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千万分小心,问题还是出了。
1853年9月6日,一群绿营兵和一群“大团”士兵赌博,这本来是曾国藩严令禁止的,可总有些人喜欢违反禁令。赌博过程中,“大团”士兵认为绿营士兵出老千,绿营士兵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拿出准备好的武器,把“大团”士兵砍得七零八落。
绿营兵一不做二不休,干掉了牌友后,又去围攻塔齐布公馆。塔齐布仗恃武功超群,和绿营兵短兵相接。但绿营兵是内斗的高手,塔齐布节节败退,最后使出逃遁术,溜之大吉。
绿营兵清除这些障碍后,终于到了正式面对他们最厌恶的敌人曾国藩。
曾国藩那天正在房间里克己,绿营兵干掉牌桌上的大团士兵,闹哄哄地去围攻塔齐布时,他急忙派人去打听。打听的人去了一会儿,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地回来报告,绿营兵把塔齐布打跑,正向这里杀来。
曾国藩吓得双股发颤,絮叨着“终于来了”,在房间里转起圈来。他的十几个卫兵也是魂不附体,尤其是看到曾国藩脸色发青时,几乎要屎尿齐下。
曾国藩转了十几个圈后,突然急中生智,命令一名卫兵:“快,快去找骆巡抚帮忙。”
那名士兵飞一般的跑了出去,不到五分钟又飞一般的回来了。骆秉章的巡抚衙门就在曾国藩旁边,曾国藩的团练大臣办公室是湖南巡抚的健身中心(射圃),所以那名士兵来回的时间很短,他气急败坏地报告曾国藩:“骆秉章的大门像是墓门,根本敲不开。”
曾国藩扼腕长叹:“看看,我失人心到这种地步,为国为民,却拙于谋身。”
有卫兵带上哭腔:“大人,赶紧想办法,现在谈感悟无济于事啊。”
曾国藩毕竟是饱读诗书之人,书能养浩然之气,自然也能生智。他沉思一会,一咬牙一跺脚,大踏步走到门口,开了大门。绿营兵正向这里冲来,手里端着长枪。曾国藩定定神,朝他们大喊:“不要误入歧途,就此停下,既往不咎。”
“砰”的一声,曾国藩只觉耳边响起个炸雷,一摸耳朵,热乎乎的,拿到眼前一看,不好,是血!
他的卫队慌忙把他拖进来,紧闭大门,外面已是枪声大作。曾国藩捂着耳朵,叫道:“他们居然向我开枪。”一扭头看到巡抚衙门,灯火灼灼,于是愤怒地冲到墙边,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一纵身上了墙,再一翻,整个人跌落到了巡抚衙门里。
站起来,整理了衣冠,抬头一看,骆秉章正在院子里向健身中心张望,一见到他的狼狈样,急忙装出大吃一惊的样子来:“啊呀,曾大人,这是怎么了?”
曾国藩怒火中烧,你他妈的居然看热闹,还装聋作哑。但他知道此时不是发火的时候,必须要让骆秉章保下自己,他略一沉吟,脱口而出:“骆大人救我,绿营军要杀朝廷命官,在您的辖区内杀我这个京官!”
这话说得已十分露骨,他这个京官如果在长沙出事,那身为巡抚的骆秉章是脱不了干系的。骆秉章当然听出来了,急忙上前扶住曾国藩,像是扶个去花园里一面赏梅一面吐血的老员外,“哎哟,这群武夫,太不像话。快,传我命令,要他们住手,把带头闹事的给我捆了来。”
巡抚就是巡抚,只一会儿工夫,有人就押着一个绿营军官来了。骆秉章看了曾国藩一眼,站起来走向那个军官,让曾国藩大跌眼镜的是,骆秉章居然给那人亲自松绑,而且还好言安慰了一番。更让曾国藩生不如死的是,骆秉章竟然又跑到绿营兵面前,替曾国藩向他们道歉。这还不算,骆秉章竟然当着绿营兵的面对曾国藩淡淡地说:“将来打仗,还是要靠他们啊。”
这简直比他获得“佾生”资格、同进士身份和在京城中被人唾骂还要屈辱!
