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忽马儿忽然想到一件事,他说:“这也是前任领导人摩诃末的意思。他曾说过,玉龙杰赤如果自度不能抵抗,不如投降,以保全百姓性命。我们虽有九万人,可蒙古人如沙如海,我们投降,正是尊重前任领导的态度。”

玉龙杰赤的将军们放声大笑说:“我们玉龙杰赤从来就没有尊重过摩诃末,我们心里只有太后秃儿罕。”

忽马儿无话可说。大家在同一条船上,如果他再坚持己见,可能会被大家扔到河里。于是,双方只能开战。

术赤抵达城下的十日后,从各处强征来的哈沙儿队也抵达城下,术赤下达了填壕沟的命令,在箭如雨下的环境下,哈沙儿用两天时间完成任务,进攻的准备工作完成。

察合台主张立即攻城,术赤犹豫不决,原因很简单,一旦攻城,玉龙杰赤势必会被夷为平地,那可是他的财产啊!

他提出一个妙计。玉龙杰赤跨阿姆河为二城,河上架有桥梁,以利南北城的交通,夺下这座桥可达到“一箭三雕”的效果。第一,切断南北城的联系;第二,断绝玉龙杰赤城的水源;第三,在桥上可轻易地架起抛石机,距离适中。

这是个察合台不能反对的主意,术赤下令工程部队制造一百余艘船只,挑选特种部队三千人乘船进攻玉龙杰赤大桥。忽马儿和他的将军们积极应对,当蒙古特种部队前进到桥中间时,突然从南北二城杀出几千弓箭手,乱箭齐发,又冲出无数士兵,提着滚烫的热油,向桥下乱倒。蒙古人用盾牌挡住了箭矢,却无法抵挡热油。他们后撤,可船只材料是用桑木制成,一遇水就变得沉重,速度大减,结局是,蒙古特种部队三千人全部被歼,尸体顺着阿姆河东流,河水被血染成鲜红一片。

对于蒙古人而言,这是个重大打击,自和花剌子模开战以来,从未受过如此重大的损失。而对玉龙杰赤守军来说,这是个大彩蛋,城市士气为之一振,抵抗决心空前高涨。

忽马儿对全城发表演讲说,世界上就没有不可战胜的军队,玉龙杰赤城将名垂史册,因为它很快就会成为蒙古人的坟墓。

忽马儿是典型的庸人,一挫就馁,一胜就骄。把一次战斗的胜利当成是整场战争的胜利,他付出的代价将是沉重的。术赤正为此次失败而总结教训,察合台已开始攻城。所有的攻城器械都布置在玉龙杰赤被哈沙儿填平的壕沟上,抛石机抛出浸湿的桑木弹和装着液体火药的小罐子。桑木弹如同今天的导弹,火药罐子放射出耀眼的烈火,一接触木材的建筑物立即燃起熊熊大火,要扑灭它难度很大。

抛石机工作了一个时辰后,察合台下令进攻。如海洋般的蒙古士兵冲到城下,开始借助云梯等攻城工具攀爬。忽马儿在城墙上看到这一幕,吓得肝胆俱裂,畏畏缩缩地跑下城墙,放弃了指挥官的义务,城上守军一片混乱。

正当蒙古人攀上城头,已和玉龙杰赤守军短兵相接时,突然听到收兵的锣声。军令如山,蒙古士兵只好从城墙上后撤。但上城容易下城难,玉龙杰赤想不到会有如此造化,突然大力反击,冲上城头的蒙古人在他们的乱箭和火油的招呼下,无一幸免。

下令收兵的是术赤。察合台暴跳如雷,质问术赤。术赤轻描淡写地说:“伤亡太大,还是该从长计议。”

察合台哇呀大叫起来,就要和术赤拼命,双方的侍卫也提高警惕,捉对对望,帐篷里剑拔弩张,火药味十足。窝阔台慌忙站出来,插到两位兄长中间,劝他们冷静,大事为重,还有兄弟应该是情深的。窝阔台又说:“父汗让你二人联合攻玉龙杰赤,还不是想缓和你们的关系吗?你们纵然不想缓和,也不能激化矛盾。违背父汗的心意,后果是什么,难道你们不知道?”

