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警班长枪膛里射出的那颗子弹旋转着飞向孙秘书,飞向孙秘书头上的大盖帽,飞向大盖帽上那颗青天白日帽徽!
孙秘书头上的大盖帽飞了出去,头顶正中的发间同时飞起好些发屑——金警班长的枪法竟如此高超!
宪兵们的枪栓拉响了!
“这里不能开枪!”孙秘书望着金警班长直指自己眉心的枪口喊道,“放下枪!”
宪兵们的枪口慢慢朝向了地面。
孙秘书也慢慢移开了身子。
吼的一声,小李的车擦着孙秘书开了过去!
南苑机场。
这里也站着一个排宪兵!
宪兵的队列前也站着金警,是北平分行金警排另外两个班的金警!
一辆密封的运钞车便是他们今天保护的核心!
关键是,方孟韦也站在队列前,手里还拿着一把黑布遮阳伞。
农历七月十五,太阳照得天空万里无云,才上午,空旷旷的机场便已经酷暑难当。
突然,所有的目光都向天空望去,所有人都听见了飞机声。
一架飞机出现了,又两架飞机出现了。很快,飞机便越来越大,前面是一架C-46运输机,后面跟着的两架也是C-46运输机。
方孟韦撑开了伞。
第一架飞机着陆了,向跑道这端滑来。
另外两架没有降落,飞过机场上空远远地又绕了回来,盘旋着等候降落。
第一架飞机停住了,地勤立刻将梯子开了过去,两个班的金警护着运钞车紧接着也开了过去。
方孟韦眼一亮,他看见大哥搀着父亲从飞机上下来了。
方孟韦举着伞大步迎了过去。
大街上,小李的车开到这里却被堵住了。
马路旁便是世界日报社,马路上挤满了人群,任小李如何鸣笛,人群哪里理睬。
时局动荡,度日如年。国统区像北平这样的城市,饥饿的国民只能采取两种态度:一种是得过且过,听天由命;一种是窥伺风向,寻找活路。于是报纸就成了很多人每天打探的窗口。平时早上六点发报,可今天已过十点,报童们还排着长队等在这里。
大门口铁栅栏门外墙上一张告示前更是人心似水,民动如烟!
告示上的内容:
今日有特大新闻,稍晚见报,敬请等候!
车外,人声鼎沸。车里,小李满脸流汗,想开过去已是万不可能,于是便打算倒车,可后面更多的人也已向这边涌来,声浪如潮:
“是不是要全面开战了?”
“是国共和谈吧?”
“听说是杜鲁门和斯大林都到南京了,邀请毛泽东去谈判…”
“那是二进宫啊,毛泽东会去吗?”
小李的头嗡地大了,按着长笛拼命想倒车。
“这是北平分行的车,问问他!”一个大嗓门铜锣般一嚷,一群人立刻拥了过来。
小李的车被围了!
车里,小李闭上了眼,干脆趴在了方向盘上,埋着头,他也听天由命了。
突然,他听到了马路那边传来的警车声!
小李猛地抬起了头。
虽有人群挡着,但那辆押钞车顶上的警灯还是能看到在飞快地闪着红光!
人群松动了,小李看见了最前面那辆车,眼睛亮了。
第一辆吉普驾驶座上便是方孟敖,边上坐着行长!
第二辆像是方孟韦的吉普,再后面是警察局的警车,接着是那辆大运钞车,再后面的车便看不见了。
小李立刻下车,锁了车门,从人群中挤了过去。
“谢襄理的回答和我们的调查基本一致。”金库值班室里,徐铁英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记录本,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记录,听完了谢培东的回答,目光离开了记录本,合上放回了口袋,这才又望向谢培东,“在重庆,你没有去过共产党任何办事机关,崔中石也没有去过共产党任何办事机关。下面的问题就很好推断了,崔中石的上级就在中央银行内部!抗战胜利后,这个人将崔中石从中央银行总部调到了北平分行,又给了他金库副主任以外的权力,掌管了北平分行所有秘密账册,不需要请示任何人就能将一笔巨款打到共产党在香港的长城公司!谢襄理刚才说,崔中石是民国三十五年由北平分行经理方步亭推荐,中央银行总裁刘攻芸任命,调任了北平分行金库副主任。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崔中石的上级不是你们中央银行前任总裁刘攻芸,就是北平分行现任经理方步亭?”
