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儁闻言,下达总攻命令:“冬天来临,冰雪冻结,运粮困难。如若攻城不下,传到都城,尤为不利。现在就给我拿下!”
大军包围阳城,急攻不下。贼城要害极坚,城内有多年积蓄,食物丰富,耗时一月有余,尚不能夺得城墙一角。
“咳,如何是好!?”
朱儁常在寨中叹息。玄德只作没有听见。
不说也罢,可偏偏就在这时张飞对朱儁道:“将军,平原作战你压敌退,仗很难打。可此次敌军在城里,也就像口袋里的老鼠一样啦。”
朱儁表情尴尬。
这时,远方差人前来,带来新的情报。可这个情报并不能让朱儁心情好转。
董卓、皇甫嵩跟朱儁同任讨伐大将军之职,在曲阳方面与贼军魁首张角作战。
据来人报告,董卓、皇甫嵩正如朱儁所说,武运亨通,七战七捷。黄贼主帅张角恰好病死军中。于是二军发起总攻,一举歼灭贼军,收编降兵十五万,路边枭首贼兵数千,并掘张角坟墓,斩其首级送往洛阳。来人道:“战果如斯。”
号称“大贤良师”的魁首张角正是满天下乱贼之首。就算张宝已被先行讨没,他也只是胞弟;就算还有一个张梁,那也只是张角的手脚。
朝廷圣心大悦。
以“征贼第一功”任皇甫嵩为车骑将军,封冀州牧。此外受赏赐令者甚多。尤其是常披一身红甲上阵的武骑校尉曹操也因功封济南相。身处逆境,听到别人荣达而心生同喜之感,朱儁的心胸还没有宽广到这个程度。他内心焦急,激励幕僚道:“攻陷此城,刻不容缓。汝等当蒙朝廷恩赏,回到封地,享受荣华。”
当然,玄德他们也不惜相助。一次接着一次发起攻击,一直打到城下,让顽贼疲于防御,无法睡眠。
城内贼中有一男子,名叫严政,悟到此时正是改弦易辙的时候,遂与朱儁密通,将贼将张梁斩首,降于军门:“愿皇恩浩荡,降于悔悟兵士!”
乘着攻陷阳城的威势,朱儁道:“宜将余党一网打尽!”
遂命大军六万,压往宛城(今河南南阳)。黄巾残党孙仲、韩忠、赵弘盘踞城中。
“贼兵已无援军,城内收容败兵甚多,军粮转眼之间就会用尽。”
朱儁立于阵前,占卜贼兵宛城的命运。
他率兵六万,包围宛城四周,把阵布得滴水不漏。
贼军选择“自暴自弃”的策略,连日开城挑战,官军贼兵每天都有巨大伤亡。
但不管怎样,城内军粮已经告罄,贼兵将士面临饥渴。于是,贼将韩忠终于派出降使,请求投降:“望垂仁慈!”
朱儁怒道:“穷则乞怜,得势则发暴魔之威。时至今日,仁慈尽矣。”
遂斩降使,进攻愈烈。
玄德谏道:“请将军贤虑。昔日汉高祖统一天下,有赖多多收用投降之人。”
将军嘲笑道:“休得胡言!纳降取决于时代。当时秦朝已乱,项羽等蛮横之人的私议暴论横行,没有君主可定天下。所以高祖才殚精竭虑,只要投降,即便仇人,也收编留用。跟秦朝乱世相比,今日黄贼性质不同。如果怜悯生存无路、日暮途穷而乞降的贼人,施以援手,岂不是助长贼寇,在世道人心中鼓励作恶吗?此时须断然斩绝贼根。”
“啊,所言甚是有理。”玄德感服他的说法,“既如此,可发起进攻,务歼城内贼兵。不过,如此围攻四门,不留一门做敌军逃跑之路,恐怕城里贼兵只有战死一途,肯定会拿出最后的力量奋起反击。我军损失也将惨重。当从三个方向加以进攻,留出一门让贼兵出逃。”
“对,说得对啊。”
朱儁立即改变命令,发起激烈攻势。
留东南门,从三面擂鼓放火。
城内贼兵果然大乱,朝东南门溃逃。
朱儁驰马乱军当中,发现贼将韩忠,引铁弓射杀。
他令人把韩忠首级挑于枪尖,让随从们高高仰望,得意地喊道:“征贼大将军朱儁已杀贼将韩忠,还有何人胆敢来再战!?”
此时,残将赵弘、孙仲二人在火中自报家门,拍马扑来:“朱儁休走!”
