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阻挠改革

北平警察局徐铁英办公室。

“方副局长,怎么能把夫人带到这个地方来?”徐铁英望着方孟韦。他想过方步亭会来,方孟敖会来,谁都可能来,就是想不到站在面前的会是程小云。

“这个地方?这是什么地方?”方孟韦紧盯着徐铁英的眼,“程姨,告诉他,你都去过什么地方。”

程小云:“孔祥熙部长、宋子文院长、刘攻芸总裁的府上都去过。”

徐铁英不能不看程小云了:“方夫人,我知道你见过大人物,可那都是府上,有家眷接待…”

“可徐局长的家眷在台北。”程小云果然是见过大人物的风范,“如有机会去台北,我很荣幸能见徐夫人。”

“还让夫人站着吗?局长。”方孟韦迎着徐铁英的身子闯去。

徐铁英下意识一闪,被方孟韦逼着站在那里。

程小云从两人身边走了过去,在沙发上坐下了。

“孙秘书!”徐铁英朝门外会议室喊道。

孙秘书立刻出现在门口:“局长。”

徐铁英:“去安排一下,我送方夫人出门上车。”

“是。”

方孟韦倏地转身,逼住了孙秘书:“来得好,倒茶!”

孙秘书依然半步不退:“方副局长,在这里,请你听局长的。”

方孟韦目光移向了孙秘书扎着绷带的右手,接着,慢慢将自己的右手插进了裤袋:“你右手有伤,我不欺负你。既然不愿意倒茶,跟我出去,我有事问你。”

说着,方孟韦用左手一把抓住了孙秘书左手手腕,一拧!

孙秘书被方孟韦死死拧住,向房门走去。

“方孟韦,你要干什么?!”徐铁英喝着走了过来。

方孟韦右手倏地从口袋中抽出,带出了枪套里的手枪,转头指向徐铁英的眉心:“坐下!你在里面跟夫人算账,我到外面跟你这个秘书算账。”同时左手将孙秘书的手一压,“枪上了膛,最好别动。”

孙秘书其实没动:“方副局长…”

“闭嘴,我还没问你。”方孟韦的枪指着徐铁英的眉心,却看着徐铁英的眼睛,“徐局长,想杀你的人很多,希望不是现在。”

——方孟韦手中的枪上,食指在挤压扳机,时间在这一刻也像是有意放慢了。

徐铁英转过身,眼中的惊惧飞快地被孤独取代,仿佛背后并没有枪指着他。他走到办公桌前,揭开了茶杯盖,倒了茶叶,又端起暖壶,倒了水,端到茶几前,轻轻放到程小云身边。然后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了,再望方孟韦的同时,又望向了孙秘书。

孙秘书还是那种眼神,忠诚地望着徐铁英。

徐铁英:“跟方副局长出去谈吧。”

孙秘书:“局长…”

徐铁英:“去谈!”

“好。”孙秘书这次没有说“是”,答了一声好。

程小云接言道:“孟韦,把枪留下。”

方孟韦却是望向徐铁英:“徐局长,你希望我把枪留下吗?”

徐铁英:“随便。”

方孟韦转望向孙秘书:“听见了?做谁的狗也比做他的狗强。”说着,把枪扔到了徐铁英的办公桌上。

孙秘书:“手不方便,我的枪请方局帮我拿出来。”

方孟韦:“我想让你带着。”拧着他走出了房门。

“单局!”方孟韦背对着会议室的门喊道。

会议室门外,单副局长带着几个人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了,不敢进来,又不敢离去,一直在等着看热闹,还一副忧国的面孔。见方孟韦拧着孙秘书出来,事情有些不妙,便琢磨着如何置身事外,被方孟韦这一叫,躲不了了,只好应道:“方局…”

方孟韦:“请你进来一下。”

那个单副局长还在犹豫,不知谁使坏,背后一挤,把他挤了进来。

方孟韦双眼盯着他:“问你一件事,那天我送崔副主任一家上火车,你明明在那里,为什么躲着我,偏要等我走了再去抓崔叔?”

