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宪兵,僵直的眼都望着孙秘书。
孙秘书的眼却一直闭着,夕阳照脸,大盖帽下明暗难辨。
西山监狱后院的高墙下,正中间,梁经纶横抱着谢木兰,这枪怎么开?!
孙秘书终于睁开了眼,也不看高墙下那一排人,右手有枪伤,倏地用左手抽出了腰间的枪。
宪兵的枪栓同时拉响了。
“等一下!”严春明的声音。
孙秘书这才望了过去。
严春明就在梁经纶身旁,但见他对梁经纶说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现在说的话都代表一个共产党员的人格。”
梁经纶只是听着。
严春明:“我本人,还有与我有关系的人,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是国民党。现在,我也不相信你是国民党。”
梁经纶的眼中闪出一丝希望,望向了严春明,接着把眼中那一丝残存的希望慢慢转到了孙秘书脸上。
“不要对他们抱任何希望了。”严春明的声音在梁经纶身旁如洪钟环绕,“李公朴先生被他们杀了,闻一多先生被他们杀了,今天朱自清先生也死了,这些人都不是共产党。太史公曰,人固有一死…”
动若脱兔,孙秘书的枪响了!
严春明额间的枪眼瞬间即逝,人已经像干柴往后倒下!
紧接着第二声枪响!
梁经纶手猛地一沉——是怀中的谢木兰动弹了一下——鲜血从她胸口汩汩地冒了出来!
接着是宪兵们的枪声大作!
枪声飞速撇下了西墙边那一排人,飞过高墙,飞向西山!
沉寂了一天的西山突然冲出无数飞鸟,叫声震耳,天空黑了,地面也黑了!
天空突然出现这么多飞鸟,在监狱上空聒噪盘旋,伫立在西山监狱前院的徐铁英都惊了,望向身边的王蒲忱:“平时有这么多鸟吗?”
王蒲忱:“从来没见过。”
徐铁英沉吟了片刻:“同意你的善后方案。中央党部那边我会写一份详细的报告。王蒲忱同志,让你为难了。”
王蒲忱立刻向站在最后那辆押学生的车旁的人叫道:“调一辆中吉普,带篷的!”
“是!”站在车旁的执行组长大声应道,快步向大院那边跑去。
王蒲忱转对徐铁英:“方家的电话我去打吧。”
徐铁英点着头:“辛苦!”
王蒲忱苦笑了一下,向主楼大门走去。
“小云,小云!”何其沧一进宅邸院子便喊着程小云的名字。
跟在身后的方步亭和方孟敖几乎同时瞥向对方,几乎同时露出从来没有的对笑,又几乎同时很快收了笑容。父子俩心是通的,面子也是通的,只是谁也不肯先放下来。
“唉!”
程小云的应答,让何其沧脸上也有了笑容,他在客厅大门外站住了,等着主妇出来迎接。
方步亭、方孟敖也只好站在他身后,等着程小云出来。
方步亭耐不住了:“怎么回事,还不出来?”
何其沧斜望向他:“人家是在厨房。脱围裙,洗手净面,整理一下总得要时间吧?”
方步亭摆了一下手:“嘿!她一个圣约翰毕业的学生,怎么就嫁了我这么个人?!”
方孟敖已经站得很直,被何其沧这一扫,立刻领悟,当即取下了头上的大檐军帽,端正地捧在左手的臂弯里。
“何副校长…”程小云出来了,接着便是一怔,“你们这是干什么?”
何其沧看到程小云便高兴,见她被自己营造的气氛怔在那里更加高兴,吟道:“‘花径不曾缘客扫’。”接着便问:“下一句是什么?”
程小云脸红了,也只有她能在何其沧面前发嗔:“不知道。快进来吧。”
何其沧:“你不答,我怎能进去?”
“酸不酸啊,大校长?”程小云干脆过来挽住了何其沧的手臂,“‘蓬门今始为君开’。进去吧。”
何其沧哪曾这般笑过,笑着一直被程小云搀进了客厅的大门。
客厅里只站着何孝钰,还有从楼梯上下来的谢培东。
何其沧的目光在搜寻。
方步亭的目光询望向程小云。
方孟敖则望向何孝钰。
何其沧:“木兰呢,孟韦去接了?”
程小云:“孟韦有别的事,木兰应该快回了吧。”
“什么叫快回了?”方步亭语气十分不快,目光从程小云又扫向了谢培东,“西山那么远,孟韦有什么事不去接?”
