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不可理喻的家伙!”

“现在就让你明白。古人说,二雄不两立。而且,在个人方面,他也没安好心……如果你在酒宴上遭到毒害,我们怎么办?”

“哈哈哈哈……你搞错了吧。”

“随你怎么说都可以。今晚不要去。啊,求你了。”

最后,夫人扑在郭汜的怀里哭起来,郭汜甩也甩不开,终于未去赴宴。

第二天,李傕邸专门差人送来菜肴和点心。郭汜妻子把来人让到厨房,接下东西,故意在一道菜中下了毒,端到丈夫跟前。

“味道不错吧。”郭汜毫不介意,拿起筷子。夫人立刻挡开,道:“你身体金贵,别人家送来的食物,你也不验一下有毒没有就吃,岂有此理!”说着,拿过郭汜的筷子,夹了这道菜,扔到庭院中。院子里的狗扑上去就吃。

“啊呀?……”

郭汜大惊,眼看着那狗转得像只陀螺,大叫一声,吐血而亡。

“哦,真可怕!”郭夫人紧紧靠在丈夫身上,夸张地颤抖着身体道,“看到了吧,贱妾不是没有告诉你,李司马送来的菜肴里面就是有毒。”

“噢,嗯……”郭汜沉吟了一声,再也无话,只是茫然地面对着眼前的事实。

此事发生之后,郭汜终于对李傕心生疑窦。

“啊呀,这家伙?”郭汜看李傕的眼神也与从前不同,凡事总是斜着眼看他。

此后一个多月,有一次退朝,郭汜打算回家,李傕硬要请他,郭汜无奈,顺道去他家。

“今天有个小小祝贺,要一醉方休啊。”

李司马照例摆上一桌奢豪佳肴,让美女陪酒,招待郭汜。

郭汜终于宽衣解带,烂醉而归。

可是中途醉酒微醒。倒不是因为酒醉人不醉,而是突然警觉,道:“今晚的菜肴不会真的下了毒吧?”

不知不觉,他想起中毒而亡的那条狗临死前的叫声。

“不会有事吧……”一紧张,胸口就莫名地恶心起来,突然一下就冲到心口上。

“啊,不行了!”他用手指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命车夫道,“快!快!”

一回到宅邸,他就慌忙叫醒妻子,仰面朝天,倒在榻上,道:“有什么解毒药没有?”

夫人问明情况,趁机以粪汁代药让丈夫喝下,并轻抚他的背。没有中毒却神经紧张的郭汜,慌忙之中灌下异样东西,便突然把腹中之物全部吐到榻下。

“哦,赶得正好,药效立竿见影。这样爽多了吧。”

“啊,刚才痛苦极啦!”

“性命已经保住啦。”

“真倒霉……”

“夫君,你也是的。贱妾一再提醒你,你还是相信李大司马,所以才有这事。”

“我已经明白了。我太任性愚直。好了,既然李大司马这样想,我也有我的考虑。”

郭汜用拳头在自己苍白的额头上捶了两三下,突然窜出房间,连夜集合兵马,夜袭李大司马宅邸。

有人迅速将此事报告李傕。李傕道:“那就除掉此人,我要独掌大权啦。既然如此,那就来吧!”

由于李傕也有充分准备,两军展开巷战,第二天、第三天,来回拉锯,血流成河,街巷变成修罗场。

两军天天增兵,长安城下大乱再起。

“对了!把天子弄到手……”

混乱之中,李大司马的侄子李暹注意到天子,于是迅速逼到龙座前,不由分说,硬将天子和皇后拖上龙辇,派谋臣贾诩和武将左灵二人监视,完全不顾哭着喊着追随而来的内侍和内官,拉着车辇从后宰门出得皇宫,来到乱箭横飞的街巷。

“天子被李大司马的外甥逼上御辇劫走了。”

听完部下急报,郭汜非常狼狈,道:“啊,疏忽啦!天子被劫,事关重大。那可不行!”