这番话既有恳求又有威胁,术赤对此的回应是一丝冷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父汗有了那么一点点不敬,甚至是轻视。这大概和他的出身有关,也可能和他日益扩张的地盘与野心有关。

察合台虽然性情粗鲁,却最听成吉思汗的话,听窝阔台这么一说,气咻咻却又无可奈何地放下紧张的情绪。两人表面没有矛盾,实际上,双方都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要对方一无所得。

术赤要尽量保全玉龙杰赤的财富,察合台非要摧毁它。察合台对玉龙杰赤的进攻一次比一次激烈,术赤却按兵不动,站在他的攻击目标城门前看热闹。

察合台有种疯子品格,他的部队一队接一队地轮番上阵,向玉龙杰赤城墙猛扑。抛石机射出的桑木弹和湿火药如雹子一样,噼里啪啦地打进城墙,滚入城内。但玉龙杰赤守军也表现出了莫大的坚强,无论男女老幼,轮番上阵,用砖头和农具猛砸攀登上来的蒙古人,同时用沸腾的水和热油四面浇泼,像是浇灌庄稼一样。城墙上正努力攀爬的人被热水、滚油、砖头击中,像土块一样摔到城下,焦头烂额的尸体堆积如山。

当时的情景是这样的,玉龙杰赤的北门,撕心裂肺的声音震天响,浓烟滚滚,而玉龙杰赤的东门却死寂一般。因为攻北门的是察合台,攻东门的是术赤。术赤并非围而不攻,而是不像察合台那样硬来。他正在乞灵于诡计,那就是挖掘地道。

他的士兵没有在光天化日之下战斗,却在地下孜孜不倦地奋斗着。很快,一条地下坑道挖掘完成,直通城内。一个黑夜,术赤兵团鱼贯进入坑道,打开一个洞口,爬上了玉龙杰赤城的大街。让所有蒙古人想不到的是,玉龙杰赤兵团在那条大街上已等待多日,一见蒙古人露头,就飞奔而上,乱刀齐下,杀掉了已爬到地面上的蒙古人后,他们将滚烫的沸水灌进坑道,把蒙古人活活煮死在了坑道里。

察合台得知这一消息后,鼓掌叫好。此时,他和术赤已水火不容,都希望看到对方最大的笑话。蒙古兵团在兄弟二人的互相仇视下,已纪律涣散,战斗力降低。曾经所向披靡的蒙古兵团如今却成了半瓶子部队,足可以让我们对俗语“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有更加深刻的理解。

忽马儿得知蒙古兵团分裂后,欣喜若狂,居然胆子大起来,常命令士兵在深夜偷偷出城袭击蒙古人。这一行为效果显著,在某次突袭蒙古大营的军事行动中,玉龙杰赤突袭小队活捉了几个蒙古人。他们在城墙上当着强大的、面和心不合的蒙古兵团,残忍地处决了那几个俘虏,忽马儿的愚蠢行径引起了全体蒙古人的不满,一波接一波的猛攻在沉寂多日后重新开启。

但术赤和察合台的矛盾依然存在,六个月后,成吉思汗派来的使者看到玉龙杰赤依然矗立在阿姆河两岸,城市四郊蒙古士兵的尸骨堆积如山。使者痛心疾首,成吉思汗得到消息后雷霆震怒,他下令取消“三驾马车”的领导模式,任命窝阔台为前线总指挥,三日之内,必须拿下玉龙杰赤。

窝阔台拿着成吉思汗的命令和两位哥哥谈心,术赤和察合台只好勉强伸出大手,握手言和,开始了对玉龙杰赤城的总攻。

窝阔台卖力地开始在北门发动攻势,把玉龙杰赤城所有主力都吸引了过来,术赤趁势在东门发动进攻,很快,大批蒙古人就登上城头,竖起了术赤的帅旗。玉龙杰赤守军慌乱之中,又被攻破城门,众多蒙古士兵涌入城中。玉龙杰赤的守军和平民知道命运会是什么,所以奋起反抗,在所有的巷道和角落,与冲进来的蒙古士兵展开殊死搏斗。

