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他们势如潮水决堤,逼近城下。

长安有铁壁一般的外城。人们只想,任何军队都将被阻止于城外。岂料这时,无数潜伏在长安城里保住一命的董卓派残党见“时机已到”,光天化日之下跳将出来,从城里打开所有城门。

“天助我也!”西凉军队欢呼雀跃,涌入城内,宛如浊流决堤。

暴兵多为杂兵。一旦进城,丑态毕露,把长安街巷糟蹋得一片狼藉。

百姓人家刚刚还在敲击酒壶,讴歌和平,家家户户,舞蹈庆贺,转瞬复遭暴兵洪水淹浸,在刀光剑影的旋涡里惨叫逃窜。

民众究竟遭到多少诅咒?!

无情的上天,在城中升起的黑烟中,掩藏了太阳,隐蔽了月亮,任凭大地昏暗冥冥,惨不忍睹。

吕布闻变,深感事态严重,总算放弃了山间小战,撤回大军。

然而,为时已晚。当他赶到城外数十里处,长安方向已是夜空通红。冲天火焰告诉人们,充斥火焰之下的敌军已经占据绝对优势。

“糟糕……”吕布呻吟道。

他眺望着充满火光的天空,一时间茫然自失。

无奈无奈啊!就连吕布,如今也束手无策。形势已经无可救药。

“对了,权且去投袁术,以图后计。”他想。

于是解散大军,只留百余骑,突然改道,趁夜悄然落荒而去。

失去爱恋的貂蝉,又失去争霸的地盘,吕布的背影也没有了往日的凛凛雄姿。

可惜好汉,思虑不足,多欠道德……上天要把这稀世勇儿的末路,指向何处?

骚乱的声音越来越远。

黑夜阴森森。白昼声隆隆。

宫中深处,献帝一直面色苍白。

他的心里,好像看到长安街头跃动的火魔、血魔一般。

“皇宫危急!”侍从来报。

片刻,侍臣奏道:“西凉军队攻到禁门之下,势如潮水。”

这下该进攻朝廷了。献帝当即万念俱灰,闭上眼睛,只是点头,道:“嗯……嗯……”

事实上,所有侍臣都不知道这时该干什么才好。

一个侍臣奏请献帝道:“他们也该知道帝位之重。如果陛下亲自登上宣平门城楼,制止暴乱,当可平息。”

献帝迈开御步,登上宣平门。陶醉于血战,在城下鼎沸的狂军,很快注意到装饰华丽的天子黄盖遥遥出现在禁门城楼之上。

“天子!”

“御驾!”

乱军闹哄哄地朝城楼之下汇聚。

“安静!住手!”李傕、郭汜二将突然压制手下,拼命镇压暴兵,自己也来到宣平门下。

献帝从门楼上大声诘问,道:“尔等缘何不等朕允准,肆意乱入长安?”

于是李傕指天叫道:“陛下!已故董太师乃陛下股肱,社稷功臣。却被王允一伙无故谋杀,暴尸街头,受尽侮辱。故此,我等受董卓恩顾的旧臣图谋报仇,绝非谋反。现在,如陛下将藏于您衣袖下面的可憎王允交给我等,我等立即从禁门撤兵!”

全军闻声喊声雷动,示以颜色,强硬要求,就看献帝如何回答。

献帝回顾身边。

王允侍立一旁,一直紧咬惨白嘴唇,瞪视眼下大军。他感到献帝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突然跃起,道:“何惜一己之身!”说着,从门楼上纵身跳下。

他的身体向密密匝匝的戟枪之林落下。

如何堪忍!?

“哦,就是这个家伙!”

“罪魁祸首!”

“最大仇人!”

剑、枪汇集而来,当即将王允的身体捅成马蜂窝。

凶暴的军队,要求被满足仍不退兵。看上去,他们这时正在那里进行各种计议,企图弑杀天子,一举谋取大事。

“可是,就算勉强行事,也恐民众不服。慢慢削弱天子势力,然后行事,是为明智。”

看样子全军终于同意樊稠、张济等人的意见,情绪稳定下来,但仍不退兵。于是献帝在此下圣谕道:“速撤兵马!”

这时,城墙下边的暴乱将士索要官职,道:“不。我等臣下有功于王室,却未获封赏,故此等候。”

暴臣陈兵宫门,高声强要官职。皇帝亦觉此举冒昧,此时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接受他们的要求。

于是,任李傕为车骑将军,郭汜为后将军,樊稠为右将军。张济也当上骠骑将军。

匹夫尽皆衣冠,一跃并立庙堂。天下大权,实际上却从董卓一人之手,在骚乱中轮转,很快落入四人掌中。

猜疑心是暴发户的天性。他们在献帝身边安插密探。如此政治,不可能给人民带来长久和平和秩序。

果然。后来不久,西凉太守马腾和并州刺史韩遂二人,纠合十余万大军,以“讨伐朝贼”为号,向长安压来。

贾诩献上一计,推行消极战术。

他们加固长安周围外城,垒上筑垒,深挖护城河,不管攻来的军队如何叫阵,只是坚守,“决不应战”。

历经百日,进攻而来的军队士气沮丧。粮草匮乏,长期滞阵造成士气倦怠。结果雨季过后,出现大量患病者。

一直伺机的长安兵,大开四门,一齐冲杀敌军。西凉军大败,四散而逃。

乱军之中,并州韩遂被右将军赶上,一命危矣。

韩遂痛苦非常,想起往日友谊,大叫道:“樊稠,樊稠!你与我不是同乡吗?”

“这里是战场。为了平息国乱,岂能讲个人情谊!”

