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想知道现在父亲手上总共有多少兵马?”
这个问题问到我的痛处,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降低了:“四万。”我知道,其实还不到四万。
他又问:“稽侯狦投奔汉朝,如果遭到父亲大军攻击,汉朝会不会帮助?”
“也许会。”我的声音更低了。
“儿子认为肯定会。”他坚定地说。
“为什么这么肯定,看着我们匈奴人自相残杀,汉朝不是更会感到快乐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是对他们更有利吗?”我甚至用了一句汉朝人的成语。
他摇摇头:“不然,如果父亲对外扬言,攻打稽侯狦是因为他臣事汉朝,羞辱了匈奴祖先,那么汉朝就不得不帮助,否则稽侯狦会因为失望而和父亲和解,这是汉朝所不想看到的。此外,秦人是个虚伪的民族,对外标榜礼义,他们宁愿牺牲自己族人的利益也会在外族人面前展示一副公正的面孔。汉朝的皇帝至高无上,他想让他的民众为他的脸面做出牺牲,他的民众就得牺牲。你千万不要指望汉朝会袖手旁观。在面子和利益之间,秦人不像我们匈奴,他们一定会选择面子。”
我的声音又降低了几度:“这样的话,那我们的力量的确不够。”
他点点头:“那是自然。往年匈奴全盛的时候,光控弦披甲的骑兵就有三十多万,所以才能东破林胡、楼烦.西平西域诸国,威震大漠。但饶是如此,却也没有能力驻兵长安城下。后来的众多单于常常身率十万骑兵入塞,也只能小有斩获立即回兵,不敢直接在塞内和汉朝的骑兵精锐和撅张弓弩士硬拚。现在父亲手上只有四万骑兵,岂有力量南击叛贼?不是说灭自己威风的话,儿子认为,以父亲现在的兵力,只怕连靠近汉朝边塞的力量都没有。”
我感觉自己脸上的血在蜂拥逃逸,我这时的脸色肯定像烧尽的白草灰烬那样黯淡:“那——你说怎么办,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那个竖子背叛祖宗吗?”其实这么说并不表明我真的那么重视稽侯狦对汉朝的投降,我只知道,这可以当作一个打击稽侯狦在匈奴中威信的很好藉口。
旁边的诸位贵人七嘴八舌地附和我:“是啊,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那个竖子背叛祖宗吗?”
“父亲,儿子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当不当说。”驹于利受跪道。
“你说吧。”我无可奈何地说。
他道:“儿子认为,既然汉朝狡猾,想扶持稽侯狦来对付我们。如果我们和他们硬碰硬,就中了他们的计了。汉朝的儒生虽然文弱可笑,但是有一句话儿子觉得还是不错的:『以彼之矛,陷彼之盾。』儿子认为,我们干脆将计就计,也派遣使者去长安,假装向汉朝表示臣服,这样汉朝就没有理由公然发兵支持稽侯狦。没有汉朝的支持,稽侯狦又怎么能是父亲的对手?如果击破稽侯狦,将他的兵马收归己有,那时我们就不怕汉朝了。”
“岂有此理,那我们不就和稽侯狦那个叛贼一样了吗?”一个贵人马上大嚷起来。
兰氏家族的一个贵人也愤激地说:“我们匈奴之所以享有一百多年的威名,长城外的游牧杂胡和玉门以西的城郭诸国都臣服我们,就是因为我们崇尚武力,而羞于做人家的奴仆。所以我们匈奴人打仗时个个奋勇争先,不惧死亡。作为一个匈奴人,在战场上战死,是免不了的,就算死了也威名赫赫。而稽侯狦那个竖子投降汉朝,则会在大漠传为笑柄。如果我们也学他,匈奴人有什么资格再在大漠称雄?”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驹于利受已经冷冷地回答:“如果匈奴全族都战死在长城之下,纵有赫赫威名又让谁去传说?难道大漠上的诸国会崇敬一个全部都被汉兵杀死的民族吗?难道我们的子孙都没有了,还会有别族人在戊、己这两天,像我们现在祭祀祖先那样同样隆重地祭祀我们吗?我可不想这片土地上洒满我们的鲜血,而让后来迁居到这片土地上的人从传说中去想像我们,想像我们是高是矮,是黄发还是黑发,是黑眼珠还是蓝眼珠……”
兰氏贵人怒不可遏:“不臣事汉朝,我们也有足够的力量收复国上,击灭叛徒!”
