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闲居新野
刘备情不自禁张臂拦住她,蔡氏身材娇小,顿时就在他怀抱中。这是他对待自己所喜欢女人的习惯性动作,蔡氏好像有些羞涩,趁势就倚在刘备怀里。刘备想,现在就算是阴谋,也洗不清干系了,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两只手徒自在空中举着,不知道怎么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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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被刘表安排到新野来守卫荆州的门户,刘备并没有多大的失落。呆在荆州又怎样?难道刘表就会让他掌握卫卒水军,就会把荆州牧的位置让给他?显然不可能。这样倒不如呆在新野,横竖有个自己的空间,或许可以招兵买马,积蓄力量。只是由于新野靠近边境,原来的百姓大多逃离,使得这里除了驻军之外,几乎没有人烟。没有人,又怎么样去招兵买马?好在此后很久的一段时间,曹操都忙于对付袁谭等人的残余力量,没有功夫南征,刘备倒也落个清闲,但是清闲并不能让他快乐。自从投奔刘表以来,又是几年过去了,他已经撒开了迈向五十岁的脚步,当年刘邦起兵的时候虽然已经四十七岁,但五十四岁的时候,已经平定天下,创建了帝业。光武帝刘秀,自己更不要比,人家三十一岁的时候,就称帝于郁。想起这些,怎能不让人灰心失望。
新野县廷前有一座小山,山上建有一个亭子。空闲的时候,刘备就在亭子里眺望着远方连绵起伏的山脉,远处群山如黛,树木葱茏,燕子在山间飞来飞去,春日融融的阳光弥漫在这里,好一片宁静。
张飞对呆在新野极其不满,时不时要发一通无名火。在这春日的阳光之下,一个士卒正在帮他洗头,张飞一边享受着热水浸泡头皮的那种麻酥酥的快感,一边对坐在门槛上看书的关羽道:“二哥,我们来新野两三年了,你说,大哥天天爬到亭子里去,坐在那里想什么呢?”
关羽只管看他的《春秋》,对张飞的询问置若周闻,毫无反应。张飞有些不满,他抬起湿淋淋的脑袋,抱怨道:“二哥,你成天看书有个鸟用啊,看书也看不来地盘。也不想着去安慰一下大哥,你看大哥心情不好嘛。”关羽这才抬起头,闷声道:“安慰,安慰又有个屁用,上次博望坡胜利、刘表只给大哥增了三千残兵,让大哥到这偏僻小县来守卫,除非我能变出几万兵马,要不然……”他重重叹了口气,把话收住了。
张飞又把他的大脑壳浸回到木桶里,瓮声瓮气地道:“也是,以前以为刘表不错,没想到竟把我们当贼防,还让我们兄弟来这帮他看家护院……”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发出杀猪般的号叫,“哎哟……你他妈的想烫死老子啊。”说着披散着头发,一手抓住那个给他洗头的士卒就勐捶,咚咚咚闻然有声,那士卒的胸膛也不是皮鼓,一时间疼得哭爹叫娘。
关羽看不下去了,大步跑过去,拉开那个士卒,道:“你回去好好休息,别理会这蛮牛。”又对张飞道,“我说,这小兵身体瘦弱,哪禁得起你这般蛮打。”
张飞呸了一声,道:“这种小竖子,不揍不乖。也只有二哥你好说话。”
关羽哼了一声,道:“有能耐你去对付那些王侯将相,拿一个小士卒出气算什么本事。”
张飞还没来得及争辩,一个仆人跑来打断了他们:“二位将军,外面有一位先生求见左将军。”说着躬身递上一块竹板名刺。
张飞一把将那块竹板名刺捞在手里,举起来念道:“颖川徐庶奉渴再拜请左将军足下。”他摇晃了一下脑袋,“徐庶,好像听人说过,快快有请。”
仆人答应一声,跑出门去。张飞对关羽道:“二哥,快叫大哥下来罢。”关羽这时已经重新坐在门槛上看书,听到张飞呼唤,从书上移开目光,翻了翻眼皮,不耐烦地说:“要去你去。”
没过一会,仆人已经领着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儒生走了进来,那儒生看见张飞湿流流的头发披散在肩上,不由微微一笑。
张飞迎上去施礼道:“是徐先生罢,我大哥在那上面。我帮先生叫他下来。”说着用手往山上亭子一指。
徐庶笑道:“不用麻烦三将军,还是我自己上去罢。”
二、初见徐庶
徐庶缓步走上山去,看见一个中年男子的背影,穿着粗布衣服,一动不动的,像一尊雕像。徐庶驻足片刻,想了一想,朗声吟道:“惟申及甫,惟周之翰。四国于蕃,四方于宣。”
听见这个声音,刘备避然回头:“先生何方高士?”
徐庶拱手施礼道:“颖川徐庶,闻知左将军屯据新野,特来拜见。”刘备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莫非就是颖川徐元直,哎呀久仰久仰。早听说君隐居在襄阳山中,行踪无定,备一直想寻访先生,欲见无由,今日竟然辱君亲屈玉趾,真是幸何如之!快快请坐,快快请坐!”说着屈身站起。
徐庶也不客气,迳直坐在刘备面前的石上,笑道:“久闻左将军战阵晓勇,却仁厚爱士,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庶逃避战乱,隐居新野数年,一直很少出门,只盼能苟全性命,得终天年而已。”
刘备饶有兴味地说:“那先生今天怎么肯出门光临敝处呢?”
徐庶道:“听说将军火烧博望坡,大败夏侯惇,心中好生敬慕。又听说将军遭受猜忌,屯据新野,因此特来一观威容。”
刘备摇头道:“火烧博望,侥幸小胜而已,何足挂齿。先生隐居新野,却优心魏网,为何不肯出仕,去辅佐刘荆州规划天下呢?”
徐庶轻轻摇摇头,笑道:“刘景升一儒生耳,外表华丽,其实空虚,懦弱无能,何以辅佐。”
见对方直言不讳地评价刘表,刘备尴尬不答,究竟他得到刘表的收留,刘表虽然对他有些猜忌,多少也总有些恩情。徐庶笑道:“将军不必介意,在下只是实话实说。如果荆州有将军这样的州牧,曹操又怎敢欺凌?”
刘备自言自语地说:“刘荆州年纪大了,难免对得失利害考虑过多。”他又抬头直视徐庶,“先生如果不弃,能否出来相辅刘备,共创大业。”
徐庶摇摇头道:“请恕在下直言。将军虽然仁勇兼备,规模气度却远不如曹操。而今又客居新野,一无所有,要想鱼跃莺飞,在下自忖无能为力。”
刘备的眼睛顿时黯淡了下去,好一会才羞叔地说:“先生说的是,备的确才能鸳钝,一无所长。”
徐庶哈哈一笑,站了起来,面对新野群山,道:“左将军又过谦了,在下的才能虽然不足以帮助将军成就大事,但有人却可以。”
刘备身躯一震,不由自主地又屈腿站立,急切道:“先生快说,谁,谁有这个才能?”
徐庶慢悠悠地说:“‘惟申及甫,惟周之翰。’左将军不就是盼望能有申伯、甫侯那样的人才以为辅佐吗?”
刘备重重点头:“若得那样的人才,我刘备一定也以仲父之礼待之。请先生明言,那样的人才在哪里?”