玉龙杰赤全民皆兵,蒙古军不分青红皂白,遇人便杀,同时用石油纵火,焚毁城内房屋。他们的口号是,要攻占玉龙杰赤,首先应毁掉它。

他们的确做到了,他们每攻占一个街区、一座院落,就将其拆毁,付之一炬。七天激烈的巷战后,蒙古人终于控制了这座城市,玉龙杰赤城惨不忍睹。

屠杀,意料之中地开始了。蒙古人将活下来的人驱赶到城外,屠杀持续了三天三夜,阿姆河红浪滚滚,一月未清。

察合台最后又出了个馊主意,掘开阿姆河堤,引水灌城。从前城市陷落,总有一些人因藏匿而免于屠戮,只有玉龙杰赤,没有一人活下来。

举世瞩目的玉龙杰赤城就这样灰飞烟灭,志费尼沉痛地写道,从此“玉龙杰赤,这斗士的中心,游女的汇集地,福运曾降临其门,鸾凤曾以它为巢,现在则变成豺狼的邸宅,猫头鹰出没之处”。

八鲁湾之战——西征唯一的败绩

术赤三兄弟围攻玉龙杰赤时,从玉龙杰赤出走的札兰丁正励精图治,重振旗鼓。他和帖木儿灭里带领三百骑兵,用了十六天时间,成功穿越花剌子模境内最大的沙漠黑沙漠,来到纳撒城下。被拖雷攻陷的纳撒城已成废墟,城外山坡上驻扎了七百名蒙古骑兵,札兰丁抵达纳撒郊区时,这七百名骑兵正在山坡过着无忧无虑的时光。

帖木儿灭里向来是勇者无惧,他鼓励札兰丁消灭眼前的蒙古人。札兰丁意志坚定地握紧拳头说:“要勇敢才能成功!”

两人带领三百人,出其不意地从四面八方杀向蒙古军营,蒙古骑兵根本没有料到在这种地方会遇到突袭,仓皇之间来不及上马,被札兰丁的三百骑兵冲得七零八落,纷纷逃窜。

这是札兰丁自继承花剌子模帝国以来,首次和蒙古人交手,而且是完胜,这让札兰丁毋庸置疑地确信,复国大有希望。

他是那么坚定,和帖木儿灭里站在一起,完全是花剌子模帝国的两根复兴之柱。他一直向着西方快速前进,在任何地方都不停留,他的目标是可疾云,他确信在那里可以集结一支强大的军队复兴帝国。纵然不能在短时间内达成所愿,他也可以从可疾云渡过申河(今印度河),到忻都(今印度)积蓄力量,卷土重来。

路过你沙不儿时,札兰丁和帖木儿灭里差点儿没有找到这座伟大的城,它被拖雷摧残得如一个几百年前的城市遗址。在黯然神伤了几分钟后,札兰丁快马加鞭,心怀仇恨上路。抵达也里城时,札兰丁悲愤的情绪稍有和缓,这座城还在,他没敢进城,因为这座城池已不属于他和他的帝国。

在不停奔驰的路上,他曾遇到一个民间抗蒙武装,头目希望札兰丁能留下来,因为他有坚固的城堡。札兰丁叹息说:“你应该到旷野上和蒙古人短兵相接,不应该躲在城堡里,无论怎样坚固的城墙,蒙古人都有办法攻陷它。”

他说的是肺腑之言,是他行万里路亲眼所见的事实。这一路上,他所见到的城池都成了废墟,很有沧海桑田之感。帖木儿灭里安慰他,要化悲痛为力量,札兰丁感慨道:“以前,从未对这片土地有过感情,现在,我看到它遍体鳞伤,几乎要失声痛哭。”

在这种悲愤情绪的感召和护佑下,他们顺利来到可疾云。历史的探照灯慢慢移过来,将这里照亮。在这里,札兰丁代表花剌子模将创造奇迹,在这里,札兰丁反攻复国的梦想险些照进现实。

可疾云并非平凡之地,而是一个巨大的宝藏。一年前摩诃末逃到这里时,已成惊弓之鸟,所以没有心情利用这个宝藏。现在,札兰丁积极地利用起这个宝藏。

可疾云本是可疾云王国的首都,13世纪初,花剌子模国王摩诃末攻陷可疾云,将可疾云收入版图。摩诃末采用“以夷制夷”的策略,命可疾云本地人哈儿蒲思忒为可疾云最高军政长官,但此人心怀故国,暗里挑动可疾云百姓发动叛乱,所以这个地方总是战乱频仍,由于战乱原因,该地军队都很能打。