“那你就去试试罢。”驹于利受道。
我心乱如麻,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从理智上,我知道驹于利受说的是对的,但从感情上,我不能接受。何况我刚才如此激动地表示了对稽侯狦投奔汉朝行径的鄙弃,现在突然要我傚法他,我一时还真不好意思开口。我只能斥责道:“驹于利受,你太狂妄了。难道诸位贵人的见识都不如你高吗?”事实上我底气不足,我自己很清楚。
驹于利受躬身道:“父亲,我不是狂妄,我真的是在为我们匈奴考虑。臣事汉朝固然耻辱,但耻辱得过灭国绝种吗?秦人有一句话:『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能忍匹夫之辱者,不能成大业。臣事汉朝只是暂时的屈辱,现在汉朝正当强盛,黄面孔短身材的秦人个个在西域趾高气扬,简直就像背上长了两个翅膀,那些高大健壮的西域人跟在他们的背后,却像臣妾一样畏畏缩缩。不久以前,这些西域人在我们面前也是这样卑躬屈膝的,可现在见到我们,却像见到老鼠一样,人人喊打,这不正说明了一切吗?如果我们肯暂时臣事汉朝,就可以获得安稳,秦人还有一句话:『以柔弱胜刚强。』强弱会变化的,我们只有暂时隐忍,积蓄力量,等到汉朝衰弱的那天,我们匈奴又可以重新起来了。”
“你这竖子,开口闭口引用秦人的话,我看你是被秦人吓晕了头脑,连灵魂都丢了。”须卜氏的一位贵人忿忿不平。
我觉得必须安抚一下诸位贵人:“大胆狂妄的竖子,给我推出穹庐,用皮鞭抽他二十鞭,让他懂得在贵人们面前说话要懂点规矩。”
兰氏贵人劝道:“单于,鞭打我看就免了,不如罚他去北山射猎,不猎获到一定数目的野兽,就不许回来。”
“不行,给我拖出去打。”我说。
驹于利受被两个健壮的匈奴卫士拖了出去,他人已在外面,声音还在穹庐里飘荡:“父亲,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如果让汉朝知道我们犹豫不决,即使以后我们去投降,他们也不会信任了。”
我的心一阵刺痛。
【三】
事情果然如驹于利受所料,稽侯狦那个竖子从汉朝得到了数不清的好处。据我派在汉朝的探子报告,说这年是汉朝的甘露三年,新年正月的时候,稽侯狦带着他的亲信贵人二百余人去了汉朝云阳县的甘泉宫,向汉朝皇帝祝贺新年。汉朝皇帝在甘泉殿接见了他,对他颇加礼遇,把他的位置列在汉朝本国的诸侯王前面,虽然他仍必须在皇帝面前称臣,却不必称呼自己的名字。皇帝还赐给他绿色绶带的黄金印章、刀剑车马以及数量巨大的财物,光丝帛就有八千匹,絮也有六千斤,谷米则不计其数。稽侯狦和西域的数百个蛮夷君王贵人一直跟随汉朝皇帝回到长安,在长安附近的渭桥上,汉朝皇帝的车马即将来到,蛮夷君长们都夹道陈列在渭桥下拜迎,等到皇帝的车马登上渭桥,蛮夷君长们都齐声欢呼“万岁”,声音震天动地。稽侯狦等人在长安住了几个月,一直等到塞外的杨柳都变青了才离开,他离开的时候,皇帝特地派遣长乐卫尉董忠、车骑都尉韩章发兵一万六千骑欢送,一直送到朔方郡的鸡鹿塞。后来董忠又得到诏书,命令他率兵就地驻扎,帮助稽侯狦随时镇压造反的匈奴人众。
探子在我面前滔滔不绝,脸上不由自主露出艳羡的神色,对汉朝的盛会好像非常仰慕,完全丧失了自己作为一个匈奴人该有的立场。而我的肺却要气炸了,我左右扫视了两遍随侍的贵人,他们一个个脸上也黯淡无光,非常沮丧。很显然,巨大的财物把他们的灵魂俘获了。现在正是冬天,穹庐外寒风呼啸,贵人们身上都披着薄薄的兽皮,谁不希望能穿上汉朝厚厚的丝衣絮绪?当年匈奴兴盛的时候,我们可以入塞去抢,抢不到还可以通过边境的互市用兽皮去换。现在我们却只能胆怯地孤守在这极北的朔北沙地,苦熬着饥寒交迫的日子。
我叹了口气,问身边的贵人们:“诸位有什么看法?”
