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不能不又一次赞颂我们匈奴的诸位伟大的先单于们,他们建立起来的赫赫威名,让他们的子孙在极度困厄之中也能保持足够的威严,得到足够的尊重。

康居王大约有五十来岁,一头火红色的长发披在肩膀上,鼻子高而尖锐,颇下一蓬乱麻似的胡须,将嘴巴险些完全遮蔽,让我怀疑他进食时有点困难。他看见我,满脸是真诚的喜悦,抢步过来和我寒暄。在翻译的帮助下,我们快乐地交谈了一会儿。接着他向我介绍家眷,我一生中最难忘的那张美丽的面孔真的出现了。

她就是我在夷播海边见到的那位女子。她现在的穿着和当时完全不同,那时是秋天,她穿的是纱绉和丝绸的裙子,两条圆滚滚的胳膊还裸露在外面。现在她穿的是厚厚的棉布袍子,外面罩着羊毛的短袄,领口上还可以看见模糊的汉朝文字“昌”字的图纹,脖颈下挂着一串由水晶和玛瑙组合而成的项链,更衬得她的俏脸流光泛动。她的头上带着一个尖顶的毡帽,帽子一侧还缝着一道显眼的白鼬皮,另有三根红色的细绳像流苏一样在帽檐上垂下,脚上则蹬着一双长筒的鹿皮靴子,显得非常精干。

我的眼光像饿狼一样,死死地咬着她,怎么也不舍得松开。她定睛看了看我,嘴唇一下子白了,很显然她认出了我是谁。

趁着康居王对我还比较恐惧,我有必要趁热打铁。我对康居王说:“希望匈奴和康居永远结为友好邻邦。按照我们匈奴的规矩,两个国家既然交好,就应该采取和亲的方法来作为凭证。我有一个女儿,今年十八岁,希望可以嫁给大王,侍奉大王的寝居。”

康居王有点受宠若惊:“单于,你太客气了。你的建议非常好,我的五个女儿全在这里,最小的两个都没有结婚,单于可以选取一个当作阏氏,侍奉单于的寝居。”

没想到获取美人会这么不费功夫,我假装扫视着康居王的两个女儿,指着那个仙女:“如果能得到这位美人为阏氏,我以一个匈奴单于的名义保证,我呼屠乌斯死亦不恨,这辈子就是康居最忠诚的女婿了。康居的事就是我们匈奴的事,康居的荣辱就是我们匈奴的荣辱,如果有谁不把康居放在眼里,那就是明目张胆地和我匈奴作对!”

康居王的嘴唇抖索,显然非常激动,他连连道:“太好了,太好了!”这几个朴实的字在他嘴边不停地重复,他大概激动得说不出更华丽的词语。

虽然相隔有一段距离,那美女似乎听到了我的话,跑过来偷偷在康居王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从她着急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大概在说:“父亲,我可不想嫁给他。”

康居王脸上却露出笑容,对我说:“她就是小女倚苏,号称康居第一美女。”

哦,原来她的名字叫倚苏。

我拍掌道:“的确名不虚传,太美丽了,比天仙还要美丽。”我笑吟吟地看着她。她瞪了我一眼,坐在她父亲身边,两手不断地互相绞着,显然很是激动。

“我很早就想为她选夫婿,她却一直挑剔,说要嫁个大大的英雄。我想,如果能嫁给单于这样的英雄,可以说是遂了她的心愿了。”他又转向倚苏,“郅支单于就是现在世间大大的英雄,你为什么又说不嫁?”