摩诃末后来把这个烫手山芋送给了札兰丁,札兰丁派心腹苫思丁带一支精锐兵团进驻可疾云,驻扎在内城。这支兵团的数量应该很少,任务只是为稳定可疾云的表面太平局势而已。

成吉思汗西征后,花剌子模帝国全线崩溃,受封于也里城的摩诃末的舅哥额明灭里认为封地濒临战场,于是率领也里城两万人来到可疾云,请求哈儿蒲思忒指定一地作为他的暂时居所,哈儿蒲思忒断然拒绝。苫思丁认为哈儿蒲思忒拒绝容纳国舅爷,迹同叛变,于是买通城内守将杀掉哈儿蒲思忒,迎额明灭里入城。几方势力互相牵制,可疾云暂时和平。

札兰丁一抵达可疾云,马上注意到城内的战斗力量至少有五万人,这在当时已是个可观的数字。他召开大会,慷慨激昂地号召大家要为复国贡献全部力量,哪怕是生命。在他的感召下,可疾云城里的各路部队凝聚成铁板一块,不久后,又有花剌子模治下的阿拉伯骑兵团两万人,在他们的首领阿格剌黑带领下来到可疾云,札兰丁势力陡增,和蒙古人全面开战的时机已成熟。

1221年夏,札兰丁率领他的七万人马从可疾云北上,到达范延城(今阿富汗巴米安)郊区时,遇到一支千人的蒙古兵团,双方迎头相撞,蒙古人甚至来不及逃跑,就被札兰丁全歼。札兰丁让几个蒙古俘虏带给成吉思汗一封信,信上说:请你指定我们决战的地点,我将在那里恭候你的大驾。

成吉思汗看信后,惊讶道:“想不到札兰丁这小子还挺能折腾!”再询问了回来的俘虏。俘虏们说:“札兰丁至少有七万人,而且都是能征善战的康里人和阿拉伯人。”

成吉思汗沉思一会儿说:“死灰不能复燃,即使复燃,也不会长久。”虽然这样说,他还是很谨慎,派他的养子、大蒙古国的最高公检法长官(大断事官)失吉忽秃忽带领一万蒙古骑兵、一万畏兀儿士兵和在花剌子模临时招募的一万杂牌军,奔赴范延城,消灭札兰丁。

出发前,成吉思汗叮嘱失吉忽秃忽:“千万要谨慎用兵,札兰丁如果没有点本事,不可能在惨败之后集聚起这么多人马。”

失吉忽秃忽满怀信心:“大汗放心,我必马到功成。”

札兰丁得到蒙古兵团前来的消息后,马上迎击,双方在八鲁湾(今阿富汗喀布尔以北)迎头相撞,展开厮杀。这场厮杀是大蒙古国和花剌子模帝国交锋以来第一次大规模的野战,双方厮杀了两天两夜,胜负未分。于是商议休兵,改日再战。

额明灭里不同意休兵,他担心狡诈的蒙古人在使缓兵之计,等待援兵。札兰丁笑道:“放心吧!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已把蒙古人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他们的兵力不会超过十五万,而且大部分兵力在围攻玉龙杰赤、扫荡呼罗珊,根本没有多余的兵力来这里。”

额明灭里放下心来,可第二天,他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因为他看见蒙古人的数量至少增加了一倍。这些人在离他们三公里的地方纵马驰骋。他跑到札兰丁指挥所,惊慌失措地说:“蒙古人的援兵真来了,我们要完蛋了!”

札兰丁不相信,即使他亲眼见到蒙古军营周边尘土飞扬,骑兵来回奔驰,他也不相信蒙古人来了援军。可他无法说服手下的将军们,因为他拿不出确凿的证据证明蒙古人没有援军,如果没有援军,那突然多出来的人数是怎么回事。

阿格剌黑的阿拉伯骑兵团已开始作撤退的准备,其他各路分支队也开始思考退路,札兰丁迅疾地召集所有将士,他站在高处扯着嗓子大喊:“蒙古人根本没有援军,那些都是他们的诡计,我们人数要比他们多出一倍,我们现在占尽优势,为何要退缩?花剌子模帝国就是不停地退缩,才沦落到现在这悲惨境地的!我们要勇敢向前,打败蒙古人!将来有一天,你们的子孙问你们,此生最得意的事是什么,你们会有完美的答案——在八鲁湾,我们打败了蒙古人!”

军队士气直线提升,已经有人在喊:“把蒙古人杀光,赶出我们的国土!”