他的克己功夫在此时产生奇效,听了骆秉章的话,看了骆秉章的所为,虽七窍生烟下但仍不动如山。他只能往好处想:总算保住了一条命,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
绿营兵围攻他的公馆后,湖南官员们乐得肠子直疼,并把这件事编成笑话,四处传播。还有幸灾乐祸的流言说,你一个四不像的团练大臣,就不应干预军事。被打得翻墙,纯是自取其辱。
曾国藩就像是个小丑,把欢乐带给别人,自己却愁眉苦脸。那段时间,他努力回想来长沙后的所有事,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什么。朋友们都敦劝他据实参奏,请皇上严惩凶犯、评定是非。曾国藩考虑很久,摇头道:“做臣子的不能为国家平乱,却以这种琐事麻烦皇上,我于心不忍。”
曾国藩心事重重时,朋友们却唉声叹气:“您要是不拿出点威风来,在长沙可就呆不下去了。”
他沉思一会儿,神色凝重地说道:“好汉打脱牙和血吞。”
这是曾国藩最突出的性格,也是他碰壁后的唯一心理状态。绿营兵攻击他一事对他的刺激是强烈的,经过这次打击和挫折,让他感到绿营兵的腐败已深入骨髓,随随便便就闹兵变,这种毫无纪律的部队只能当摆设。这种感觉让他益发坚定了另起炉灶、重新建军的决心。
他更有种沉重的感觉:自己所从事的事业是非常艰难的,在前进的路上每踏出一步都会遇到障碍,要想成就事业,不仅要打败长毛匪,更要和自己人进行顽强的斗争。而要想战胜自己人中的那些反对派,就必须打败长毛匪,要想打败长毛匪,就必须有一支比长毛贼还凶悍的部队!为了能有这样一支部队,一切屈辱都可以忍受,这就是“打脱牙和血吞”。
他的属下和朋友们暂时还不能领会这一神技,曾国藩只能用一句话让他们释怀:“既然这里待不下去了,咱们就走。”
去哪啊?
“衡州!”
皮包湘军的崛起
衡州是今天的衡阳,离长沙400里,山地丘陵多,对外交通极不发达,是个运筹练兵的宝地。但条件也艰苦,所以“大团”的指挥官们一听说去这地方,都拉下脸。郭嵩焘说:“我不去。”
曾国藩眼皮耷拉下来,没有任何表情。郭嵩焘解释说:“我并非是因那条件艰苦不去,您的职责是帮办湖南巡抚组织团练,湖南巡抚在长沙,可不在衡州。您去衡州,名不正言不顺。”
这的确是个大问题,曾国藩着实花了几天工夫“格物致知”,最后终于“致”出了“知”。他对骆秉章说:“江忠源和他的部队转战多地,在短短的三年时间里,由一小县令升安徽巡抚,是因为他履立战功,但是,江忠源的部队损失也很大,为了保证他长盛不衰,我想为他练兵。”
骆秉章盯着他的脸,审视了半天,不明白曾国藩的用意。曾国藩只好说出自己的算盘:“我想离开长沙去衡州为江忠源练兵,长沙太闹,衡州很静,正是练兵的好地方。”
骆秉章眼里放光,同僚深情油然而生,他紧紧握住曾国藩的手,激动得要落泪:“好啊,你去衡州,就是一万人反对,我和省城的官员们也要帮你完成这个愿望!”
曾国藩心里很不是滋味,骆秉章又忧虑起来:“曾大人是帮办巡抚组织团练,没了我这个巡抚,您这团练大臣就什么都不是,此去衡州,我不跟去,皇上那里不好交待吧。”
曾国藩早就把这个皇帝这个“物”格出来了:“这好办,我已向皇上提了湖南衡州、永州、郴州等地匪徒滋生,准备为皇上分忧,倘若皇上同意,我马上去坐镇衡州,就近便宜行事。”
骆秉章很欢乐:“我看行,你这几天有什么困难,尽管说,我绝对义不容辞。”
曾国藩苦笑。几天后,咸丰的圣旨来了,允准他移团练到衡州,解决匪患。曾国藩多日来终于笑逐颜开,去告诉骆秉章这个消息。在去巡抚衙门的路上,他看到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像是准备庆祝节日。随便拦住一路人问原因。路人满面笑容地告诉他,“曾屠夫要走了,这比过大年还值得庆贺。”
曾国藩长叹一声道:“百姓愚昧,不知我心啊。”
百姓愚昧,官员更愚昧,他走到巡抚衙门口时,看见巡抚衙门也在披红挂绿。骆秉章和一群官员正在衙门里谈笑风生,一见到满脸苦大仇深的曾国藩,纷纷站起来向他问候。
曾国藩知道,这是带着浓厚情感的欢送会。骆秉章兴奋地说:“皇上的圣旨我们已知晓,曾大人很能干,希望到衡州后继续发光发热,拯救众生。”
曾国藩赔着笑,骆秉章有点迫不及待地问:“什么时候走?”
