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莫如低首叹道,府君能为国效忠,战死城阙,也算没有辜负皇上的恩典了。沈君年少果断,我们都看在眼里。我想,就算任何人来,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如果被他们劫走府君,丢失了冲灵武库,恐怕东南一带都会生灵涂炭呢。
这是第二次听到冲灵武库了。小武心里一震,脱口道,冲灵武库——在什么地方?
沈君当然不知,这是朝廷的秘密,豫章郡除了太守陈不害和妾身的丈夫高府君等少数几个长吏,本来是谁都不知的。但是这帮贼盗竟然晓得,可见他们来历绝不简单。这件事高府君并没有向妾身提到过,不过妾身的父亲当年曾官拜将作大匠,知道一些朝廷在天下的建筑规划。妾身也是没出嫁前,偶然听父亲在闲谈中提到的。
那么我是不该知道这秘密的。小武叹道,高夫人实在不该告诉我。
靳莫如盯着小武看了一会,我看出沈君是个果断的人,关键时候不会拘泥小节而误了大事。我之所以告诉你,就是想让你更下定决心,去应付这件事。无论如何,你没有了退路。
小武点点头,多谢夫人信任。不过这次的确麻烦,他们是有备而来。现在外面贼盗有五六百之多,而县廷的县吏能胜任武器的不到二百,加之我们没有料到这后来的事,刚才急躁进攻,箭矢都快射光了。我们想借高府君的符节和印绶一用。我想夫人应该知道他收藏在哪里。
我知道了,靳莫如一点也不惊讶,你想借他的兵符发郡兵?的确,现在只有征发驻扎在洪崖里篁竹营的郡兵才能成事。不过,沈君不知道么,光有都尉府的符节和印绶是不行的。这个,妾身也曾听父亲闲谈时说过。
小武踱了两个圈子,叹道,的确如此,如果没有太守的符节和印绶合用,即便我们这里被贼盗杀得干干净净,也不会有一个郡兵敢出来协助。军律的规定也真有些掣肘,擅发郡兵者,本人腰斩,父母妻子同产全部弃市……唉,看来我们真是毫无希望了。
是啊。太守的治所新淦县离这儿至少有二百里,即便是用朝廷规定速度最快、级别最高的“置传”,没有两天时间也不能来回。更何况江都官道如今已被贼兵堵截,附近邮亭只怕也遭到了攻击,哪有驷马的轻车可以驾驶呢?
小武很惊异地看着靳莫如,觉得这女人头脑很不简单,考虑问题颇为周到,毕竟是世家公侯出身的子弟,见多识广。但那个高辟兵怎么就跟傻瓜似的呢?真是太不相称了。自己刚才还要假装去哭这头肥猪,若不是他没用,哪会这么轻易就让贼盗闯进官署了。他以为他是当年的淮阳太守汲黯,人家汲黯从小行侠敢任,四方豪杰都很敬佩他,他的正直、刚强、果敢连皇帝都有些忌惮,名闻天下,号称“直黯”,当然可以“卧治”。凭人家的威望,哪个贼盗敢去惹他?而这头肥猪除了每天在厨房打转,就是躺在床上蓄肉,丝毫不曾干过正经事。就他也想学人家“卧治”,简直是他妈的异想天开。
高夫人真是文思缜密。小武回过神来,低声道,我看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先找到高府君的印绶和符节,然后……可以考虑诈刻太守府的印信和符节,这……恐怕是最后的办法了。
什么,靳莫如吃了一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伪造六百石以上的官印,是要斩首的。
小武无奈地叹道,我代理县令事,下令击斩群盗,致使二千石长官被害,按律已经够斩首了。干脆拼着多斩一次,也要杀了这帮群盗,为高府君报仇。