札兰丁抓住这一积极情绪,下令向蒙古人冲锋。他把兵团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官兵下马,徒步作战,另一半骑兵则隐蔽起来。

札兰丁猜对了,失吉忽秃忽根本没有请来援军,他采用了诡计,在马上放置了假人,在军营前来回游动。他以为这招能让札兰丁退却,想不到札兰丁一根筋,不但没有退却,还主动发起进攻。他只好排兵布阵,全力应付有生以来最艰难的战斗。

札兰丁三万步兵应对失吉忽秃忽的三万骑兵,不了解当地情况的人会认为札兰丁在自寻死路。八鲁湾地区地面凹凸不平,有许多坑洞,不适宜战马驰骋,却适合步兵进击。所以失吉忽秃忽的骑兵就丧失了本该有的优势,很多骑兵的马蹄陷入坑洞,动弹不得,战到一个时辰时,已经是步兵对步兵了。

双方的士兵捉对厮打,战事胶着。札兰丁要的就是这一效果。他下令吹起号角,三万余骑兵冲入战场,只在战场周边快速游动乱砍战场中的蒙古人,而不深入战场内。

失吉忽秃忽眼见已被包围,下令分散撤退,在撤退过程中,他的三万人被札兰丁骑兵猛烈追击,如刀切西瓜,脑袋乱飞。失吉忽秃忽逃到安全地带时,检点人数,发现只剩一千余人。

八鲁湾之战,是成吉思汗西征以来所遭受的最大一次失败,也是唯一一次失败。八鲁湾之战的噩耗通过山岭和河谷很快传遍各地,成吉思汗痛心疾首,但他却和往常一样不动声色地说:“失吉忽秃忽以前总是打胜仗,没有受过挫折。现在他尝到了失败的滋味,以后会聪明、成熟起来。”

自此,札兰丁给成吉思汗留下深刻印象,他决定要亲自会会这个对手。八鲁湾之战的一个月后,成吉思汗带领蒙古兵团主力去捕捉札兰丁。大军抵达八鲁湾时,他停军视察旧战场。视察完毕,他让垂头丧气的失吉忽秃忽报告当时的作战经过和布阵情况。听完汇报,成吉思汗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们都不懂得如何选择有利的作战地形。你选择的地方根本不适合骑兵作战,而且布阵上采取的是消极守势,一旦敌人数量多,你非败不可。”

失吉忽秃忽像遭了瘟一样,不发一语。成吉思汗望着远方,用赞叹的口吻说:“札兰丁用兵不错,能先用步兵困住你,然后用骑兵围击,可以说是一员名将!”

“但是,”他坏笑一声,“札兰丁的军队成分复杂,很难成事,我们用离间之计就能让他的兵团四分五裂。”

这种计谋,成吉思汗早在西征初期就使用过。他给摩诃末的老娘和报达的哈里发写的两封信可抵百万雄兵。现在,他故技重施,给札兰丁刚刚团结在一起的各个兵团司令写信,要他们离开札兰丁,因为札兰丁是个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的人。答应只要他们同意离开札兰丁,他一定会将几匹装满金子的骆驼赠与他们。

成吉思汗施反间计时,札兰丁又犯了个低级错误。瓜分失吉忽秃忽的战利品时,额明灭里和阿格剌黑因夺取一匹阿拉伯骏马产生矛盾,并大打出手。两人满脸血污地来找札兰丁评判,札兰丁由于额明灭里是自己的舅舅,就把骏马赏赐给了额明灭里,而对阿格剌黑,没有半丝安慰。

阿格剌黑怒气冲天,当天夜里就率领自己的兵团离开札兰丁。这件事加上成吉思汗的反间计,使得可疾云兵团和另外一支民间武装也离开了札兰丁。札兰丁突然实力大减,只有舅舅的两万兵团和可疾云内城少量的花剌子模部队,加在一起不会超过两万五千人。

得知成吉思汗亲自来征讨自己后,札兰丁急忙撤回可疾云,和当年他老爹一样,他也一筹莫展,不知下一步计划是前进还是后退。

他坐困愁城时,成吉思汗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在围攻范延城时,他的孙子、察合台的儿子蔑忒干中流矢而死,成吉思汗最喜欢这个孙子,所以悲痛不已。在攻陷范延城后,他命令军队不赦一人,不取一物,将此地毁为荒漠,并为它起名为“卯危八里”,波斯语意为“歹城”。这座被彻底毁灭的城堡,百年之后仍无任何生命迹象。