那个单副局长被他问得蒙在那里。

方孟韦:“是徐局长给你下的命令,还是这个孙秘书给你传达的命令?”

“方局…”

方孟韦:“说实话!说了便没有你的事。”

单副局长还不愿开口,对面便是孙秘书,便看着他,希望他开口。

孙秘书:“是我传达的。”

方孟韦:“我问完了,你出去吧。”

那个单副局长能够慢慢转身了,却看到那些人还挤在门口,眼里贼着脸却苦着,有得骂了:“看上司的笑话,很开心吗?局里养着你们,心都被狗吃了?!还不滚!”

方孟韦:“不许走,都在门口站着,将来做个见证。”

“是!”那几个人这一声答得偏如此整齐,真不知是何居心。

单副局长也不能走了,一拨人杵在门口。

会议桌四面围着,中间是一块空地,方孟韦一脚扫倒了几把椅子,又踹开了一张桌子,拧着孙秘书走进了中间空地,又把踹开的那张桌子踹了回去,两个人便都站在了会议桌围着的中间。

门口,单副局长睁圆了眼,那些警官也都睁圆了眼。

方孟韦这时才松了手,右手又插进了口袋,盯着孙秘书:“看了你的档案,你我都进过三青团培训班,进过中央党部进修班,都上过擒拿课。你右手有伤,不占你便宜,我们独手过招。你赢了,我不再问一句。你输了,问一句答一句。”说到这里,向身后那些人大声问道,“这样公不公平?”

“公…”

单副局长狠狠盯去,把那个“平”字盯了回去。

孙秘书:“三青团、中央党部都教导过我们,下级不能冒犯上级。方副局长动手吧,我不会还手。”

方孟韦一把扔掉了头上的帽子,又扯掉了肩上的徽章:“现在我不是你的上级了,只代表方孟韦本人跟你算账。第一笔账,你是怎样暗中指使单局抓了我崔叔,然后又借马汉山的手杀了他?!第二笔账,你把我表妹弄到哪里去了?!你有机会把两笔账都还了,那就是打赢了我。如果还装着不还手,我会一笔账让你瞎掉一只眼,让你今后再也不能杀人!”

话才落音,方孟韦的手指已经直取孙秘书的左眼!

孙秘书不能不还手了,头一闪,左手一格,挡住了方孟韦的手!

那个单副局长像是手指在戳自己的眼,向后猛地一退,趔趄间被后面两个警官攥住了手臂,攥得好痛,低声喝道:“快去打电话!”

“不许打电话!”方孟韦一只手跟孙秘书一只手在飞快地擒拿格击,同时喝住门口的人。

门外的打斗声,声声传来。

办公室内的徐铁英在听。

程小云也在听。

徐铁英慢慢望向了程小云:“你们方家一直这样纵容孩子吗?”

程小云:“不是纵容,是承受。”

“承受?”徐铁英,“承受什么?”

程小云:“痛苦还有希望,我们都和孩子一起承受。”

徐铁英:“传教吗?方夫人,这里不是圣约翰公学。在圣约翰也不会有哪个课程教方夫人带着孩子出来打架吧。”

程小云:“我说了,是陪孟韦一起来承受痛苦的。徐局长心里很明白,今天我不陪他来,刚才那一枪,不是你装着倒茶就能躲开。”

“你们方家到底要把事情闹多大?!”徐铁英被刺中了痛处。

程小云:“那要看徐局长愿不愿意忏悔。”

“这里是党国!不要跟我兜售忏悔那一套!”徐铁英终于失态了,倏地站起,“你要么出去带着方孟韦离开,要么等着我把他抓起来!”

程小云也站起来:“我在这里,你抓不了他!”

徐铁英大步向门口走去,恰听到门外沉重的一声,不看也知道,有一个人被狠狠地摔在地上!

徐铁英站在门边,没有开门,转头又望向程小云:“方夫人就不担心倒在地上的是你们家方副局长?”

程小云:“徐局长还不明白倒在地上的是你吗?”