靳莫如复低下头,轻声说,其实你何必自责,我并不怪你。他本身不胜任职位,已经有目共睹,等我回到长安,会劝家兄上书皇上,力陈你的功劳,准许向少府纳钱赎罪。家兄现任御史中丞,能够经常出入宫禁,亲近皇上,说不定皇上会采纳他的意见。
小武的心砰砰直跳,心里好不欢喜,果真能这样,我又何必这么冒险。他掩饰不住脸上的喜色,屈膝跪下,急急说道,夫人的同产哥哥睢陵侯靳不疑以忠直敢谏名闻天下,如果他肯为下吏上书皇上,陈明下吏现在的两难处境,下吏即便这番战死,也不枉了。
靳莫如很不好意思地说,沈君何必多礼,先想办法解决目前的处境才是。
小武涨红了脸,他的语调有点激动,私刻六百石以上的官印的确是要弃市。但是现在也委实没有更好的办法。我刚才考虑了一下。如果我要伪造太守府的印绶和符节,那个印绶倒好办,只是符节没有办法。我们不可能知道篁竹营另外一半符节的齿纹形状,齿纹对不上,立刻就暴露了。我想,干脆一不作二不休,伪造御史大夫寺下传的文书,以天子的诏命征发郡兵,再加盖都尉印和符节就可以了,那样就根本不需要太守符节。
啊,靳莫如轻叫了一声,伪造皇帝信玺,那会腰斩的。
小武低声道,弃市和腰斩,有什么不同,不过是死得更痛苦些。再说伪造御史文书,不一定要皇帝信玺,有御史的封印就可以。县廷的文书我看过不少,并非每封都有皇帝信玺。况且大汉的《贼律》有明文:“矫制,害者,弃市;不害,罚金四两。”即便是假借皇帝诏书,没有造成坏的后果,也只是罚金四两。这些看似矛盾的律令今天倒是救命良方了,当初制定法律的萧相国等也算是考虑周到。恳请夫人赶快找出府君的印绶和符节,下吏马上伪造诏书和御史府的印信,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就可以派人驰奔篁竹营,征调郡兵击贼了。
靳莫如沉吟了半晌,叹道,也只有如此了,请沈君稍候。说着转身走进内寝。
小武拉过婴齐,道,我知道婴君擅长制印,请立即刻制一枚御史大夫印。我来起草诏令。
婴齐的脸色煞白,令史君真的不要命了?
谁不想要命。小武按了按剑,可是现在你有好办法吗?相信我,这件事我一定全部揽下,和呢无关。刻制印信,很难发现是你的手笔,而书写文书的笔迹却很容易辨认——要不是时间来不及,我自己都包了。
婴齐好像受了侮辱,怒道,你当我是胆小鬼吗?我也是为县丞君考虑,君一身才干,我实是不忍心见君斩首啊。
小武笑了,拍拍婴齐的肩膀,感激地说,我这次的举动,早够死几次了。可是一旦破贼,即便斩首西市,也算无愧于心。至少没让群盗跑了一个,对得起黎民百姓。他故作轻松道,再说我未必死得那么轻易。这也有先例的,孝景皇帝前元五年,颍川太守赵孺卿和都尉擅发郡兵,捕捉豪强大族,本当腰斩,事下公卿杂议,廷臣多以为颍川乃是天下剧郡,一向为游侠不轨伏窜的渊薮,换了几任太守都不胜任,甚至有太守深夜被贼盗割了首级。赵孺卿发郡兵逐贼,殊属无奈之举。皇帝乃制诏御史,准赵孺卿罚金免罪。元朔四年,谒者汲黯持天子节信,巡视河南郡,见河南郡百姓因为水灾,饥寒交迫,乃矫制发河南郡仓粟赈救贫民,当今皇上也赦免他无罪。所以,你放心罢,说不定我也能得到赦免,不一定死得了的。
婴齐也只好唉了一声,我以前还真没看出,你是一个胆子比天还大的人。你刚来县廷的时候,大家都私下笑话你软弱不胜任。当个亭长,竟然搞得亭部治安乱七八糟。后来看你问案,印象大变,颇为佩服。现在你可更让我高看一眼了,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不慌张,估计拜你做个将军,都未必干不了。他边用书刀刻着木印,边调侃道。
