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这里出不去!”曹操不禁叹息。连战马都一个劲地用蹄子敲打地面,止步不前。
也难怪。街道尽头的城门,现在大火正旺。长长的城墙变成一条燃烧的火龙,大火的灼热,直要把天地烤焦。
“呼——呼——”
热风扑来,战马恐惧,惊了,狂了。火星啪啦啪啦地落在鞍座、头盔上。
曹操朝后面望去,用绝望声音道:“恶来。只能原路返回了。”
恶来的脸比火还红,裂眦瞪眼,道:“已经没有退路!这座门就是生死之门。我先穿过去,请主公随后就来。”
门楼被火焰包裹。城墙上堆着许多薪柴。简直就是一座地狱之门。从这座门下穿过,险过九死一生。
然而,活路只此一条。
“啪”的一声,恶来猛抽坐骑臀部。他的身影和战马一齐冲出火焰之门。
说时迟那时快,曹操也用戟挡开火尘,突入火焰之中。一瞬间呼气停止。眉毛,连耳朵眼里的毛都已烧焦。这时,曹操的胸脯再有一步就要穿出城门。
就在这一刹那。门楼一角烧得掉落下来。何其惨也!被火焰包裹的大梁从上面落下,宛如电光,正巧砸到曹操坐骑的臀部上。马腿一崴,扑倒在地,把曹操甩出去。那根大梁朝着曹操的身体翻滚而来。
“啊……”
他仰面朝天,用手顶住火梁。当然,手掌、臂肘严重烧伤,周身冒出烟来,充满着焦煳味。
“呜……嗯……”
他抻着手脚,在火焰之下昏死过去。
有人不断叫着自己……不知过了多久,他多少恢复一些知觉,被人抱上马。
“恶来吗?恶来吗?”
“是我。放心吧。终于远离敌军地盘啦。”
“我得救啦?”
“看得见满天星辰吧。”
“看得见……”
“性命还在。伤,也就是点烧伤,一定会好的。”
“啊……星空飞快地向后流逝。”
“后面跟来的是自己人夏侯渊,不用担心!”
“是吗……”
曹操点头,突然感到剧痛。一颗心是放了下来,剧烈的疼痛同时也向严重烧伤的半个身体袭来。
天色大亮。将军、兵士稀稀拉拉地回到己方营垒。每张脸,每个身影,无不满是惨败的鲜血和灰土。而且,活着回来的还不足全军的一半。
曹操被恶来和夏侯渊救出,又被抱在马鞍上送回。全军士气消沉得像墓场,阵营败色深深,就连旗帜都沾满朝露,低低下垂,沉重无力。
“什么!?将军负伤了?”
“是重伤吗?”
“情况如何?”
听到传闻的将校们成群结队,纷纷朝曹操被抱进去的大帐汇集而来。
四十四 牛与“蝗虫”
不出穴的老虎无法打。
曹操设尽计谋挑战吕布,吕布就是不出濮阳城,道:“不中你的计。”
因此,前线与前线的摩擦、侦察兵跟小股部队的小规模战斗每天都有,不分昼夜。但却没有像样的仗,地方也得不到安稳。
不,世间动乱的凶相不独出现在这一个地方。凡有土地的地方和有人住的地方,血雨腥风都已刮遍。
在如此大地之上,又发生了比战争更让百姓悲伤的事件。
一日,天空晴朗,万里无云。遥远的西方飘来一片黑色棉花样的东西。不久,便似疾风卷云一般,眼看着布满天空。
“是蝗虫!是蝗虫!”百姓突然骚动起来。
传闻蝗虫来袭,农民们茫然失措,悲伤哭泣,扔掉锄头锹铲,逃进蜂巢一样的土屋,万念俱灰,绝望呻吟,只能颤抖着叹息:“啊,没法子。”
大群蝗虫飞来,数量比蒙古风暴带来的黄沙粒还多。妖虫的影子犹如遮天的云层,让白昼瞬间晦暗。
再看地上,地上也是蝗虫的汪洋。蝗虫瞬间就把稻穗蚕食殆尽,颗粒不剩。然后,妖虫的狂风一个接一个地向其他地方转移。
后来的蝗虫无稻可吃,最后饿虫相互啃食,在一支青稻穗也不留的地里,铺满蝗虫空骸,不知其几万几亿。
然而,这副惨景不仅仅存在于蝗虫社会。很快,人类也开始相互啃食。
“没有吃的!”
