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蝉恰到好处地敬酒,吕布也渐渐地醉眼蒙眬起来。夜已阑珊,吕布说要回去,站起身来,反复夸赞貂蝉的美丽。
王允悄悄凑到他肩膀上耳语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貂蝉送给将军。”
“什么?!把你的女儿……大人,真的吗?”
“干吗说假话。”
“如果把貂蝉赐给我吕布,我发誓为你家效犬马之劳。”
“就约定近期内择吉日,送到将军府上……看貂蝉今天晚上的样子,好像也喜欢上了将军。”
“大人……吕布酩酊大醉了。感到已经走不动了。”
“没事的。今晚在此留宿也可以,但被董太师知道,会怪罪的。卜个吉日,定将貂蝉送到府上。今晚就请回吧。”
“不会有错吧。”吕布谢恩,又多次啰里啰唆地确认,总算回去了。
王允后来对貂蝉道:“啊……总算搞定了一头。貂蝉,你就当一切为了天下,忍了吧。”
貂蝉虽感悲哀,但却决心已定,冷冷的面孔摇了摇,道:“别对我这样体贴入微。您说得温柔,反倒让我心碎,忍不住流泪。”
“不再说了……那就按说好的,近期再请董卓来家里。那天,你可要涂脂抹粉,吹拉弹唱,歌舞献艺,讨董卓欢心啊。”
“嗯。”貂蝉点头道。
翌日王允上朝,瞅准吕布看不见的当儿,悄悄来到董卓阁中,首先拜跪座下,勾起他的游兴,道:“太师每天忙于政务,想必一定疲累。回郿坞的日子,举城都要前来慰劳。不过,偶尔光临茅舍粗宴,变换一下心情,窃以为倒可得到慰藉。我已经在寒舍备下酒宴。如蒙屈驾,在下全家不胜荣幸。”
董卓一听,道:“什么?请我去贵府吗?真乃近来开心之事。卿乃国家元老,特邀董卓,盛情难却啊!”他喜形于色,承诺道,“明日定往。”
“恭候恭候!”
王允回到家中,悄悄对貂蝉说过此事,又督促家丁道:“明日巳时,董太师光临。他乃一代贵客,是我全家的荣耀。不得有失!”
他用青砂铺地,拿锦绣盖榻,正堂内外,挂帐张幔,摆出家宝珍品,讲究珍馔美食。
翌日。巳时转眼即到。
“已可见到贵宾车舆。”家仆来报。
王允身着朝服,立即出门迎迓。
一眼望去,太师董卓的车舆被数百名持戟卫兵围在中央,行装之绚烂,不逊天子仪仗。出得车帘,马上就有侍臣、幕僚、卫士各色人等前呼后拥,佩环叮咚,玉履声声,簇拥着进得门内。
“欢迎赐访。今日我王家屋上紫云降临,甚感荣幸!”
王允把董太师迎上高座,行最高的大礼。
看上去,董卓对王允全家的款待亦甚满意,赐座道:“主人家,可坐我侧。”
旋即,音乐奏起,高亢嘹亮。盛宴同时拉开帷幕。宾客频举琉璃杯,觥筹交错。夜光薰薰,穿透满堂欢声笑语。席上渐渐杯盘狼藉。乐人怀抱乐器,现出身影。骚客举杯歌舞,满眼绫罗衣裳,歌声震耳欲聋。
“太师,请来此稍歇。”王允邀道。
“嗯……”董卓听从主人安排,把卫兵留在席上,只身一人随王允走开。
王允迎董卓进后堂,打开家藏宝樽,斟满夜光杯,一边献上,一边悄悄低声道:“今夜,连星辰的颜色看上去都变得美丽灿烂。此乃我家秘藏的长寿酒。第一次开缸,谨祝太师万代永寿!”
“哦,谢谢啦!”董卓喝下,“受到如此款待,不知道以何回报司徒好意才是啊。”
“能遂在下之愿,在下已经满足啦。在下幼时喜好天文,学过一点。在下夜观天象,料汉室气运已尽,天下即当新立。现如今,太师德望巍巍。如太师像古时舜继尧、禹承舜那样‘立’起来,窃以为天下人心将自然归顺。”
“不,不。我不曾想过此事啊。”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无德让有德,此乃我朝规矩。只要天下大定,谁会说这是叛逆呢?!”
“哈哈哈哈……如果天运青睐董卓,司徒,我定重用你啊。”
“在下且等时机到来。”王允再拜。
突然,满堂烛灯一齐点亮,宛如白昼。正面帘子卷起,教坊乐女歌声响起,美音齐整。和着丝竹管弦的曼妙之音,乐女貂蝉甩起水袖,翩翩起舞。
貂蝉专心舞蹈,双眸清澄,流盼生辉,眼中并无主人宾客,亦无天下任何人。
舞……舞……貂蝉翻甩水袖,翩翩舞蹈。伴奏的教坊乐曲,精于丝竹管弦的技艺,无不叫人陶醉。
“嗯,相当好!”董卓沉吟道。
一曲终了,董卓要求道:“再来一曲。”
教坊乐手弹奏起来,争奇斗妍。貂蝉再次起身,边舞边唱,歌声哀婉。
红牙催拍燕飞忙,
一片行云到画堂。
眉黛促成游子恨,
脸容初断故人肠。
榆钱不买千金笑,
柳带何须百宝妆。
舞罢隔帘偷目送,
不知谁是楚襄王。
董卓两眼目不转睛地看着貂蝉的舞姿,两耳细听歌词,歌舞既毕,感慨万千,对王允道:“主人家,此女竟是何人之女?实在不像教坊伎女。”
“中意吧。此乃我家乐女,名叫貂蝉。”
“是吗?唤她前来。”董卓心情大好。
“貂蝉,过来。”王允召唤。
貂蝉过来,一味含羞。
董卓递过酒杯,问道:“几岁啦?”