徐铁英倏地拉开了门,立刻被门外一只手揪住了领口,是方孟韦!

“你干什么…”领口揪得更紧了,徐铁英发不出声来,被拽了出去!

会议室里,孙秘书靠墙坐在地上,不知伤得怎样。

徐铁英被方孟韦拽着走到了孙秘书身边。

喉结被锁住了,眼睛还是管用的,徐铁英这一气非同小可,那单副局长和好几个警察居然还站在门口,无一人上前。

“你是不是想叫他们来抓我?”方孟韦将揪他的手放松了,“下令吧。”

徐铁英能说话了,盯向那单副局长:“真要我调侦缉处来吗?!”

那单副局长苦着脸,他身后的几个警察也都苦着脸,一个人也不接言。

徐铁英这才看清楚,他们背后还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曾可达。

一个是方步亭。

徐铁英何时这般受辱,自己被揪着,那两个人竟像连笑话都不屑看了。

——曾可达的脸冷得像一块铁,只看着会议室墙上的窗。

——方步亭的眼却望着自己办公室的门。

程小云站在办公室门口也望着方步亭。

“今天是我找你算账,不要指望谁能解围!”方孟韦把徐铁英揪得更紧了,“我表妹哪里去了?是你说,还是你的秘书说?”

孙秘书还是那般冷静:“保密局北平站有报告,你可以去问王站长。”

“你不要往别人身上推!”方孟韦转头又盯向孙秘书,“下午我去保我表妹,只有你在,是你亲自拿的保单。你比谁都清楚,我会找你要人。徐铁英不下命令,给你十个胆子,我表妹也不会失踪。现在还要我去问王站长吗?”

孙秘书苦笑了一下:“方副局长真想知道谁下的命令?”

所有的目光慢慢都望向了他。

孙秘书:“问南京吧。”

“问哪个南京?!”这一声是曾可达喝问的,他走了进来。

曾可达在方孟韦面前站住了:“放手吧。干事情不要先输了理。”

方孟韦竟然也能听曾可达的劝了,放开了徐铁英。

曾可达转过身又对着程小云:“夫人,找木兰的事我和方副局长来落实,你陪方行长先回去吧。”

程小云向门口走去:“孟韦!”

方孟韦一直在目送着她,但见她把自己的枪扔了过来,一把接住了。

程小云:“把枪还给国防部,找到木兰你们一起去法国。”

方孟韦眼前一片浮云飘过。

门口的单副局长们立刻让开了,程小云走向了方步亭。

见行长和夫人从大楼门出来,小李的车灯亮了,开到台阶下,停在那里。

方步亭牵着程小云也在台阶上停住了,两个人同时向东边的天空望去。

今天是农历七月初八,大半个月亮这时刚刚升起,警察局大院内竟如此安静,整个北平竟如此安静。

“何校长还在协和吗?”程小云怯怯地问道。

方步亭:“回家了,校医看了看,没有大碍。”

程小云:“我刚才想,要是老夫子在协和,我们走着路去看他。”

方步亭:“我们也可以走路回家。”

程小云捏紧了他的手:“你没生我的气吧?”

方步亭:“一个后妈带着儿子大闹警察局,这才像我们方家的人。”

“那就走路回去。”程小云牵着他走下台阶,“我们慢慢走,留点儿时间给姑爹…”

“是啊…”方步亭最喜欢的就是程小云这份善解人意,“我那个妹夫比我还要强,当着人从来没掉过眼泪…”

“不要下车了。”程小云喊住了车内的小李,“你在这里等二少爷,我和行长走路回去。”

“夫人,你陪着行长要小心啊!”小李在车内望着行长和夫人走出警察局大门的背影,莫名其妙地哭了。

会议室里,单副局长和那几个警察都被叫了进来,靠墙列成一排,站在那里。

徐铁英、曾可达、方孟韦依然站在围桌中间,孙秘书依然靠墙坐在地上。

曾可达:“把刚才的话复述一遍,单副局长,你说。”

“是。”那个单副局长复述了,“值班日志,民国三十七年八月十二日晚,徐局长铁英召集方副局长孟韦和孙朝忠秘书开会,商量释放学生善后事宜。值班人,单福明。”

曾可达乜向了徐铁英:“徐局长,这样记录可以吗?”