徐庶道:“南阳是吕尚的郡望所在,人才济济。当年吕尚辅佐周文王,天下三分,其二归周,皆是吕尚之力。现在有一个人,依在下看,其文才武略,不舍吕尚再生,将军如果能把他罗致于魔下,则汉室之兴,可计日而待。”
刘备再次直腰长跪行礼,道:“请先生明示,其人何在?”
徐庶用手一指面前的群山,道:“就在此山之中,需要将军亲自去请。”
“那是自然,请先生明示。”刘备大喜。
徐庶道:“此人户籍琅邪阳都,姓诸葛,名亮,字孔明。”
“诸葛亮,诸葛孔明。”刘备重复了两句,有些愕然,“元直先生,备在荆州数年,从未听人提过这个名字,莫非……”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山下张飞大叫道:“大哥,快下来罢,又有客人到了。”
三、神秘老者
刘备伸长脖子望着山下的院子里,见张飞正仰脸朝着自己方向大喊,袖子将得老高,两条粗壮的臂膀,像鸟翼一样张着,须髯戟张,样子十分可爱。他的面前依稀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样子有些威武,看上去不像普通的农家老翁。
徐庶笑眯眯地望着刘备,刘备也赔笑道:“先生如果不介意的话,不如一起下去,备聊奉薄酒,与先生作长日之饮。”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山,山不高,很快就下到了院子里。关羽仍如一尊木雕般坐在门槛上,眼睛也好像盲了,一动不动,虽盯着手上的《春秋》,却似乎半天不会翻动一页,永远不会。张飞则非常热情,跑来跑去,打躬作揖,笑嘻嘻地指着那位老者对刘备说:“大哥,这位老先生说,他是从襄阳来的,找大哥有要事相商。”说完还满脸赔笑地对那位老者道,“不知我传达得对不对?”
刘备见那老者身材果然高大肥壮,面目不凡,赶紧施礼道:“先生枉驾,幸甚幸甚。”又介绍身边的徐庶,“这位是颖川贤士徐元直先生,现客居荆州。”
那肥壮老者看见徐庶,脸上颇为惊讶,但迅即又露出诡谲的笑容,徐庶也会意地微笑了一下,拱手道:“颖川徐庶,得见先生,幸甚幸甚。”
老者也回礼:“久仰久仰,襄阳草民,姓名不足辱君视听。”
徐庶道:“先生高士,不想将姓名告知俗人。”他又转对刘备,“既然这位先生找将军有要事相商,在下就先告辞了。将军的薄酒,改日再来叨扰罢。”说着对着张飞也拱一拱手,转身就走。
刘备急忙跟上,一直追到院门,急切地说:“先生可否将住处告诉刘备,以便刘备改日登门拜访。”
徐庶道:“左将军留步,庶闲云野鹤,每日到处云游访友,就算告知将军住处,也未必碰上。将军放心,庶改日一定再来。”
刘备恋恋不舍地说:“那好,希望先生一定践守诺言。”他站在门前,一直望着徐庶的背影消失,才怅然回头。见肥壮老者,拱手道:“请恕备慢待,先生进屋奉茶。”
三个人一起朝县廷堂上走去,看见关羽坐在门槛上,刘备道:“二弟快快起来,见过客人。”
关羽好像不是一个活物,只是发出冰冷的声音:“哼,到处都是混饭的人,关某没时间理会。”
刘备有些尴尬,对肥壮老者道:“我二弟一向脾气执拗,心肠却是极好,请先生勿怪。”
肥壮老者笑道:“无妨,无妨。”
他们只好小心翼翼地跨过关羽的腿,走进了大堂,刘备和肥壮老者面对,张飞侧坐一旁,形容恭敬,又吩咐侍者过来倒茶。一个士卒听见张飞叫唤,紧张地提着壶,给他们一一斟茶。
刘备伸手道:“请先生用茶,先生光临,不知有何教诲,备洗耳恭听。”
肥壮老者呷了一口茶,顺了几下嘴巴,道:“好茶。”他顿了一下,又道:“山野鄙人,一向景仰英雄,听说左将军以三千疲惫之卒,击破五千精锐曹兵,因此特来拜见。”
刘备有些失望,原以为是名士,却也许只是当地一个土财主,帮不了自己建功立业。但想到土财主也究竟有些钱财,自己招兵买马,也少不了银钱用度,多结交几个富人,未必不是好事。想到这里,脸上仍旧保持恭敬,谦虚道:“岂敢岂敢。侥幸小胜,何足挂齿。”
肥壮老者道:“左将军既然来到荆州,有什么长远打算吗?”
刘备略微沉吟了一下,谨慎地说:“备生于乱世,半生漂泊,此来荆州,也不过欲苟全性命而已,一切都听从刘荆州安排,哪能有什么长远打算。”
肥壮老者脸上顿时露出失望的神色:“久闻左将军胸怀大志,一向不肯屈居人下。今日一见,大失所望。在下还是告辞了。”
刘备惊喜交杂,看来这人还有些名堂。赶忙道:“先生留步,其实生于乱世,备岂不想廓清宇内,使四海升平,百姓安乐,只恨力量不足。愿闻先生高见。”
肥壮老者复又坐下,道:“这就是了。将军如果肯开诚佈公,在下虽然鲁钝,也当竭尽全力,为将军献策,如果一意虚与委蛇,在下又岂是多事之人。”
刘备再次拱手:“先生如果不以备愚钝,就请明言。”
肥壮老者道:“如今袁绍已死,其二子互相攻击,无药可救,覆亡已在旦夕。如果曹操统一河北,必将南下进攻荆州,那时我们荆州又要生灵涂炭了。”
刘备道:“有刘荆州在,定能保护荆州安全。”
肥壮老者哼了一声,道:“将军又在虚与委蛇了。”
刘备歉疚道:“不敢。”
肥壮老者道:“刘景升非王侯之才,世所共知。将军击破夏侯惇,立下大功,刘景升对将军无丝毫金帛之赏,反而拨给将军这些老弱残卒,遣送到这新野小县,为荆州当守门人,将军不觉得冤枉吗?”他停下来,举杯饮了一口茶,叹道,“不过,在下也很能体会将军的难处。”
刘备不知这老者底细,生怕是刘表派来试探的,因此默默饮茶,不发一言。张飞耐不住了,插嘴道:“先生,如果先生有什么好建议,希望尽快告诉我哥哥,在下这里谢过了。”说着长跪施礼。
肥壮老者笑了:“久闻三将军虽然性急,却敬贤好士,果然名不虚传。”
张飞抓抓头皮,脸蛋黑里透红,坐在门槛上的关羽突然道:“三弟还指望这些欺世盗名之徒能有什么好建议,实在天真。”
刘备怒喝道:“云长,休得如此无礼!”又拱手对肥壮老者道,“请先生万勿介意。”
关羽见刘备发怒,这才汕汕地住嘴,重新变得像木雕一样。肥壮老者丝毫不以为怜,笑道:“不妨不妨。”他饮了一口水,继续道,“左将军,在下一向以为,这天下的土地,本无一定的主人,唯有德者据之。如果将军能据有荆州,以将军的仁义,天下定会云集响应,曹操又岂敢侵犯?如果将军有意,在下愿助一臂之力。”
张飞两眼放光,兴奋地望着肥壮老者,道:“先生果真能够助我大哥夺取荆州?”关羽听在耳里,不由得将脖子扭过来,惊讶地望着肥壮老者。