曾国藩感觉到了,如果他回答,现在就走,骆秉章和那些官员非抱着他的头亲几口不可。为了不扫这些人的兴,他只好把去衡州的日子提前:“明天一早就走。”
官员们小声“嘘”起来,曾国藩讪讪地笑了一回,灰溜溜出了巡抚衙门。转过墙角,他眼露凶光,咬牙切齿、喘着粗气道:“和血吞,和血吞!”
1853年9月最后一天,曾国藩和他的“大团”在长沙城鞭炮齐鸣中黯然地离开,它留给长沙城一个火药味十足的背影。
去衡州的路上,曾国藩绕道老家湘乡看望家人。曾麟书对儿子在长沙的行径早已耳闻,不禁愁肠百结,这位老人眼睛通红地叹道:“我的儿啊,你是活生生被长沙赶出来的啊。”
曾国藩虽心知肚明,嘴上却不承认:“老爹这话差矣,我是去衡州练兵,我要练出一支比八旗、绿营强悍一百倍的部队,我要平定长毛贼乱,还天下太平。”
曾麟书流下泪水:“你该把绿营兵枪击你的事说给皇上听啊,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曾国藩握住老爹干枯的双手,加重了语气:“打脱牙,和血吞。埋头苦干必有扬眉吐气之日。”
曾麟书非常赞赏儿子这种性格,再看到儿子脸上坚毅的表情,心情已平和。曾国藩此时也感觉到兴奋,突然畅想起美好前景,可当他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地来到衡州后,立即蔫了。
衡州政府官员早就接到省政府的口头警告:曾国藩这厮被我们赶到你们衡州,你们如果有能力也可照葫芦画瓢,倘若没有能力,也不可帮他。
衡州政府谨遵上级教诲,所以曾国藩到衡州后,发现自己连个办公地点都没有。去找衡州政府,衡州政府摊开双手,还耸耸肩说:“我们就这条件,有时候连政府部门都要去庙里办公。您自己想办法吧。”
曾国藩只好自己想办法,办法很快就有了。有一富户人家特别担心土匪来抢劫,见到曾国藩到来,喜出望外,所以把自家的祠堂借给曾国藩当办公室。
解决了办公场所,下面的问题就不请自来:这是个什么部门呢?倘若有信件往来,他的地址总不至于写“××家祠堂”收吧。
曾国藩琢磨好久,才把一面“统辖湖南湘军总营务局”的牌子挂了出去。可才挂上,他意识到不对,马上又摘了。这个牌子太张扬,而且和他的职权也不符,他在湖南是帮办,不是统辖。他又开始琢磨,想到了当初在长沙设置的审案局,这是个在湖南臭名昭著的部门,可此时没有办法,只好再把它请出来。
办公场所和牌子都有了,更大的难题马上摆在他面前,当然这个问题也是大多数人的难题,它的名字叫“钱”。
曾国藩到衡州建军队,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不可能从政府那里拿到钱。他又没有点石成金的法力,所以只有一个办法:众筹。也就是劝那些富绅捐款,当然,不可能白捐。曾国藩允诺会由国家授予他们一些荣誉性的虚职,还有省政府给的大奖状。第一个被“众筹”的自然是曾国藩办公场所——祠堂的主人,主人很不情愿。他说,我已把祠堂免费让你们办公,这也算捐款啊。况且,你们从我这里拿了钱,将来是否真能保护我们,还是未知的。
这是大多数富绅的想法,所以众筹失败。曾国藩见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强行众筹,派兵到各个富绅家里,如果拿不到钱,就捉人。由于很多人都闻“审案局”而丧胆,所以咬牙捐出了一些。
虽然如此,曾国藩的众筹之路走得仍不顺畅,他唉声叹气地对同事们说:“众筹之难,难于登天,费尽心力,仅得毫毛。”
不过他毫不气馁,一方面强行众筹,一方面四处宣传。天下事都有例外,有人就主动找上门来,要给曾国藩捐一笔让他目瞪口呆的军费。此人叫杨江,是已故湖北巡抚杨健的孙子。他让人扛着两万两白银来找曾国藩,指着银子说:“你收下,条件只有一个,把我爷爷列入祀乡贤祠。”
曾国藩被银子发出的光芒刺痛了眼,乐不可支地答应了杨江的请求。但他没想到这么点小事办起来却相当困难,咸丰皇帝得知他的请求后,马上严厉地回信道:“杨健这厮曾受过处分,其官声、政绩都不配入祀乡贤祠。名位乃国家重器,你怎么就把它当成尿壶随便予人?我看你是袒护同乡,私欲茂盛,可恶至极。降你一级!”