朱儁不敌,遁入自家军中。贼兵因头目韩忠之仇而怒火中烧,追击朱儁,突到朱儁大军中央,朱军大乱。
对付这对贼将,官军已丧十人。官军跟随朱儁,争先恐后,退兵十里。
贼军恢复元气,扑灭城墙大火,加固四面城门,重新布阵:“来吧!随时恭候!”
是日黄昏,月光微明。官军寨中,伤兵颇多,横卧野地,惨景一片。这时,不知从哪里驰来一彪人马。
“什么人?”
玄德等人站在中军大帐旁观望。那队人马就要进入寨门。
总共约有一千五百人。队伍整齐,阵形堂堂。
“统帅这支精锐的是何许人也?”只凭这一点就足以让人想象。
再一看。旗手、鼓手站立队前。紧随其后,一人跨坐青骊马上,威风逼人。
此人当为领军大将。宽额,润面,唇丹,眉如峨眉山月牙,高挑如剑,熊腰虎态,所谓威而不猛,看上去有大将之风。
“谁啊?”
“什么人?”
关羽、张飞也都看着。不一会儿,寨门卫将问过姓名,答话声远远传来。
“我乃吴郡(治所在今浙江苏州)人氏,名孙坚,字文台,是古人孙子的后裔,官拜下邳丞。此次听说王师在各州讨伐黄巾贼寇,特率所养之兵一千五百,欲加入官军,以报多年以来所受恩泽。请通报朱儁将军。”
态度堂堂。话音朗朗。
“……”
关羽和张飞对视一下。
先前已在颍川邂逅曹操,如今又在此地遇见孙坚,使人若有所感:“世界之大,不无优秀人物。只是世道平静时显现不出罢了。”
同样,世间“不可小觑”的心情油然而生。总之,孙坚来到寨中,连他的兵卒都很出色。听说孙坚来援,朱儁甚喜,欢迎道:“啊呀呀,久闻吴郡富春有豪杰,来得正好!”
今天是惨然败兵之日,却获得巨大兵力。翌日,孙坚加上淮泗精锐一千五百,直逼宛城,以求“一举”破城。
朱儁让新来的孙坚攻南门,玄德攻北门,自己攻西门。东门与昨日一样,故意留作通道。
“莫要被洛阳将士笑话!”
孙坚虽是新手,转眼之间冲破南门。他翻身下马,越过护城河,只身登上城墙,道:“不知吴郡孙坚吗!?”
说着,一跃冲入敌中。
孙坚抡刀斩贼二十余人,遇者无不喷血。
贼将赵弘勃然大怒,道:“孬种!竖子何能之有!?”
他自报家门,扑向孙坚,激战二十余合,锵锵迸火。孙坚终无疲色,立斩赵弘。
另一贼将孙仲见状,暗忖敌他不过,早已混入败兵当中,逃出东门。
这时。“嗖”的一声,天空一支离弦之箭呼啸而过。
箭从东门望楼下斜里划出一条线,朝怒潮一样争先恐后溃逃的贼兵中间飞去,不偏不倚,一箭射穿眼看就要逃出金兰桥外门的贼将孙仲颈项。孙仲栽下马来。贼兵哪里看见,乱脚踏扁。
“取他首级来!”玄德命令部下。
于望楼旁城墙之上引铁弓射杀贼首的,正是玄德。
另一边,官军朱儁、孙坚也都攻入城中,斩首级数万,扑灭各处大火,将孙仲、赵弘、韩忠三贼将的头颅悬在城门之外,布告百姓,让大汉旗帜在余烬蒙蒙的城头上空高高飘扬。
“汉室万岁!”
“洛阳军万岁!”
“朱儁大将军万岁!”