我下意识地谦虚道:“哪里哪里。”口里却酸溜溜的,她哪里是眼光高,暗地里早就和那个叫陈汤的汉朝无赖子上下其手了。

倚苏大声道:“他算什么英雄,被汉朝的大军赶得四处逃窜,要嫁,女儿也希望能嫁汉朝皇帝,那才是当世最伟大的英雄呢。”

康居王飞速地瞥了我一眼,尴尬地说:“单于,小女无知,请单于恕罪。她还不了解单于,等我向她讲述了单于击破稽侯狦、乌孙,兼并丁令、坚昆的丰功伟绩时,她就会转而仰慕单于了。”说着他马上转头怒声斥责倚苏:“你知道什么,汉朝的皇帝手无缚鸡之力,是个天天躲在深宫中不见天日的病夫,哪能跟单于相比?单于能拉三石的强弓,号称匈奴第一射雕手,这才是名副其实的英雄。”

倚苏不屑地笑了:“他算第一射雕手……,哼,就算是,我也不稀罕,他老得这么难看。要嫁你自己去嫁罢。”说着她一转身跑了。

她撇嘴的模样都是那么让人惊艳,我简直被她迷得晕头转向,就算天天看见她骂我,我也愿意。我的眼睛被她飘飘的衣袂牵引得离开了我自己,以至于好一会儿我坐在那里发呆。她为什么不揭我的底?在夷播海边,我被陈汤用两张并列五石的强弓射杀了坐骑,这确实是我最丢脸的事啊。是了,她和陈汤是偷偷出去幽会的,陈汤是个地位卑贱的人,怎么可能上配康居公主,这样的美女,也只有我这个匈奴单于才配得上。想到这里,我放心了。我假装问康居王:“听说汉朝的使者也来过康居?”

康居王脸色稍变:“没有没有。我们和汉朝虽说有点来往,不过是想骗骗他们的财物。汉朝物产丰富,但是生活习惯和语言风俗和我们康居相差极大,国土也离我们很远,没有必要交往的。”

我随便道:“那可不一定,汉朝的西域都护治所离康居也不算远啊。”

康居王的脸色更难看了。我觉得应该乘胜追击:“有一个叫陈汤的,大王难道不知道吗?”

他的脸色舒展了:“陈汤,那是什么汉朝使者?不过是个鱼贩子。他是汉朝人,从小在家乡学了一身很好的捕鱼手段。前几年他被人贩卖到康居作为奴隶,被我们倚苏从市集上买回来了。因为擅长捕鱼和烹鱼,我特意解除了他的奴籍。他常常带着一帮人去我们康居东界的夷播海捕鱼,然后运到都城来卖。由于他捕的鱼都比较大,所以我们王宫专门向他订购,他也因此有出入王宫的资格。”

看来这个王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我又怎么能相信陈汤仅仅是一个渔夫呢?他那手射箭的本事,绝对不是一个渔夫所能具备的。他有这种功夫,为什么不在汉朝的军队里混呢?碰上战事,斩首立功,将来封侯的机会都是有的,何必躲在遥远的康居当一个小小的渔夫?难道汉朝的才干之士多到已经可以浪费的地步了吗?又或者他被这个康居美公主迷住了,甘愿当个渔夫不成?

“哦,那可能我听错了。什么时候这个陈汤来了,请大王给我引荐引荐,我也很想认识认识。我也很喜欢食鱼,身边颇有几个汉朝庖人,都擅长烹鱼,或者可以让他们互相切磋切磋。另外,如果公主执意不肯嫁我,我也没有脸皮在贵国待下去了。或者干脆大王借我几千兵马,让我先去进攻乌孙,如果侥幸将乌孙攻下,不但可以替我们两家都出一口恶气,我也算有了长住之地,不必打扰大王。”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更多的打算。跟从我活着来到康居的才三千多人,其中能打仗的还不到一半,就这么点人住在康居,就好像羊入狼穴,随时都有危险。虽然现在康居还不致有加害之心,但万一汉朝真的使者来到,胁迫康居对我下手,我还有命在吗?不如趁热打铁,向他借几千兵马袭击乌孙,胜利的话,不但可以增加威信,而且可以掳掠一批俘虏充实自己的力量。美女倚苏既然在康居,就不怕她跑到天上去。我咽了咽口水,看康居王的反应。