大家都面面相觑,左骨都侯道:“稽侯狦这个竖子竟然厚着脸皮跑到甘泉去给汉朝祝贺新年,简直无耻之尤。那曾是我们匈奴人祭祀天地祖宗的地方,后来才被汉朝人抢去,一直是我们匈奴人最大的耻辱……”
我皱了皱眉头,尽说这些废话有什么屁用。匈奴丢掉云阳甘泉是上百年前的事了,当年冒顿单于也没有把那地方抢回来,难道我们现在还有那个本事?
左大将须卜氏见我脸上不悦,赶忙说:“单于,刚才探子说汉朝已经命令董忠的骑兵驻扎在鸡鹿塞,随时准备帮助稽侯狦镇压反叛,看来是真的决定全力扶持他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也许驹于利受说得对,我们或者也可以学学秦人的狡诈,假装臣服他们,就算换来一些粮食、布匹,也可以解决目前的燃眉之急啊。”
我心里暗暗赞同。说实话,听见稽侯狦得了那么多馈赠,我真的开始动心了。臣服不过是个名声,和实际利益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左大将说得固然有理,”我说,“但是稽侯狦那竖子现在已经占了先机,我们就算想假装臣事汉朝,只怕也来不及了。”
诸贵人也相继点头。
我假装无奈的样子:“不过为了匈奴的未来,我们不得不暂行这个权宜之计。诸位贵人,谁有勇气去汉朝充当使者?”
贵人们都面面相觑,没有吱声。显然他们担心到了汉朝就把命丢在那里。既然汉朝已经接受了稽侯狦,还肯再接受稽侯狦的仇敌吗?”
我心里感到一阵失望,就靠这些人作为辅佐,振兴匈奴只怕有心无力。
把贵人们都斥退,我闷闷不乐地在穹庐里转圈。忽然我想起了儿子驹于利受,他前几天被我命令打伤,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也许上次我确实对不起他,他也是为匈奴好啊。
不知不觉,我出了自己的单于庭,踱到了驹于利受的穹庐前。门外的卫士看见我,慌忙跪下觐见。我挥了挥手,叫他们不要惊动驹于利受。我掀开兽皮帘子,一弯腰进了穹庐。
驹于利受正躺在骨制的床上,看见我进来,一蜷身就要爬起。我上前紧走两步,按住他。
“父亲。”他哽咽地说。
“我们匈奴男子,不要学秦人那样哭哭啼啼。”我说。
他抬袖擦擦眼窝。
我自言自语道:“稽侯狦去汉朝的甘泉宫朝见皇帝了。”
他沉默不答。
我看着他的脸:“如果我们再去,会不会太迟了?”
他马上回答:“不会,不会太迟,汉朝一定会接受我们。”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他说:“父亲,当年你带着我们隐居在居延泽森林中射猎的时候,我经常出去和汉朝边境士卒的孩子们一起玩耍。不打仗的时候大家相处得还不错。我对汉朝人的脾气很了解,他们对我们匈奴又怕又恨,日夜希望我们能够永久跟他们和好。现在我们虽然衰弱,却也有数万之众,汉朝不能追击到漠北,就永远不会安心,如果我们竟然肯主动臣服,他们一定会喜出望外,又怎么会管迟早呢?”
“可是诸位贵人都不愿意出使汉朝。”我点点头,又叹了一口气。
他脱口而出:“我可以去。”
“你不怕吗?”