刘备大吃一惊,厉声呵斥张飞道:“三弟,休得胡言乱语。刘景升将军贤良淑德,为天下典范。荆州在他的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我等怎敢生此异心。”又对肥壮老者道,“先生不要再说了。备穷途末路,投奔刘景升将军,蒙刘景升将军厚爱,让备率兵屯据新野,自当尽心奉职,死而后已。先生今天既然来了,不如谈点别的有益之事罢。”
肥壮老者摇摇头,露出不屑一顾的神色:“方今天下扰攘,生灵涂炭,黄某忧心如焚,哪有时间陪将军空谈。既然将军无意进取,那就请恕在下多事。今日之事,出自在下之口,闻诸将军之耳,在下一家数十口的性命,全在将军了。”说着拱手站起。
刘备欲言又止,想挽留他,但嘴边只蹦出这么一句:“先生放心,今日之事,只有天知地知,我们兄弟绝不会向任何人吐露半个字。”
肥壮老者叹了口气:“这样再好不过,在下也不用佯狂为巫了。”说着往外便走,走到门槛旁,正要缩足从关羽面前避过。关羽却突然站了起来,对他深施一礼。
刘备看着肥壮老者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四、初顾茅庐
两天后,徐庶果然又来了。这次两人谈得很欢,刘备简直被徐庶的口才和才华惊呆了,他想不到天下还有思维这么敏锐的人,暗暗慨叹自己前段时间的醒悟是有道理的。在这样的世间,如果没有高人指点,只能应了那句成语“狼奔家突”,像野兽一样,到处乱窜,怎么能成大业?于是他恳切地请求徐庶留下来帮他,做他的左膀右臂。
“左将军,上次在下说过,你的实力太差,以我的才能,回天乏术啊!”徐庶直言不讳。
刘备的眼睛再一次黯淡下去,脸上甚至觉得发烧。
徐庶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道:“不过左将军也不必灰心,事在人为,还是有希望的。”
刘备酸酸地说:“以先生如此才学,都觉得回天乏术,还能有什么希望?先生就不必宽慰我了,看来我刘备只有替人看家护院的命。”说着,似乎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睫毛上挂了一片珠帘。
“我是回天乏术,但是,将军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过的诸葛孔明吗?他白号卧龙,他的才华胜我百倍,如果将军能请他辅佐,譬如良医可以起死回生,何况将军还小有实力,远不到病人膏育的地步。”徐庶道。
刘备摇摇头:“唉,我刘备虽然无用,却也走南闯北,从不曾听说诸葛亮其人,先生之言,无乃太夸张乎!”
徐庶摇头道:“左将军此言差矣,想当年文王在渭水边见到吕尚,那时吕尚不过是一个七十岁的老秃翁,哪里有什么名气?百里奚辅佐秦穆公成就霸业,当初却是五张羊皮换来。将军看人,只看名气,未免过于耳食,殊不知这世上欺世盗名的鼠辈车载斗量。”
确实很有道理,大凡有才学的人,莫不喜欢贬损他人,抬高自己,除非碰见才学的确胜自己十倍之人,才会心服口服。以徐庶如此才学,能够推崇一个无名小辈,那小辈一定不同凡响。刘备心中有些欢喜,赶忙赔礼:“先生见教得是。”又怯生生地说,“不知先生可否请这位卧龙先生来一见。”
徐庶摇摇头道:“礼有来学,未闻往教。”
刘备脸红了,羞涩地说:“其实我刚才就是这么想的。”
送走了徐庶,刘备当即让赵云去置办厚礼,准备第二天一大早去隆中寻访诸葛亮。
襄阳北山的隆中深邃优美,青翠欲滴的竹林掩映着一条石板路铺砌的山间小道,张飞很兴奋,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又是夸山间景色的美丽,又是表达对将要见到贤士的仰慕之情。关羽却不大耐烦,觉得来山间游玩倒也不妨,但是所谓寻访贤人,却很可笑。
刘备一直想着心事,也懒得搭理他们。这么一路上也不知道颠簸了多久,终于看见几间茅草屋隐现在山冈之上,绿树之中。
到了。三人加快了脚步,来到茅屋院子前。院子里寂静无人,只有几只花尾的鸟雀在地上的落叶间一蹦一跳,间或歪着脑袋望着院外的三人,乌黑的眼珠滴熘熘乱转。张飞遗憾道:“没带弓来,可惜,要不然可以打两只鸟雀回去烧了下酒。”
刘备严肃道:“三弟噤声,休要无礼。”说着,用手指关节轻轻敲着柴扉。
很快,住屋的门打开了,一个梳着双髻的童子走到院子里,向三人张望,嘴里叫道:“请问来者何人?”
刘备拱手道:“敢问童子,这是诸葛孔明先生的住处吗?”
童子道:“正是。你是哪位?”
刘备屈身道:“烦你通报,就说大汉左将军宜城亭侯领豫州牧皇叔刘备,特来拜见。”
童子迷茫地摇摇头:“世上哪有这么长的名字,你莫不是西域人。”
刘备笑了:“那一你只告诉孔明先生,就说新野守将刘备特来拜见。”
童子歪头自言自语道:“新野县的守将,名叫刘备,这就好懂了。”又注目刘备,“不过哎呀,真是不巧,我家主人今天出去了,我看,只有请你改天再来了。”
刘备还没来得及说话,关羽耐不住了,对张飞道:“这些俗士,假装隐居冒充高士来沽名钓誉,架子还不小。”
张飞摇着大脑袋道:“不然,我一直不明白,二哥为什么对那些下人和颜悦色,见了贤士大夫却据傲无礼,难道那些愚蠢的下人,又有什么本事吗?”
关羽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不答理张飞。
刘备有些失望,只好道:“既然如此,多有打扰,待你家主人回来,烦请察报一声,说我曾来求见。”
童子应道:“可以。”说着转身又进了屋子。
刘备叹了口气,上马而去。三人一边交谈,一边行走,逐渐深入竹林。竹林深密,枝叶隔离天日,他们好像行走在一条竹子筑成的雨道中,四围的翠绿映得他们的脸都变了颜色。景色这么美,三个人却闷闷不乐。山路漫长,一直到傍晚才回到新野县廷。刚下马,赵云已经从堂上匆匆跑出,对刘备道:“主公,襄阳蔡渭将军派来使者,说有书信,一定要亲手交给主公,我告诉他,主公去山中射猎了。”
刘备道:“哦,快快请来相见。”说着大步走进屋。
一个邮卒打扮的人正坐在堂上等候,见了刘备进来,赶忙双手据地,道:“小人参见左将军。”
蔡瑁的人,刘备当然不敢慢待,赶忙紧走几步,扶起他:“快快请起!据说是蔡将军派你来的,不知蔡将军有何见教?”
