兰吃饭。”
三个共产党,三双眼睛,此刻都不知道该如何交流了。
何其沧和方步亭坐的别克车已向这边开来。
紧跟着的是王克俊那辆美式小吉普。
三双眼目送着两辆车开出了大门。
方孟敖:“是去行辕留守处开会,我和曾可达也要参加。”说完大步向台阶前另一辆开过来的吉普走去。
谢培东望向何孝钰,何孝钰还在望着方孟敖的背影。
谢培东轻声道:“上车吧。”
西山监狱大门院内。
王蒲忱的车开进来了。
徐铁英的车开进来了。
早就接了电话,孙秘书、执行组长、警备司令部的宪兵连长,还有第四兵团的那个特务营长都已在这里等候。
王蒲忱下了车等着徐铁英也下了车,二人一起向这群人走来。
“抓捕人的名单。”王蒲忱望向执行组长。
执行组长立刻从中山装下衣口袋里掏出好几页名单递了过去。
王蒲忱快速地浏览了名单,接着望向那几个人:“要放人,分批放。怎么放,等我和徐局长的命令。”
四个人居然都没有反应,有些是没有反应过来,有些是装作没有反应过来。
王蒲忱对徐铁英:“我们赶紧商量吧。”手一伸,领着徐铁英向楼房正门走去。
王蒲忱卧室里陈设简洁。
简易的白木单人床。
简易的白木书桌。
简易的白木书架。
房子中间那张黄花梨的麻将桌和四把黄花梨麻将椅便显得格外刺目。
徐铁英飞快地扫视了一眼这间房子的陈设,径直走到麻将桌左侧坐下了。
王蒲忱在他对面坐下了。
徐铁英轻轻敲了一下麻将桌面:“黄花梨的?”
王蒲忱淡笑了一下:“是吧。”
徐铁英:“马汉山这一向就住在你房里?”
王蒲忱:“马汉山当站长时就住这间房。您看名单吧。”把那几页名单轻轻摆到徐铁英面前,接着从麻将桌上方的小抽屉里拿出一副老花眼镜递了过去。
徐铁英当然知道这是马汉山打麻将时戴的眼镜,坦然接了过来,戴上。
名单密密麻麻,戴上眼镜便一目了然。徐铁英的眼从镜框上方深望王蒲忱:“你很会做人,在我们党国像你这样会做人的不多了。”
王蒲忱:“徐局长多批评。”
徐铁英这是今天第一次露了一下笑脸,不再接言,低头看名单。
第一页很快便翻过去了。
第二页也很快就翻过去了。
最后一页,也就是重犯名单那一页,徐铁英盯着一个名字不动了:“梁经纶”!
徐铁英取下眼镜就摆在梁经纶那行字上,又深望着王蒲忱:“我也有一份名单,想了好些天,今天给你看。”
徐铁英解开了军衣下面口袋的纽扣,拿出一页纸,递向王蒲忱。
王蒲忱:“徐局长,如果是我不应该看的,最好不要给我看。”
徐铁英见他不接,便将那页名单摆到桌面,推了过去。
王蒲忱只能看了:
蓝头笺印——中国国民党全国党员通讯局!
右角印戳——绝密!
王蒲忱的目光有了变化。
文件标题——关于保护蒋经国同志的报告!
接下来的称呼只有两个字:“总裁”。底下是提纲挈领的几行字,再下来便是两组名单。
王蒲忱的眼中赫然出现一行惊心的黑字:“不利于经国同志的人员”!
徐铁英开始看王蒲忱的反应。
王蒲忱眼慢慢向下扫视,右手已经多了一支烟,左手已经多了一盒火柴。
擦燃的火柴光中一个名字在燃烧:“梁经纶”!
王蒲忱点烟,深吸,晃灭了火柴,没有吐出一丝烟雾,另一个姓名清晰地出现了:“方孟敖”!
这一组姓名完了,下面是空行。
王蒲忱的目光定在接下来的那行加黑的字体上:“有利于经国同志的人员”!
一个自己十分熟悉的姓名立刻扑入眼帘:“王蒲忱”!
王蒲忱必须有所表示了,抬头向徐铁英投过去答谢的一瞥。
徐铁英回以含蓄的一笑,目光向那份报告一扫,示意他看下去。
王蒲忱低头再看,目光一闪,这回是真的惊了。
有利于经国同志的人员名单中居然有这个人:“孙朝忠”!