“不需要怕。”
【四】
驹于利受去汉朝出使,当了汉朝的侍子,说是侍奉皇帝,其实就是人质。匈奴自从冒顿单于以来,就没有给任何国家送过人质,我感觉自己真是匈奴先单于们的不肖子孙。这都怪稽侯狦,如果不是他首先做出这种事,我怎么会傚法?我也是被逼的。
这期间我也没有闲着,因为从匈奴右地传来了坏消息。稽侯狦原来的一个部下在被我击溃后逃到右地,收编了他哥哥伪屠奢单于的数千兵马,竟然自大到了疯狂,自称为伊利目单于。我正想趁着稽侯狦躲在汉朝的机会把右地收复,于是除一部分兵马留守之外,我几乎倾巢出动,向西边进发,没过几天,我在余吾水滨碰到了他的军队。战斗自然发生了。
这场不相称的战斗只持续了半刻,我很快击破了他的兵马,我的左大当户将他的首级撑在矛尖上大声呼喊:“反贼的头颅在这里!”他麾下的人马立刻全部停止了抵抗。
我兼并了反贼的兵马,现在我的士卒达到了五万还多。
余吾水边响起了一阵欢呼,但是还没等我过足胜利喜悦的瘾,变故又发生了。
十几个匈奴骑士沿着余吾水风驰电掣般地奔来,他们是我派出的出使汉朝的使者。
“单于,汉朝赐给稽侯狦三万四千斛谷米和上万匹丝绸,对我们除了给足邸舍所需,没有任何其他赏赐。我们请求面见皇帝,汉朝的大鸿胪却不肯为我们传达。”主使飞身下马,哭丧着脸向我报告。
刚刚得来的欢喜一扫而空,我脸色铁青,看来这次算盘打错了。
“那驹于利受呢?他在哪里?”我问道。
“汉朝把他留住了,说是当成质子。既然臣服汉朝,就必须遵从规矩。”
我怒发如狂,觉得非要发泄一下不可,我手中的刀在暴怒中忽然从手中飞了出去,像旋转的风车一样,那个使者的身体登时被刀掷穿了,他奇怪地看着我,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像破了的水袋一样,血从刀的侧面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他大叫了一声:“单于——”“扑通”往前一跪,摔倒在我面前。
刚才还欢呼热闹的人群登时像鬼魂一样鸦雀无声。
我意识到自己太冲动了,使者并没有罪。我恨恨地骂了一声:“那个竖子劝我向汉朝臣服,完全是自取其辱。他现在被汉朝扣留,也是咎由自取,让他为自己的过错承担代价罢。”
左大将须卜氏低头抬起眼皮畏缩地看了看我,说:“单于,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我们送了质子表示臣服,汉朝就不好意思自己发兵来打我们。我们尽可以有时间休养生息。”
“可是稽侯狦也有机会休养生息。而且有了汉朝源源不断的谷米和缯帛的帮助,他们很快就可以恢复得比我们强大。”我有些烦躁。
左大将说:“不然。汉朝不给我们谷米和缯帛,我们不可以从别的地方取吗?汉朝现在正当盛壮,我们不能去惹他,但是西域诸国有的是钱粮,如果我们得到了西域的供奉,照样可以变得强大,还需要害怕稽侯狦吗?”
我犹疑地说:“我也想这么做,不过现在西域诸国早就听从汉朝,怎么会给我们钱粮?”
“当然不会主动给,难道我们不可以抢吗?他们原先就是我们匈奴的属邦,对我们素来畏惧。只要我们发兵,就一定可以击破他们。”
“事己至此,也只有这么办了。”我无可奈何地说。
虽然这么做了决定,但是往西走困难重重。西域靠近我们匈奴的第一个国家就是乌孙,这是一个大国,国中最多能招集十万兵马。如果是往年,靠着我们匈奴骑兵势不可挡的力量,乌孙只能闻风而溃,但现在我手头只有五万士卒,绝不可能拿去和乌孙硬拚。
我决定采取一点计策,假装派人去和乌孙交好,等他们放松戒备的时候,再突然发兵袭击。
【五】
真是祸不单行,我没等到我的使者,却等到了乌孙的骑兵,黑压压的一片,像蝗虫一样朝我的阵地奔涌而来。
“单于,乌孙人果然来迎接我们了。”探子前来报告,他的面庞竟然充满了喜悦。
我哼了一声:“放屁。有派出这么多使者来迎接的吗?分明是来进攻的,给我立即披甲上马迎击!”
