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赤壁败逃

一、横槊赋诗

黄盖的船队已经驶到江心。黄盖站在第三只火船上,顺风向乌林方向进发。东风大作,江上金色波涛汹涌,船势飞快行进,在斜阳下如画一般。

曹操站在中军帅旗之下,看见江上如万道金蛇,翻波戏浪,不由得迎风大笑:‘公覆来降,此天助我也。’

※※※

阚泽回到东吴,刚下船走了几步,碰见蔡中、蔡和两人迎面走来,他赶忙假装拐弯,向甘宁的军帐走去。

二蔡相互对视了一下,轻手轻脚跟在阚泽身后。他们两人近日一直在察看黄盖行踪,发现阚泽和黄盖曾有密谈,继而阚泽就偷偷去了江北曹操营寨,猜想必有重要举措,所以一见阚泽回来,立刻就盯上了。

阚泽已经知道二蔡是诈降,对甘宁使了个眼色,道:“将军前日为救黄公覆,被周瑜竖子所辱,我甚为不平。”

甘宁道:“周瑜竖子自以为是,我自受辱之后,一直羞见同僚。”说罢拍案大叫。

阚泽假装道:“将军切勿高声,恐被人听见。”

甘宁怒道:“听见便怎的,大不了带着亲兵投奔江北。”

阚泽嘘了一声,道:“帐外好像有人。”

甘宁掩住嘴巴,拔剑出鞘,突然窜出营帐,二蔡正躲在帐后,闪避不及。甘宁当即喝叫亲兵:“把他们绑起来。”

帐内几个守卫亲兵一拥而上,将二蔡捆上。甘宁道:“我刚才心里话都被他听去,必须杀了灭口。”

二蔡忙道:“二公饶命,我二人实际上是曹公派来诈降者。”

甘宁喝道:“想用这种办法乞命,不觉得太幼稚了吗?”说着提剑兜头就要砍落。

二蔡赶忙扑通跪下,道:“将军且慢动手,我二人诈降千真万确,有凭据为证。”

甘宁收住剑,低喝道:“有何凭据?”

蔡中赶忙掏出一块节信,说:“这是曹丞相亲自给我的,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周瑜站在赤壁山顶之上,北望曹军营寨,只见连营百里,工匠们正忙忙碌碌地将战船相连,敲击铁钉之声,隔江都能听见,像夯筑城墙一样热闹。周瑜越看越欢喜:“江北战船如芦苇之密,若遇火起,难以遁逃,现在他自己又将船连起,更是自寻死路。”

站在他身边的阚泽道:“我昨日在曹贼营中,适逢于禁察告士卒呕吐之事,当即脑子一转,心生此计,没想到曹贼果然听取。”

周瑜哈哈大笑:“原来是君所献的计策,君这次可算为东吴立大功了。”

阚泽却皱眉道:“不过曹贼当时心生疑忌,猜到我们可能采取火攻,突然呵斥我是诈降。我当时急中生智,却想起一件大事。”

周瑜随口道:“哦,什么大事?”眼睛犹自望着江心,这时风声凄紧,旌旗飘荡,周瑜脸上的笑意突然隐去:“对了,火攻必借风势,冬日无东南风,如何火攻?”

阚泽跌足叹气道:“我说的大事就是这个。”

这时一阵大风刮过,营寨中一柄大旗旗杆禁不起风力,呼啦啦被风吹折,周瑜脸色变得铁青,突然大叫一声,口吐鲜血,往后栽倒。周围将士大惊,将周瑜七手八脚抬人营寨。

※※※

江北的战船足足敲击了两天,才将所有战船用铁锁系上。除了一些小船还可活动,大船全都固定在岸边,不管怎样风吹浪生,岿然不动。曹军将士个个欢喜,虎豹骑的将士骑上战马在各船之间来回穿梭,炫耀武力。原荆州水卒愈发缩头缩脑,被他们看得不值一钱。荆州水卒私下议论,认为将所有战船连锁,如若一船失火,将绵延成灾。其中一个建议推举头目上书丞相,陈明利害,但旋即遭到大部分士卒反对。提建议的士卒有些难堪,道:“一旦出事,玉石俱焚,他们败了,我们只怕也难逃性命。”