曾国藩大为郁闷,不是郁闷被降职,这是无关痛痒的处罚,他郁闷的是,怎么为理想做点事,就这么难。
幸好苍天垂青他,在他两手都硬的情况下,军费方面虽捉襟见肘,他也勉强把军队的架子搭了起来。可架子搭起来,里面要填充什么内容,也就是说,他要建立的这支新军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还没有成熟的答案。
他当初建立的“大团”,只是在训练上改弦更张,实质上,“大团”仍是民兵部队。曾国藩是个善于分析归纳的人,这种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能从现存的事物中发现不足,并反向推理,从而得出自己的创见。
清帝国的武装力量主要有兵、勇和团练三部分。“兵”指的是八旗(满人部队)和绿营(汉人部队),八旗有二十五万人,绿营有六十四万人。八旗和绿营是父子相承,世代为业。正是因为有铁饭碗,再加上国家承平日久,所以这两支部队已不能打架。“勇”是国家临时招募的特种作战部队,称为官勇,有事时招募,无事时遣散。
我们常常在关于清朝的影视作品中看到士兵的后背有“兵”和“勇”的字符,指的就是这两种军队的士兵。
团练就是民兵,它和“勇”不同的是,“勇”是国家招募,吃公粮,团练则是后娘的孩子,只能自力更生。
曾国藩就此分析归纳,得出了他的新军模样:它应该介于官勇和团练之间,又应兼二者的优点。一方面,这支军队应该如官勇那样得到训练和整编;另一方面,它不应该被解散,它应该和八旗与绿营一样,存在是常态。
架子里知道填充什么内容,剩下的就是实行的问题。士兵来源主要是健壮、朴实的山乡农民,绿营兵不收,集镇码头上油嘴滑舌之人不收,曾在衙门当差的书役、胥吏更不收。
至于军官,更是条件苛刻。他按理学标准提出四个条件,第一要才堪治民,第二要不怕死,第三要淡薄功利心,第四要能吃大苦耐大劳。
有人问他,这四条标准有什么科学依据吗?
曾国藩洋洋自得地回答:“第一条,治民之才不外公、明、勤三字,不公不明则士兵不会心悦诚服,如果是头懒猪,则军务巨细都会废弛不治。
“第二条,不怕死则临阵当先,士卒看你如猛虎出笼,当然会拼死向前。
“第三条,军官如汲汲名利,升他官稍晚,他就怨恨;给他薪水稍低,他就黯然伤神,如此,还有什么精力打仗?