我的预料没有错,当那些骑兵从展雾里露出轮廓的时候,每个人手上的弓都挽满了。接着,四下里响起了“嗡嗡”的弓弦声和箭矢的破空声,那声音连成一片,像一堵结实严密的墙,没有一丝的罅隙和残缺。幸好我做了准备,箭矢射在我们的盾牌上,像鼓点一样,呼唤着我们进攻。我把跃虎的旗帜一挥,两翼骑兵立即张开,向乌孙人环抱而去。
乌孙人没有机会溃败逃亡,很快,他们就变成了圈中的野兽,被我们恣意围猎。
还剩下了几个俘虏。从俘虏嘴里得知,我派去的使者已经被乌孙小昆弥【注一】乌就屠杀掉,乌就屠还将使者的首级送到了位于乌垒城的汉朝西域都护治所。这也不奇怪,如果我是乌孙昆弥,我也会这么做。做匈奴人的附属和做汉朝人的附属并没有丝毫区别,只怕汉朝人对乌孙还更温和一些。如果匈奴已经衰微到分崩离析的时候,再要求人家臣服你就未免有点过分了。我正是从这点判断他们盛大的马队不是来对我这个落魄的匈奴单于进行欢迎的。
【注一】昆弥:乌孙国王的称号。
还有一点,汉朝的西域都护接受了我派去使者的头颅,就说明他们已经与我为敌。这也不可避免隐隐表明了汉朝对我的态度。
我很愤怒,但我现在不能痛快地报仇。
“单于,干脆我们继续进兵,击灭整个乌孙罢。”兰氏贵人说。
我摇摇头:“乌孙首都赤谷城坚固无比,十八年前,先单于亲率十万精锐骑兵都没有将它攻下。乌孙本国士卒起码还有七八万,而我们经过这一役,士卒耗减,疲倦不堪,去进攻乌孙可以说毫无胜算。我的决定是,北上攻击乌揭和坚昆两国,这两国兵马少,离都护治所也远,我们可以在那里好好休整,总之,先度过这个冬天再说。”
“很好,请单于下令,我们立刻出发。”贵人们都大声道。
【六】
军队随即在漫漫的沙漠里行进,五万多人马的队伍看上去也似乎一眼望不到边,但在至尊无上的上天眼里,也只不过是沙漠里的一列蚂蚁。而且因为缺水的缘故,这些蚂蚁有的会当场倒毙。每当我站在高高的土丘上俯瞰我的军队时,我就能看见时时突然有人栽倒在流沙中不再起来。由此我感到心痛悲凉,并在土丘上久久不忍下去。
并不总是仇恨汉朝,有时我也会反思,也许现在这个处境是我自己带来的。如果我能够先稽侯狦一步臣事汉朝,也许汉朝现在选择帮助的就是我。或者,就算我迟了一步,我仍旧选择臣事汉朝,汉朝至少不会帮助稽侯狦攻打我,我也不必这样长途跋涉。是我的性格,忍不了一时之忿,我甚至对自己产生怀疑,光有匹夫之勇,我能承担重振匈奴的使命吗?
好在祖先的威灵还发挥着它的作用,我这支长途跋涉的军队虽然在路上损失很大,也疲惫不堪,却最终击溃了乌揭、丁令和坚昆三国的兵马,我顺利地坐在坚昆国的土城上,望着城楼上猎猎的匈奴军旗,松了一口气。
暂时是安顿下来了。
但是一想起稽侯狦那个竖子这时也许正躲在汉朝边塞的受降城里快活地享用乳酪羊肉和汉朝所给的精美食品,我心里的嫉妒之火又腾地升了起来,这嫉妒迅即转换成了愤怒。我对左大当户说:“我的儿子驹于利受还在汉朝,他是我的左膀右臂,怎么样才能救他回来?”
和汉朝相隔万里,怎么去救?所有的贵人都傻傻地看着我,认为那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还是左大当户聪明一些,他说:“单于,你知道,如果我们有硬拚的本钱,就不会跑到这个该死的地方来了。居延泽多的是肥沃的土地,茂密的森林。姑衍山的草还是青的,这里却早已黄了。”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我问。
他笑了笑:“我们并没有和汉朝正式撕破脸皮,我们可以派遣使者去长安,请求把侍子交还给我们。”
兰氏贵人说:“汉朝怎么肯交还?本来送侍子就是我们表示臣服的象征。如果我们把侍子要回,汉朝认为我们有二心,就会干脆把侍子杀了。”
我烦躁地说:“得不到一点好处,还赔上了一个儿子,简直疯了。”
“单于,你知道在两种情况下还是可以要回侍子的。”左大当户说。
“什么情况?”
他看了我一下,吞吞吐吐地说:“按照规矩,如果老单于死了,就可以用立新单于的名义要回侍子。”
兰氏贵人马上愤怒地打断了他:“好大的胆子,你敢诅咒我们单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