另一个士卒道:“你就算去报告,人家也未必理你。没看见咱们蔡将军吗……”他没说完,已自忍不住,失声痛哭。

其他士卒也被感染,个个悲伤。先前那人道:“既然如此,一旦发生变故,我等立即反戈,投奔左将军去。况且前主公的长子还在江夏,我们也可投奔,强似在他们手下为奴。”

众人都点头,但不敢声张。

这天傍晚,曹操大会水军,自乘一只大船,居于中央,上建“帅”字旗号,两旁分列水寨。夜空晴朗,风平浪静,清冷的冬日天空,群星微茫洒落。大船上众谋臣将士齐齐列席,参加宴会。

曹操道:“今日是十二月十五日,特召集诸君前来饮宴,共话平生。”

到这时候,还有何话好说?群臣都众口一词说着祝贺的话。

此时皎月东上,长江上洒满了清辉,如冰纹一般,漂浮在众人眼前。举目望去,南面赤壁山在月下犹显血红,北面青黛色的乌林被月色罩满,如雾如霞。如果不是战争,他们怎么有机会看到如此绝美的江上夜景,因此都不由得慨然太息。

饮至半酣,曹操道:“天下大乱,已经数十年有余,赖诸位贤士大夫相助,孤已经荡平中原。江东割据也指日可复。孤自举义兵以来,誓欲为国家除残去秽,荡平四海,使百姓得离战乱之苦,重新安居乐业,静享太平。如今太平之期不远,孤也算是大志得酬了!”

群臣齐齐离席贺道:“愿丞相此次早奏凯歌,我等终身皆赖丞相福荫。”曹操慨然道:“周瑜、刘备不识天时,今幸其祸发萧墙,众叛亲离,此天助孤成功者也。”

荀攸道:“丞相勿言,恐怕大事泄漏。”

曹操道:“诸君皆我心腹,言之何伤?”又道,“昨日得蔡中、蔡和二人密信,云大乔已经被孙权母亲吴氏赐死,而黄公覆乃大乔姻亲,此次决意降孤,实在是因此生恨。孤唯恨不能救得大乔性命,有愧故人。幸好小乔就在江对岸,稍存慰藉。”说罢,手指赤壁,涕泪俱下。

曹操的眼泪是油然而生的,刚才他看见江上景色,想起人生代代相传,没有穷已之时,而个人生命究竟有限。比起天上的皓月历经千载犹自明亮如初,愈发衬托出人生的短暂,怎让人不愀然伤怀?

荀攸劝慰道:“丞相切勿伤悲……”

蒯越道:“无情未必真豪杰,如丞相这等情意深重,方为真豪杰耳!”

另一个谋士刘馥谏道:“丞相此言不妥,丞相既和乔公有契,又怎能娶其二女,此乃不伦之举,恐怕有损丞相声望,望丞相三思。”

曹操朗声笑道:“孤平生行事,最恨顽固腐儒。殊不知人生苦短,贵当适意,安能郁郁为礼法所拘哉?且纵有礼法,也只当约束庸人,岂应为我辈所设?今夜良辰难得,君休再以此言浊孤心目。”说着走到船头,拔出一支插在船头木架上的铁架,望着晴朗的夜空,大声吟道:“我持此槊,破黄巾、擒吕布、灭袁术、覆袁绍,深入塞北,直抵辽东,颇不负大丈夫之志也。今对此美景,深为慨然,当作歌一抒胸臆。君等若能唱和,和之可也。”

他手执长槊指江,大声道: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萍。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宴,心念旧恩。

※※※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歌罢众人皆欢呼称颂,齐齐欢笑。刘馥又劝谏道:“大军用命之际,丞相何出此不吉之言。”

曹操横架当胸,不高兴地说:“我言有何不吉?”

刘馥道:“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此不吉之言也。”

曹操大怒道:“腐儒安知孤心中高意。孤忧百姓失职,漂泊无所,心中顿起彷徨无依之慨。腐儒安知孤之高意。”说着突然手起一槊,刺入刘馥前胸,穿背而出。刘馥惨叫一声,长吐一口鲜血。曹操一脚踏住他的身体,拔出集来,槊尖湿淋淋的血水滴滴答答落在甲板上,曹操轻描淡写道:“腐儒,败我兴致,来,我们继续痛饮。”

一场宴会,好好的在风清月朗的冬夜江船上举行,突然充满了血腥味,让众人惊骇不已,看曹操生气,又没有人敢去劝谏,怕自己也成了槊下之鬼。

二、孔明借东风

这时,诸葛亮和刘备也站在自己的楼船上,享受这月白风清的静谧夜晚。诸葛亮仰视天空,道:“主公,连日晴朗,过几日就当有短暂东风。”

刘备道:“军师可有把握?”