谢培东:“没有什么是不是,崔中石是中央银行的职员,前任刘总裁和现任方经理当然都是崔中石的上级。”
“现在还兜圈子有意思吗?”徐铁英冷笑的目光紧盯着谢培东,“一个月前崔中石将巨款打给了共产党,谢襄理居然能说服方行长从别的地方调一笔款来补偿我们的党产,你不觉得那个时候自己就暴露了吗?”
“我没有兜什么圈子。”谢培东淡淡地回望着徐铁英,“徐主任说了这么多,是不是想说我是崔中石在中央银行内部的那个共产党上级?”
徐铁英:“我希望你正面回答。”
谢培东看了一眼手表:“金圆券马上就要运到了,全国统一在十二点前宣布发行。徐主任就算怀疑我是共产党,要审查是不是也应该另挑个时间,换个地方?”
徐铁英笑了:“地方当然要换,时间就不要换了。现在才十点多,为了保证十二点前全国统一宣布币制改革,你最好现在交出崔中石的账簿,然后跟我去核对。”
谢培东:“我倒是愿意跟你走,可我们现在都出不去了,怎么办?”
徐铁英:“什么意思?”
谢培东:“我只能开里面两道门,最外面那道门是金警班开的。昨夜中央银行有严令,金圆券运抵之前,任何人进了金库都不能出去。”
“你在等方步亭?”徐铁英终于露出狰狞了,“你以为还有人能救你吗?!”
“要等人救,我还会让你进来吗?”谢培东语气也严厉了,“我是中央银行任命的北平分行襄理,中央银行没有免我的职,任何部门也不能抓我。中央银行免了我的职,你派两个警察就能把我抓走,何必亲自来?”
“是啊,我何必亲自来呢?”徐铁英靠近了谢培东,“你藏得这么深,抓了你的女儿都没有把你逼出来,我不亲自来行吗?”
“你刚才说什么?”谢培东脸色慢慢变了,“能不能再说一遍?!”
徐铁英:“够清楚了,还要我再说吗?”
谢培东:“王蒲忱、曾可达都说我女儿去了解放区,你是不是告诉我她没有去解放区,在你手里?!”
徐铁英跟谢培东目光对视了好几秒钟:“你觉得呢?”
谢培东:“我觉得从现在起你就是放过我,我也绝不会放过你了。你有四个儿女在台北,我只有一个女儿!就在今天早上,为了配合币制改革的法案,我将唯一留给女儿的金镯都捐了出去,你却拼命在为自己儿女敛财。有话我们到南京特种刑事法庭去说。这里是北平分行金库值班室,请你出去,外面通道很长,你可以先去散散步。”
“谢培东!”徐铁英解腰间的手铐了,“我要抓的共产党还没有一个侥幸漏网的,哪怕你是周恩来亲手调教的人!陈部长和你们俞总裁的手令你已经看了,你以为自己还有可能跟我一起上南京特种刑事法庭吗?”说着,已将手铐的一边倏地铐住了谢培东的左手手腕。
几乎同一瞬间,徐铁英的脸色变了!
——他的右手也被谢培东用另一边手铐铐住了,两个人被同一副手铐铐在了一起!
徐铁英立刻用左手掏出腰间的枪,顶在谢培东的额上:“开门,跟我出去!”
谢培东笑了:“根据《中央银行法》,擅闯金库者可以当即逮捕也可以当场击毙!徐局长,你可以开枪了。”说着,像一座山,慢慢坐在了椅子上。
徐铁英当然明白遇到了对手又挑错了地方,咬着牙插回了枪,又掏出钥匙来解手铐。
突然,钥匙被谢培东一把夺了过去,紧接着向后一扔,竟扔进了正在转动的抽风机里,发出一阵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徐铁英刚收回目光,谢培东的目光已经迎过来了。
谢培东:“等你们的陈部长,或者是我们的俞总裁来解手铐吧。”
世界日报社营业部门外大街上,运钞车队居然在这里停住了!
方孟韦站在街心,他带来的北平警备司令部的宪兵围成一圈挡住人群。
北平分行金警排另外两个班团团护住运钞车,那叫一个紧张。
只有方孟敖飞行大队的那二十个飞行员仍然坐在最后那辆军用大卡车上一动不动,看着四周越拥越多的人群!
方孟敖的吉普车内,小李在后排座说完最后一句话,嘴唇已经又白又干了!
方孟敖眼望着前方,眼角的余光能看见身旁的父亲也眼望着前方,那张脸从来没有如此铁青!