“好了。”徐铁英将那份报告拿了回去,“请给我擦根火柴。”
王蒲忱站起来,擦燃了一根火柴。
徐铁英也站起来,将那份报告伸向火柴。
两双目光同时望着那张燃烧的报告,火光竟然是蓝色的!
徐铁英直到火光燃到指头才将那页灰烬轻轻扔到地上:“坐吧。”
再坐下来时,王蒲忱直望着徐铁英。
徐铁英:“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第一,为什么我还要用孙秘书。第二,为什么我要将这份报告给你看。直接告诉你吧,这都是陈部长的指示。我必须用孙秘书,因为他是有利于经国同志的人,我要用他,还要装作不知道他是经国同志的人。上午开会时我们去打电话,我打的是陈部长,他直接指示将这份报告给你看。为了党国,也为了更好地保护经国同志…蒲忱同志,你的烟烧着手了。”
“没关系。”王蒲忱直接用指头将燃着的烟捏熄了,“陈部长希望我干什么?”
“不希望你干什么,希望你什么也不要干。”徐铁英这是摊牌了,“铁血救国会好些年轻人都在陷经国先生于不利。曾可达不足道。可那个梁经纶一边缠上了美国人,一边缠上了共产党,缠得太深。出了这个门,他的事必须由我去处理。我会带孙秘书去,一切过程都由孙朝忠向经国同志报告,与你无关。记住,你没有看刚才那份报告,因为经国同志也不知道有这份报告。我们不希望你失去经国同志的信任。”
王蒲忱:“我能再问一句吗?”
“请问。”
王蒲忱:“刚才那份报告总统看了吗?”
徐铁英:“总统不看,我敢给你看吗?”
“我服从。”
西山监狱大门院内。
孙秘书、执行组长、宪兵连长和那个特务营长终于看见徐铁英和王蒲忱出来了。
王蒲忱手里拿着名单,向执行组长、宪兵连长和那个特务营长说道:“你们都过来。”
三个人的头都凑了过去。
王蒲忱点着名单:“根据名单调车。北平籍的师生送到各自的学校。外地的学生都打了钩,直接送火车站,有钱的自己买票,没钱的给他们代买,送回原籍。”
接下来,详细分配任务。
孙秘书早已站在徐铁英身边,徐铁英在看着王蒲忱安排任务,一直没说话,他也不好说话。
这时孙秘书必须问话了:“主任,一个也不审就放人,怎么回事?”
徐铁英这才也望向了他:“美国人插手了,南京今天又成立了一个什么美援合理配给委员会,司徒雷登点名,何其沧当了副主任,条件是抓捕的师生都要释放。”说到这里他停住了,想了想,问道,“严春明和梁经纶他们关在哪里?”
孙秘书:“分别关在一号和三号。”
“去见见他们。”徐铁英已经向监狱方向走去。
孙秘书紧步跟了上来:“要不要跟王站长打个招呼?”
徐铁英:“陈副总司令的命令,不用跟他打招呼。”
孙秘书只好越到前面引路。
孙秘书的步伐是如此年轻,徐铁英眼中突然露出一丝“老了”的苍凉。
徐铁英一行来到西山监狱后院。
“墙是后砌的吧?”徐铁英隔着三面高墙,但见西山无限风光被挡在了墙外,不禁问道。
监押组陪同那人:“报告局长,是马汉山当站长时修的。”
徐铁英的目光从高墙前面那块草坪转了回来,扫视院内,海棠梅枝,几年未曾修剪,长得已经不成模样,向中间那座草亭走去:“崔中石就是在这里枪毙的?”
“是。”监押组那人跟在身后答道。
徐铁英在亭子里坐下了:“挑这么一个地方杀人,你们马站长真会煞风景啊。”
监押组那人不知怎么回答了。
徐铁英:“叫孙秘书带严春明来吧。”
监押组那人:“是。”
囚房通往后院的铁门那边是长长的监牢通道,穿过铁门左转居然还有一条长长的通道,两边全是石墙,远处仿佛有光,便是后院。
孙秘书领着严春明在石墙通道中慢慢走着,突然低声问道:“我们见过面,谈过话吗?”
严春明当然听出了,这个声音就是对自己背诵总学委指示的那个声音,沉默了少顷:“请问你是谁?”
孙秘书:“我在问你,此前我们见没见过面?”