谢培东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说道:“叫小李开车沿路去迎一下吧。”
方孟敖接言道:“我去吧。”
“谁也不要去了。”何其沧被扫了兴,书生气又上来了,“给李宇清打电话,叫他们的什么站长局长亲自开车,给我把人送到家门口来!”
“好。我去给行辕办公室打电话。”谢培东欲步又止,望了一眼方步亭,又望向何其沧,“梁教授要不要一起送来?”
“他来干什么?还有那么多学生。”何其沧气顺了些,被程小云搀着在客厅的大沙发上坐下了。
“知道了。”谢培东转身上楼。
方步亭又转向程小云:“都饿了,先上红茶面包吧。”
“孝钰去。”何其沧坐下后倒像在自己家里了,“还有孟敖,也去帮把手。”
——这话有点儿意思了。
何孝钰反倒窘住了,站在那儿,望向程小云。
程小云却不望她,看了方孟敖一眼,方孟敖立刻走向了厨房。
程小云这时才看何孝钰,笑了一下:“你爸是疼我呢,快去吧。”
何孝钰这才转身,走向厨房。
方步亭脸上反倒不露任何表情,其实是不知如何反应。
“我说的对吧?”程小云笑望何其沧,为方步亭解围。
“该疼你的人是他。”何其沧就是要卸掉方步亭身上的矜持,“我留下你是想听戏。今天我不听程派,太苦了。来一段张君秋的吧。”
“那就《凤还巢》?”程小云何等机敏。
本是个含蓄的事,被程小云蘸个指头便轻轻戳破了。
何其沧还就是奈何不得程小云,只好闭上了眼:“唱什么都行。”
程小云站起来,刚将两手握在腹前。
——二楼办公室的电话响了!
方步亭倏地望向二楼办公室大门。
“扫兴。”何其沧眼都懒得睁。
戏眼下是听不成了。
二楼办公室里,谢培东手按着话筒却迟迟没有提起。
他看见一群鸽子偏在这时飞落在玻璃阳台外,丝毫也不惧怕尖厉的电话铃声,还向室内张望。
深藏的那股不祥之兆从谢培东眼中涌了出来,他提起了话筒:“北平分行,请问哪里?”
电话来自西山监狱的密室。
“谢襄理吗?我是王蒲忱啊。”王蒲忱语调匀速,语气关切,“正好,跟您印证一下,令爱谢木兰到家了吗?”
谢培东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少顷,反问道:“人都在你们那里,请问王站长这个话是什么意思?”
王蒲忱:“情况是这样的。今天释放的人很多,南京有指示,暑假期间,家在北平的学生就地释放,外地的学生送往车站或者郊外责令回家,不能再回学校逗留。刚才听到手下报告,令爱好像上了一辆送外地学生的车…”
办公室阳台玻璃窗外的鸽子咕咕地叫了起来,像是全在冲着谢培东,预告着不祥!
谢培东:“什么叫好像上了送外地学生的车?!王站长,今天开会你在场,我们方家也有两个人在场。你是想叫我们行长来接电话,还是想叫方大队长来接电话?!”
王蒲忱沉默了片刻:“谁来接电话都不紧要了,紧要的是刚听到的消息,令爱之所以上那辆车,是被几个学生煽动要一起去解放区。我已经下了死命令,派出几路人分头去追,重点是房山方向。现在唯一的请求,就是想请您过来一趟,一旦找到令爱就请您带回家去。令爱回家前最好不要惊动别人,大家心情都正在不好的时候…”
“端到这边来吧。”客厅内,程小云望向端着托盘走向西边餐桌的何孝钰,“自己家里,也不是外人。”
何孝钰走到沙发这边,一笸箩面包放在茶几正中,红茶摆到了各人面前。
还有一个小盅,盖子上烧制时就留有一个缺口,搁汤匙用,也摆在了何其沧面前。
“独食?”何其沧望着程小云。
程小云点了点头。
何其沧:“这我倒还真要猜猜。”真的猜想起来。
别人便只好等,还得静静地温颜等着。
只有方步亭,悄悄地斜望向二楼的办公室门。
“好多年没吃了。”何其沧如此肯定地感叹起来,“黑芝麻糊。小云,是不是?”
程小云:“一猜就猜中了,真没意思。”笑说着端起盅底的碟子,一手揭开盅上的盖子,递给了何其沧。
小盅,小勺,不稀不稠,江南一带只有孩子生日时才有这个待遇。
何其沧接过这盅芝麻糊,心中感慨脸上还不愿放下:“程小云啊程小云,你把我当孩子了?”