康居王笑逐颜开:“单于真是大漠中最强健的雄鹰。不过远道初来敝地,也不必这么着急。单于且先休息几天,等精神恢复,我再挑选五千精兵,供单于驱使。”

【十七】

乌孙人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袭击,等他们发现我时,我已经在他们的首都赤谷城下了。

我所带来的康居士兵,在我的严格管束下,发挥了他们罕见的战斗力。至于我的匈奴士兵,都在外围大声欢呼我的称号:“郅支!郅支!”声音展天动地。我头顶的匈奴白色跃虎旗帜獠牙狰狞,白虎的爪下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二十八个骷髅,证明我在二十八次战斗中胜利的历史。的确,郅支单于从未败过,即便是后来远遁坚昆,都不是迫不得已的败退,算不得在一生的经历上留下了污点。

也许作为主帅的我这些光辉战绩激发了康居人胜利的信心罢。乌孙人一批批蜂拥出城,都被康居前锋截住,等他们鏖战得差不多了,我再纵使我两翼的匈奴士卒前进包抄。三次遭到全歼之后,乌孙人开始学乖了,任凭我们怎么挑战,他们只是紧闭城门,再也不肯出来。而赤谷城是仿照汉人的城障而建的,城墙坚固高大,有内外三层,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攻破。

我在赤谷城下呆了十几天,在此期间,我也没闲着,不断地派出小股部队四处游击,掠夺财物。很快,这些游击部队赶着多少不等的牛羊又回到了赤谷城下。其中还有一些乌孙民众,甚至包括一些散落在乌孙的匈奴人,听见他们的单于来了,都纷纷赶赴赤谷城下叙见。

我心中充满了自豪的喜悦,大概这次攻击掳掠的牛羊就是数十万头,收集的民众也有数千,大大增强了我的部属。

当我浩浩荡荡地回到康居的时候,夹道欢迎的是康居的民众。他们在简陋的城楼上举行了盛宴,让我接受康居民众的瞻仰。这时候我忘记了前此在汉朝碰到的屈辱,我深信自己仍会成为匈奴最伟大的单于之一,唯一让我感到坐卧不安的是,我没有在宴会的城楼上看见美丽的倚苏。

光荣不能和倚苏共享,这让我很快觉得索然寡味。那天晚上,我甚至拒绝了我的诸位阏氏挤眉弄眼的挑逗,没有进入她们任何一个的帐篷。一想起倚苏,我对任何女子都没有胃口。如果倚苏在月亮上,让我可望而不可及,那我还不至于会如此的愤懑。但偏偏她就近在咫尺,就住在这康居王城中,让我怎么能不生气。

之后,我又率领康居的士卒袭击了乌孙几次,没有一次不是大胜而归,乌孙人也逐渐吓破了胆,当年侵夺康居的土地不但已经完全归还,而且在他们和康居交界的地方,连守候的士卒也没有了。据说他们已经派遣使者去汉朝求救,我这时已经踌躇满志,我的族人从西域的四面八方来到康居,投奔他们伟大的单于。我的民众数目恢复了当年在右地全盛时期的规模,达到了五万多人。

据路过的西域诸国商人们说,他们的王现在非常景仰康居,因为康居和郅支单于结为了婚姻联盟。

可是康居王对当初答应的婚约只字不提,以前我没有力量让他提,现在到了该提醒他的时候了。

我让人把我盛装打扮的女儿送进康居王宫。我的女儿才十八岁,虽然没有倚苏那样惊人的美貌,但年轻的脸上可以随时弹出水珠,料想吸引康居王这样一个老男人没什么困难。但令我惊奇的是,康居王没有笑纳。大概是担心我不高兴,他亲白跑到我的穹庐里来向我解释了。

“单于,小女倚苏最近身体有点不大舒服。是否可以等她康复后,再和单于成亲?”他面有苦色。

我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哦,当然,我可以等的。不过我的女儿身体很好,她希望能为大王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为什么大王又把她送回来呢?莫非她长得太丑,不能让大王有兴趣吗?”