“知道了。”方步亭依然那样平静,“到车里去等我吧。”
“是,行长。”小李开了后边车门下去了。
两父子的目光仍然都望着前方,谁都想看对方,谁都没有看对方。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方步亭这两句诗念得如此苍凉。
方孟敖终于看父亲了。
方步亭:“当年听到你妈和你妹的噩耗,我整整几天没睡觉,每天晚上都在后悔,我们在美国为什么要回来呢?可已经回来了,这毕竟是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自己的国家在受苦受难,我们待在美国也于心不忍哪…”
父子俩的目光终于如此近距离地碰在了一起!
方步亭:“你到北平这一个多月来,我几次梦见你妈,说你有危险,叫我保护你…爹问你一句话,你愿意就说…”
方孟敖:“您问吧。”
方步亭:“你知不知道崔中石是共产党?”
面对父亲慈祥的目光,方孟敖不能说假话,也不能说真话,沉默了少顷,答道:“您问的这句话,崔叔遇难前一天,我也问过他…”
方步亭:“他怎么说?”
方孟敖:“他告诉我,他不是共产党。”
“有他这句话就行了!”方步亭突然露出了斗志,“崔中石是共产党,徐铁英和他背后的人就是利用这一点来打压我们,目的无非是敛财保财。可他们忘了,陈布雷先生的女儿女婿还是共产党呢,他们敢打压吗?为了他们的党产,说白了是为了他们的私产,徐铁英竟敢在这个时候把共产党的帽子栽到你姑爹头上去!别人是不是共产党我不敢说,说你姑爹是共产党,二十年了,我的眼瞎了吗?!”
父亲竟如此激愤又如此真情,方孟敖突然感到自己的血像潮水一般浑身汹涌,一把握住了父亲颤抖的手。
方步亭:“…几天前木兰突然没了踪影,他们说是去了解放区,我就有预感,他们是要在你姑爹身上做文章了…没想到他们会在今天这样关键的时刻,一边要我们父子为他们卖命推行币制改革,一边又到我们家抓共产党…孟敖,这个家我做了一辈子主,曾经搞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今天我最后做一次主,你愿不愿听我的?”
方孟敖:“您说。”
方步亭:“把这一车金圆券撂在街上,我去西山监狱等你姑爹,给这个国民政府陪葬。如有可能,你把孟韦和你小妈带上,开着刚才那架飞机该去哪儿就去哪儿!”
方孟敖眼中薄薄地盈出了一层泪水,望着模糊的父亲,说道:“爸,从小您就教我们背诗,我现在特想把两句诗送给您。”
方步亭眼中也有了泪星,期待地望着儿子。
方孟敖:“‘老阮不狂谁会得,出门一笑大江横。’”
方步亭眼泪夺眶而出,紧接着一把抹了,笑道:“这两句诗好,爹受了!”推车门,便要下车。
方孟敖像一道闪电,倏地已经下了车,站在了父亲那边车旁,开了车门,将父亲搀了下来,同时向那边喊道:“孟韦!”
方孟韦快步走了过来。
方孟敖:“不要带兵,立刻送爸去西山监狱,原因爸会告诉你。”
方孟韦一时惊愕,立刻又激愤了:“他们又干什么了?”
方步亭:“走吧,到车上去说。”走向自己那辆奥斯汀。
方孟韦快步跟了过去,撂下宪兵队,扶着父亲上了车。
小李车技好,往右打了方向盘,擦着守护的军队,在不宽的街中掉了头。
奥斯汀挨着方孟敖和他的吉普,挨着运钞车队,回头向西边开去。
方孟敖望着父亲的车走了,紧接着向中吉普中那二十名飞行员喊道:“飞行大队跟我走!”
方孟敖上了小吉普,那辆车轰地吼响,倏地向前,紧接着刹车,一百八十度掉了头,向来路开去。
中吉普也在倒着掉头,方孟敖的车驶过时,又喊了一声:“跟上!”
金警们不见了行长,宪兵们不见了长官,围观的人又越来越多,那辆满载金圆券的运钞车被撂在了街心!
运钞车像一只孤零零的乌龟,周围全是饥饿的蜉蝣。
曾可达不知何时又回到了顾维钧宅邸后院会议室,坐在孙中山先生遗像下那个座位上,望着最后一个看完法案的人:“都看完了?”
