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后汉书·宦者列传序》称:宦官悉用阉人,不复杂调他士。

[2]见气贺泽保规《绚烂的世界帝国》。

[3]以上见两《唐书》之高力士传,《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六天宝七载四月条。

[4]见《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六天宝七载四月条,同时请参看许道勋、赵克尧《唐玄宗传》。

[5]见《新唐书·仇士良传》,《资治通鉴》卷二百四十六开成四年十一月条。

[6]见《新唐书·仇士良传》。

[7]以上见《新唐书·兵志》,并请参看罗琨、张永山等《中国军事通史》,(英国)崔瑞德《剑桥中国隋唐史》,(日本)气贺泽保规《绚烂的世界帝国》。

[8]见《新唐书·仇士良传》。

[9]比如“甘露之变”后的唐文宗。此处不展开,有兴趣的读者可阅读相关史料。

藩镇割据

宦官乱政的同时,藩镇在割据。

藩镇又叫方镇。方即四方,藩即藩篱,镇即镇守,也指军镇。因此藩镇的本义,就是镇守一方,保卫中央。

最早设立的藩镇是十个军区,其中九个军区的长官是节度使,一个是经略使,统称“天宝十镇”。这十个军区有五个在西北,三个在东北,一个在西南,一个在华南,战略目标也很明确:保卫关中,进而保住世界帝国的地位。因此十镇的总兵力竟多达四十九万,是中央军的五倍半。[10]

这就是典型的强枝弱干了,唐玄宗却毫不在意,将节度使换成番将的李林甫更是自鸣得意。结果安史之乱起,原本应该保卫中央的藩镇,变成了反政府武装力量。

教训惨痛啊!

◎天宝十镇一览表

镇名 治所 曾任节度使 兵力 战略目标

安西 龟兹 高仙芝、封常清 两万四千 抚宁西域 北庭 庭州 封常清 两万 防制突骑施、黠戛斯

河西 凉州 王忠嗣、哥舒翰 七万三千 断隔吐蕃、突厥 陇右 鄯州 王忠嗣、哥舒翰 七万五千 备御吐蕃 朔方 灵州 王忠嗣、郭子仪 六万四千 捍御突厥 河东 太原 王忠嗣、安禄山 五万五千 捍御突厥 范阳 幽州 裴宽、安禄山 九万一千 临制契丹、奚人 平卢 营州 安禄山 三万七千 镇抚室韦、靺鞨

剑南 益州 鲜于仲通 三万九百 西抗吐蕃,南抚蛮獠 岭南 广州 裴敦复 一万五千 绥静夷獠

本表所列曾任节度使只选代表人物。

治所地:龟兹即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库车县,庭州即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吉木萨尔县,凉州即今甘肃省武威市,鄯州即今青海省乐都县,灵州在今宁夏回族自治区吴忠市,太原即今山西省太原市,幽州在今北京市,营州即今辽宁省朝阳市,益州即今四川省成都市,广州即今广东省广州市。

帝国却没有反思。相反,为了尽快享受胜利成果,肃宗和代宗不计后果地封官许愿、招降纳叛。结果,藩镇的数量没有减少反倒增多,势力也没有减弱反倒增强。到第九任皇帝德宗时,全国共有藩镇四十多处,大的辖地十州,小的也有三四州。藩镇不再是边防军,而是相望于内地。[11]

换句话说,京畿之外,几乎都是藩镇。

新藩镇可以分为两个系统。一个是中央系,也就是帝国新设节度区,任命政府军的将领担任长官。这样做,当然是为了酬劳那些平叛有功的人。但,前面有节度使造反,后面就册封更多的节度使来平息,岂非饮鸩止渴?