“你以为自己有多老?”程小云太像江南女人了,“不烫,快点儿吃。”
何其沧再也不装,一勺一勺吃了起来。
二楼办公室的门开了,很轻,谢培东走了出来。
“谁的电话?”方步亭望着还在楼梯上的谢培东。
谢培东笑了一下:“那边放人的电话,我带小李去接一下。”
“不是叫你打电话让李宇清派人送吗?”何其沧接言道。
谢培东下了楼,笑道:“还没来得及打,那边电话就过来了。自己家孩子自己接吧。何校长宽坐。小嫂,正点开饭,不用等我们,留一点儿就行。”
程小云站了起来。
何孝钰已经走到衣帽架前取下了谢培东的凉帽,递过去时望向他的眼。
“谢谢。”谢培东接帽时眼神一如既往,还是那样淡定,还顺手拿起了旁边柜子上的折扇,又转对程小云,“你们都忙吧,好好陪何校长。”
接着,他还不忘向何其沧欠了下身子,点了下头,这才徐徐地走了出去。
何孝钰走到厨房里时,发现方孟敖那瘆人的目光又出现了。
那天永定河边她见过这目光,是在说到崔叔时出现的,这时又见,不禁心中一惊,悄声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方孟敖的眼神仍然笼罩着玻璃窗外,笼罩着走向大门的谢培东:“姑爹接不回来木兰…”
何孝钰的脸色都变了:“为什么?”
方孟敖:“刚才是王蒲忱来的电话。”
何孝钰又一惊:“你听到电话了?”
谢培东已从方孟敖眼神笼罩的大门消失了,方孟敖倏地回头:“木兰没有往家里走。我得去!”
“你不能去!”何孝钰一把拉住了他。
方孟敖没想到她会拉住自己,而且是轻轻地拉住自己的短袖,要挣开当然容易,却不能挣,只好望向她的眼。
何孝钰轻轻松开了手:“刚才我给姑爹递凉帽,他的眼神很明确,叫我们都待在家里。”
方孟敖眉头拧起来,声音很低,却透着苍凉:“当时崔叔被抓,他也没有叫我去…”
“会吗?”何孝钰被吓着了,想了想,冷静了下来,“不会的。大家都知道,木兰就是一个学生,和崔叔完全不一样。何况今天是我爸出的面,所有的学生都放了,木兰怎么可能有事…”
方孟敖眼中露出了好深好深的茫然。
何孝钰:“我说得不对吗?”
方孟敖:“但愿从此以后,我的直觉都不对,你说的话都对。”
何孝钰的心怦怦跳了起来:“我听不懂…”
方孟敖:“小时候我没有直觉,只听我妈的。以后我没有了直觉,就听你的。懂了吗?”
何孝钰的脸噌地红了。
复兴门内大街。
太阳还在西边的天上,曾可达的车疯了似的开到这里,却发现,正在关城门。
曾可达尽管浑身是汗,依然穿着长袖衬衣,撩袖看表,才将将五点。
王副官把车停在城门内的栏杆前,跳了下去,对迎上来的那个上尉:“国防部的车,没有看见吗?”
那上尉先敬了礼,接着答道:“华北‘剿总’的命令,今天五点关门。”
王副官回头看车里的曾可达。
曾可达:“问他,有一辆中央银行北平分行的车出去没有。”
王副官立刻问那个上尉:“有没有一辆中央银行北平分行的车从这里出城?”
那上尉:“报告长官,没有。”
曾可达:“告诉他,命令改了。我的车,还有一辆北平分行的车要从这里出入,今天不许关门。”
“听见了?”王副官转向就站在身边的那个上尉,“把门打开。”
那上尉:“是,长官。可我必须报告上峰,电话请示…”
砰的一声,枪响了!
曾可达提着枪已经跳下了车,一脚便踹倒了那根栏杆,大步走进了城门洞。
守门士兵猛然看见一位少将提枪走来,先是一怔,接着一齐敬礼。
曾可达把枪插进了枪套,没有忘记,还是还了个礼。接着便有些匪夷所思,他竟一个人去扛那根极粗的门杠!
“督察!”王副官连忙跑了过来。
那个上尉也跟着跑了过来。
王副官嚷道:“还不开门!”
那上尉也急了:“开门!”