八个人,还是没有一个人回话。
曾可达站了起来,抄起桌上一叠表格,向站在那八个人背后的青年军:“一人一份,发给他们。”
八个青年军有序地过来,每人领了一份表格,走回原位,摆到自己看押的人桌前。
曾可达:“根据《财政经济紧急处分令》《金圆券发行办法》《人民所有金银外币处理办法》《中华民国人民存放国外外汇资产登记管理办法》《整理财政及加强管制经济办法》,对照你们面前的表格,将你们公司和所属商行各自持有的金银外币和外汇资产如实填写。不要对我说你们不知道,需要回去问你们的财务。我现在只要你们写个概数,是否隐瞒虚报,我们会查。”
“曾督察。”坐在中间那个为头的站了起来,“法案我们都看了,上面要求在8月30日前完成金银外币和外汇资产申报兑换金圆券。请问今天是多少号?”
曾可达望着他笑了:“今天是8月19号。”
那个为头的:“你有什么权力单单要我们八家公司今日填写?”
另外七个人都跟着反应了,有人靠向椅背,有人叉起了手臂,显然谁也不会去填写表格。
曾可达收了笑容:“问得很好。我为什么单单要你们八家公司现在填写呢?原因很简单。”说到这里他加重了语气,“因为走出这个门,给你们一天时间,你们就会把那些财产写到所谓的党产上去!我不会给你们这个时间,先从最后一栏填起,写明股东是谁,什么时候、以什么形式占有的股份。写,现在就写!”
恰在这时,墙边茶几上电话响了。
曾可达扫了一遍那八个人:“给他们笔。”离开座位,向对面墙边的电话走去。
八个青年军都从自己的军服上面的口袋中抽出了钢笔,摆到每个人面前。
“这里是国防部稽查组,我是曾可达。”曾可达对着话筒回了这句话,接着再听,脸色变了,“你们现在在什么位置?”
话筒那边报了位置。
曾可达:“守住运钞车,我立刻派兵来!丢失一张金圆券,统统枪毙!”搁下话筒,大步走到门口。
李营长早已站在那里。
曾可达:“集合青年军营,立刻去世界日报社大街,护送运钞车去北平分行金库!”
“是!”李营长倏地敬礼,转身就走。
曾可达也跟着迈出了门槛,又倏地站住,回过头,望向那八个青年军:“守住他们,叫他们填写,一个也不许放走。”
八个青年军:“是!”
曾可达不再逗留,大步离去。
燕京大学图书馆大门外,太阳在这里便显得温和了许多,树荫,绿草,还有那座像牌楼的大门,因为一星期前那次遣送,人数骤减。门外这时只站着几个学生,安静却又紧张。
几个学生里,有“八一二”那天被抓又被放的北大的学联代表、清华的学联代表、北师大的学联代表,还有平时跟随梁经纶的中正学社那个欧阳和另外一名“学联代表”!
几个人的目光都望向了远处树荫中那条横路!
梁经纶不知何时又换上了那件长衫,骑着自行车在树荫间时隐时现地来了!
没有人迎上去,都在大门外等着。
梁经纶从图书馆大门的直道驶过来了,几个学生这才迎上几步。
梁经纶飘然下车,那个欧阳立刻过来接了他的自行车,同时对他使了个眼色,目光瞟向北大的那个学联代表。
“来了多少同学?”梁经纶望了一眼大家,最后把目光望向北大的那个学联代表。
北大的那个学联代表:“能通知的都来了,北大、清华、北师大,有两百多同学,都是学联的。”
梁经纶:“我们进去吧。”
“梁先生!”北大的那个学联代表叫住了他,“请到这边来。”
梁经纶停住了,跟他走到了路旁一棵树荫下。
北大的那个学联代表:“不久前有人给您送来了一封信,在我这里。”说着将信拿出来,递给了他,转身又走向大门。
梁经纶望着信封,那颗心立刻提了起来——信封上没有一字!
梁经纶面容依然平静,撕开信封,抽出那张信纸,几行熟悉的字扑面而来:
梁教授:
时局恐有重大变化,保护自己,保护学生,勿再做无谓牺牲。
兹确定,燕大由你负责。
知名不具
梁经纶的目光紧盯着那几行字,另一封信的字从这页信纸上叠了出来:
梁经纶同志:
严春明同志公然违反组织决定,擅自返校,并携有手枪。我们认为这是极端个人英雄主义作祟,严重违背了中央“七六指示”精神。特指示你代理燕大学委负责工作,稳定学联,避免任何无谓牺牲。见文即向严春明同志出示,命他交出枪支,控制他的行动,保证他的安全。
城工部总学委
“城工部总学委”!