“第四条,能吃大苦耐大劳,必须要身体强壮,每天都病怏怏的,敌人未来,自己先病死了,要了这种人就是累赘。”
最后,曾国藩总结说,“其实这四条只是外在标准,我有一条最具天理的标准,那就是忠义血性。一个人只要有忠义血性,有崇高的政治思想,无论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是妓院里的龟公,都能做我这支军队的军官。”
在士兵的编制上,曾国藩煞费苦心。这支军队的基本作战单位是营,每营五百人。他按县籍编组分营,这些人能成为一个营,类似传销。他们呼朋引类,或是同族、或是同乡好友,正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大家都沾亲带故,所以在战场上能互相照顾,不肯轻弃战友。按县籍编立营头,还有一层深刻之意。指挥官所带的是他本籍贯的人所组成的营,他只能指挥他的营,却不能指挥别的营,但这些营都必须听从曾国藩的指挥。这就是“分而统之”的智慧,它能防止大权旁落。
除了这些,曾国藩最高明的创建就是把军队国家化变为军队私人化。他对全军训话说:“将来咱们必能建功立业,得到朝廷的赏赐。可你们给我记住,无论你被朝廷授予什么官职,哪怕是一品大员,只要在你们上级面前,必须要毫无条件地服从命令!也就是说,朝廷的排名和在我这里的排名是不同的。”
这是政治教育,终这支湘军一生,政治教育都是它的主旋律。曾国藩的政治教育就是理学教育,他把理学的种种规定很巧妙地融进军队中,要他们守纪律,不得扰民,不守纪律、扰乱民众就是伤天害理,不必军法处置,老天就会收拾他。他要士兵们唤醒内心的良知,为国为民贡献全部力量,消灭长毛匪,让天理正常循环,让人心归于平静。
曾国藩的口才是无敌的,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曾国藩都会喝掉大量清水,原因只有一个,他口干舌燥。任是谁,站在高台上对着下面一群仰面如听圣人讲道的人说上三四个时辰,都会口干舌燥。开始,这些乡巴佬看到曾国藩挥汗如雨、张牙舞爪的样子,都偷偷嬉笑。但后来,曾国藩不厌其烦的毅力感动了他们。他们开始认真倾听,而且听出了许多微言大义,深深为从前的所作所为懊悔流泪,并暗暗发誓将来要重新做人,为解放被长毛匪蹂躏地区的百姓贡献全部力量。
在取得不俗的成绩后,曾国藩对朋友说:“人啊不论贤愚,无论美丑,更不论知识的有无,只要他有良心,就能被教育。不过话说回来,教育这些乡巴佬还真不容易,虽不敢说点顽石之头,也是苦口滴杜鹃之血。”
软件和硬件都大致齐备,曾国藩把精力投到水军上,这是个大胆而疯狂的计划,除了曾国藩,恐怕没有人敢尝试,因为困难是不可想象的。
曾氏军舰
现在,我们把曾国藩和他的战友们在衡州建立的这支新军称为湘军,意为湖南人的军队。陆军建设,之前有“大团”的创建经验,还算容易,难的是水军。
曾国藩到衡州打了两个旗号,一是剿匪,二是为江忠源练军。这两个旗号也非纯是幌子,比如剿匪,湘军的陆军多次在衡州周边和小股叛乱交火,成绩不俗。再比如为江忠源练军,曾国藩也的确和江忠源进行着频繁的沟通,事无巨细。他所以要下决心创建水军,也是和江忠源多次沟通的结果。
江忠源是太平军叛乱初期和太平军打交道最多也最扎实的清朝将领,在多次的交锋中,江忠源发现,太平军在江南的势如破竹很多时候都得益于陆军和水军的亲密协作。他们往往利用长江下游水乡泽国的地理形势,水陆并进,唇齿相依,行动迅捷,攻守自如。
江忠源去信曾国藩说:“长毛贼如今占据了沿江的南京、镇江、安庆等战略要地,三面陆地,一面临江,我军虽全力进攻,长毛贼却能轻易化解。因为他们能海陆救护以牵制我们的兵力,搞得我们总是焦头烂额,有力使不上。要想收复长毛贼占据的沿江城市,必须先拿到制江权,要想拿到制江权,必须干掉敌船,要想干掉敌船,你想想,咱们该怎么办?”
曾国藩回信:“建一支水军!”
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曾国藩和他的战友们都是旱鸭子,虽然生活在南方,但大多数时间都读书了,连船的大致构造都搞不明白。这就只能在一穷二白的情况下白手起家。
1853年10月,曾国藩在衡州找了个池塘建立船厂,开始制造战船。他把湖南全省数得上的能工巧匠都请到衡州,大家召开特大型会议,探讨建船。会议听取了曾国藩关于建立世界第一水军的报告。报告结束后,工匠们各抒己见。有的工匠诚实回答,船身上精美的雕饰他天下无二,但造船不会。还有的工匠临时抱佛脚翻鲁班遗书,其余的工匠觉得这是政府工程,应该能大赚一笔,所以劝曾国藩别建战船,因为他们最擅长造战车。
曾国藩垂头丧气,会议结束后,他再次感悟到凡事都要靠自己的格言,端坐在床上开始“格物致知”。格了好久,他没有格出战船的制造方法,却格出了不必造战船的堂皇理由。他叫来湘军的巨柱塔齐布、罗泽南和王錱说:“战船这东西中看不中用吧,如果船大,太笨重,行进起来不方便;如果船小,在水浪中会晃动,必不能战。”
三人认真想了下,觉得有道理。曾国藩就拿出自己的主张:“咱们制造木排,这东西既免于笨重,又不会晃动,实在是水上第一利器。”
王錱一笑,带着点嘲讽:“我读了那么多书,从未见过有人用木排当战船的。”
罗泽南犀利地看了徒弟王錱一眼:“你还是读书少!”