他急忙派兵赶到后宰门,但为时已晚。

龙辇被奔马和狂兵拖着,掀起黄尘,朝郿坞街道疾驰而去。

郭汜的兵卒骚动着,啪啦啪啦地射箭追击。但是,敌人殿后的部队射回来的箭,反倒伤了他许多人。

“跑掉了?蠢蛋!可恶!”

郭汜为发泄自己失策带来的郁愤,领兵侵入禁阙,斩杀素不相合的朝臣,搜捕后宫美姬女官,拉到自己寨中。

不仅如此,他还在没有皇帝,无政事可办的宫殿放起火来,看着火焰,直喊快哉,道:“反正要打仗啦。”

另一方面。皇帝和皇后的御辇被李暹胡乱拖到李大司马寨中。但安置在那里总不放心,于是李傕、李暹叔侄二人一商量,决定让皇帝和皇后移驾郿坞城内。那里有以前董相国的别馆,城池坚固。

从此,献帝和皇后就被监禁在郿坞城的幽室之中,度过十数日。皇帝圣意自不必谈,连出门一步的自由都没有。

御膳食物实在差劲,上的饭菜都发出腐臭之味。

皇帝不动筷子。侍臣勉强入口,尽皆强忍呕吐,只是相视流泪。

“侍从们瘦得像饿鬼一样,朕见了心中难受。愿以施德之心待朕,怜悯他们吧。”

Ⅱ·龙争虎斗

一 巫女

“什么?!让我无条件讲和?胡扯!”郭汜根本不听。

非但如此,他还突然命令兵卒把跟杨彪一起来的大臣和宫人统统绑了起来。

“这太粗暴了!为什么要把前来调停议和的朝臣们逮起来?!”杨彪厉声责道。

“住口!李司马不是还把天子抓起来当人质了吗?他因此才强硬起来。所以我要把群臣逮起来当人质。”郭汜傲然放言。

“啊,这叫什么事啊!二位将军是国府的中流砥柱,却一位威胁天子,把天子当人质;另一位狂言要把群臣当人质。可恶!人世间已经变成这样了吗?”

“你还要说呓语吗?!”

郭汜拔剑,眼看就要斩杀杨彪。这时,中郎将杨密急忙按住他的手。因为杨密谏言,郭汜收回剑,但却没有原谅被绑的群臣。只把杨彪、朱儁扔出大寨,赶了回去。

“啊……啊……”朱儁年事已高,今天的使命对他的精神打击很大。他几度仰望天空,无力行走,回顾杨彪,叹道:“你我都是社稷之臣,却不能辅佐天子,不能救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最后,他与杨彪相拥而泣,扑倒路旁,因为悲伤,几致昏厥。

许是因了这个原因,老人回到家中,不久便吐血而亡。杨彪接到讣告,飞奔前去探望。朱儁的额头已然破碎。他是以头撞柱,愤懑而死的。

当时看到世间情状,纷纷愤懑而死的何止朱儁一人。此后五十余日,李傕、郭汜两军每日出兵巷战,不分昼夜。

打仗就像工作,打仗就像生活,打仗就像乐趣。他们打得没有意义,没有大义,没有眼泪。

双方尸体横卧街头。看看护城河,河水充满腐臭。站在树荫下,树荫下也是腐臭熏天。野草的花在那里寂寞开放,牛虻嗡嗡,马蝇乱飞。

与其说马蝇的世界与乱兵的世界没有一点区别,毋宁说与乱兵的世界相比,马蝇的世界里尚有绿荫凉风,豆花绽放。

“真想去死,却又死不成。朕为何要生为天子啊?!”

献帝日夜以泪洗面,意气消沉。

“陛下。”侍中杨琦悄悄在皇帝耳边低语,“李傕的谋臣中有一个人叫贾诩。臣窃观之,贾诩似乎真心尚存,是一个知道皇帝应当被尊重的士人。请暗地里召他觐见一次。”

一次,贾诩有事,来到献帝的幽室。献帝屏退他人,突然当面对贾诩拜了又拜,曰:“汝当怜朕,义戡汉朝之乱。”

贾诩大惊,跪在地上,顿首答道:“眼下之无情,非臣之心。恭请等待时机。”

不巧,正在这时,李傕进来,横握长刀,手提铁鞭,死死盯住献帝的脸。献帝面如土色,恐惧颤抖。

“不得了!”