“话虽如此,我来这里打仗,也是为了国家!你若是国士,应该理解国士的心吧。我可以被你杀掉,但请稍缓全军追击。”

樊稠听到韩遂喊叫,终于为人情所困,撤回大军。

翌日,长安城内胜军盛宴。席间,四将之一李傕绕到樊稠背后,突然喝道:“叛徒!”手起刀落,砍下樊稠头颅。

同僚张济大惊,跌坐在地,浑身颤抖。李傕扶起,道:“汝却无罪。樊稠昨日在战场上故意放走敌将韩遂,故诛之。”

李傕之侄叫李别,正是他向叔叔秘密告发的樊稠。

“诸位,事情是这样的。”李别代替叔叔向在座将士讲述樊稠之罪。

最后,李傕又拍拍张济的肩膀,道:“正因刚才我侄所说的原因,才将樊稠处以极刑。你乃是我的心腹,我对你没有丝毫怀疑啊。放心吧。”

遂将樊稠统帅的兵马全部交到张济手中。

四十二 秋雨时节

各州的漂泊人士对曹操的评价颇好:“近来兖州曹操频频招贤募士,优待有能之士。”

一传十,十传百,多有勇士学者立志前去兖州。

山东地界暂且还算清净,但自去年起,帝都长安的骚乱屡屡有所传闻。

“听说这回李傕、郭汜左右了兵权、政权啦。”

“西凉军一败涂地,不会东山再起啦。”

“李傕也要操纵朝廷,看来是个不亚于以前董卓的家伙。”

惟其大国,连谈论都城的动荡也都是具体事件。

不久,青州地方黄巾贼再次蜂起。中央一乱,草贼马上就会骚然而起,像是回应。

朝廷给曹操下令:“予以讨伐!”

最近以来,曹操对身在朝廷肆意调兵弄权的新朝臣们,心里并不买账。

但看在是朝廷的名分上,他服从此命。而且他想,不管利用什么机会调动自己的兵马,都等于向前迈进一步,所以欣然奉命。

他的精兵不日扫灭地方鼠贼。朝廷嘉奖其功,封其为“镇东将军”。

但是,与此次封爵的恩典相比,他获得的实利要大得多。

讨伐作战百日,得贼军降兵三十万,又选领地内强壮青年,总共新增军队近百万。当然,济北济南乃肥沃之地,养兵的粮草财货绰绰有余。

时为初平三年十一月。

就这样,各地贤才勇士不断云集到他门下。

荀彧就是此时来投靠曹操的。曹操见此人物,赞许道:“你便是我的张子房!”

荀彧年仅二十九岁。他的侄子荀攸也一同来投,兵学之才得以施展,被任为行军教授。此外,从中山招来的程昱、隐居山野的大贤人郭嘉等,皆为笃礼之士。曹操周围人才济济,宛若灿烂星汉。

尤其是,陈留的典韦率豢养武士数百人来投,愿为官以仕。此人身高近丈,眼若百炼明镜,常双手各使重八十斤的铁戟出战,杀人如同薅草,却为人忌惮,不出豪言。

“虚言耳。”曹操不信道。

“既如此,可请观之。”典韦跃马施展,一如所言。碰巧这时大风骤起,刮倒营寨大旗,数十兵卒一齐去撑旗杆,仍不敌强风之力,众人骚然。典韦见状,道:“全部躲开!”说着跑上前去,一只手握住旗杆,任凭烈风劲吹,撕裂大旗,却始终未再使用另一只手。

“噢,真不逊于古时恶来。”

曹操惊叹不已,当场将他召入帐下,赠白金襕战袍和名马。

恶来,乃古殷纣王臣下,以力大无双著称。曹操称赞典韦胜过恶来。恶来便成为典韦绰号。

一日,曹操忽然道:“时至今日,我不曾孝敬双亲。”

当时,老父已不在故乡陈留,曹操只是听说他隐居在一个叫琅琊的偏僻乡下。

曹操在山东一带打下地盘,安下身来,便想,不让老父前来共享,有悖孝道。

“把我严父接来。”

他遣泰山太守应劭为使,即赴琅琊。

有人来迎,曹操的父亲曹嵩欢天喜地,以为是梦。同时,他又向左邻右舍炫耀儿子,道:“看到了吧!曹操少时,叔父和亲戚们都说他不好,说是不良少年,前途堪忧。只有我原谅他,说他也有他的好处。还是我没看走眼啊。”

遣散闲杂人等,曹嵩一家尚有四十余口,用人也有一百来人。他们把家财用品装满百余辆车,急急忙忙朝兖州进发。

当时正值仲秋。他们的旅行一如南画作品《枫林停车》画题所表现的那样。老父时常让车停在红叶之下,感兴一番:“我作了一首诗,怎样啊?见到曹操,就让他看。”

一行在途中来到徐州,州牧陶谦特意亲自来到郡界迎接,道:“今晚务必进城过夜……”

他把一行迎进徐州城中,一连两日热情款待,视为上宾。

“一州州牧,不当如此款待老朽。这是因为曹操伟大。想起来,我真是有个好儿子啊!”

曹嵩在城里也是每天炫耀儿子。

事实上,此地州牧陶谦仰慕曹操盛名已久,一直希望有机会结交,却没有合适的机会。此次听说曹操的父亲举家迁往兖州,路过自己领地,道:“天赐良机!”便亲自出迎,让一行宿于城内,倾力接待。

“陶谦好人啊!”曹操的老父对陶谦人品深有感慨。

陶谦乃温厚君子。对此,不仅曹嵩,世人亦皆认可。

第三天早晨,老父一行谢恩,从徐州出发。陶谦特拨五百兵马给部下张闿,吩咐道:“沿途相送,不得有误!”

来到华费山中,易变的天气突然阴沉,暗云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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