更糟糕的是,安禄山和史思明手下的将领,投降以后也成为大唐的节度使。这就是安史系。安史系的将领,多半是胡人或胡化的汉人。他们的势力范围,也多半是胡化程度较深的地区。这些地区的特点是民风彪悍,崇尚武力,跟吟诗作赋风花雪月的长安,俨然两种文化,两个中国。

安史系镇区的统治系统,是军政合一的。节度使是最高军事长官,也是最高行政长官。他的军队遍布全区,由私人任命的镇将来率领。镇将的部属,也是私人的。因此,镇将强悍,就能更换统帅;统帅强悍,就能对抗中央。中央系的节度区虽然没有这么蛮横,却也未必一定听话。[12]

藩镇,差不多是“半独立王国”。

这就有点像东周,却比东周混乱。东周至少讲规矩。天子与诸侯,诸侯与大夫,都是有着法定程序和制度保障的封建关系,谁都不能自说自话地当起诸侯和大夫来。此时的节度使却可能由镇将拥立或驱逐,全凭武力和实权说话。中央政府则只能在事后追认,完全是橡皮图章。

显然,中央系也好,安史系也罢,都是军阀。

是军阀就会混战。实际上,安史之乱后,受到重创的唐帝国之所以没有立即灭亡,原因之一就在于这些军阀们自己要混战,谁也不能一家独大,谁也不能一统天下。因此哪怕灭了大唐,造就的也只是分裂状态的五代十国。那可是一桌五道主菜轮流上,周围摆了十碟凉菜的宴席。

其实,这种闹剧在中唐就已经预演过。唐德宗建中三年(782)十一月,河北四个藩镇一齐宣布独立,或称孤,或道寡。雪上加霜的是,被朝廷寄予平叛厚望的淮西节度使李希烈也跟着反了,还被那四个人怂恿着要称帝。[13]

强悍的李希烈是安史系藩镇李忠臣的养子。而且,就像黑社会里经常会发生的故事一样,他在羽翼丰满之后驱逐了养父和主帅,自己当起节度使来。对此,朝廷一点脾气都没有就给予了追认。这次他把事情闹得更大,帝国政府也仍然忍气吞声,只是派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大臣去“宣慰”。

这位大臣就是颜真卿。

◎五代十国的分裂形势

五代 国家 都城(今) 开国帝王 年代 亡于

后梁 开封 朱温 907—923 后唐

后唐 洛阳 李存勖 923—936 后晋

后晋 开封 石敬瑭 936—947 辽

后汉 开封 刘知远 947—950 后周

后周 开封 郭威 951—960 宋

十国 南楚 长沙 马殷 927—951 南唐

吴越 杭州 钱镠 907—978 宋

前蜀 成都 王建 907—925 后唐

吴 扬州 杨行密 902—937 南唐

北汉 太原 刘崇 951—979 宋

南汉 广州 刘? 917—971 宋

荆南 江陵 高季兴 924—963 宋

闽 福州 王审知 909—945 南唐

后蜀 成都 孟知祥 934—965 宋

南唐 南京 李昪 937—975 宋

颜真卿的名字家喻户晓。他不但是唐代首屈一指的大书法家,也是安史之乱中坚持敌后抗战的英雄,他的哥哥颜杲卿(杲读如搞)甚至在被俘之后骂贼而死。这样刚直不阿的人到了叛军营中,当然不会嘻嘻哈哈一团和气。

此碑为颜真卿四十四岁时所书,是其早期楷书代表作品。

叛军也剑拔弩张。李希烈的亲兵和养子一千多人围着颜真卿舞刀弄枪,破口大骂,一副就要吃人的样子,颜真卿却面不改色,纹丝不动。李希烈只好用身体护住这位大唐的太子太师,客客气气请进行营,拿出那四个人的信来说:四王不约而同拥戴本帅,难道不能说明一点什么问题吗?

颜真卿说:什么四王?四凶罢了!

四人的使者却对李希烈说:我等正要上表称臣,太师就来了,这不就是上天把宰相赐给都统您吗?

颜真卿说:什么宰相!你们没听说过颜杲卿吗?那正是家兄。老夫年近八十,只知守节而死,岂能受此蛊惑?反倒是尔等,倒行逆施,只怕死无葬身之地!