当成吉思汗在范延城外观看城市的覆灭时,攻陷了玉龙杰赤城的窝阔台和察合台领兵赶来。成吉思汗担心察合台爱子心切,一旦得知噩耗会失去理智,所以要身边的人严守秘密,等到合适时机再由他本人亲自告诉察合台。

察合台一见成吉思汗,就问他儿子去了哪里。成吉思汗平静地告诉他,蔑忒干在撒马尔罕办事,很快就来。

几天后,察合台又问成吉思汗,他儿子什么时候来。

成吉思汗突然发怒,训斥察合台,同时也把窝阔台乱骂一通,最后说:“你们都不听我的话!”

察合台和窝阔台恐惧万分,跪下发誓说:“绝不敢和父汗作对,否则不得好死。”

成吉思汗板着苍老冷酷的脸,问察合台:“你真这样想?”

察合台指天画地:“长生天作证!”

成吉思汗又不放心地问:“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察合台捶胸:“上刀山下火海。”

成吉思汗犀利地观察了察合台一会儿,收起冷酷的脸,变得悲伤:“你儿子战死了,我命令你,不许哭!”

察合台张起嘴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浑身哆嗦,热泪盈眶。成吉思汗转过身,仰起头,把已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生生憋了回去。

察合台泪水横流,却没有哭出声来,因为父亲不让他哭。他照常饮食,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好像他儿子仍然活着一样。可成吉思汗知道,他经常跑到野外,对着苍天大哭。

成吉思汗没有时间抚平察合台的悲伤,他带领大军星夜兼程,向可疾云奔去。札兰丁得到消息后,从可疾云西撤,准备渡过申河,到忻都去暂时躲避成吉思汗的兵锋。

当成吉思汗抵达可疾云时,札兰丁已逃走十日,成吉思汗下令毁灭可疾云,因为这个地方是花剌子模最后的堡垒、反攻的基地,他绝不允许自己眼皮子底下有这样的地方存在。可疾云遭到有史以来最大的破坏,渐渐变成废墟,成了野兽的乐园。

札兰丁到申河河畔后,开始搜寻许多小船和木筏,准备运送大军渡河,可是奔腾的狂涛把所有船只都拍到了岩石上,一片粉碎。他只好命人在申河河畔制造大船,十天后,大船制造完毕,他先用船把辎重运送到河对岸,然后是士兵。当得知成吉思汗离自己只有十几公里时,他的兵团发生骚乱,士兵们为了争夺船只,大打出手,申河河畔漂起无数死尸。

成吉思汗兵分三路,向札兰丁兵团逼近。札兰丁大声疾呼停止内讧,一致对外,因为只有如此,才有生还的可能,部队马上安静下来,背靠申河,准备迎接成吉思汗大军的冲击。

著名的申河大战就此上演。

申河血战

札兰丁迅速完成防御,在距申河一百米外用船只布下“弧形”防御,船只背后是弓箭手,弓箭手背后则是骑兵。船只两头抱河,以河岸为月弦,额明灭里负责左翼,帖木儿灭里负责右翼,他本人负责中路。从物理学角度而言,弧形会分散受力点的力,具有良好的抗冲击能力;阵内士兵背水为阵,又可以起到“陷之死地而后生”的效果。

成吉思汗见到此种布阵,也针对问题出发,分三路进攻札兰丁的左中右,他想以绝对的优势兵力把札兰丁的阵形冲破,然后反包围予以全歼。

开战前,成吉思汗对他的指挥官们说,要活捉札兰丁,他有很多话要和札兰丁说。札兰丁则对他的指挥官们说,背后就是七米高的山崖,仓促之间跳下去必死无疑,只有一条路是生路,那就是冲破成吉思汗的包围圈,在圈外相会。

成吉思汗的三路兵团已经向札兰丁的军队逼近,三个半圆的阵形衔接成一个弯弯的弓弧,围拢上来,如果从高处看,申河河岸正像是贯着两端的弓弦。

让成吉思汗大感意外的是,人数处于劣势的札兰丁居然未采取守势,双方还未短兵相接,札兰丁突然下令进攻。他的弧形战阵像是弯弯的潮水一样,推了过来,紧紧贴上成吉思汗兵团的阵形。