小武叹道,也许这就是古书上说的“人各有能,有不能”罢。那些贼盗,让我单独提剑逐捕,还真有点发怵。但是看见群盗攻劫,我心中却反而很宁静,真是件怪事。他这样说着,手下不停,笔豪在竹简上快速地移动。他面前的几案上,是一枚闪亮的银印,鼻纽上系着青色的绶带,鲜翠欲滴。那就是高辟兵的二千石豫章郡都尉印。
篁竹营在赣江的西面,离豫章县廷大约二十里,郡兵的首领名叫魏无知,实际官职名称为豫章郡都尉长史,这是一种本来在边境郡县才会设置的六百石官职,可是因为豫章郡的军事地位,也破格设置。篁竹营的郡兵来自天下各郡。每三年换一次。他们也只在所处的地方屯田耕作,没有军事征调的命令一般不能乱走。小武的两马革车在路上狂奔,他们不敢走平坦的官道,而且他也换了一般黔首的服装。他的车右为了掩护他突围,已经中了两箭,奄奄一息。御者穿着重甲,倒没有受伤,但是恐惧得要命。小武自己也险些受了重伤。幸好临走时婴齐一定要他穿上两层重甲,才陪他出去。豫章郡的甲胄也一向精良,它是东南地区甲胄器械的最大制造场地,附近九江郡、武陵郡、南郡的兵器甲胄都是由豫章郡负责供给的。所以豫章郡黔首的日子相对好过一点,朝廷因此免去了他们的许多徭役和赋税。那些贼盗的箭有两枝射中了小武的肩膀,但是没有射入。看来他们的武器远没有朱安世一伙的精良。如果是那箭头沉重的飞虻矢,估计小武这下也一命呜呼了。
前面是一大片竹林,葱翠连绵,在微风中发出悦耳的声响,真是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几个兵士坐在竹林下打闹,看见小武乘坐的革车,呼啦一声全部站起来。喝道,什么人?营门的卫士也急促地跃起,横着戈,闪亮的戈援对着他们的方向,脸色有些紧张。小武喝令停车,举起竹简,高喊道,豫章郡高府君下传长安天子制书到,请都尉长史魏君恭迎。几个兵慌忙跑进去,大叫稍候。
不一会儿,有人把小武引进门去。进了正廷,魏无知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一个年轻的女子跟在他后面,嗲声嗲气地叫,主君别急嘛。魏无知回头呵斥了她一句,边系腰带,边奇怪地看了看小武。小武有些紧张,深吸了口气,叫道,长史君,我奉高都尉命传达天子制诏,有紧急公务,赶快接诏。魏无知虽然神情落寞,听到下达制诏,还是疾走了几步,躬身接过诏书,很仔细端详了一番封印,再小心地掰下,解开竹简的丝绳,低声念到:
制诏豫章郡都尉:朕闻迩来东南一带,群盗出没,二千石不能尽职逐捕。朕初欲遣使者合虎符,发郡兵击灭,重趣聚烦民,故未能也。诗不云乎:爰整其旅。若贼盗不深惧其罪,伏藏薮泽;乃群出劫掠,剥割元元,君可以都尉印绶符节,发本郡营兵,便宜行事。毋令贼盗久流窜,百姓失职。
魏无知抬起头,急忙说,这是发给高府君的诏书。他有什么命令吗?
小武心里松了口气,他就怕魏无知怀疑他矫诏。他赶忙掏出银印和符节,大声道,这是高府君的印绶和符节。现在梅岭群盗五六百人包围了都尉府,劫掠百姓。高府君派兵将我送出重围,交给我天子诏书和都尉印绶符节,令魏长史赶快尽发郡兵,击斩群盗。
魏无知双手接过符节,仔细看了看,狐疑地说,刚才诏书封泥上只加盖御史大夫印信,怎么没有皇帝信玺?