严春明:“我们不认识。”
孙秘书:“不认识就好。告诉你我的身份,我姓孙,是北平警察局徐局长的机要秘书。”
通道走到了尽头,后院,高墙,还有高墙外的西山尽在眼前。
可在严春明面前,这一大片灰,这一大片绿,也只是自己人生这本书的最后一页罢了。
孙秘书押着严春明来到西山监狱后院。
“你问他吧,做好笔录。”徐铁英对孙秘书轻轻撂了这句话,便转过头看墙外的山。
草亭内,石桌旁,四个石凳。
“是。”
徐铁英已坐了背对高墙外的西山的石凳,孙秘书便将严春明让到草亭右边的石凳前:“坐吧,坐下谈。”
严春明静静坐下了。
孙秘书走到他对面的石凳前,掏出笔记本,抽出钢笔也坐下了。
“燕大出面保释你们了。”孙秘书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话记了下来。
严春明在静静地听着。
徐铁英显然也在听着。
严春明耳边这时响起的却是对面这个人在牢房的话:“刘初五同志昨晚还在尽最后努力叫你离开。这话你不会说不明白吧…”
孙秘书录完抬头望去。
徐铁英依然在看山,严春明竟也在看山。
——周遭如此寂静,偌大的西山没有一声鸟叫,没有一丝风声。
孙秘书屏住呼吸,又低下了头,这次是先写了一行字,再边说边写:“因此我们不能放你。何副校长救不了你,司徒雷登大使也救不了你。严书记。”
严春明的头慢慢转回来,答道:“我从来没有指望谁来救我。”
徐铁英也回头了,望了望严春明,又望向正在记录的孙秘书。
孙秘书记录完严春明的答话,抬头看见了徐铁英的目光,便等着他的指示。
徐铁英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指示,又转回头继续看山。
孙秘书只能继续一边说一边记录:“我们能救你。前提你知道,告诉我们,抓的人里还有哪些是共产党?”
严春明慢慢站起来:“必须说吗?”
孙秘书又抬起了头,借看严春明,见徐铁英的背影纹丝未动,只好记下严春明这句反问,接着边说边记:“我们会为你保密。”
严春明:“没有什么密可保了。今天你们抓的人只有我一个人是共产党。”
孙秘书挥笔记录不再抬头,接着问道:“你这样说我们会相信吗?”
“你这句话不要记了。”徐铁英这时倏地站起,中断了审问,“让他签字吧。”
“是。”
难得孙秘书将心中的惊诧掩饰得如此自然,拿起记录本递给严春明,“签名吧。”
严春明将记录凑到眼前,也就几句话,很快看完了:“笔给我。”
孙秘书递过了钢笔。
徐铁英直接把记录本拿过去,撕下了那一页笔录,把本子还给孙秘书:“可以把燕大学委另外几个共产党带来了。”
“另外几个共产党?”孙秘书询望向徐铁英。
严春明也惊望向徐铁英,可惜没有眼镜,看不清面前这巨大的一团模糊。
孙秘书必须问了:“局长,哪几个共产党?”
徐铁英今天的口袋里像是装满了名单,在把严春明的笔录放进去时,掏出了另一份名单:“都在上面。”
孙秘书手里那份名单:
“梁经纶”赫然写在第一个!
接下来是几个或陌生或不陌生的姓名。
孙秘书的目光定在了最后一个姓名上——“谢木兰”!
不能再掩饰犹豫,孙秘书走近徐铁英,指着谢木兰的名字低声说道:“局长,这个人是不是最好不要叫?”
徐铁英并不看名单,回道:“都叫。”
梁经纶囚房窗口的日光直射在那份抓人的名单上!
“这不是在抓共产党,不是打压我一个人,这是要破坏币制改革!”梁经纶的手一抖,将名单掷还给孙秘书,“立刻报告建丰同志!”
孙秘书:“徐铁英是突然袭击,我没有时间报告。”
梁经纶:“曾可达呢?铁血救国会就我一个人在北平孤军作战吗?!”
“梁经纶同志。”孙秘书低声喝住了他,“曾可达同志正在行辕留守处开会,何其沧、方步亭都在那里。出了门你要求见王站长,请他立刻打电话到会场去,请何其沧、方步亭出面保谢木兰。牵涉共产党,报告建丰同志,他也为难。”
王蒲忱的眼中,两辆载着军警和学生的车开出了监狱大门。
最后一批学生在上最后一辆车了。
王蒲忱的耳边,监押组那个人在报告。
他掏出了烟和火柴,点烟的手突然停住了:“谁?”