邮卒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双手递给刘备,道:“都在信上,蔡将军明令,要小人一定亲手交给将军。”
刘备接过书信,赶忙拆开,急速看完,心中惊疑不定。张飞早就忍不住了,急问何事。刘备道:“哦,是蔡将军母亲八十大寿,写信邀我去参加贺典。”他转而面对那邮卒,“请代备转达对蔡将军的致谢,并请告知蔡将军,辱赐邀请,备深感荣幸,一定会按时前往。”
邮卒拱手道:“好,那小人就告辞了。”
刘备送邮卒到门口,心中奇怪为什么这种事蔡瑁还叮嘱邮卒要将书信亲手给他,难道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吗,他苦思冥想,也没有什么头绪。
五、红烛情深
蔡瑁母亲今年不过六十岁,早在一年前,蔡氏兄妹两个已经准备为母亲庆贺寿辰。他们雇了一帮工匠,雕刻了大型的石刻画像砖,准备为母亲建造一个画堂。画像砖上既有轺车、辎车、轩车出巡的场面,也有市井童竖玩乐的场景,精美生动,画堂搭建在蔡氏庄园的延寿堂前。蔡母亲自把一块块刻石仔细过目,非常满意,叮嘱道:“哪天我死了,你们就把它们移到我坟前。”
对于寻常人家为人父母者说出的类似的话,儿女们的反应自然是安慰,蔡瑁也是这么做的,不过也不忘表表功劳:“母亲,这是我从高平县请来的一流工匠,费了半年时间刻成的。唉,如果不是战乱,这样的工匠未必能来到襄阳。”
这点倒是确实的,工匠是蔡瑁请的。那天蔡氏回蔡洲,发现工匠们干活热火朝天,偶尔交谈,都是外地口音,但又似乎有些熟悉,觉得非常奇怪。那个老工匠头目跪桌:“君夫人好耳力,小人不是荆州人,原籍在充州山阳郡高平县,因为家乡战乱,无奈逃到荆州的。”
蔡氏恍然大悟,高平县是她丈夫刘表的家乡,虽然刘表很早就到洛阳出仕,说得一口漂亮的洛阳官话,山阳口音不那么明显,但自小的乡音,终究难以尽去,所以偶尔会带出一点。她问那工匠头目:“高平县,据说是雕刻画像有名的地方。你们为什么来到荆州,家人也一起来了吗?”
听蔡氏这么一问,老工匠突然号陶大哭:“哪里还有什么家人?都在几年前被曹操手下的青州贼杀得干干净净了。小人们都是赤身逃出来的。听说荆州牧刘景升将军就是山阳郡人,所以亲切,希望子侄将来能投身戎伍帮助刘景升将军去杀曹操。”
工匠们都停住了手上的工作,个个脸上露出悲哀之色。
曹操在充州屠杀百姓,血流成河的事,蔡氏之前只有耳闻,那天听工匠说,才知千真万确,她的鼻子也禁不住有些酸了,道:“诸君来到荆州,从此可以安居乐业了。我会吩咐下面的人,给你们提高工钱。”说着用便面遮住脸庞,策马行车离开了。
这次为母亲祝寿,刘表病了,没有心情来。本来他的年龄和母亲的年龄也差不了多少,来祝寿也蛮奇怪的,不来倒好。她想起了刘备,心里,呼评直跳,虽然有这样的想法也很久了,但想到真要实施,还是免不了紧张。
盛大的典礼过后,就是献筹交错的饮酒。由于客人太多,他们被分别安排到不同的阁楼中就座。蔡瑁亲自把刘备请到一个高阁中,叫上几个宗族兄弟,一起陪饮。
刘备感到有些受宠若惊,虽然在心底里,他也是目空一切的人,认为自己英雄盖世,眼下虽然落魄,却只是英雄创立霸业过程中常有的挫折。但能在这种落魄的时候受到蔡氏家族的殷勤款待,心头仍不免热乎乎地感动。
在酒筵上,他几乎忘了自己说过什么,只模模煳煳记得蔡瑁对他说了一句:“今后我们蔡氏家族,就全靠左将军了。”然后就醉过去了。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见的是一顶绛紫色的慢帐,帐外不远处,一架十枝的铜灯在温暖地燃烧,仿佛天上的十个太阳。他觉得有点头晕,口尤其渴,嘴巴勃豁的像沾满了泥浆,极为难受,不由得叫了一声:“水来!”
一个女子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在烛光下,她的脸庞红扑扑的。
刘备惊出一身冷汗,这不是蔡氏吗?难道自己躺在她的床上?天哪,是不是刘表要除掉自己,故意使出这么一计。他也顾不得口渴,急忙去拔腰间的环刀,实在不行,也不能坐以待毙。杀得一个,也算不亏。
可是腰间是空的。这时只听蔡氏笑道:“左将军醒来了。”声音中殊无半点不悦,反而满是柔情。
刘备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下意识地翻身下床,跪坐施礼:“是君夫人,臣刘备拜见君夫人,幸甚幸甚。”
蔡氏赶忙劝止道:“左将军不必拘礼,这里并非朝堂。”
刘备低着头,道:“虽然不在朝堂,但君臣名分有定,臣不敢轻忽。”
蔡氏微微一笑:“君臣名分已定?可是,妾身似乎从不闻将军叫过刘荆州一声主公。”
刘备诧异道:“臣好像是第一次见到君夫人。”
“那你怎么一见到我,就知道我是君夫人呢?”蔡氏道。
刘备词穷了,他所谓的第一次见到,并非指从未见过,而是指从未说过话。人和人之间,无论见过多少次,对方的相貌是否烂熟,只要没有说过话,就不能说认识。当然,像他们现在这样,只有两个人面对面的促膝交谈,那又几乎可以说不仅仅是认识了。
蔡氏感觉刘备的身体在微微后却,不觉莞尔:“久闻将军是仁义之人,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将军请先饮一碗热汤解酒,妾身有事和将军商量。”蔡氏从身旁的炭炉上取过一个小巧的提梁卣,倒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递给刘备。
刘备仍旧低首接过,道:“多谢君夫人,臣岂敢当君夫人这般厚待。”
蔡氏柔声道:“将军如果把妾身当君夫人,自然是不符合礼节的。但如果将军把妾身当成自己的箕帚妾,就理所当然的了。”
刘备心中一震,双手一抖索,漆碗掉在席子上,满碗的热汤洒了一身。他顾不得身上被烫得生疼,跪在席上道:“君夫人,臣……”
蔡氏也赶忙拿起丝巾,就要为刘备擦拭身上的水迹。刘备连往后躲:“君夫人,让臣自己来。”说着欲抢过丝巾,他的手指捧着蔡氏的手指,有一种柔滑的感觉。作为一个带兵的武人,刘备身边并不缺乏女人,但像蔡氏这样美丽而高贵的女子,对他仍有无法扑灭的诱惑。他心里一阵乱跳,而蔡氏则干脆停住动作,两眼细细凝视着他。
房间里阗寂无声。
见刘备低头不语,蔡氏有些无奈,十起漆碗,又重新倒了一碗热汤,唇上仍是微笑:“将军请起,妾身说了,这不是在朝堂。妾身敢问将军,将军对妾身刚才的建议如何?”
刘备摇头道:“臣愚戆,不明白君夫人的意思。”
蔡氏道:“既然如此,妾身不妨明说了,妾身的意思是,早闻将军威名,如果将军肯把妾身当成自己的箕帚妾,妾身会感到非常荣耀的。”她望着刘备,眼波流转,同时双手把漆碗递给刘备。
刘备脸上冒汗:“君,君夫人……真会戏弄……臣……”
蔡氏微微转头,对着墙壁道:“将军面容英武,确是一代枭雄。妾身不才,家族还有点力量,如果辅佐将军匡复天下,将军岂有意乎?”