“……”
貂蝉不答,躲在王允身后,低着头,小指挡在唇边美人痣上。
“哈哈哈哈,害羞啦?”
“她生性羞怯,不大见人。”
“好声音啊。身段、舞姿也好……主人家,再让她唱一曲如何?”
“貂蝉,今晚贵客如此相求,可再唱一曲……请大人欣赏。”
“嗯。”
貂蝉顺从地点头,手拿檀板,放低调子,在客人面前唱将起来。
一点樱桃启绛唇,
两行碎玉喷阳春。
丁香舌吐衠钢剑,
要斩奸邪乱国臣。
“啊呀,有趣!”董卓鼓掌。
前一曲歌词赞美董卓,他便不曾注意到这一曲在暗指他奸邪乱国。
“神仙仙女,实指貂蝉。郿坞城里,虽有佳丽,莫如貂蝉。貂蝉一笑,长安粉黛,尽失颜色啊。”
“太师果然如此中意貂蝉?”
“嗯……我觉得真正的美人今晚才得一见。”
“献给太师吧。如若貂蝉也能承蒙太师钟爱,幸甚矣。”
“哦,要把这位美人送给我吗?”
“就请载上车辇,带回府吧。说来夜已阑珊,特送太师到相府门前。”
“谢啦!谢啦!王司徒,那我就把这位美女载上毡车带回去啦。”
董卓大喜,几乎不知如何表达这种满足。他拥着貂蝉移步车辇。
王允一直把貂蝉和董卓的车辇送到丞相府,心中暗想大功告成。
“在此……”来到门前,王允向董卓告辞,忽地注意到貂蝉从毡车里用双眸凝视自己,无言地告别。
“那就在此……”王允再次重复道,有意无意地应答着貂蝉。
貂蝉眼中饱含泪水。王允胸中郁结亦甚,无法久留。
他慌忙撤回家中。这时,远处黑暗之中,一队人马,两行松明,火影晃动,马蹄声声,飞奔而来。
走近一看,原来是吕布骑在赤兔马上,一马当先。吕布一见王允,不待他惊魂稍定,便从马上伸出猿臂,一把抓住王允衣襟,怒目圆睁,劈头喝道:“老儿回府啦!你先前相约把貂蝉许配与我吕布,如何今晚又献给董太师?!可憎老儿!竟敢把我当小儿耍弄!”
王允面色不惊,安慰道:“将军如何已知此事?来来,听我慢慢道来。”
吕布愤恚依旧,道:“刚才有人来我宅邸报告,说董太师载美女回到相府。你以为我还不知吗?你这个两面派!小心我把你大卸八块!”
说着吩咐随从武士,就要拿下。
王允高举双手,道:“将军莫急!王允相约如此坚定,为何起疑?”
“哼,还敢大言不惭!”
“闲话少说,请再来寒舍。此处不便说话。”
“岂能屡次被你摇舌诓骗?!”
“且听我言。如将军听后仍不肯见谅,就请当场取走王允首级。”
“好,且去你家。”
吕布跟王允进宅门。
王允带吕布入密室,巧言道:“听我详细道来。今夜酒宴结束后,董太师乘兴道,你最近跟吕布相约把貂蝉许配与他,可先将该女交于我手。我卜吉日,大办盛宴,出其不意将她嫁与吕布,以为酒宴之兴,大笑相贺,岂不乐哉?太师就是这样说的。”
“什么?!……这么说,董太师带走貂蝉,是想拿我的艳福调侃咯?”
“是啊。太师说,想在酒宴上看到将军羞臊的样子,然后鼓掌取乐……既然如此,好意之命亦不可违,遂将貂蝉交与太师。”
“哦,那就谢啦!”吕布搔首道,“怀疑司徒,实为轻率,抱歉抱歉!今夜之罪,虽值万死,还请原谅!”
“不不,只要疑虑得解便好。将军艳福不浅,近日必有盛宴。想必貂蝉也在静候佳音。我即着人把她的歌舞衣裳、化妆用品,一应送到将军手上。”
吕布闻言,三拜而归。
三十七 痴蝶镜
春天,丈夫胸中也沸腾着烦恼的血液。
当夜,吕布听信王允之言,天真回府,却难以入眠,彻夜未得熟睡。
“……貂蝉现在怎样啊?”他心里只想着貂蝉。
貂蝉被带进董太师府邸,如何度过今宵?吕布疯狂妄想,结果无法静卧榻上。
他撩开帐幔,目光投向窗外,仰望貂蝉所在的相府上空。
鸿雁鸣叫飞过。月亮朦胧,夜已阑珊,天色未明。云中地上,微光蒙蒙。看院前,海棠已含夜露,棠棣低垂夜霭。
“啊……”吕布独自沉吟,复又横卧榻上。“如此方寸大乱,有生以来,尚为首次。貂蝉啊貂蝉,你的眼睛为何生得如此诱人,抓住了我的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