南阳诸郡也已全部平定。
那个大贤良师张角令家家户户张贴在门板上的黄色咒符被悉数揭去,黄巾暴徒销声匿迹,千家万户歌颂太平。
然而,天下之乱并非无缘无故起于天下草民。祸根与其说在于草民之低,不如说在于庙堂之高;与其说在于河川下游,不如说在于河川上游的水源;与其说在于执行政策的人,不如说在制定政策的人;与其说在于地方,不如说在于中央。
可是,越是腐败之人,越是注意不到自己的腐臭。而且,看不到时代潮流的涌动。
此且按下不表。总之官军大胜。征贼大将军大功告成,凯旋洛阳。
洛阳举城欢迎远征兵马。街市挂满五彩旗,夜晚万灯披彩装,全城上下,七天七夜,酒筵乐狂,醉歌沸腾。
号称千万户的洛阳,不愧为都城,传统悠久,物资丰富,文化绚烂。佳人显贵来来往往,华丽夺目。帝城金壁四围,琉璃瓦铺顶。百官马车在翡翠门呈现出一派热闹景象,宛若百花争艳。天下哪里还有一个饥民?!当今时代哪里还有一个人在为乱世之兆而悲哀!?身处如此繁华之中,耳听夜晚喧闹的骚曲,眼望万斛灯油一夜点尽的灯火,毋宁说忧世悲叹之人反倒令人不可思议。
可是。二十里外,只要跨出外城城墙一步,人们就能看到:秋天已深,草木枯萎;城墙高耸,蔓草离离,枯叶透红;日头落下,黑茫茫一片;拂晓时分,唯有秋风飒飒哭号;四处水边,牛仔啼寒;偶尔可以仰见孤鸿身影,掠过灰色天空。
就在这里。虽有兵卒驻屯,却人人缄默不语。他们堆起枯木野草,点着篝火,聊驱早晚霜寒。
是玄德等人的义军。
义军受命驻扎在外城的一处城门口,担当守门人的角色。
这样说还算有体面。其实,他们既不是正规官军,也无人担任官职,三军凯旋洛阳当天,将士们就被留在这里,不能入城。
鸿雁飞过。野芙蓉在秋风中摇曳。
“……”
玄德、关羽此时也都沉默寡言。
可怜的队伍,像鼹鼠一样蜷在铁门背后,连洛阳热菜的味道都不曾尝过。
张飞默默抽着鼻涕,空虚已极,不时仰望飞鸿掠过天际的身影。
十三 十常侍
“刘氏,哎,你不是刘氏吗?”有谁招呼道。
这天,刘玄德有事拜访朱儁官邸,路过王城禁门附近。
回头一看,是郎中张钧。张钧正要入宫觐见,让随从抬着轿子,自己坐在上面。看到玄德身影,便命随从道:“拿鞋来!”说完,走下轿来。
“噢,还以为是哪位呢,原来是张钧阁下!”玄德施礼。
此人跟曾经陷害卢植的黄门左丰一道当敕使,来巡察过征讨战场。那时便与玄德相识,还曾共谈世事,互诉抱负。玄德略叙久违之意,道:“不曾想在此相见。看到您健康顺达,甚好甚好!”
玄德未带随从,还穿着原来那身征衣,孤影悄然地走在秋寒中。郎中张钧望着玄德的样子心中纳闷,反问玄德境遇:“你现在在哪里?做什么?看上去可有点瘦啦。”
玄德如实道来:自己没有官职,部下被当成私兵对待,凯旋后不准入内城,忠诚的兵卒们没有一件暖和的军衣过冬,分不到一丁点犒赏。今天是带着请愿书到朱儁官邸去,乞求开恩拨给暖衣和粮食的。就算站在外城当门卫,起码也得挨过霜寒。
“哦……”张钧一脸惊讶,不禁问道,“这么说,你还没有得到官职,也没有享受到赏赐咯。”
“是的。说是让我们等消息,驻屯在外城门。可是冬天就要到了,我可怜部下,特来申诉。”
“这还是头一回听说。皇甫嵩将军因功封冀州牧,朱儁刚刚凯旋回都,马上当上车骑将军,封河南尹。就连那位孙坚,都因为有内部关系,封别部司马。……就算再无功劳,你的功劳也不在孙坚之下。不,从某种意义上讲,可以说在此次扫匪征贼之战中,作战最苦最为尽忠的军队,就是你的义军了。可却……”
“……”
玄德面色忧郁。看上去,他不愿因听从朝廷之命而变成这样。他紧咬双唇,心中怜惜部下的遭遇更甚于可怜自己的不遇。
“嗯,好吧!”过了片刻,张钧加重语气道,“这等事总能想象得出来。就算荡平了地方乱贼,但只要社稷害鼠不除,就难保四海长治久安。不仅区区赏罚不公,可叹之事实在太多。你的情况我会专门奏明圣上。也许不久你就会得到浩荡圣恩。再等等,别灰心!”
郎中张钧如此安慰一番,与玄德别过,速速入宫觐见皇帝去了。
难得皇帝身边无人。
皇帝坐在御座上,道:“张郎中。今天你有事要与朕深谈,朕已让近臣退下。你可以畅所欲言啦。”
张钧跪拜阶下,道:“相信皇上圣明,臣张钧今日斗胆申诉令圣心不悦之事。愿皇上圣心昭昭,不耻赐闻。”
“什么事啊?”
“不是别的,正是君侧十常侍之事。”
一听到十常侍,皇帝立即把目光转向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