诸葛亮道:“臣今日到处询问当地渔夫出身的士卒,千真万确。主公且看,曹军驻扎的乌林北面,是浩渺无际的云梦泽,南临长江,云梦泽连日受太阳照射,热度低于陆上,两处热度不同,就能形成短暂强风,从陆上吹向泽中,火攻曹操就在两日之后。”

刘备道:“若是如此,就得劝告周瑜立刻做好进攻准备。”

诸葛亮道:“臣明日正想去周瑜那走一趟。”

这时,一艘船正往他们营寨方向驶来,船头挂着一个通红的灯笼,旁边站着一人,正是鲁肃。

诸葛亮喜道:“鲁肃来此,必有事情,主公且躲在隔壁;让臣应付。”

很快,鲁肃满脸忧虑地走了进来。诸葛亮寒暄道:“这么晚,子敬怎么来此?”

鲁肃叹气道:“别提了,公瑾白天突然患病不起,至今未见好转,曾闻先生学过医术,特来询问对策。”

诸葛亮眼睛一亮,道:“子敬勿忧,亮自幼确实曾习医术,可以一试。”

鲁肃抬起头,悲伤道:“怕只怕寻常医术对他无用。”

诸葛亮道:“莫非是心病,若是心病,亮就更擅长了。”

鲁肃道:“我想先生可能会有办法,所以特地来请,先生且随我去探视,若能治好,当为大幸。”

“也好,待我辞别我家主公,立刻出发。”诸葛亮说完这句话,撇下鲁肃,去见刘备。刘备听诸葛亮说完,道:“此去非同小可,军师可有把握?”

诸葛亮笑道:“主公放心,正好借此机会贪天之功以为己力。”说着在刘备耳边说了自己的计划。刘备喜道:“若他们以为东风是军师借来的,我们功劳就增加多了,将来取得荆州,可以多分一些城池。”

诸葛亮道:“正是此理。不过周瑜忠心东吴,一直视臣为东吴大患,这次若借风成功,一定会加害于臣。主公明日且派子龙将军在赤壁山下驻舟等候,事成立刻接应臣回营。”

刘备道:“好,军师放心。”

周瑜卧室船舱中,小乔满眼泪花地守在床前,周瑜面色铁青,双目紧闭躺在床上。这时鲁肃和诸葛亮走了进来。诸葛亮将脸凑近周瑜,问道:“都督病势如何?”

小乔早已哭得两眼红肿,见诸葛亮询问,又不禁眼泪迸流,梨花带雨,泣道:“他说心腹绞痛,现在时复昏迷。”

诸葛亮安慰道:“夫人不必担心,亮开一个药方,定可助其痊愈。”

小乔忙伏地道:“先生若能救得拙夫,当结草衔环以报。”

诸葛亮笑道:“我与公瑾乃生死之交,不必客气。”

小乔道:“那,就请先生赶快开方罢。”

诸葛亮道:“诸君且先回避,容亮细思药方。”

小乔和鲁肃虽然不大愿意,但又怕真的打扰诸葛亮思考,于是点点头,双双退出舱外。

诸葛亮掩紧门,回到周瑜床前,低声道:“都督,都督。”

周瑜两眼紧闭,只是不应。诸葛亮道:“欲破曹公,宜用火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一句好似打雷一般,周瑜勐然抬头惊道:“先生怎么知道?”

诸葛亮得意道:“亮与都督乃生死之交,心意相感,岂有不知?”

周瑜勐拍床栏,叹道:“只怕知也无用。”

诸葛亮笑道:“区区小事,亮早有良策,都督何自苦如此。”

周瑜索性坐了起来,惊喜道:“先生,先生果有良策?”