几个兵刚过去,但见曾可达已经扛起了门杠,吼道:“闪开!”
粗大的门杠被他掀甩在地。
“上车。”曾可达转头向那辆吉普走去。
“开门,清路障!”王副官嚷了这句连忙追去。
追到车边,王副官发现曾可达已经坐在了驾驶座上:“督察…”
“上车。”曾可达并不看他。
王副官只好进了副驾驶座,还没坐稳,车已经吼的一声,向门洞驰去。
路障还在清,门也还在开,车却不管不顾。
嗖地窜过大门时,刚好也就一个车位,吉普将西直门甩在了身后!
王副官缓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的两手已经全是汗水。
复兴门外公路,高高的白杨树下,还是那辆车,还是那个又高又瘦的身影站在车旁抽烟。
曾可达的车依然不减速,直向王蒲忱冲去。
“啊…”王副官失声还没叫完,车紧挨着王蒲忱猛地刹住了!
刹得太猛,吉普的屁股向后打了个横,车头几乎就要撞飞王蒲忱!
王蒲忱手里的烟飞了,人却一动不动,依然站在原地。
曾可达坐在车内,直盯着王蒲忱,见他面不改色,怒气更甚了:“怎么回事?!”
王蒲忱望向王副官:“你上我的车吧…”
曾可达:“现在就说!”
王蒲忱也是第一次看到曾可达这般严厉,只好说道:“南京的命令,外籍学生要递解离开北平,学生太多,我们人手不够,后来才知道谢木兰跟着一拨外籍学生往房山方向走了…”
“你混账!”曾可达恨恨道,“谢木兰回不了家知道什么后果吗?!”
王蒲忱:“已经派人去追了。现在我们也只有尽力而为了。”
曾可达连生气都生不起来了,望向路旁的白杨树:“怎么向建丰同志交代啊…”
王蒲忱:“谢襄理的车也快来了,我们应该能够把谢木兰找回来。我建议,先不要急着报告建丰同志。”
“督察。”王副官在他身边轻声唤道,“来了辆车,奥斯汀,应该是谢襄理…”
曾可达的头慢慢转了过去。
公路远方,那辆黑色的轿车渐渐近了。
曾可达这才正面看向王蒲忱:“以国防部的名义通知沿途国军,遇到学生统统拦住。”
“好。”
奥斯汀开过来了,曾可达下了车。
奥斯汀停了,曾可达主动走了过去,看见了坐在前排副驾驶座上的谢培东,带着歉容亲自给他开了门:“谢襄理…”
谢培东下车时明显失去了平时的那股干练,趔趄了一下。
曾可达连忙扶住他:“您不要着急。我们已经通知了沿路的国军,令爱一定能找回来。”
谢培东略表感激地向他点了下头,目光盯向了王蒲忱。
王蒲忱接言道:“应该能找回来。谢老,我们上车吧。”
徐铁英、孙秘书带着梁经纶来到西山监狱密室门外。
徐铁英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递给孙秘书:“我就不进去了,告诉他,是那部标着‘2’字的电话,让他跟经国局长直接通话。你在边上陪着。”
孙秘书接过钥匙还在犹疑:“局长,我进去合适吗?”
徐铁英:“谁进去都不合适。离远点儿陪着,不要听电话就是。”
孙秘书看不出徐铁英有任何刻意,徐铁英已经向通道的门走去。
孙秘书只好开锁,刚才那只杀人时还百发百中的手,第一下居然没有找准锁孔。
孙秘书感觉到了是站在旁边的梁经纶让自己失了常态,定了定神,也不好看他,低声说了一句:“向建丰同志报告,我请求处分。”
说了这句才找准了锁孔,厚厚的铁门慢慢推开了。
西山监狱密室里,孙秘书很快拨通了电话:“王秘书吗…是…好。”
接着,他转身将电话递向望着一边的梁经纶:“经纶同志,建丰同志要跟你说话…”
梁经纶望向话筒:“将话筒搁在那里。”
孙秘书悄然将话筒轻轻搁下了。
梁经纶还没有去拿话筒,又迸出两个字:“出去。”
孙秘书再不停留,快步走向门边,拉开门走了出去。
沉重的铁门关上了,那话筒仿佛比铁门还沉重,梁经纶两只手捧着,慢慢捧到耳边,还是有些捧不住。
“我都知道了,梁经纶同志。”话筒里传来了建丰同志的声音。
梁经纶无法回话,因喉头哽咽。
“经纶同志,你在听吗…”
梁经纶已经泪流满面了,竭力将哭声吞咽下去!