“活不下去了!”
悲痛的流民追逐食物,东奔西走。
失去粮食和种粮食的农民,军队也就不能发挥军队的作用。
军队也得为“食”奔命。而且在山东各国,当年由于蝗虫闹灾,物价暴涨不止。一斛米的价格出到一百贯钱,都还弄不到手。
“罢了罢了!”
曹操对此也是无计可施,无从下手。
兵都养不活,何谈战争。不得已,他撤出阵地,权且藏身他州,下令节衣缩食,度过大饥馑,以待他日,别无他法。
同样,濮阳的吕布,也不可能不遭到这场灾害。
“曹操的军队,终于解开包围,撤走了。”
“嗯,是吗?”听到报告,吕布支应一声,仍是眉头不展。
他也严令粮草官道:“细水长流!”
自然地,双方停战。蝗虫使人类停止战争。
话虽如此。春天还来。夏天再至。大地还会生机勃勃地养育嫩绿的谷物和稻穗。蝗虫则不会年年来袭。但只要土地能使万物结出果实,人类的战争就会永劫不绝。
徐州州牧陶谦,每天都在病床上琢磨,自己应在死前将徐州让给别人。
“舍刘玄德,别无他人。”
他已年届七十。此次还身患重病。自己已感命数将尽,却看不到未来徐州令人放心的征兆,心中烦恼不已。
“你们怎么想啊?”他抬起迟钝的老眼,问立在枕边的重臣糜竺、陈登,“今年因蝗虫之灾曹操撤走了大军,但到了来春,他又会卷土重来。如果老天保佑,到时吕布再次袭击他的背后,那就有救了。可是,奇迹不会总有。我的命数,就这样子,还不知能活到几时。所以,想趁现在确定好接班人。”
“说得是啊。”糜竺了解老州牧内心想法,亲自推荐道,“州牧再次去请刘玄德来此,恳诉衷肠如何?”
陶谦得到重臣同意,好像来了一点精神,道:“速速遣使前去。”
刘备见过来使,来不及携带任何物品,便从小沛飞也似的奔来探视州牧的病。
陶谦伸出枯木般的手,握着刘备的手,道:“你不痛快答应,我就死不瞑目。为了徐州,为了守住汉朝疆土,无论如何请你领徐州之地,担任州牧。”
“不可。谢谢你的好意……”玄德依然拒绝。
“你还有两个儿子……”玄德刚要叙述理由,又怕提到这个话题,使病入膏肓的病人又会情绪激动,数落自己不成器的不肖之子,便固执地摇头,道:“我不是那块料!”
谦让之间,陶谦终于断气。
徐州发丧。城下百姓、城中士人,个个身着孝服,笼罩在一片哀悼的气氛之中。葬礼结束后,玄德回到小沛。糜竺、陈登等人立即作为代表前来拜访,再三再四恳请道:“州牧生前属意于您,就请勉为其难,立为州牧。”
翌日,小沛衙门外汇集了大批百姓。玄德不知出了什么事,便偕关羽、张飞出门来看。
“啊,刘备大人!”数百民众见他身影,一齐跪在地上,异口同声请愿道,“我等百姓连年遭受战争之祸,今年又遇蝗虫之灾。要说还有什么愿望,那就是想立一位好州牧,施行仁政。如果不是您,而是别人当了州牧,我等就得彻夜彷徨,说不定还会有很多人上吊而死。”
人群中还有人号啕大哭。
看到这些可怜的饥饿民众,刘备终于下定决心,领受州牧印绶,从小沛迁到徐州。
至此,刘玄德首次获得一州州牧之位。
他这一州,并非使用师出无名的暴戾军队和毒辣计谋,违抗天命,巧取豪夺而来。可以说,是极其自然,顺应天命,受授而来。
刘备起身于涿县一寒村,至今一直持守节义,观风云却不急功,毫无恶名。关羽和张飞等人总是不屑地说“大哥有点跟不上形势”。但现在看来,这样看上去好像迂回绕道,实际上却是捷径。
他当上徐州牧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祭拜前州牧陶谦的灵位,在黄河平原上举行盛大葬礼。
然后呈表,上奏朝廷,彰显陶谦的德行和遗业。又起用糜竺、孙乾、陈登等旧臣,大布善政。
就这样,他在“蝗虫饥馑”和战争之中,君临草芽枯萎之土地,谋求恢复民力。在百姓眼中,希望在人们心中复苏。
可是,听到百姓讴歌传颂刘备的名声,曹操颇感意外,语气轻蔑地道:“什么!?刘备领了徐州?那个玄德居然坐上徐州州牧的宝座?”