诸葛亮道:“亮虽不才,曾遇异人,传授奇门遁甲天书,可以呼风唤雨。都督若要东南风时,可于赤壁山建一台,名曰七星坛。高九丈,作三层,用一百二十人,手执旗悟围绕。亮于台上作法,借三日三夜东风,大事可成矣!只是事在目前,不可迟缓。”

周瑜大喜:“休要三日三夜,只一夜东风,大事可成。”

诸葛亮道:“十二月二十日甲子祭风,至二十二日丙寅风息,如何?”

周瑜道:“足够,劳烦先生了,我即刻派人造坛。来人!”

鲁肃和小乔以及几个侍卫慌忙跑入,周瑜喜气洋洋道:“立刻派遣五百兵士,明日一早往赤壁山上筑坛,拨一百二十人,执旗守坛,听候将令。”鲁肃和小乔崇敬地看着诸葛亮,不知道他用什么办法,竟能让周瑜如此兴奋。

第二天一早,诸葛亮、鲁肃等人带着五六百士卒来到赤壁山崖之上,诸葛亮选定地址,指挥士卒开始筑坛。他们忙碌的身影被对岸乌林曹操营寨的候望卒发现,当即汇报给了曹操。曹操走出船舱,注目对岸的赤壁山,疑惑地问左右道:“周瑜竖子,安排人在那山上何为?”

贾诩道:“可托蔡中、蔡和打听一二。”

曹操点头:“嗯,那竖子诡计多端,须万分防备。”他被周瑜的反间计害得杀了蔡瑁、张允,后悔莫及,早就收起了对周瑜的轻视之心。他想了想,又对群臣道,“还须通知一下黄公覆,问他何时能有机会里应外合,现在合肥军事紧张,徐晃所率的襄阳军队也正迫近夏口。希望黄公覆能早日选定时机。”

军事行动总是十分快捷的,从早上开始筑坛,中午时分,赤壁山上,一座十丈左右的高台已经初见端倪。到了下午向晚时分,高台全部竣工,取名为七星坛。

诸葛亮对鲁肃道:“子敬,你还是回军中相助公瑾调兵罢,如果我祈风无应,不要怪我。”

鲁肃点头,吩咐军士头目道:“事事听孔明先生指挥,不许擅离方位,不许交头接耳,不许失口乱言,违者斩首。”说着,拜别诸葛亮而去。

其实诸葛亮心中也没有底,他只是询问了不少做过渔翁的荆州士卒,他们大多记得,冬天确实在连晴之后江上有东南风刮过。诸葛亮细细推定时日,根据近日天气状况,判定很快会起东南风。他在台上装模作样地舞剑祈祷,额上大汗淋漓,只盼自己的判断能够准确无误。

那边周瑜已经命令黄盖、程普等众将匆忙准备火船、硫黄、焰硝等物,黄盖站在渡口,焦急地等候。

周瑜等也坐在营寨中,满眼渴望地望着寨外旗帜。

暮色逐渐降临,而旗帜的飘向纹丝不变。周瑜急道:“孔明恐怕是大言欺人,隆冬时节,怎会有东南风?”

鲁肃叹气道:“我也不大相信。”

他们正在百无聊赖之际,突然感觉四面风声骤停,所有的旗帜都无声地垂了下来,霎时间空气变得格外静谧。周瑜惊疑道:“怎么回事,风说停就停,实为蹊跷。”鲁肃也摇摇头,不知所以。所有将士都仰头向天空张望,奇怪为什么空中轻尘不飞。正在惊疑之际,忽然之间,哗啦声又四处响起,帐前大旗抽搐了一下,哗啦一声被风扯得绷直,不过这次是飘往西北方向。东南风——果然来了。

周瑜简直信不过自己的眼睛,他纵身跳出帐门,环视四方,只见刚才还水平如镜的江面已然风起潮生,波澜一层一层地尽皆向西北方向翻磙。周瑜再也不想别的,拔出宝剑,高声下令道:“公覆将军,你们可以准备出发了。”

接着,周瑜大踏步返回帐中,脸色凝重,对鲁肃道:“诸葛亮此人有夺天地造化之法,鬼神不测之术,此人不除,我东吴亡无日矣。”

鲁肃看见周瑜脸上满是杀气,心中惊惶,赶忙劝道:“既有鬼神不测之术,只怕都督也害他不得。”

周瑜道:“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来人。”

两个将士上。周瑜道:“你二人各带一百士卒,分从江、岸两路前往赤壁山七星坛,休问长短,捉到诸葛亮立即斩首,将首级回来请功。”