侍臣们恐有万一,围住献帝,个个握剑,忘却危险。

这样的空气反倒让李傕害怕起来。

“啊哈哈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嘛?贾诩,莫非在谈有趣的话题?”李傕笑着打圆场,片刻之后走了出去。

李傕营中有许多女巫,个个得到重用。她们不断出入帷帐,每每遇事,即面向祭坛祈祷,焚火调伏,求神下凡。然后一句“神谕道”,向李傕面授妖说。

李傕敬恐,深信不疑,做任何事,先叫女巫,然后听从神谕。

巫女祈祷下凡的神祇好像都是邪神。李傕不怕天道,不怕人道,益发好战,与郭汜反目,杀死兵卒,害苦民众,肆无忌惮。

有一次,李傕的同乡皇甫郦到寨中拜访他,道:“有害无益的兵乱差不多就结束了吧。你也是国家上将,爵禄已极,已经够啦。”

李傕嘲笑,反问道:“你为何而来?”

皇甫郦莞尔一笑,答道:“将军似乎有点依赖神祇,我想为将军驱除附体的邪神,所以来此。”

他伶牙俐齿,摇舌鼓噪,滔滔不绝,历数李傕为个人不和而害苦人民、监禁天子之罪,说如果现在还不思悔改,最终必遭天罚。

李傕突然拔剑,抵在他的脸上,呵斥道:“滚回去!再开口就让你把剑吞下去!”然后接着道:“莫不是奉了天子密旨,来劝我讲和的吧。讲和对天子也许有利,却不适合我!……我把这个间谍交给你们,有人想练练砍头吗?”

于是骑都尉杨奉道:“交给在下吧。虽说是秘密差使,但将军杀戮敕使的事传出去,天下诸侯大概就会跑到敌方郭汜那边去了,将军将会失去世间的同情。”

“随你处置吧!”

“那好。”杨奉将皇甫郦带到外面,将他放走。

皇甫郦完全是受献帝之托前来劝和的,却以失败而告终,于是被放之后直接投西凉而去。

不过,他沿途散布说:“李傕大逆不道,似人非人,马上就要弑君。如此违反天理的畜生,不得好死!”

悄悄接近献帝的贾诩也暗地里在兵士中悄悄散布,说些印证外面恶劣评价的事情,从内部削弱李傕的兵力。

“谋士贾诩都这么说,没指望了。”

开小差、投靠他国、逃回老家的兵卒与日俱增。

贾诩嘱咐这些兵卒道:“你们的忠心天子也已知道。等待时机吧。很快通牒就会下来。”

每天天一亮,李傕的兵都会一队队减少,很是明显。

贾诩窃笑。然后又一次走近献帝献策,道:“请陛下忍耐一下,现在就把李傕的官职升为大司马,赐予恩典。”

李傕很烦闷。每天天一亮,营中的兵卒就会减少。

“原因何在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正不快间,不料皇帝反倒降下恩典。他得意忘形,照例召集巫女,道:“今天受赐大司马一职。正如你们预言的那样,近来有吉事。祈祷明显灵验。我要把恩典分给你们啊。”

他给每个巫女莫大的褒奖,愈发鼓励妖邪祭祀。

与此相反,将士们却分享不到任何恩典,反倒因为近来逃兵很多,尽挨训斥。

“喂,杨奉。”

“哦,宋果啊。去哪儿啊?”

“哪里啊……我想跟你悄悄谈谈。”

“什么事?这里可没人哪。这可不像你啊。你很郁闷啊。”

“不开心的何止我宋果啊。我的部下,营内的兵卒,都无精打采的。全是我们的大将不懂爱兵爱将之道造成的。坏事都归咎于兵卒,有好事却认为是巫女灵验。”

“哦,嗯……在这样的大将手下,将士们也很可怜。我等常常九死一生,食草卧石,在修罗场中舍命打仗,可是……舍命打仗还不及那些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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