刘备反首看了看帷幔,额头发亮:“臣一介亡虏,安敢有如此大志?只愿效命刘荆州,死而后已。望君夫人明察。”
蔡氏明白刘备是担心有人窥伺,她摇头道:“将军放心,并非刘荆州派妾身来试探将军,如果刘荆州有意要杀将军,又何须试探。自从妾身见到将军,就一直心生感佩,早想找机会阐明衷曲,怎奈时机不到,又久闻将军秉性仁厚,执德不回,妾身无奈,只好选了今天这个机会,亲自面见将军,一表赤诚。”
刘备舒了一口气,看蔡氏的神色,倒是真的。他心头顿时一阵欢喜。如果能得到蔡氏,不但美人在抱,获取荆州也不是没有希望。不过这事头绪纷繁,也不可轻易表态,他想了想,应付道:“不知臣何德何能,能获得君夫人如此厚爱?”
蔡氏道:“将军当真想听实情?”
刘备点头道:“当真。”
蔡氏叹了口气,道:“人人都以为妾身为荆州君夫人,必定心满意足,其实荆州危如累卵,有识之士尽知。妾身本以为刘表为当世英雄,才喜而嫁之。不想他虚名无实,让妾身大失所望。自从将军一来,妾身不由得心猿意马。昔年外黄女子舍弃平庸之夫,改嫁赵王张耳,传为佳话。妾见将军,也想一效古人,名垂青史。望将军勿疑!”
刘备目瞪口呆,虽然蔡氏喜欢自己,让自己颇觉得自豪。但她这样直言不讳地披露内心,仍让他感觉突兀。他虽然从小不爱读书,但史传之文也略曾窥览,知道前汉的风俗和东京大不相同。像张耳妻子改嫁、司马相如琴挑这样的事,在前汉可以传为佳话,毕竟连景皇帝的皇后都是二婚女子,何况其他。但东京风俗提倡妇女守节,蔡氏既然出生大族,就不可能不知道这个规矩,怎么会在他面前自荐枕席呢?他再一次感觉,面前这一切或许是个阴谋。
蔡氏好像知道他的心思,脸渐渐涨红了:“将军一定在疑虑,世上怎么会有像妾身这样无耻的女子,何况还是荆州的君夫人。妾身以为,天下纷乱如此,不当计较那些繁文缛节。没想到将军也是个拘泥礼节的文士,算妾身看走眼了。”说着就要站起来,声音颇为不悦。
刘备情不自禁张臂拦住她,蔡氏身材娇小,顿时就在他怀抱中。这是他对待自己所喜欢女人的习惯性动作,蔡氏好像有些羞涩,趁势就倚在刘备怀里。刘备想,现在就算是阴谋,也洗不清干系了,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两只手徒自在空中举着,不知道怎么办好。
六、怅惘
第二天晨光熹微的时候,刘备带着两个随从,骑马出了蔡洲,到了襄阳城中。
城中熙熙攘攘,就像书上说的举袖成云,挥汗成雨。若不是因为战乱,涌进了许多北方难民,襄阳又怎么能这般热闹。
刘备心中暗叹,这么充裕的人力,刘表不知利用,竟然坐等曹操廓清北方。
一路上都是这样郁郁不乐,蔡氏的面容时不时在心中闪现。他最后仍是拒绝了她,虽然他在脑中的第一反应,是这样做名声不好。但更深的原因连他自己也不好意思承认,那就是他觉得过于冒险,他知道刘表这个人进取不足,但守成也还有余。在荆州十多年,早就有深厚根基,自己一个外来客,想仅仅靠着蔡家,就把刘表的位置抢过来,实在是九死一生。荆州大族又不仅仅只有蔡氏,蒯氏、韩氏、文氏等,都是南阳大族,一贯看重出身,对刘表这个名士,尚能恭敬侍奉,自己这样的穷军人,他们岂能放在眼里。他只能收敛锋芒,以静制动。
夕阳西下的时候,到了新野县城。比起襄阳,新野这样的边鄙小县就显得寥落。但今天好像有集市,街上颇有一些人,他们望着刘备骑马缓缓走过街道,相互交头接耳,间或望着刘备,脸上也都是景仰的笑容。刘备四面环视,也点头微笑示意。
一行人打马进了院子,县廷院门?当一声关上。刘备执髻下马,闷闷不乐。这时院子里仍很清亮,向西望去,夕阳立在半山上,红彤彤的没有热气,四围都是一片萧瑟。
关羽坐在院中树下看书,张飞则举着矛,和几个士卒在比试。
看见刘备到了,关羽站了起来,问候道:“大哥回来了。”说完,眼睛又盯到书上。
张飞举着矛,擦着汗迎上来道:“大哥,这次去襄阳蔡家喝酒,情况如何?”
刘备挤出一丝笑容道:“还好。”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我累了,你们也先回去休息。”
张飞两眼茫然,道:“既然累了,大哥就早早安歇。”他目送刘备走人厅堂,无聊地踱到关羽身边,咕浓道:“去喝酒,反而搞得不高兴,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关羽头也没抬。刘备想起了什么,又折了回来,吩咐道:“你们去准备好一份厚礼,明天一早,我们再去隆中拜访卧龙先生。”说着也不等张飞回答,迳直进了屋子。
张飞扬着脑袋,再次望着刘备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去了一趟襄阳,脾气这么怪。”他回头看见前面肃立的士卒,突然破口大骂道,“没听见将军的话,还不赶快去集市上采购礼物,越贵重越好。如果买得让将军不满意,老子抽了你们的筋。”
几个士卒抖索着身子道:“是是是,小人等这就去。”说着一熘烟齐齐跑了。
关羽将手中的书一卷,站起来,没好气地说:“共弟,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无端责骂自己的贴身士卒,这种习惯并不是什么好事。”
张飞笑嘻嘻道:“那又怎样,量这些小小的奴仆,能翻得起什么大浪。”
关羽不耐烦道:“反正你以后别在我面前这么干,心烦。”说着抱着书,也进了县廷侧门。
张飞举着矛目送关羽,自言自语道:“他妈的,都像吃错了药,脾气这么大。”说着将矛使劲往远处树干上一掷,矛深深插入树干,矛杆不住地颤动。
七、卧龙初见
这回谁也没兴致说话,因为一路上刘备一直苦着脸,郁郁寡欢的样子。这样不知不觉也就到了卧龙岗,那处高坡上的茅屋隐隐在望。
给刘备开门的也不再是小童,而是一个黄发长身、衣衫素朴的女子,她看见刘备三人,也毫不惊异,淡淡地问:“你们是谁?”
刘备低声下气地说:“新野老兵刘备,特来拜见诸葛孔明先生,烦请君代为通报。”
女子笑了笑,道:“可是大汉左将军宜城亭侯领豫州牧皇叔刘玄德?”