两人应道:“遵命。”转身欲走。这时屏风后传出一个声音:“且慢。”紧接着小乔走了出来。

周瑜见是小乔,不悦道:“军国大事,妇人岂能多嘴,快快下去。”又吩咐二将,“你们快走。”

小乔跑到帐门,拦住二将,对周瑜大声道:“都督,孔明先生自以为与君为生死之交,昨日又治好了你的心病,你此番却要杀他,天理难容啊。”

周瑜怒道:“你懂什么,诸葛亮狡诈多端,他假仁假义,你也相信,还不快快退下。”

小乔道:“就算他假仁假义,却借来东风,于我东吴有功,你要杀他,岂不亏心?”

周瑜道:“此乃公事,不要说亏心,为了东吴的江山社稷,我周瑜就算遭受天谴,也无所惧。”

小乔泪如雨下:“没想到我夫君是这样的人……”说着身子一歪,就要摔倒。周瑜大步上前,抱住小乔,对二将道:“还不快去。”

二将诺诺连声,大踏步去了。鲁肃在一旁,也连连叹气。

三、火烧乌林

在高台之上的诸葛亮正在绝望之际,发现风声止歇,心中大喜,因为他听渔翁讲过,东南风将起之前,总是西北风突然消失,他心中默诵了几句,不出他所料,只见旌旗勐然飘向西北。他大吼了几声,赶忙换下衣服,匆匆跑下高台。

因为有鲁肃事先的吩咐,守卫的兵士看见他,也不敢拦阻。诸葛亮疾步下山,朝崖下岸边走去。赵云的船只正等在崖下,由于山崖颇高,他们用绳子将诸葛亮缝下船去。

这时周瑜派来杀孔明的二将刚刚赶到七星坛下,听说孔明已走,赶忙分兵追赶,其中一个率兵追到岸边,看见赵云的船正要出发,当即叫道:“孔明先生,我们都督请你回去商量大事。”

诸葛亮仰头笑道:“为我转告都督,好好用兵,我诸葛亮暂回自己军营,准备发兵配合都督进攻曹营。”

此将道:“有急事,求先生跟我回去,亲自对都督说。”

诸葛亮哈哈长笑:“去也可以,只是诸葛亮舍不得这颗项上人头,请都督死心罢。哈哈哈。”这时船只摇动,驶离江岸。

另外一将从水路驾船追来,赵云走到船尾,搭箭喝道:“本想一箭射死你,那样会伤了两家和气——且教你领教我赵子龙的手段。”说着一箭射去,射断追将船上蓬索,篷帆坠落水中,挡住船行。赵云的船则如箭一般飞驰而去。

周瑜没等到两位将士呈上诸葛亮的首级,他们两手空空地回来,跪在周瑜面前请罪。周瑜大怒道:“这等小事也办不好,推出去斩了。”

二将大呼饶命:“诸葛亮神鬼莫测,早派了赵云前来接应,他发箭射断我船的篷索,非怪我等不尽力啊。”

鲁肃赶忙劝阻:“都督,赵云有万夫不当之勇,当年在长?坡,一人杀曹操上将七十余人,威震天下。就算追上,凭他二人也杀不了孔明,何必责怪,请都督权且宽恕。”

周瑜怒道:“也罢,待破曹之后,再和你二人计较。现在诸位先听将令。”诸将齐声呼应:“谨听将令。”

※※※

北岸的曹营像平常一样宁静,士卒们仍在训练。曹操站在船上,望着连锁大船上马队来往,心中喜欢,道:“要是早点把船锁紧,士卒们就不会生病了。”

于禁道:“的确如此,自从船被锁紧,呕吐者逐渐减少,但有些腹泻士卒仍未完全康复。”

曹操道:“病去如抽丝,总须待些时日。”

这时军士前来报告:“徐晃将军来书,说船队在夏口被刘琦军队阻隔,一时无法攻破,请丞相稍待几日。”

曹操焦躁道:“事情总不顺利。”

这时谋士程昱望着头顶的旌旗,奇怪地说:“丞相,你看,刚才风声停止,现在突然刮起东南风。”

曹操笑道:“那便怎的?”