徐铁英哪里还愿意看他,一张脸黑得不能再黑,望向了黑黑的窗外。

曾可达转向那单副局长:“出去填写。有谁说的话和日志不符,自己到西山监狱待着去!”

“是。”

那几个警察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那个单副局长还站在那里,望向徐铁英:“局长,您还有没有指示…”

徐铁英的目光这时转过来了:“你们都直接归国防部预备干部局管了,还要问我吗?”

“局长…”

“滚!”

单副局长也生气了,再不回话,转身走了出去。

曾可达望向了方孟韦:“方副局长,我跟徐局长进去单独谈,这件事我代表南京向方家交代。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发生副局长跟局长正面冲突的事,有人不要脸,党国还要脸哪。”

方孟韦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这个曾可达身上真透着正气,回话也平和了:“我能不能继续问这个人?”

曾可达乜了一眼孙秘书:“没有用,也不值。”

徐铁英倏地望向了孙秘书,孙秘书早已闭上了眼。

徐铁英眼中一片茫然,曾可达难道不知道孙朝忠是铁血救国会的人?如果真是这样,这个铁血救国会组织之严密则太可怕了。徐铁英开始担心党通局是不是预备干部局的对手,自己会不会成为第一个倒在地上的人。

“徐局长,我们进去谈吧。”曾可达的声音唤醒了他。

徐铁英再看曾可达时竟觉得此人跟自己一样的可怜,答道:“谈吧。”率先走进了办公室。

曾可达又对方孟韦:“回去陪行长吧,不要让老人担心。”这才跟了进去。

方孟韦突然觉得四周如此寂静,慢慢望向了还闭着眼靠墙坐在地上的孙秘书。

方孟韦走了过去,伸手:“起来。”

孙秘书睁开了眼,没有接他的手,自己站起来,完全不像受伤的样子。

方孟韦眼中又闪出了光:“让我的,是吗?”

孙秘书:“曾督察说得对,跟我这样的人较劲,没有用,也不值。”

徐铁英办公室的门从里面关上了。

走进徐铁英办公室,曾可达坐下了,徐铁英也坐下了。

这两个人从南京顶着干,到北平也一直顶着干,今天该要短兵相接了。

可曾可达坐下后竟一句话也不说,徐铁英便一句话也不问,都僵坐在那里。

徐铁英眼角的余光发现曾可达一直在盯着墙上的钟,不禁也望了过去。

——短针停在九,长针走到了三十,九点半了。

突然,电话铃响了,是办公桌上那部红色的南京专线电话!

徐铁英这才望向了曾可达。作者:刘和平

曾可达:“你们叶局长的电话,说好的,我不用回避,请接吧。”

徐铁英站起来,抻了一下衣服下摆,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了话筒:“叶局长好,我是徐铁英。”

话筒那边的声音十分斯文,就是有一个人站在徐铁英身边也听不到话筒里的话:“我现在是用一级加密在跟你通话,你懂的。”

“是。”徐铁英立刻明白自己这边只能听,不能说,能说的也就是“是”和“不是”。

叶秀峰的声音:“接下来是另外一个人跟你说话,不要让曾可达知道,回答时还称呼叶局长就是。”

徐铁英:“是,叶局长。”

话筒那边沉默了两三秒钟,另一个声音传来了:“徐主任吗,我是蒋经国啊。”

徐铁英的职业派上用场了,心中暗惊,神态还是未变:“是,叶局长。”

蒋经国的声音:“你们党通局拟了一份关于保护我的名单,上面写着有利于我的人,不利于我的人,你们很关心我呀。”

徐铁英脸色还不能变:“是…叶局长…”

蒋经国的声音:“我刚才问了你们叶局长,这份名单是你起草的,陈部长亲自批了字,呈给了总裁,总裁又转给了我。我想就这份名单给你打个招呼,也是给你们党通局打个招呼,可以吗?”