张飞嘿嘿笑道:“她倒记性好。”关羽也不由得捻髯微笑。
刘备道:“正是在下。”
女子上下打量了一下刘备,莞尔笑道:“将军看上去倒也不算老,何必自称老兵。真是不巧,外子昨日又出外访友了,早知道将军今日来访,妾身怎么也得留他在家等候。”
刘备的心中一阵喜欢,又一阵失望,这女子长得毫无姿色,但是说话却很得体。刘备在新野呆得心烦,常常自觉马齿见长,而功名未立,算来好歹也有四十多了,算不得年轻,而这个女子却说他不老,让他感觉很舒服,眼中竟连她难看的笑容也变得美丽起来。他失望这次又扑了个空,不过转而一想,也不算太倒霉,毕竟这次见到了诸葛亮的妻子,离这条神秘的卧龙又近了一步。他谦恭地说:“原来是孔明先生的夫人,刚才失敬了。”
关羽在一旁冷笑道:“又说不在家,肯定是腹中无学,而又虚名在外,不得不隐藏躲避,以免被人拆穿之羞。”
女子蹙眉道:“这个长须红脸大汉是谁,言语如此轻薄,当真好生无礼。”
刘备赶忙道歉:“实在抱歉,他是我的二弟,名叫关羽,虽然脾气古怪,心地却是善良,只是有个毛病,喜欢有口无心地乱说,望夫人多加担待。”又转而斥责关羽,“二弟不可妄言,快快退下。”
关羽气鼓鼓地走开了,女子关上柴门,道:“将军先请回,待外子回来,妾身一定转告。本欲请将军进门,奉茶相敬,怎奈妾身一人在家,多有不便。”
刘备连忙拱手道:“无须麻烦夫人。备先告辞了。”
三人只好骑马回去,关羽还是气鼓鼓的,抱怨道:“也只有大哥才相信这些儒生,他们若真有才能,一定会出仕寻求富贵。岂肯隐居山中,空负一生所学。”
张飞接声道:“那也未必。我想,胸中有才的人,总要架子大些。况且也要待价而沽,不肯轻易出山嘛。”
刘备点头赞许道:“还是三弟所言有理,当年文王求见吕尚,五次拜访才得相见。我们不过来了两次,又算得了什么。”
关羽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三人听着鸟啭风吟,继续逸通前进,初秋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脸上,斑驳陆离。
张飞擦了一把汗,道:“已经到了秋天,中午还是这么热。大哥,前面有个凉亭,我们去歇歇怎么样。”
刘备反手捶着自己的腰,遥望着远处,感叹了一声,道:“也好。我也觉得乏了。久不打仗,筋骨越来越不管用。”
不一会儿到了凉亭。原来这不知是哪家的坟家网亭,全部用石条砌成,石条上刻着各种神话故事。什么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啊,什么董永葬父感动仙女啊,关羽对此很感兴趣,弓着腰,循墙绕柱,一块一块地仔细观赏。刘备和张飞则坐在石栏杆上,不住地擦汗。亭旁溪水潺潺,明媚见底,游鱼倏忽往来,池旁就有荷花,枝残叶乱,颇呈衰败之态。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吟诗声:“风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士伏于一方兮,非主不依。乐躬耕于陇亩兮,吾爱吾庐,聊寄傲于琴书兮,以待天时。”
三人一齐向声音出望去,只见一个农夫,背着一捆柴火顺着山间小道走来,他腰带上别着一把柴刀,手里却捧着一卷书,边走边诵。
刘备见这樵夫身材高大槐梧,脸上英气勃勃,不由得舒喉塔话道:“这位少年,可是想学朱买臣吗?”
张飞对关羽道:“朱买臣是谁?”
关羽道:“是前汉会稽郡的一个儒生,经常边砍柴边读书,老婆觉得丢脸,抛弃他改嫁而去。但他后来去长安,献策论得到武皇帝赏识,
被拜为会稽太守。”
张飞点了点头:“哦,那他妻子是瞎眼不识豪杰了。”
关羽道:“所以下人中也隐藏不少豪杰,切莫乱打。”
张飞讪讪笑了笑。那樵夫这时越走越近,见刘备问他,也朗声笑道:“只恨天下大乱,不能去长安上书。”
刘备更加来了兴趣:“少年果然胸有大志,请稍稍歇息一晤。”那樵夫道:“也好。”说着将书往腰间一插,放下背上的柴捆,在刘备面前坐了下来。
刘备拱手道:“请问少年姓名。”
樵夫笑道:“山野村夫,有何姓名。不如畅论见闻,以观才识。况且这天下有虚名而无其实的人实在太多了,知道姓名又有何益。”
刘备连连点头:“不错那,那,君认为天下谁最虚名无实呢?”
樵夫手指南方:“死去化为粪壤的难以枚举,若论活着的,不远,那襄阳城中就住着一个。”
刘备知道这樵夫指的是刘表,心里暗暗诧异,摇头道:“君说话未免轻巧,如果让君统领荆州,又当如何?”
樵夫道:“我会即刻出兵,袭夺许昌。”
刘备连连摆手:“许昌兵精粮足,怎能袭夺。君未免过于汗漫大言了。”
关羽和张飞也哈哈大笑了起来:“到底是乳臭未干的孩童。”
那樵夫脸上殊无半点愧色,道:“不然。若在往日,自然不可袭夺。但最近曹操秘密往宛县增兵,显示出这是一个良机。”
张飞更加快乐:“哈哈哈,曹操秘密往宛县增兵,不打我们就算万幸,我们反而去袭击他,岂非送死。这小樵夫实在太好笑了。”
刘备笑容凝住了:“君的意思是,现今河北起了变故,曹操不得不倾巢北伐,为了防止荆州闻信偷袭,故意增兵宛县以为迷惑?”
樵夫颔首道:“正是。”
刘备对关羽、张坛道:“最近宛县果然有曹兵出没吗?”
关羽道:“对了,忘记告诉大哥,大哥去襄阳的时候,探马来报,宛县有增兵的迹象,但还不能肯定。”
刘备“哦”了一声,又笑对樵夫道:“君为何如此肯定曹操是迷惑荆州之举,而不是作南征的准备呢?”
樵夫哈哈笑道:“这个简单,曹操从未将刘表放在眼里。只因近日左将军刘备大败夏侯惇,所以有些忌惮。若曹操果欲南征荆州,根本无须虚张声势。而虚张声势,必然北边有事,其意不在荆州。”
刘备暗暗点头,几个人又聊了一会儿,樵夫背上柴火,声言告辞。刘备觉得就这样放走他有些可惜,道:“君谈吐才学果真不凡,在这山中打柴,岂不可惜?何不出山辅佐明主,成就大业,将来封侯拜相,也算光宗耀祖。”
“话虽这么说,可是天下茫茫,多是庸主,谁人值得辅佐。”樵夫边说边摇头,挑起担子就走。
张飞道:“怎么都是庸主,刚才你说的左将军刘备,不就是……”
他的话没说完,刘备赶忙打断了他,对樵夫的背影叫道:“敢问君的住处,来日有空前去拜访。”
樵夫回应道:“多谢多谢,不过家母讨厌外人来访,才命我迁居深山,拜访就免了罢。有缘的话,当可再见。”
刘备怅然望着樵夫离去的小道,竹林翁郁,杳无人踪。他自言自语道:“这位少年,看来也是一位才士。”他陡然加大了声音,“快,我们立即赶回新野,打探曹兵的动静。”
三人执绥上马,策马绝尘而去。
八、髀肉复生空垂泪
他们回到新野,果然探知宛县最近有兵进驻。刘备觉得那樵夫说得很对,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必须立刻去襄阳一趟。
刘表很快接见了他,笑道:“贤弟好久不见,今天有何急事,劳贤弟亲自从新野驰来?”
“据谍报消息,曹操前几日亲自起兵北征乌桓,追击袁尚、袁熙残兵。因此特来报告明将军。”
刘表道:“哦,贤弟就是为了此事?”