小武的心陡然一沉,假装愤怒道,长史君官高位显,对文书这类的小事自然一向不大在意。下吏是县廷治书掾史,平常专门经手长安下达的文书,有很多诏命并不都有皇帝信玺。现在高府君正处于危难之中,长史君还拘泥这些细事,如果被贼盗击破县廷和都尉府,恐怕长史君也会很麻烦的。
魏无知哦了一声,是吗?不过他知道这小吏说得不错,因为他自己也是从小吏晋升上来的,文案律令也算得上娴熟。他的疑问基本上打消了,不过对小武的语气有点不满,嘟哝道,就算击破了县廷和都尉府,那也不是我的责任,没有两府的文书或者天子诏令,就算都死光了,也和我没有丝毫关系。
小武从身后的箭壶里抽出一枝羽箭,长史君请看,这次的群盗非比寻常,这样的箭矢,一般的民间是锻造不出来的。我们缴获的贼盗刀剑上竟然有洛阳武库的刻字。可见群盗的背后一定有官高爵显的人在撑腰。长史君有没有听说过广陵王刘胥最近的不寻常举动?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长史君火速行动,一定会立大功,何况有制诏。时间晚了可就追悔莫及了。
魏无知本来还脸色和悦,侧着头想了想,不对,这小吏传达天子诏书,应该是趾高气扬才对,怎么反而这么着急,好像在巴结我。于是他突然变了脸,大声道,这诏书有疑问,等我查清楚再奉诏不迟。
小武大怒,他嚓啦一声拔出剑,喝道,魏无知废格诏书,给我拿下。他刚说完,婴齐闪电般冲过去,一剑斩在魏无知的脖子上。这是他们途中商量好的,一定要行动果断,才能让人觉得他们有恃无恐,象个真正传达制诏的使者。虽然婴齐以前从没这样杀过人,但这次也只有鼓起勇气,顾不得许多了。他的剑一下切断了魏无知脖子上的血管,殷红的血浆像瑰丽的喷泉,成扇面形飞溅。魏无知大叫一声,扑通一声栽倒,身子在地上不停地抽搐,手颤抖着在土里乱抓,显是十分痛苦,他还想说什么,但是只听见他喉咙中发出艰涩的喝喝声。他身后的那个女子吓得花容失色,惊声尖叫。宁静的篁竹营鸟雀乱飞,不知道突然发生了什么变故。
周围的兵士一阵哗然,有数人持戈就想冲上去,叫道,这贼人杀了魏长史,我们将他们碎尸万段。小武不理会犹自在地上垂死挣扎的魏无知,转头纵身跳上革车,扬起剑来,大声喝道,大胆!都给我站住。魏无知废格天子诏令,我奉诏斩杀,和诸位无关。现在高都尉印信和符节全部在此,怎么能有假,诸位难道也想造反不成?赶快随我出发,奔赴豫章县讨贼。倘若延误时机,全部要坐法斩首。
众兵士见他这慷慨激昂的阵势,倒还真有点镇住了,登时全部凝立,没敢扑上来。但是手中还紧紧捏住刀剑。小武从这些人的哗然中,已经看出魏无知并不得军士心,而且他们本来都是蒙昧的百姓,远离家乡来这当士卒,不过想立功受赏,博个前程。他们也基本上都家境贫苦。小武想起自己在县廷的时候,时常能接到他们家乡县廷传来的文书,有催逼他们交纳赋税的,有催逼他们归还官府债务的。他们有的甚至已经成了家里的惟一希望,他现在还记得有封来自河南郡平阴县的文书,说一个叫郭破胡的男子,家里因为使用官家的耕牛,欠官府钱八百文,官府屡次催逼他家交纳,可是他家完全是赤贫,还不起这笔债。平阴县县廷于是竟然把文书传给豫章郡,说郭破胡家交纳不起官府债务,而他本人又在豫章郡某县当戍卒,请豫章郡察访此人在何县,并将此文书传达,要他想办法交纳欠债,否则他妹妹将没入官家为奴三年以作补偿。小武想到这件事,于是大声补充道,诸位都是国家戍卒,国家征调你们,律令有规定,每斩首贼盗一名,赐爵一级,不愿要爵级者赐钱五万。这是天子的恩典,还不赶快奉诏出发。
众军士果然沉默了一下,突然欢呼了起来,纷纷大叫道,愿意听从使者君号令,立即出发,击捕盗贼。