这个五十多岁的胖男人赶忙赔笑道:“单于,你的女儿貌比天仙,我怎么敢嫌弃?只是我想,既然两国和亲,最好就选在同一天迎亲比较好,也可以让康居百姓有个深刻的印象,当成我们两国交好的见证。单于千万不要误会了!”

我点点头:“我明白了。”停顿了短暂的一刻,我突然道,“那个鱼贩子陈汤,我很想见一见,大王,他什么时候会再送鱼到王宫里来啊?”

他身体一震,随即笑了笑,好像显得非常遗憾:“别提那个什么陈汤了。前些时候,你还在乌孙打仗的时候,他突然不辞而别。唉,说实话,现在要再找到一个像他那么技艺娴熟的渔夫,也实在不容易了。”

我语带讥讽地说:“不辞而别,恐怕不辞而别的同时还有另外一个人罢。”

他脸上顿时露出极为难看的神色:“单于……单于怎么会知道,唉,我说实话罢。我也万万没想到小女竟然爱上了那个汉朝来的鱼贩子。那鱼贩子刚来到康居的时候,也自称是汉朝皇帝派来的使者,可是当即被我识破,因为在那之前,我们康居刚刚接到汉朝的文书,说我们是化外之国,没有必要通使天朝。再说陈汤他又没有节信。本来当时我就想杀了他,只是他拚命跪地求饶,说自己带了一些汉朝的精致礼物相赠,又说自己擅长捕鱼烹鱼。我想杀掉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秦人也是浪费,留下的话还可以当当奴仆以供驱使,也就放过了他。没想到这个无赖竟然勾引我的女儿逃了。”

虽然证实了我的猜想,但我还是非常愠怒。“你女儿失踪了多久?”我问他。

“十天,不,大概有十五天,我不是很清楚。”他说。

我心里一怔,连自己的女儿失踪到底几天都不知道,看来这个女儿在他心中并没有多高的地位。难道这是可信的吗?如果我有这么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儿,我能不能做到对她的行踪毫不在乎?

“唉,只可惜我没有这个福气当康居的女婿了。”我自言自语地说。

他急忙道:“我还有一个女儿,虽然没有那个小女儿漂亮,但五官也还端正,如果单于不嫌弃的话……”

我打断了他:“我们匈奴人很相信天意,第一次婚姻不成功,说明上天对这事不看好。如果再来一次的话,至少得等上一年,占卜后再看看吉凶。”

“那就再等一年,再等一年。”他小心翼冀地说。

【十八】

我没有耐心等他,当天晚上,我就派兵进入了康居王宫。他们的王宫很简陋,比汉朝边郡县城的县廷都颇有不如,没有费什么力气,我的士卒就在后院的石头房子里找到了我该找的人。

士卒们的火把点得通明,康居王披着他的羊皮短衣在我的士卒的簇拥下走到王宫前殿。见了我,他慌张地说:“不知道单于是什么意思?自从单于来到康居,我们康居人可是一点都没有亏待单于啊!”

“我也没有亏待大王。当年你的国家被乌孙人骑在脖子上拉屎的时候,是我帮助大王在西域建立了强大的声誉,是我把你们扶上了乌孙人的脖子,让你们可以尽情地在他们脖子上拉屎。你扣心自问,我们匈奴亏待了你什么吗?”我皮笑肉不笑地说。

他一边点头一边吸嘴道:“是的,我们康居人都非常感谢单于帮助。可是……可是单于你刚来的时候,身边只有三千人马,大部分还冻饿不堪,如果不是我们康居人帮助,你们又……”