刘备点头道:“明将军,此乃千载难逢的好时机。现今许昌空虚,只有曹操的儿子曹王留守,士卒不过两万。备请明将军立即征发大兵,袭夺许昌,许昌一下,曹操将投鼠忌器,再不济也可以迎回天子。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望明将军早下决断!”
刘表的眼睛像烛光陡然暴亮了一下,旋即又黯淡了:“这件事,我得和诸大夫商量一下,再作定夺。贤弟且先歇息一晚,明日我再回访。”刘备道:“军情紧急,明将军切勿迟延啊。”刘表道:“好,请贤弟放心,你先去驿馆歇息,明天再来罢。”
刘备坐在驿馆里,一晚上梦境联翩,好像没有睡着。晨光熹微透窗,他就一骨碌爬起来洗漱,等候刘表的消息。可是一直等到日上三竿,仍未见州牧府派人来请。他想,既然刘表让自己去,何必要等什么邀请,干脆自己直接去就行了。于是,他骑上马,迳直往州牧府驰去。
门吏看见刘备,恭敬地施礼,说:“主公吩咐,左将军一来,直接去大堂,不用察报。”
刘备这才放心,他想刘表看来还是认真考虑了这事的,只怕希望很大。他一进大堂,看见几案上摆满了珍懂酒果,蔡氏、蔡瑁、蒯越等人和刘表都在座。他脱掉袜子,跳足登席,伏首道:“刘备参见明将军及君夫人。”
刘表道:“来,请坐,我本想派人叫你,又怕打扰了你的清梦。”说着大笑起来。刘备抬头,偷偷看了一眼蔡氏,发现蔡氏正把目光射向他,她面容有些憔悴,神气萧索。刘备有些尴尬,又赶忙垂下头。
刘表举杯道:“来,好久没有和贤弟一起喝酒,今日贤弟来了,我们痛饮一回,不醉无归。”
刘备也举杯,道:“多谢明将军。”
刘表道:“多亏你在新野为我镇守,使曹兵不敢南下,功莫大焉。”
刘备客气道:“全仗明将军威名,备有何功德。”说着一口将酒饮尽。
接着,刘表两侧坐着的僚属也纷纷举酒酬醉,酒过三巡,刘表吩咐歌伎上来献舞助兴。一会是“翘袖折腰”之舞,一会是“安世房中”之歌,这都是当年汉高祖刘邦创立的舞乐,刘备心里好生酸楚。虽然出身破落之家,他却从来相信自己就是汉家皇室贵胃。曾经他的同学公孙珊跟他开玩笑,说:“匈奴自从呼韩邪单于投降汉朝之后,很多匈奴人都谎称自己姓刘,只怕你也是匈奴人的后代。”他气得要命,想狠狠揍公孙攒一顿,但是望着公孙珑的壮健体魄,自忖不是敌手,只好不屑地笑笑,好似自己知道他是玩笑,自己不以为意。好在公孙攒还比较看重他这个朋友,见他不快,赶忙赔礼。这样长久以来形成的心理定势,已经将他自己和汉家的荣辱缚在了一起,他激动起来了。是啊,刘表也是姓刘,他今天在酒筵上奏汉家的乐舞,不就表明,他已经下定了北伐的信心么?
可是,他很快又觉得疑惑了。奏完乐舞,又开始奏起了江汉之间的新声,两个徘优上来表演郑交甫遗落玉佩,被仙女十到,人仙之间结下良缘的故事。刘备可没有心情看下去了,见刘表神情专注,又不敢打断,好不容易演完,日已过中天,秋日的阳光也已经斜射进殿的前堂上了。刘备见缝插针,问道:“昨天备跟明将军说起的事,不知明将军和诸大夫的决断如何?”
刘表有些醉醺醺了,问:“贤弟说的是哪件事?”
刘备道:“就是许昌空虚,请明将军发兵袭夺的事。”
刘表装出恍然的样子,慢条斯理地说:“哦,此事我昨晚和诸将商议了,他们都认为这个消息未必可靠,况且许昌城池坚固,我们并无必胜的可能。再说了,劳师袭远,徒劳无功,不如坐据荆州,静观曹操和北狄相斗,以收渔翁之利。”
刘备心中大失所望,他昨晚一直没睡好,就担心刘表不许他所请,他待在荆州做客实在厌烦了,寄人篱下的日子到底又能持续多久?中原才是他的地方,他曾经拥有徐州,虽然地盘小,毕竟自己是主人。他就希望说服刘表,从曹操手里先夺回自己那块地盘再说。此刻,他急急阐述道:“千万不可啊,明将军,曹操现在据有四州之地,兵精粮足,这次出征乌桓,胜利可以逆料。如果他击破乌桓,北方一统,必然会移兵南下,到时荆州何以防御?我们只有趁他不暇南顾的时机主动出击,即便许昌不下,也可迫使曹操放弃北伐,回师救援,那样他在北方永远还有牵制,就永远不敢全力进攻荆州。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望明将军三思啊。”
刘表还未答话,蔡氏插嘴道:“妾身觉得,左将军所言颇有道理,主公还是再考虑一下罢。”
刘表笑道:“夫人,不是我不听从,实在是兵力有限啊。现今江东孙权正率兵进攻江夏,江夏太守黄祖驰书要我发兵救援,我实在抽调不开兵力啊。”
刘备道:“黄祖将军坐镇江夏,多年和江东作战,不致失守。袭夺许昌兵不须多,只要将军给备三万兵马,备定可斩得曹不头颅献给将军。”
刘表还是摇头:“现在兵马正陆续输往江夏,我连三千兵马都凑不出来,何况三万。”
见刘备还想再说,刘表止住他:“贤弟请饮酒,来人,给贤弟上酒。”
刘备心头焦躁又无可奈何,只好以酒浇愁。几盏酒之后,对刘表说:“备欲如厕,暂且告退。”说着直腰起身而去。望见刘备离开,刘表对蔡瑁说:“江夏战事如何?”
蔡瑁道:“据黄祖派人来报,孙权听说母亲病重,已经回师了。不过顺便掠走了我们江夏郡的数万人口。”
刘表若有所思:“那看来我们不用派兵去江夏了。”
蔡氏道:“既然不需派兵去江夏,正可抽兵袭击许昌 刘表摇头道:“曹操善于用兵,虽然主力北征乌桓,但许昌是国都,守卫兵力一定也是精锐,仓促之间哪能攻下?如果我们顿兵于坚城之下,徒劳无功,不但得不到任何好处,反而让曹操恼怒,找到借口来进攻我们了。”
蒯越道:“主公说得是。曹操势大,我们只有和他结好,怎可攻伐?况且如今天子就驻哗许昌,我们进攻许昌,还有犯上作乱的嫌疑呢。”
蔡氏有点生气:“难道你对曹操曲意承欢,他就不会进攻荆州了?他野心勃勃,早想统一天下,废汉室而代之,哪会理会你这般苦心。”她的话音中颇带讥讽。
蒯越很尴尬。刘表强笑了一下:“夫人,这些军国大事,你就不要操心了。”
蔡氏还想再说,这时刘备回来了,脸颊带着泪痕。刘表有些奇怪,问道:“贤弟怎么了?为何如此伤心?”蔡氏心头也坪坪直跳,她发现这个英武的中年男子满面泪痕的样子很让人生怜。都是男人,为何差别如此之大。她转脸望了望刘表脸上赫然的寿斑,不由得叹了口气。
刘备抹了一把眼泪,吸了一下鼻子,道:“不瞒将军。备在投奔将军之前,十几年中,戎马颠簸,离不开马鞍,所以那时大腿肌肉紧凑,如今数年来疏于鞍马,刚才如厕,竟然发现自己大腿两侧全是肥肉,不觉悲从中来。”
刘表哈哈笑道:“贤弟真是性情中人。天下太平,却走马以粪。这本来是好事啊。如果日日骑马打仗,不是过于辛苦了吗?”