——完全相同的笔迹!
梁经纶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他已经无法辨识共产党城工部对自己是否怀疑,路已经走不回去了。他藏了信,向大门口那几个学生走去。
“梁先生!”
一声称呼,燕京大学图书馆大厅内两百多各自在那里装着看书的学生同时望来!
长衫匆匆,梁经纶在众多目光中寻找何孝钰的目光,没有何孝钰。
“大家久等了。”梁经纶从容了许多,走到给他留的那个中间位置,望向大家,“各大报纸都推迟了发报时间,种种迹象表明,国民党南京政府可能会在今天出台币制改革法案。”
两百多人立刻有了反应:
“阴谋要出笼了!”
“我们组织游行!”
“要抗议,要示威!”
梁经纶两手一抬:“同学们!”
人群立刻安静了。
何宅一楼客厅里,收音机的播报声响起:
“据中央通讯社消息,中华民国总统蒋介石先生和美利坚合众国驻中华民国大使司徒雷登先生结束了庐山会晤…”
封存了许久的那部收音机今天搬到了客厅沙发旁茶几上,何其沧闭着眼坐在旁边静静地听。
“…蒋总统与司徒雷登大使乘专机已于昨晚从牯岭回京…”
灶上的水开了。
何孝钰从奶粉桶里舀了两勺奶粉,放进杯子,提着水壶小心地搅冲奶粉。
端着那杯牛奶,何孝钰走向父亲,见他眉头紧锁了起来。
收音机中传来中央广播电台女播音员轻柔的南方国语:“特种刑事法庭昨日开庭,公开审讯共产党‘匪谍’破坏国家安全案…”
何孝钰站在那里,也专注地听了起来。
“接受审讯的共产党‘匪谍’职业学生四百余人,其中南京学生一百四十七人,北平学生两百五十余人…”
啪的一声,何其沧将收音机关了。
“爸。”何孝钰端着牛奶走了过去,“不用生气,您还没吃早餐呢。”
何其沧伸手便接那杯牛奶。
“烫。”何孝钰将牛奶放到了茶几上,“凉一会儿再喝。”
何孝钰挨着父亲坐下了,何其沧握住了女儿的手:“这个政府,遍地饥荒,就要币制改革了,还要打仗,还要抓学生、审学生…你爹也不知道给他们帮这个忙值不值得…今天是不是又有学生聚会?”
何孝钰:“好像有,在我们燕大图书馆。”
何其沧:“梁经纶是不是也去了?”
何孝钰:“不知道,他应该会去吧。”
何其沧:“不要闹了,怎么闹吃亏的还是孩子们…”
何孝钰:“这不是闹,是抗议。”
何其沧叹了口气:“抗议管什么用…开了收音机吧,今天会宣布币制改革法案。”
“嗯。”何孝钰站起来,去开收音机。
摆在旁边的电话铃响了。
何孝钰看了一眼父亲,拿起话筒递了过去。
“我是何其沧,请说。”
何其沧猛地坐直了身子:“我没听清楚,请你再说一遍,谁去西山监狱坐牢了?”
何孝钰也睁大了眼。
但见何其沧的头被气得微微颤抖,话筒也在微微颤抖!
何孝钰赶忙过去坐下,搀住了父亲的手臂。
何其沧竭力镇定,听完了电话:“我知道了,谢谢你。”
何其沧想去搁话筒,手已经不听使唤了。
何孝钰连忙接过话筒,搁好了:“爸,不要生气,千万别着急,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何其沧看出了女儿的惊慌,自己必须镇定:“你方叔叔被他们逼得去了西山监狱,自己申请坐牢…”
“怎么会?”何孝钰急了,“因为什么事?”
何其沧:“国民党那个徐铁英就在今天上午,在要宣布币制改革这个时刻,去了北平分行,提审你谢叔叔…”
“哪个谢叔叔?”何孝钰的脸已经白了。
“还有哪个谢叔叔,木兰的爹。岂有此理!真正岂有此理!”何其沧一拍沙发扶手站了起来,“拿几件衣服,还有我的毛巾牙刷…”
何孝钰眼中已有了泪星,紧紧地搀住父亲:“爸,您身体这么不好,千万不要这么置气…对了,方孟敖呢,还有方孟敖,我打电话,先问问他…”
何其沧:“不要打了,方孟敖领着他的飞行大队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