徐铁英:“是,叶局长。”

蒋经国的声音:“中华民国只有一个党,一个政府,一个领袖。党通局和预备干部局都属于这个党,这个政府,这个领袖。没有谁有利于我,不利于我。希望党通局今后不要再拟这样的名单,尤其不允许利用这样的名单打击预备干部局的人,譬如梁经纶同志,还有在你身边工作的孙朝忠同志。我说清楚了吗?”

徐铁英:“是…”

蒋经国的声音:“现在,说谢木兰的事。这件事你们党通局已经给我们接下来的工作造成了极大的困难。你们叶局长已经担了担子,答应亲自向总裁检讨。下面关键是善后。除了你、王蒲忱、孙朝忠和梁经纶知道,对其他的人都要统一口径。我知道曾可达同志就在你身边,打完这个电话,你立刻向他交代,因为谢木兰留在北平将干扰梁经纶和方孟敖配合推行币制改革,因此安排她去了解放区。这是你们叶局长的安排,经过了我的同意。”

徐铁英:“是。”

蒋经国的声音:“现在当着你们叶局长,我给你最后一次打招呼,不要再出现今天这样的事情,不要干预国防部预备干部局的工作,不要试图阻挠币制改革!”

“是…”徐铁英刚应了这声,电话已在那边搁了,他兀自说道,“叶局长…”

徐铁英放下了话筒,曾可达这才望向他。

徐铁英去倒茶了,端着茶杯走回座前,双手放在曾可达身边的茶几上:“曾督察,我能不能向你提个意见?”

曾可达:“当然能。”

徐铁英:“在北平,任何事情都可以直接找我嘛,犯不着捅到叶局长那里…”

曾可达:“我给你们叶局长打过电话吗?”

徐铁英笑了一下,坐下时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快十点了,可以说谢木兰的事了。”

方孟敖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客厅门内,看着手表。

大座钟响了,一声,两声,三声…

踏着钟声,方孟敖向右边楼梯走去。

走到谢木兰房间门外,“姑爹。”方孟敖不能推门,轻声叫道。

房内有动静了,谢培东果然在里面,却没有回应。

方孟敖侧开了身,在门外等着。

房门开了,谢培东走了出来,又把门关了。

方孟敖:“姑爹…”

“去竹林吧。”谢培东没有看他,向楼梯走去。

谢培东独自在竹林内的石凳上坐下了,让方孟敖站在身边。

谢培东:“孟韦和你小妈到警察局找徐铁英去了,你爹和曾可达又去找孟韦和你小妈了。都知道木兰回不来了,一个个还都去找。”

方孟敖:“木兰到了哪个解放区,城工部有消息吗?”

谢培东慢慢望向方孟敖:“每天都有大量的学生去解放区,如果不是组织安排的,都要调查甄别。木兰是我的女儿,有消息,城工部应该会第一时间告诉我。”

方孟敖正深望着谢培东:“我不知道,我现在是应该叫您姑爹,还是叫您上级。”

谢培东:“叫什么都可以。”

方孟敖:“叫什么您都会对我说实话吗?”

谢培东必须淡定:“当然会。”

“那您告诉我,木兰到底去没去解放区?”方孟敖紧盯着谢培东。

谢培东:“回来时我已经把追木兰的过程说了,曾可达和王蒲忱不像在说假话。”

方孟敖:“那就是您在说假话。”

“我有必要对你说假话吗?”谢培东语气有些严厉了。

方孟敖:“当然有必要。崔叔临死前还说他不是共产党。你们发展我,是不是就为了最后要几架飞机?傍晚的时候您见过城工部的人,他们怎么说?”

谢培东:“就因为小李一个人开车先回来,我后回来的?”

方孟敖:“您能不能正面回答我。”

谢培东慢慢站起来,“那我们一起正面去问城工部吧。”说着,向竹林外走去。

方邸二楼行长办公室。

什么也不怕的人,方孟敖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墙板露出的大洞前,谢培东坐在办公桌前的转椅上把一部电台拉了出来!