曹操得知这个事实之后不仅感到意外,而且非常愤怒,道:“死掉的陶谦是我亡父的仇人,玄德也该知道的。仇还没有报呢。而玄德匹夫没有半箭之功,却坐上徐州州牧宝座,真是岂有此理!”
曹操以为徐州之地迟早是自己的,早已算在将来的计划之中。不料突然有人广布善政,立为州牧,使他的如意算盘落空,心情很不爽。
“既然明知我跟徐州的过节,还敢出任徐州牧,那就跟我曹操成了宿仇。他是做好了准备才上任的吧。既然如此,我要先杀刘玄德,再鞭陶谦之尸,为亡父报仇!”
曹操当即命令整顿军备。
于是荀彧进谏。这个人物,曹操召他来时曾经说过:“你就是我的张子房。”
荀彧道:“现在所在之地,乃天下要冲,对你而言是重要的根据地。兖州之地已经被吕布夺去。如围兖州,派往徐州的兵力就将不足。如总攻徐州,只会使兖州之敌巩固地盘。一旦徐州也无法攻陷,兖州又无法夺回,你将何往?”
“可是,一直待在连粮食都没有的饥馑之地,也非良策啊……”
“正是。为今之计,当在东面地方汝南(治所在今河南平舆县北)至颍川一带休养兵马。那里还有很多黄巾残党。此去可以讨伐草贼,夺其粮食,肥我兵马。且朝廷愿闻,百姓欢迎。可谓一石二鸟。”
“好,进军汝南!”
曹操是个爽快人。听人善言,即刻采用,是他的长处。他的兵马开始向东移动。
这年十二月,曹操的远征军首先进攻陈地,席卷汝南颍川地方。
“曹操来啦!”
“曹操来啦!”
他的名字如同冬天的风,响彻山野。这里盘踞着黄巾残党何仪、黄邵两个头目,以羊山为中心,多年以来搜刮民膏民脂。
“什么,曹操攻来了?曹操的地盘在兖州。假曹操吧。打垮他们!”
二人来到羊山山麓,埋伏等待。
曹操战前吩咐恶来道:“恶来,去探探情况。”
恶来典韦一声“遵命”,飞驰而去,很快回来复命,道:“大概有十万人吧。但都是乌合之众,没有纪律,不成队形。请把强弓排在正面,让他们尝尝矢风箭雨。我见机从右翼冲散他们。”
战斗的结果正如恶来所说。敌军扔下无数尸体,四散而逃。还有人成群结队前来投降。敌军支离破碎。
“再怎么山中无老虎的地方,也有猴子称大王。十万之众总有个把人可以过招吧。”围在曹操身边的猛将们站在羊山上笑道。
第二天,有一个巨汉率领一队豹卒来到阵前。
这个汉子也不骑马,身高七尺有余,夹着铁棒,吊着双眼,漆黑的胡须被山风倒吹在脸上,大叫道:“啊呀呀,当我是谁!?在此地方无人不知的截天夜叉何曼就是我!曹操何在?要是真的曹操,就出来与我一战!”
曹操觉得可笑,笑着命令下面道:“有谁前去一战?”
“好!在下……”旗下李典欲往。曹洪出列说“让于我吧”,特意下马,提刀走近何曼,道:“真的曹将军不与尔等野猪妖怪争胜负。看刀!”
说罢一刀劈下。何曼大怒,挥舞大棒劈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