李希烈便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大坑,名曰“坑颜”。

颜真卿说:何必如此麻烦!拿把剑来岂不痛快?[14]

李希烈无可奈何,但也不会停下叛乱的步伐,朝廷则只好调兵遣将。建中四年(783)十月,泾原节度使姚令言奉命率领五千人马,从泾州(今甘肃省泾川县)前往襄城(今河南省襄城县)御敌,却没想到走到半路就兵变了。

兵变是由一件小事引起的。姚令言的部队风尘仆仆赶到长安,长安市长(京兆尹)却拿野菜粗粮劳军。当时,天降大雨冷风刺骨,随军家属饥寒交迫,勤王官兵怒火中烧。他们说:热饭热菜都吃不上一口,凭什么要我等卖命?长安的库房里应有尽有。他们不给,我们自己去拿!

于是,已经走到长安东边的部队突然哗变。他们一脚踢飞了装着粗茶淡饭的坛坛罐罐,扬铃打鼓地杀回京城。此时姚令言正在宫里向皇帝辞行,闻讯大惊失色,赶忙冒着纷飞的箭矢冲进军中大声说:弟兄们,不要这样!

哗变的官兵根本不听,裹胁了姚令言就往里冲。

德宗皇帝也大吃一惊,赶忙派宦官宣诏,官兵每人赐帛两匹。将士们更加愤怒,杀了宦官继续前进。陛下赶紧又派人拉了二十车帛去,城门却已攻破。潮水般涌进大街小巷的叛军高喊:百姓不要惊慌,我们只抢皇帝,不抢你家!

皇帝只好仓皇出逃。[15]

这是继玄宗和代宗之后第三位流亡天子,赶来护驾的就是前面说过的神策军。叛乱了的平叛部队在长安拥立了一个退居二线的节度使为皇帝,先称秦,后称汉,流亡在外的德宗则只好下诏赦免那五个称王的藩镇。不过,愿意领情的却只有三个,另外两人一个继续南攻,一个自称楚帝。

德宗只好再逃。

幸运的是,这些叛军都不能叫团队,只能叫团伙,叛乱的同时还要内讧。比如李希烈就是被部下所杀,继位的部下则再被部下杀掉。这两个先后谋杀了主帅的部下,也都被唐政府任命为节度使。毕竟,长安已无能力驾驭他们,帝国反倒要仰仗各路藩镇,才不至于亡于外敌和内乱。[16]

虚弱的大唐,只能姑息养奸。

因此,本次内乱平定后,藩镇的力量更强大了。德宗之孙宪宗继位时,全国藩镇共计四十八处,不向中央申报户口的十五镇,每年上缴财税的仅八镇,可谓尾大不掉。[17]

这才有了宪宗的削藩,包括调用十六镇兵力,用三年的时间平定淮西。经过如此这般不懈努力,到元和十四年(819)的春天,全国的藩镇至少在名义上都服从了中央。可惜这位能干的皇帝在后期也变得荒唐,终于被宦官所杀。

大唐帝国失去了最后一次机会。

此后的八十多年,就基本上是朝廷宦官乱政,外地藩镇割据。于是我们不禁要问:天下变成这副样子,难道就没有人为国分忧?朝中那些大臣,又在干些什么?

[10]本段及下页表均据《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五天宝元年正月条。

[11]见《新唐书·兵志》。

[12]以上请参看傅乐成《中国通史》,杜维运《中国通史》。

[13]见两《唐书》之李希烈传,《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七建中三年十一月条、十二月条。

[14]见两《唐书》之颜真卿传,《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八建中四年正月条。

[15]以上见《旧唐书·姚令言传》,《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八建中四年十月条。姚令言所率兵力,《旧唐书》称为五万,今从《资治通鉴考异》定为五千。