我让他的话淹没在我的叫声里:“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是你救了我们。可是如果不是你派人邀请我们从遥远的坚昆长途跋涉到你们这里,我们又怎么会在途中遭受那么大的苦难呢?而且,我呼屠乌斯向来就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如果我是忘恩负义的人,那我马上可以把你们杀掉,康居就可以直接改名匈奴了。你明白,这些我现在完全有能力做得到。”

“既然单于好心没有灭亡我们康居的打算,又何必如此?我们两国可是兄弟之邦啊!等到单于攻占了乌孙,乌孙就是单于的,这还不够吗?”他眼光里又满是希望。

我冷笑了一声:“什么兄弟之邦?当初我刚来康居的时候,你说我们可以结为盟邦,可是你们没有做到。既然我们双方没有在婚筵上献血盟誓,那么就算我杀了你们也不会遭受神明的惩罚。我们匈奴人一向敬畏明神,可你们却毫不在乎。”

康居王还没有说话,斜刺里一个声音道:“大王,我早劝你不要信任匈奴,以免引狼入室。他们口头上说尊重盟誓,实际上即使我们已经跟他盟誓,他们也不会放弃他们贪婪的欲望。他们和汉朝可是盟誓过数百次了,结果还是仓皇逃到了西域。”

我冷冷地看着那个说话的人。这个人有四十多岁,披着鹿皮的斗篷,身上穿着鹿皮的上衣,绣满了葡萄形状的金线,胸前也琳琅满目的,挂着一串绿松石和玛瑙的装饰,一看就知道是康居的贵人。我面无表情,命令道:“来啊,把这个英雄绑起来。

几个士卒立刻跑上去,抓住他,拖到我的面前。

“扒掉他的衣服。”我命令道。

虽然已经是暮春,但康居国中还有些寒意。在扒衣服的过程中,这个中年的康居贵人不断地挣扎谩骂,使得康居王也瑟瑟地站在一旁,不敢为他求情。等这个人全身被扒得精光,在风中有些瑟缩时,我命令:“烧水给他洗澡。”

几个士卒马上又抬来一个立耳的带着高圈足的铜镬,他们将这个铜镬的两耳穿起来,挂在一个木架上,往里面灌满水,又在圈足的底部聚上木柴。然后士卒们立起一个更高的木架,悬在铜镬的上方。那个康居贵人被士卒们死死按住,两腿并拢,系上一根粗大的牛皮绳索,倒吊在铜镬的上方。再紧接着,士卒们用火把点燃了铜镬底的木柴。

“任何辱骂单于的人,都是这样的下场。”我宣布道。

康居人逐渐明白了我在做什么。一个穿着华丽的中年妇人迅即从人群中冲出来,嚎陶着跪在了我的脚下,她仰起一张面饼似的胖脸,满面泪花,声嘶力竭地乞求我的宽恕。康居话现在对我来说已经不是很难懂,从她的哭诉中,我知道那个吊着的人是她的丈夫。

这时铜镬底部火焰正在熊熊燃烧,那个康居贵人赤裸的身体悬在半空,像一只待宰的肥猪,他身上长着浓密的体毛,倒的确和一只野猪相似。也许是实在无法面对这样的场景,那个康居王终于鼓足勇气走了过来,迟疑了一下,“扑通”一声也跪在了我的脚下。在场的康居贵人们都惊讶地叫了一声,大概是对他们的王跪在我面前感到屈辱。

“请单于宽恕,饶了他一命罢。”他仰着根本看不清楚嘴唇的脸,含糊地说。霎时间我简直有一种儿童似的冲动,我很想伸手过去,拨开他的胡须,让他的嘴唇得到彻底解放。或许他声音一向的含糊,也和他的嘴唇完全没有自由有关罢。

“大王。”我笑道,“你这又何必,如果你肯把你的女儿和陈汤一起交出来,我们两家还是亲戚。否则,我就要下令屠杀了。我们匈奴人对待友人有好酒招待,对待敌人却向来是用大刀和弓箭迎接的。”