方孟敖立刻警觉,办公室的门没关,刚要过去。

“不用关了。”谢培东拿起了耳机,“这是北平分行跟中央银行专用的电台,要说欺瞒,我也就是欺瞒了你爹。”戴上耳机,开始发报。

谢培东敲击机键的手如行云流水!

方孟敖觉得坐在面前发报的这个人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敲击机键的手停了。显然,谢培东已将电报发了出去。

接下来便是等,谢培东依然面朝墙洞,背对洞开的大门,坐在那里静静地等。

方孟敖望着他的背影,悄然转身,还是将办公室的门轻轻关上了。

再转身时,他看见姑爹已经拿起了铅笔,在电报纸上飞快地记起了数字。

尽管耳机戴在谢培东头上,方孟敖好像也能听见对方电台发来的嘀嗒声。他静静地站在门口,一动也没动。

谢培东终于停了笔,接着是取下耳机,把电台推了进去,关好了墙板。转椅转过来了,谢培东将手中记着数字的那纸电文摆到了办公桌上。

“过来看吧。”谢培东没有抬头,开始翻译电文密码。

方孟敖没有过去,只看着谢培东翻译密码的手。

谢培东的手停了。

方孟敖还是没有过去,看着姑爹翻译完密码后的表情。

谢培东也依然没有抬头,搁笔的那一瞬间,望着电文,背后出现了刘云!

刘云的声音:“谢老,这件事尤其不能让方孟敖同志知道,重要性您比我们更明白…”

谢培东抬起头,嘴角挂着微笑,眼里噙有泪星,望着还站在门口的方孟敖,将电文在桌上轻轻一推。

方孟敖走了过去,眼前一亮,目光转向了桌上的电文纸!

方格电文纸,上面是四位一组的数字,下面对应着谢培东翻译的文字: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勿念。关注孔雀东南飞!

这两句诗出自《木兰辞》。这首诗方孟敖从小就会背诵,小时还常以此逗笑表妹。电文用这两句诗作答,显然是告诉自己木兰到了解放区。隐晦得如此简明,到底是城工部的回答,还是姑爹自己的杜撰?

方孟敖不知看了多久,突然抄起了电文,拿在手中,望着姑爹:“对不起了,姑爹,请告诉我,4681是什么字?”

“‘雀’字。”谢培东站起来,没有再看他,踽踽走向了阳台,站在落地窗前。

望着姑爹的背影,方孟敖拿着电文,不知道还应不应该继续追问下去。

突然,楼下大院有了动静,传来了开大门的声音。

方孟敖见谢培东的身影在落地窗前竟无反应:“我爸和小妈回了?”

“是。”谢培东的背影终于回话了,“要不要把电文也给他们看?”

方孟敖怔怔地掏出了打火机,点燃手中的电文,向办公室门走去。

门刚拉开,一阵微风拂面吹来,方孟敖两指一松,那份已成白灰的电文竟整张在空中飘了起来。

方孟敖不敢再看,走出了二楼办公室。

“孟敖回了?”程小云进了客厅门,得体地接过方孟敖询问的目光,又望了一眼从楼梯上下来的谢培东,“都没吃晚饭吧,我去热面包。”

“程姨。”方孟敖叫住了程小云,突然望向方步亭,“爹,不吃您烤的面包有十多年了,今天您去烤吧。”

方步亭愣在那里。

方孟敖:“您不觉得程姨为了木兰去警察局见徐铁英很委屈吗?”

听了这句话,程小云也怔在那里。

方步亭望向了程小云:“孟敖这是在赞你呢。十多年了,也该我下下厨房了。”

说着,向厨房走去。

程小云还是跟了过去。

“程姨不要去。”方孟敖又叫住了她。

程小云只好又站住了,回过了头:“他不知道东西放在哪里…”

“我知道。”方步亭已经进了厨房。

谢培东也已下了楼梯,站在那里。

方孟敖:“程姨,做饭、弹琴我都没有我爸好。现在想给你弹一段,你愿意听吗?”

程小云又望了一眼谢培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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