刘备道:“可是现在天下并不太平,眼看时日跷蹉跎,年华顿老,而寸功未建,想起来怎能不悲。”说着,又沁出几颗泪珠。
蔡氏看着他凄枪的模样,眼圈也有些红了。
刘表道:“贤弟何必如此,据说贤弟在许昌,与曹操青梅煮酒,共论英雄,贤弟尽举当世名士,曹操皆表露不屑之色,而独曰:‘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曹操自视过人,却如此看重贤弟,贤弟何愁将来功业不建?”
刘备又饮尽了一杯酒,重重放在案上,脸色通红,摇摇晃晃站起来,扬手慨然道:“将军说得也是,想备如果有块地盘,这天下庸碌之辈,何足为虑。”
一座人顿时面面相觑,刘表仰面看着刘备,心情也颇为跌宕,还是蒯越说得对,刘备此人包藏祸心,可以利用,但不可重用。他笑了笑,淡然道:“酒后吐真言,贤弟确实是志在万里啊。”
蔡氏暗暗着急,赶忙道:“左将军当年在徐州,不是有一块地盘吗,怎么没有借此腾飞,反而跑到我们主公的荆州来了。”
她话音一落,堂上诸人尽皆大笑。刘备听蔡氏语带讥刺,颇为不悦,又听到堂上尽是嘲笑之声,尤为愤怒。他望望刘表,见刘表胡须上挑,颇有点得意,他很想对蔡氏反唇相讥,但脑子还没有完全煳涂,顶撞君夫人必定引起众怒。况且蔡氏所说也有道理,自己原本也是有地盘的,怎么煳里煳涂就失去了。既然十多年来都因此东奔西逃,为什么胸中自信之气犹未泯灭?他愈想愈觉得惭愧,干脆装醉,道:“好厉害的酒,这房梁怎么都是双层的。”边说边指着屋顶,然后甸旬在地,假装失去了知觉。
刘表笑道:“贤弟看来是真醉了,要不就扶他去客舍歇息罢。”
两个从人上来,一边一个,搀扶起刘备。刘备垂着脑袋,耳边又听得堂上诸人在冷嘲热讽,心里好不气闷。不过大丈夫能屈能伸,也无需立刻跟他们计较了。
刘表看着刘备被架走的背影,默然不语。蒯越突然道:“主公,臣以为刘备是装醉,他自知出言不逊,怕主公怪罪,不如立刻将他……”说着伸掌做了个斩首的动作。
刘表还未表态。蔡氏笑道:“没想到蒯君竟然如此胆小。这刘备东奔西逃,能有多大能耐?他投奔我们主公,留着守门倒还有点作用,何必把他杀了。何况,连一个穷途无路的客人都杀,岂不是要让天下人骂我们主公不能容人吗?”
刘表笑道:“夫人所言有理,他一个醉汉,何必当真。”
九、驿馆萦旧梦
刘备回到客舍,怕刘表派人监视,仍一直装醉。但心头抑郁,加上前此一夜未睡,也觉疲倦,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醒来时已是半夜,月色满铺在客舍的屋梁上,窗外树影参差,到处充塞着秋天的凉意。
他想起在童年时在涿县中阳里的家乡,中秋时候被母亲带着,到叔父家过节的场景。叔叔很喜欢他,因为他父亲早死,常常资助他家钱粮。起初,刘备觉得这很自然,没有感觉到这份亲情有什么特别。只是有一天,他随便说了一句话,才让他意识到这种亲情的存在。家里院子的东南角有一棵桑树,有三四层的胭楼那么高。春天养蚕的时候,附近的矮桑叶子都被人拔光了,只有这棵树的叶子还在,望上去亭亭如盖。一般的妇女不敢爬这么高。那天,刘备和几个堂弟在那树下玩,琢郡太守突然乘车来到了中阳里,拜访居住在这个里的大儒卢植。卢植当过九江太守,又以儒学精湛名闻海内,琢郡历任太守到任,都会登门拜访,更不用说那些仅仅六百石的县令了。所以卢植家门前常常轩车林立,极为壮观。
堂弟们看见琢郡太守到来,都停下不玩了,攀到院墙上,望着太守的队伍,只见前头是两排斧车,接着是卫卒乘坐的招车,再接着是太守本人乘坐的轩车,后面还跟了一辆有围屏的细车,大概是太守妻子乘坐的。里中人都艳羡地望着,道路两侧的院墙满是大大小小的脑袋,要不是脑袋上的眼珠子骨碌碌随着太守的轩车乱转,真会让人怀疑,这是不是首级展览。等车队行过,刘备仰脸指着桑树,不服气地说:“这算什么,你看这桑树叶子像不像皇帝的羽葆盖车,将来我一定要乘坐这样的车,才不枉活了一世。”
话还没说完,他的嘴巴已经被叔叔捂住,低声斥责道:“小孩子,不要胡说,你想让我们刘氏灭族吗?”
看着叔父焦急而关切的目光,他似乎才恍然明白,自己的荣辱,和这整个刘氏家族是连接在一块的,如果他犯了罪,他叔叔一家都得陪着上刑场。而据说,他这个刘氏家族,又和洛阳的皇室有着深厚的渊源,他的祖先是中山靖王刘胜,刘胜的儿子刘贞在前汉元狩六年被封在琢县的陆城亭,后来因为贡献给长安的黄金份量不足,被被夺了爵位,于是干脆在琢县定居,过了三百年之久,发展成一个硕大的刘氏家族。他有着高贵的血统,他要为这个家族争气。
同族的刘元起听了他的话,和他叔叔的反应不同,不仅没有责怪他,反而对他另眼相看。刘元起认为院子里这株桑树长得本就非常奇特,喻示这主人家会出非常的人物,而这个人物就是刘备。从此他也经常资助刘备,按说像他这样的同族远亲,没有这个义务,可是他做得比刘备的亲叔叔还好。他让儿子刘德然和刘备一起去卢植门下受教,由他来提供束脩(即学费)。除此之外,只要他儿子穿什么,他必定给刘备也买一份。他的妻子为此特别不理解,抱怨道:“各家只能管各家的嘴巴,谁也不富裕,就算钱多得使不完,也不能这样使。”他当即给了妻子一巴掌,道:“你知道个屁,这孩子是我们家族的荣耀,你却只想到吃喝这种小事。”
妻子捂着脸颊躲到一边,默默地收十餐具,不敢回话,心中对刘备充满了仇恨。刘备每次见到她,都能感到她眼中的怨毒。几年后,黄巾军出现了,刘备也纠集一些少年,投奔琢县县令,开始了征战生涯。
现在的刘备非常难受,刘元起已经死了二十多年,而他现在还是一个流窜的客将,要是刘元起在世,一定会后悔自己看错了人。
想到这,他心头如车轮辘辘,恨不能马上回到新野。待在这个可恶的襄阳,只能让他感到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