康居王的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我心中暗喜,我的猜测没有错。陈汤的确藏在某个地方,和康居王的女儿在一起。

“我就不明白,一个汉朝来的贩鱼的无赖子,有什么理由值得大王这样维护他,为此甚至不惜欺骗一个匈奴的单于。”我冷冷地说。

康居王赶忙解释:“不,不是我成心要欺骗单于,实在是迫不得已啊。我的那个小女儿早就跟陈汤那个无赖偷偷好上了,如果我再把她献给单于,就显得对单于不够尊重啊。而且,她鬼迷心窍,说如果要逼迫她和陈汤分开,她就宁愿自杀。其实她自杀倒不要紧,但这件事一传出去,单于岂不是要怪我管教不严吗?我怎么向单于交代呢?”

我大怒道:“难道你这样躲,就躲得过去吗?你当初答应了把她嫁给我,你就得办到。难道你能一辈子回避这个问题?”

他苦着脸道:“我以为单于身边美女如云,过久了也就忘了,没想到单于对小女这么恋恋不舍。”

我哭笑不得:“有什么人见到了你那个女儿会置之脑后的?总之我不在乎,你只要把她找出来给我,我还可以既往不咎,我们两家仍是亲戚。”我抬头注视了一下那个铜镬,只见它的口上已经微微冒出蒸气,“如果你们的动作不快一点,我就不能保证他不被蒸熟。”

听到我这句话,跪在我脚边的那个贵族妇女好像梦中惊醒了一般,扑到康居王的身上,苦苦求恳:“大王,求求你,让小公主出来罢。求求你,一定救救我的丈夫,他可也算是你的子侄啊。”

康居王叹了口气,道:“好罢,单于,我告诉你他们在哪里,你可一定要说话算话。他们就在康居城外都赖水边的小附墨城里,你赶快派人去叫他们来。”

我脸上露出了笑容:“早点说,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吗?”我吩咐道,“来人,赶快去小附墨城找人,让大王派人带路。”

几十个士卒跟着康居王的贴身从人飞速地出宫而去。

“单于,他们已经去了,你先让他们把火停了。”那妇女仍抱着我的腿哭喊着。

我冷冰冰地说:“不行,匈奴人的规矩,达到了目的之后再放人。来人,把这个妇人给我拉走,她再喊叫就将她的颔骨击碎。”

【十九】

倚苏和陈汤被抓到我面前的时候,那个被吊在木架上的康居贵人已经被蒸熟了。脚部我不知道,总之头部是彻底地蒸熟了。他的全身热腾腾的,如果不是他全身的毛发没有剃掉,他现在就会像刚出笼的蒸猪。我们亲眼目睹了他从一个活人变成死人的全过程。蒸气刚刚升腾的时候,他不住地滴着汗。我从没见过一个人流那么多的汗,简直像急行军一样,从四面八方汹涌汇集到他的额头,又顺着额头滑进了铜镬里,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他不停地叫着热,可是我们都肃穆地看着他,没有一个人注意力涣散。他的妻子在叫第一声的时候,就被我的士卒用铁锤敲碎了颔骨。她霎时成了一个没有下巴的人,声音还没从喉管流出就飞快地发散了,像游魂见到了太阳。消除了她的影响,我们可以专注地观看。

随着蒸气的逐渐加大,那个康居贵人的叫喊变成了呻吟,继而是惨叫,等到蒸气愈来愈浓的时候,惨叫也变得越发凄厉,我的毛发都有点直往上耸。他的惨叫中还伴杂着一阵香味,蒸肉的香味。香味和惨叫成反比,香味越来越浓,惨叫却越来越弱。等香味达到了它的极致时,一切都变得鸦雀无声。我知道事情结束了,命令道:“撤了木柴。”