程昱道:“我们营寨在北,刮起东南风,一旦周瑜纵火,火借风势,对我大大不利啊。”

曹操还未回答,这时一个士卒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道:“丞相,刚刚接到江南黄盖密信。”

曹操道:“哦,拿来我看。”

士卒呈上文书,曹操展信,脸上露出喜色,道:“黄公覆道,今有都阳湖来运粮船,周瑜派遣黄盖巡哨,己有机会,所以很快率摩下家兵数百来降,要我们准备出兵相应。”

程昱提醒他:“丞相,刚起东南风,黄盖便来降,莫非有诈。”

曹操笑道:“仲德君,周瑜要火攻,必须有大量硫磺、焰硝等引火之物,这些都不可能一时齐备。而今风向才变,周瑜难道是神仙,能预见到此刻有东南风不成。”

程昱语塞。曹操道:“传孤号令,黄公覆将军弃暗投明,周瑜一定非常沮丧,诸君做好准备,准备进攻周瑜。”

军令立刻被传到连营百里之外。

黄盖的船队已经驶到江心。黄盖站在第三只火船上,顺风向乌林方向进发。东风大作,江上金色波涛汹涌,船势飞快行进,在斜阳下如画一般。

曹操站在中军帅旗之下,看见江上如万道金蛇,翻波戏浪,不由得迎风大笑:“公覆来降,此天助我也。”

此前他的军中没有接到任何作战准备,各个营寨都像往常的黄昏一样恬然静寂。离赤壁最近的营寨,士卒中间隐隐有黄盖率军来投降的传言,但是又不确切。此时,许多生病的士卒正蹲在船板上,对着江水腹泻,忽闻周围的士卒窃窃私语:“江南黄公覆将军前来投降啦。”接着,原先三三两两站在军营中的士卒纷纷跑到江边船只的甲板边沿上,像鹭鸶那样立成一排,伸长了脖子朝着江中眺望;蹲在船板上腹泻的士卒们一则被人群包围觉得憋气,一则非常好奇,也都站了起来,半提着裤子,倚着船上栏杆,把目光投向江心。

程昱此刻也正站在曹操身边,目不转睛地朝黄盖的船队仔细端详,突然脸色大变:“丞相,来船有诈,请立即下令不许他们近前。”

曹操吃了一惊:“仲德君何出此言?”

程昱道:“若是粮船,船必稳重;今观来船,轻而且浮,今日又有东南风,如果有诈谋,后悔不及啊。”

曹操虽然不大相信,但军中事务,还是以谨慎为上,于是大声道:“来人,传孤号令,不许来船近前。”又对身边将领道,“谁去给我截住他们?”

旁边荆州降将文聘请缨道:“臣在江夏颇习水战,请往止之。”

曹操道:“很好,将军快去。”

黄盖的船越驶越近,文聘的船队也立刻驶出。隔着老远,文聘就站在船头大声道:“丞相有令:来船休近营寨,就江心停住。”

黄盖见有人阻拦,心里暗暗吃惊,猜想曹操已经发现自己是诈降,至少是已经警觉,如果听从文聘的命令,只怕错失良机。好在他们警觉得晚,自己的船队已经快到江心,仗着风势,很快就可以驶到江北。于是大声下令道:“给我射箭。”

话声一落,黄盖身边的弓弩手当即列成数排,轮换引弓齐发,只听嗡嗡声乱响,乱箭像蝗虫般飞到空中,在风的助推下,向文聘的船队扑去。文聘碎不及防,感觉左臂一阵剧痛,已然中了一箭,脚下站立不稳,倒栽入水,冰冷的江水迅即浸透他的全身,他觉得立刻要冻僵过去。好在身边有几个心腹亲兵,举着盾牌,不顾乱箭穿胸的危险,用长矛的杆将他拉上船来。这时他们船队的士卒已经被射倒了大半,没人划槳,船不但不前进,反而在风的劲吹下向自己营寨方向后退。

曹操在中军船楼上遥遥看见此景,心头一沉,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大声道:“果然是诈降,来人,续派船队赶快上前拦截。”他的眼睛仍旧一眨不眨地盯着江上,只见黄盖这时已经举着一束巨大的火炬,左右晃动,似乎在发佈命令。他摩下的士卒也纷纷点燃了手上的火炬,迅速散开,点燃了船上的硫磺、焰硝和干柴,顿时,他的船队就像几十只火龙,张牙舞爪向乌林方向扑来。火光中,黄盖等一干士卒迅速跳上备用小船,望着那几十只火船疯狂撞入北军的营寨。

“丞相!”程星叫了一声,他的声音都颤抖了。

曹操急速地望了他一眼,见他满额都是汗珠。曹操绝望地说:“仲德君,有什么办法?”