塔齐布是曾国藩的信徒,曾国藩说牛能飞,他都信,所以有点迫不及待地问:“咱什么时候开始?”
制造木排,费不了多少工夫,很快,一支庞大的木排就制造出来,曾国藩和他的湘军弟兄们站在河边,看木排试水。顺流时还可以,但逆水行进时简直比登天还难,尤其是稍遇风浪,木排不必等敌人来攻就自我终结。
曾国藩在哄笑声中收场,他闭门思考,终于否定木排,又把思路拉回木船上。凡事都要靠自己,曾国藩下定决心,鼓起勇气,推开大门,喊了一声:“来啊,给我纸笔。”
他要自己设计战船!
曾国藩不是胡闹,也非闭门造船。湖南有赛龙舟的传统,曾国藩就按照龙舟的样子画出几条战船,当然他还做了些改进。比如把龙舟加宽,木板加厚,把龙舟的“龙头”制造成几根尖锐的木桩,作为冲击敌人战船的刺刀。
“曾氏军舰”制造完毕,曾国藩下令在河边试水,湘军弟兄们又来观看,嘻嘻哈哈中,曾国藩感觉他们是来看热闹的。果然,龙舟一下水,速度的确惊人,可人人都看出来了,经不起碰撞,水中一根木棒就能让它晃荡半天。“曾氏军舰”黯然收场。
连续两次打击,并未让曾国藩气馁。他如果灰心丧气,他就不是曾国藩。
塔齐布看着曾国藩在设计室神魂颠倒的样子,大为发愁,罗泽南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为他干着急,理学在此时派不上任何用场,恐怕朱熹复生,也难以找出战舰的“天理”来。
就当曾国藩在设计室里来回晃悠,胡言乱语已近走火入魔时,救星来了。江忠源听说曾国藩在衡州鼓捣军舰的情况后,派了一位懂战舰制造的人来了衡州。此人其实也是个半吊子,画出的广东快蟹船、舢板船和长龙船图纸总会缺点什么。曾国藩就主动做设计室一把手,半吊子设计师缺了什么,他就冥思苦想给补上。
在两人不分昼夜的苦心设计下,终于有了一份合格的战舰图纸,制造出来试水后,效果还不错。曾国藩激动得一夜不睡,第二天就把湖南境内的能工巧匠们邀请来,1853年12月,衡州造船厂和湘潭两个分厂成立,开始夜以继日地大批量制造战舰。
战舰图纸只是介绍了船舰的大体模样,而船的具体结构尺寸,乃至每一个部件都没有详细说明。所以工匠们在制造船舰时,曾国藩全程参与。他和工匠们反复设计,不断实验,甚至连帆樯桨橹的位置都每一寸每一寸地试验,以期让它们发挥最大效能。
曾国藩深知,这支水军将来是要和太平军争雄的,所以绝对马虎不得。造船上,曾国藩精选广西出产的木料,力求坚固耐用。对于炮的质量和安装更是讲究到极致,当时中国各省筑造的大炮炮身笨重,射程极短,重达三千斤的大炮射程上竟不如百斤重的洋炮。曾国藩花费重金,让人从广东购买大批洋炮,并组织人力反复试验,解决了一系列技术难题,把它完美地安装到战船上,由此建成了当时中国技术最先进的内河水师。
湘军水师共有快蟹舰四十艘,长龙舰四十艘,舢板舰八十艘,快蟹舰在战船中最大,安装的大炮也最多,是主力舰。长龙舰小于快蟹舰,装有火炮,行驶比快蟹灵敏,是巡洋舰。舢板舰最小,行驶轻捷,配有火器,是驱逐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