札兰丁斗志昂扬,如同一头瞎眼的野兽,在中路猛冲猛咬,中路蒙古兵团居然被他逼得连连后退。但他显然犯了个致命错误,他的人数少,以弧形阵形向外扩张时,密集度越来越小,额明灭里的左翼马上出现空当,蒙古人最善于发现敌人的薄弱点,马上加大力度猛攻他们发现的弱点。额明灭里已来不及补救,就被蒙古人冲破阵线,他试图调头逃跑,可根本没有路,很快,这位国舅爷死在蒙古人的乱箭之下。

左翼一失,札兰丁惊慌失措,他急忙收缩阵形。此时,他又忙中出错,收缩阵形的命令不是下达给指挥官,而是下达给全体官兵的,命令一出,兵团中的所有人都在毫无秩序地快速向后退却。大家互相践踏,申河河畔几成地狱。

在乱哄哄、惨兮兮的退却过程中,蒙古兵团抓住机会,猛冲札兰丁的右翼,帖木儿灭里虽艰难支撑,无奈人数有限,士气有限,终于溃败,他本人却很幸运,在乱军中寻到一个缝隙,逃之夭夭。

这位花剌子模的民族英雄和大多数民族英雄一样,结局悲惨。从申河河畔逃出生天后,帖木儿灭里放下武器,拿起《古兰经》,成了一名虔诚的伊斯兰教徒,他逃到叙利亚,在那里缅怀前朝。多年之后,花剌子模已是蒙古人的天下,他怀念故土,返回家乡。在当年为他赢得荣耀的忽毡城,他想拜见当地的蒙古领导人,希望得到宽恕。此时的大蒙古国领导人窝阔台的儿子合丹没有广阔的胸襟,将他捆绑,最后一箭射死了他。

帖木儿灭里逃出后,只剩下札兰丁在奋勇作战,他带着当时世界上最精锐的七百兵团,抵抗着成吉思汗的数万大军,不轻易退却一步,越战越勇。有一次,居然把围攻的蒙古兵团击退十几米。

成吉思汗在高处观察札兰丁,不由得发出赞叹:“犬父竟有虎子,真使人不敢相信。”他回头对察合台和窝阔台说:“我的儿子也应该这样!”

当时,没有任何人的儿子想做札兰丁,因为他被蒙古人围困攻击,活动范围越来越小,人数也越来越少。他清醒地意识到,今天就是他的死期,只是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那些蒙古人不对他下死手。一道光射进他的脑海,他恍然大悟:成吉思汗是想活捉我,羞辱我,羞辱我的帝国!

他决不能让成吉思汗的阴谋得逞,既然围上来的蒙古人对他不下重手,那他就只好捡便宜,对对方下死手了。他使出吃奶的力气,把大刀砍向扑上来要活捉他的蒙古士兵,有几次,他从对方头顶砍下去,将其一分为二。

敌人的鲜血浸染了他,不知什么时候,他出现了幻觉,迎面而来的敌人的速度逐渐减慢,像是慢镜头,他像庖丁一样,有足够的时间分析敌人的身体结构,分析从哪里下刀才能让敌人快速死去,而不会浪费刀刃。天空也变得猩红,申河的水静止不流,战场上所有的一切都慢了下来,他看到自己人的头颅被敌人的刀砍上天,鲜血从胸腔如喷泉一样直冲云霄。战马的嘶鸣仿佛远古的声音,在他耳畔一浪接一浪地回荡开去。

又不知什么时候,他突然从那种幻觉中清醒过来。一个天外的声音对他说:“不但不能让成吉思汗活捉,而且也不能死,力量越大,责任就越大,还有未竟的事业等你去完成。”

一听到这句话,他浑身再度充满力量。他猛地向前一阵乱冲,战马已疲惫不堪,每冲一步都要喘上几口粗气,他在马上欠着身,像是他拖着马在前进。在他疯狂的冲击下,蒙古人退却了几十步。在这空当,札兰丁掉转马头,向后猛跑,然后从马上飞跃而下,换上另外一匹并未消耗体力的马。

成吉思汗在高处看到札兰丁的举动,马上叫道:“他要跳河,阻止他!”

蒙古兵得到命令,全都奔向札兰丁,可惜晚了。

札兰丁已扔掉盔甲,手握宝剑,猛抽马臀,向六米高的山崖飞去。马一声嘶鸣,四蹄离地,在空中划出一道璀璨光线,射入汹涌澎湃的浊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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