电话那边沉默了,也知道了。
梁经纶把涌向喉头的泪水生生地吞了下去,尽力平复自己的声调:“建丰同志,你还好吗…”
那边更加沉默了,过了片刻才传来声音,声调也变了,毫不掩饰彼此的凄然:“我也不好…从上午到下午一直在党部开会。梁经纶同志,我没有保护好你,请你原谅…”
北平通往房山的公路上。
曾可达的车在前,车头上国防部那面小旗猎猎飘着。
谢培东的车在中间,王副官开着王蒲忱的车殿后。
沿途又见车卡,远远地便扳起了栏杆,三辆车呼啸而过。
曾可达车内。曾可达的脚从没离过油门,两眼也一直望着前方,王蒲忱也默默地坐着,显然一路行来两人都没说话。
“梁经纶同志现在在哪里?”曾可达终于开口了,松了一半油门。
“在让他和严春明录口供。”王蒲忱提高音量答道,“一是进一步观察共产党是否怀疑了他;二是只要严春明不供出他是共产党,我们就好履行程序释放。”
“徐铁英在哪里?!”曾可达的声音陡转严厉。
王蒲忱:“带着侦缉处和警察局的人在配合释放学生。现在应该离开了。”
曾可达:“如果谢木兰的事是徐铁英设的圈套,我明天就飞回南京报告,希望你跟我一起去,保密局务必彻查。”
王蒲忱:“我同意。但总得请示建丰同志再说。”
曾可达盯了他一眼,把油门又踩到底!
“复生。”
——西山监狱密室的话筒里传来这声称呼,不啻遥远天际传来的雷声,梁经纶立刻头皮一麻,被震在那里!
接下来的声音依然像远处的雷声:“还记得当年去美国,我送你的那番话吗?”
“记得…”
“今天我把引用的那几句话再送给你,同时也勉励自己。”话筒里传来了异样的朗诵声,“‘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复生,在我的心目中,你就是张良。曾可达同志、王蒲忱同志、孙朝忠同志,还有其他的同志都不过将才而已…”
“建丰同志…”
“听我讲完。”极远的声音忽然近了,仿佛人在耳边说话,“还有一件事一直没有对你说。第一次在名册中看到你这个名字,我就立刻想起了跟你同名的另一个人,谭嗣同。这也就是我当时突然见你的原因。你很意外,我却很欣慰,你给我的感觉就是人如其名。复生,你以前担得起这个名字,现在和将来都担得起这个名字。”
“建丰同志。”梁经纶把最后一口泪水咽了下去,慨然说道,“‘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复生知道,无论是孔宋,还是二陈,都在阻挠币制改革。如需流血,愿从我始!”
“你不需流血,也不能流血。”那边的声音激昂起来,“如要流血就让那些贪腐的人去流。我在今天中央党部的会上已经宣告,本月务必废除旧法币推出新货币,如果一定要血流成河,那就让这条河推动币制改革!”
“复生明白!”
“今天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我已严令王蒲忱善后,总统也过问了,命陈部长责令徐铁英配合善后。为了保护币制改革,为了保护你,这件事要瞒过所有人,包括曾可达同志和方孟敖。你离开后,唯一要做的就是战胜自己,面对那些所有需要面对的人…”
出了密室才发现,暴雨连天,子弹般密集的雨滴在猛烈地扑打监狱走廊上的玻璃窗,白茫茫一片。
“下雨了…”候在门外的孙秘书迎向梁经纶,说了一句废话。
与进去时不同,梁经纶看他了:“下雨了?”
孙秘书被撂在那里,梁经纶已往通道那头走去。
“梁教授!”孙秘书追了过去。
梁经纶已经出了通道的门,走进了白茫茫的暴雨之中。
刮雨器也不管用了,三辆车被老天阻在了卢沟桥。
曾可达在车内望着瀑布般笼罩自己的大雨出神。
“我建议。”雨声太大,王蒲忱只好大声说道,“让谢襄理先回去。”
曾可达倏地转望向他:“你的女儿丢了,你会回去吗?”
王蒲忱:“他跟着也没用。天快黑了,前面不远就是共军的防区。要找,也只能靠我们继续找。何其沧和方步亭还有方大队长他们还在家里等,谢襄理再不回去,方家不明就里,电话打到南京,连建丰同志都会很被动。”
曾可达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