士卒们上前把燃烧的木柴全部撤出,蒸气逐渐散尽,那个人在雾中逐渐露出他的轮廓,终于越发清晰。他膨胀了几乎整整一圈,原来白白的肉色变得更淡,像玛瑙一样透明。

这时倚苏和陈汤赶到了,可惜他们很不及时。

我没有磨蹭,折腾了一晚上,我可没这个精力和时间。我直截了当地对倚苏说:“躲了我这么久,现在决定罢。如果肯嫁给我,什么都好说:如果不肯,那我就把这个贩鱼的秦人蒸熟了让我的士卒饱餐一顿。”

她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天,她打冷战的样子都非常漂亮。她顺着我的手指看到了那个蒸熟的人,差点站立不稳,怒骂道:“你是个畜生,禽兽不如!怪不得汉朝人千里迢迢地要来逐杀你……”

“来人,把这个汉朝贩鱼的无赖子绑到架子上去蒸熟。”我言简意赅。陈汤还是老样子,还是那么壮健英俊,但现在已经被五花大绑,他下意识地挣扎着,可惜毫无功效。

我的士卒已经在铜镬边劳作,忙忙碌碌地卸下那头蒸人。接着,陈汤被他们推搡到铜镬旁。我说:“铜镬里的水也不必换了,有着余温可以加快蒸熟的速度。”

陈汤显然非常不甘心,对倚苏道:“阿苏,救我!”

倚苏对着他叫道:“这匈奴人是个畜生,我宁愿死了,也绝对不会嫁他!”

“可是……”陈汤想说什么,但是显然被噎住了。也难怪,见了那头蒸猪,想到自己马上会变成他的模样,谁不害怕?可他究竟是个男人,要通过求自己的女人献身给别的男人来挽救性命,这话大概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至少我是说不出口的。

士卒们把陈汤按到在地上,细细地给他的脚脖子缠上牛皮绳子,然后将绳子挂在一个辘轳上。只等我命令一下,他就会立即吊在铜镬的上方。

我没有犹豫,喊道:“上架,生火。”

士卒拉动绳索,另外几个则七手八脚地往铜镬下添加木柴,他们用火石一擦,木柴轰然一声,开始燃烧起来,火势逐渐加旺。

“啊!”陈汤被倒挂着,发出了恐惧的尖叫声,我能想像他的痛苦。“倚苏,救我,求你!”他突然嚎叫道。

倚苏的脸也吓得变形了,那么美丽的一张脸,我心里叹道,可是仍然很好看。“不——不——”她尖声叫着,跌撞撞地跑到我的跟前,哭道,“不!单于,我都答应你,你饶了他罢。你放他走,我嫁给你,很乐意……”

我笑了笑:“太晚了。你不知道吗?我们匈奴的规矩,一件事情一旦已经开始了,就绝对不能中道而废,否则就会亵渎神灵。如果一开始你就答应我,又何必弄得这样狼狈?”

陈汤似乎听到了我的话,更凄厉地吼叫起来,虽然这时铜镬口上的蒸气简直还像弥留之际病人的气息一样微弱。

倚苏也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讶和恐惧让她嚎啕大哭;“不,单于,你刚才说了,只要我答应嫁给你,什么都好说。你怎么能这样出尔反尔?”

“我是说了,什么都好说。我答应你,等他蒸熟了,可以不让我的士卒吃他,你可以给他建一座大大的坟,按照汉朝的规矩,给他厚葬,想要多高的封土就筑多高的封土。”我还是不动声色。

“哦,天哪!”她最后叫了一声,站立不稳,当即晕倒在我的面前,可能是接受不了眼前的事实罢。这样也好,其实我还真有点怕她不顾一切地伤害自己。她晕倒了,可以省很多事。

“把你们的天仙公主抬进宫去休息,好好照料。如果她少了一根毫毛,我就要屠城。”我声音平淡而坚定。

几个康居王宫的侍女抖抖索索地应了一声,把倚苏抬进了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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