登时整个营寨沸腾了起来。马嘶声,兵器碰撞声,人吵嚷声交杂在一起。兵士们跺脚大呼:“授兵!快授兵!”小武跳上战车,大叫道,治兵啬夫,赶快发放武器、甲胄、箭矢,救兵如救火,快。一个精瘦的汉子立即走出队列,大叫道,听从使者君吩咐,下吏立即去开武库授兵。人群哗啦一声全部朝山坡上跑去,山坡上有一座硕大的歇山顶的房子,全是用巨石砌成,小武知道,那就是篁竹营的武库了。那个精瘦的汉子走在最前面,他解下腰带上的钥匙,打开武库的大门。回头叫道,请使者君来亲自授兵。
小武跳下车,和婴齐跑过去,走进武库,只见里面左边排立着无数的戈戟,右边的一些石头池子里,箭矢也堆积如山。他走出库门,大声吩咐道,时间来不及了,请诸君自己入库拣选兵器,立即出发。
数刻后,一大堆兵马行进在通往豫章县的驰道上,这支队伍行动迅速,但是十分安静,没有任何的喧哗声,他们的脖子上都系着一枚竹简,每张嘴巴都牢牢地咬着它。他们出发前已经被小武警告,为了不至于惊动贼盗,致使他们逃逸,在到达豫章县之前,每个士兵绝对不准说话。甚至连马嘴都被用丝带给捆绑了起来。这是一支两千多人的沉默的军队,他们奔跑在驰道上,只有战车和马蹄带出来的灰尘在他们周围荡漾,每个人心里都怀着即刻斩首立功的渴望。他们都是赤贫的黔首。本来当完三年戍卒之后,还得两手空空地回到家乡去种地,但是现在,有可能他们不少人立刻将有数万的身家。因为律令有言在先,每斩首一级,都可以获得五万钱的赏赐。
围攻都尉府的贼众并没有跑掉,他们还在加紧进攻。守卫的县吏已经死伤过半。幸好,县令王德还活着,他在小武去突围求救之后,重新履行县令职责,带着少数兵卒躲在高台和阙楼里,他的屁股上中了飞矢,疼痛得要命,但是这时却表现得非常硬朗,一个本来怕死的人,到了非常关头,反而焕发出非常的勇气。不过他仍会时不时踮起脚,眺望西北方向,心里隐隐怀着一丝希望,希望小武终于在城阙被攻破前赶回来。这实在是近几十年来绝无仅有的可笑景象,在表面承平的大汉豫章郡,竟然有一股强盗胆大包天,不畏惧当今皇帝的熏天武威,坚持不懈地进攻县令和都尉府,时间有三个多时辰之久。这对通常打一仗换一个地方的群盗来讲,是种很不寻常的举动。
王德,放了朱安世,我愿意退兵。一个群盗首领骑马来回驰走,用本地话大声叫道。
给我射死他。王德命令道。
他身旁的县吏可怜巴巴地说,明廷,箭矢不多了,而且我们没有强弩,根本射不了那么远,只是白白浪费箭矢。
王德怒气冲冲地抢过他手上的弓,搭上箭,大骂道,叫老子放人,做梦,朱安世可是皇上诏书名捕的重犯。我还指望靠他封侯呢。说着,他飕的放了一箭,但是他的力量实在弱得可笑,那箭像风飘一样飞了出去,刚飞出都尉府门,就打了个旋,傻傻地坠落在地。惹得群盗一阵哄笑。然后是弓弦数响,飕飕连声,他们也发了几箭,作为报复。王德赶快蹲下身去,箭从他头上飞过。他有点想哭。
双方就这样相持着。忽然间,只听见群盗喧哗起来。大叫,快退,有人攻击我们。还有人惊呼,这么多人,我们怎么听不到?一点响声都没有。然后只听得空中弓弦声响彻,好像在进行一场什么乐曲的合奏。只不过这乐曲似乎不是那么雍容祥和的,因为伴着它,不断有惨呼声、马嘶声游荡在四合的暮色中。天已经快黑了,而赣江东岸的驰道旁,正在进行又一场的交战。好像又不是交战,而是一场屠杀。因为这战斗结束得似乎太快,半个时辰之后,小武已经在清点战利品了,除了十多个群盗逃脱,当场留下了四、五百具尸体。尸体们的外围是一个很大的不规则的圆圈,那是由郡兵们的兵车组成的。
果然不愧为郡兵,击杀群盗的效率竟然如此可怕。小武欣慰之中也不禁打个冷战。
郭破胡,你发财了。一个河南腔调的声音传来。小武循声望去,见一个身材粗壮的大汉,左手提着五六个首级,右手提着长剑,满脸都是血迹,看上去很是狰狞。他憨厚地对身边的同伴说,这下俺家可以还得起县廷的债务了。俺还要给俺父母买两头耕牛。
你现在百头耕牛也买得起了。最近耕牛降价,一头才要三千钱。你斩首五级,可得二十五万,一下子成中产之家了。那伙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