程豆带着哭腔道:“巫相,我军船只皆被铁锁链住,无法逃脱。大势去矣,丞相身系家国安危,不能在此冒险,快快躲避贼兵凶焰。”

曹操目瞪口呆地望着黄盖的火船点燃了自己的营寨,火借风势,曹营顿时笼罩在烈焰之中,而且火势不断地向西边蔓延。他看见那些刚刚在甲板上像鹭鸶一样观望的士卒,顿时像蟑螂一样四处逃窜。至于那些半提着裤子观望的士卒们,也齐齐提上裤子,像疯狗一样到处逃窜,但是他们腹泻时日已久,体弱不胜,哪有逃跑的力气,很快一齐被火光笼罩,烧得哭爹叫娘。空气中很快弥漫着火舌舔舐着杉木和樟木的气味,伴随着火光的,是冲天而起的黑烟,刚才还玉宇澄清的江上,登时笼罩着一团团乌云,乌云下放射出的哭啼之声,听上去有种说不清的惨厉,曹操自己征战几十年,杀人无算,却也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惨状。

往常在陆地上不可一世的曹军精锐虎豹骑,在火光的逼迫下,纷纷饮鸡止渴地跳人水中,只盼解得一时之苦。殊不知江水并不比大火更加仁慈,在冰凉的江水浇灌下,他们争先恐后地吞噬着江水,很快像秤陀一样沉入了水中。只有那些擅长水性的荆州士卒勉强可以在水中维持。曹操目睹着这一切,身子颤抖不已,大叫一声:“我事败矣。”左右亲兵,拥着他仓皇逃窜。

周瑜和刘备的船队齐齐离开营寨,向江北驰来,黑压压的士卒立在船舱边侧,乱箭齐发,射入曹操营寨,营寨此刻已经成为火之渊薮,好像地狱一样,哀号声连绵不绝。

曹操从火光中隐现,叫道:“驰奔华容。”

曹操穿越了乌林,驰到一个高坡之上,忍不住勒马回看,他看见火光仍没有止歇的迹象,江上仍在进行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戮,火光之外,血水染红了冬日的长江。无数士卒还在水中哀叫,冰冷的江水将这些人迅速卷向了江水的下游。远望过去,他们就像雨中来不及回巢,被冲人阴沟的蚂蚁群。

……

与此同时,在夏口的刘琦军队也正和徐晃的军队相持。两军正在激烈度战之际,他们看到了远处长江上奔腾的烈焰,甚至还看见了冲向下游的曹兵尸体,都不由自主地停住了厮杀。

汉水上,立在楼船顶部的徐晃缓缓垂下了他的脑袋。他有气无力地向他的舟队下令:“撤军,沿汉水回襄阳。”

夏口城楼上的士卒则大声欢呼:“火发在北岸,曹操大败啦!”

四、大乔自杀

孙权一身戎装走进大乔宫殿。大乔仍卧在床。孙权望着她,脸上满是柔情:“刚刚收到战报,曹操兵败,已经退回江北。”

大乔默然了半晌,微笑道:“其实他便是胜了,也已和我无关。你离开之后,我也终于明白,像我这样的人,本就不该生于这个乱世。”

孙权道:“你放心,我不会向孙策那样待你。”

大乔惨笑道:“那又怎样,除非当日在皖城,抢走我的是你。”

孙权道:“现在也还不晚。”

大乔道:“晚了,我中了鸩毒,苟延残喘,终归时日无多。”

孙权眼泪顿时像泉水一样喷涌下来,顺着脸庞滴到地板上。他跪到大乔床前,低声道:“不,只要你安心将养,就一定可以完全康复。”

大乔伸手摸着孙权的头顶,轻轻地说:“你的头好热!”

第二天清晨,孙权宫殿。一个内侍匆匆跑入,惊慌道:“主公,大乔夫人昨夜自杀。”

孙权正在饮水,茶杯啪的一声摔落于地。他像石雕一样,背立不动,恍若无闻。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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