[16]顾炎武《日知录·政事·藩镇》即称:世言唐亡于藩镇,而中叶以降,其不遂并于吐蕃、回纥,灭于黄巢者,未必非藩镇之力。

[17]见《旧唐书·宪宗本纪上》。

朝臣内讧

藩镇割据的同时,朝臣们在窝里斗。

斗争是激烈的。从宪宗到宣宗的半个世纪中,除少数洁身自好或人微言轻者外,朝臣泾渭般地分为两大派系(当时的说法叫朋党),各自拉帮结伙,彼此互不相让。如果牵涉到人事安排,更不惜在御前会议上脸红脖子粗。

比如开成三年(838)正月的某日。

本次会议讨论的,是一位被贬官员的工作安排。这时的皇帝是文宗。由于反抗宦官乱政失败,他实际上已成为模范监狱中的体面囚徒,因此一开始就按照某派系与宦官达成的共识提出:某某贬到外地好几年了,给个官位吧![18]

另一派系的宰相郑覃(读如谈)立即亮出红牌:陛下可怜他,就让他移动几百里。如果要提拔,臣申请让位!

郑覃的同伙也说:那家伙专搞派系,是小人。

对立面则说:做事要公道,不能讲个人好恶!

文宗也说:给个刺史还是可以的。

郑覃却说:顶多让他做洪州司马。

洪州在今江西省南昌市,距离长安三千里,而且那人原本就是衡州(今湖南省衡阳市)的司马。衡州司马调任洪州司马,只不过从中州调到了大州,保他的人当然不干。于是两派在皇帝面前吵成一锅粥,互相攻击,不可开交。

退朝后,文宗问身边人:宰相这样,像话吗?

身边人说:是不像话,但郑覃他们也是一片忠心。[19]

文宗没有再说什么,也无话可说。他早已领教了两派的势同水火和意气用事,以及自己的无能为力,因此曾经不无感慨地说:消灭朝中派系,比消灭河北叛贼还难。[20]

朝臣们却不承认这一点。

有一次,宪宗皇帝问:派系斗争这么严重,为什么?

宰相李绛回答说:因为历朝历代的帝王,最痛恨的就是派系斗争。因此,小人要攻击君子,就说他们搞派系。派系这东西,说起来可恶,查起来没影,最方便用来整人。何况君子和君子,本来就同声相应,同气相求。难道一定要让君子和小人苟且在一起,才叫没有派系吗?[21]

结论是:没有派系斗争,只有君子小人。

或者说,君子在一起叫同道,小人在一起叫朋党。[22]

这话听起来似乎在理,实际操作却很困难。至少,我们无法分辨当时的两派,究竟谁是君子,谁是小人,甚至不能通过对无辜者的同情心来进行判断。因为在唐文宗感叹“去河北贼易,去朝中朋党难”之后不久,两派的领军人物都被打压排挤出京,而且一贬再贬,罪名则都是莫须有。[23]

同样,我们也很难指控那些实施排挤诬陷的人,因为他们以反对宦官乱政为己任,而且为此献出了生命。何况如果这几个是小人,岂非证明受打压的是君子?都是君子,又为什么要弄得势不两立,你死我活?讲不通吧?[24]

君子小人论,可以休矣!

但,朝臣分为两派却是事实。比如李绛,就跟另一位宰相李吉甫是死对头。吉甫主张什么,他就反对什么。李吉甫的儿子李德裕,跟李宗闵、牛僧孺又是死对头。前面所说郑覃要打压的那个被贬官员,就是李宗闵。所以,中晚唐的派系斗争,便又叫“二李党争”或“牛李党争”。 [25]

牛僧孺和李德裕都不是小人。前者拜相,是因为唐穆宗意外发现他是拒绝贿赂的清官。后者则在得势之后,不顾唐武宗的意愿,顶着宦官仇士良的压力,竭尽全力为自己的政治对手请命,终于在刀下救回了两位前任宰相的性命。[26]

那么,两派窝里斗,又是为什么呢?

与藩镇有关,与出身也有关。李德裕和郑覃代表着北朝以来延续数百年的关东世族,牛僧孺和李宗闵一派则多半是进士出身的科举官员。在对待藩镇和外族(主要是吐蕃)的问题上,前者持强硬态度,后者主张和平解决。[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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