监押组那人:“谢木兰。”
王蒲忱扔掉火柴,掏出那份释放名单飞快扫视,竟然没有谢木兰!
王蒲忱倏地抬起头。
最后那辆车已发动了,后挡板刚推上。
王蒲忱喊道:“还有人,这辆车先不要开!”
一个车下的宪兵:“是!”立刻跑向驾驶室旁,“王站长命令,先不要开。”
王蒲忱领着监押组那人,快步向牢房方向走去。
西山监狱这处后院,从接手保密局北平站一年多来,也是王蒲忱特喜欢独处的地方,今日进来,如此怪异。
徐铁英一个人坐镇草亭,高墙外的西山居然没有一声鸟叫,没有一丝风声。
王蒲忱平时徜徉的步子慢得更徜徉了,进了草亭。
徐铁英望着他。
他也望着徐铁英。
“孙秘书叫你来的?”徐铁英望向他的眼。
王蒲忱:“是梁经纶,在牢房通道抗议。”
“抗议什么?”
“徐主任。”王蒲忱叫着徐铁英党通局的职务,在旁边石凳坐下了,“今天突然成立美援合理配给委员会,显然是美国向南京施加了压力。司徒雷登大使又亲自点名何其沧、方步亭出任副主任和委员。这个时候当着谢木兰暴露梁经纶的身份,如果谢木兰不就范,无论是杀她还是关她,方家和何家这一关都过不去。事关大局,请徐主任考虑这一层利害关系。”
“这一层关系我好像还真忘了。”徐铁英乜向王蒲忱,“陈部长说过,牵涉到复杂的人事可以听听你的意见。王站长认为该怎么办?”
王蒲忱:“我的意见刚才已经说了。”
徐铁英:“释放谢木兰?”
王蒲忱:“请中央党部考虑我的意见。”
徐铁英:“可以。但是必须履行释放程序。”
王蒲忱:“我们都知道,谢木兰并不是共产党,无须履行释放程序。”
“可梁经纶是共产党,正在发展谢木兰。”徐铁英断然回道,“因此,梁经纶必须向谢木兰说清楚自己铁血救国会的身份。说清楚了,谢木兰还愿意跟他,就可以释放。”
王蒲忱失去了平时的淡定,有些激动:“徐主任,我理解中央党部对我党党员的甄别纪律,只想提请中央党部考虑,今天释放学生是总统的决定。尤其牵涉到谢木兰,必定惊动美国盟友的态度。我请求中央党部先报告总统…”
“中华民国不是美国盟友的情妇!总统也犯不着事事看美国人的脸色!”徐铁英倏地站起来,“我再提醒你,总统首先是我党的总裁,是代表我党竞选的总统。现在总裁就在中央党部听取陈部长的全面汇报。你还请求向总统报告吗?”
王蒲忱终于惊了:“就为了一个梁经纶?”
“到现在你还认为只是一个梁经纶?”徐铁英彻底摊牌了,“这一年多来美国跟我们的外交关系日益恶化,原因之一就是党国内部有人离心离德丑化党国形象。譬如这个梁经纶,利用何其沧跟司徒雷登的关系,多次向美国人传达负面影响。他到底是在执行你们经国局长推动币制改革的计划,还是在执行共产党学委的指示?!王站长,刚才那份报告已经给你看了,你们都是铁血救国会的成员。对你,党部是放心的。可这个梁经纶到底是曹营还是汉营?你们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居然还让他跟那个有重大中共嫌疑的方孟敖联手行动。经国局长走险棋,你们谁都可以逢迎,我们中央党部必须为党国负责。”
王蒲忱望向高墙外的西山,似乎明白为什么满山的鸟都不敢叫了。
“不谈了。”徐铁英看表了,“顾全经国局长的工作,也是给梁经纶最后的机会,我们给他半个小时争取谢木兰,然后向那几个共产党公开他的真实身份。至于谢木兰能不能争取,对方家、何家应该如何善后,王蒲忱同志,无论作为保密局,还是铁血救国会,你们都知道应该怎么办。”
王蒲忱没有再说话,慢慢站起来,慢慢转身,往后院通道走去。
与进来时不同,他的脚步重了,而且踏地有声。
徐铁英向他那双脚乜去,辨析着那双踏地有声的脚步传出何种滋味在心头。
王蒲忱其实已经没有更多想法,只想惊动背后西山的鸟都飞起来,像平时一样聒噪,赶走挥之不去的耳鸣。
西山却依然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