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密室里听到他那样大的声音,众人不由得吓了一跳。
“你说的是谁?”
众人说着,一起把头凑到他手中拿着的名册那边,仔细地看着。
马腾又道:“此人还是汉室宗亲,真是天助我也。看看!列亲一栏中不是有豫州刺史刘玄德的名字吗?”
“哦……”
“此人远胜我等十人之数,只要迎来这样一人,则无疑在我们的誓约中加上了千钧之重。……据我所知,刘玄德和他的结义兄弟都有讨伐曹操的志向,这在当今国运危难之际,尤为难得。”
“此事从何得知?”
“御猎那天,当旁若无人的曹操挡在天子的前面,得意洋洋地把众人的欢呼当做己物领受时,刘玄德的义弟关羽露出了立诛此贼的愤懑之色。由此想来,刘玄德一定也是成谋在胸,只不过当时隐忍不发而已。”
听了马腾的这番话后,以董承为首的六位忠义之士就如看到了黎明的曙光,对前途更增加了必胜的信心和斗志。
董承深知,现在只是对刘玄德的为人有所了解,但要让他加入讨曹同盟并非易事,对此必须慎之又慎。所以自那天分手后,他决定耐心地等待良机。
三十四 鸡鸣
白天太引人注意。
一天晚上,董承把密诏秘密地藏在怀里,并用头巾遮住了颜面,准备悄悄地出发。
临行前,他对家人并不明说,只是找了个借口道:“我有个风雅的朋友得到了秦代的名砚,说要开个诗会,所以今晚我一个人去会会他。”
董承说着,自己一人骑着毛驴朝刘玄德居住的客馆方向走去。
为了防止被曹操的密探发现,进而受其跟踪,董承先去拜访了一位平素只以诗文交往的老朋友,并特意与之交谈到深夜。到了半夜三更的时候,董承装出突然惊觉的样子,对主人致歉道:“哎呀,没想到今晚我们竭诚相谈,坐了这么长时间。大家只忙着谈论诗画,最后把时间都忘了。”
董承一边说着,一边慌忙离开了好友的府第。好友的家在远郊,所以当他赶到刘玄德的客馆时,已近四更天了。
深夜。一个神秘的不速之客轻叩着刘玄德客馆的门扉。
“国舅来此有何贵干?”
刘玄德有些疑惑地问着,把董承迎进了门。也许想看清客人的面部表情,他特命家仆在庭院中点起了蜡烛。
“那我们到里面的小阁里去坐坐吧。”刘玄德亲自引导董承沿着庭院小径,来到了位于西园的一个小阁中。
刘玄德刚来许都时承蒙曹操的好意,曾一度住在紧邻丞相府的官邸里。
他为此深感不安,说道:“这儿是帝都的中心区,我们这些乡下人住下来未免太奢华了。”经过一再坚持,终于搬到了现在的住所。
“对不起,我这儿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好招待您。”
刘玄德一边说着,一边命人在油灯下摆开了小酌的食器和酒杯。
这些餐具都是些粗制的陶器,也可以说是小阁里唯一醒目的装饰品,从中也可看出主人淡泊清雅的喜好。董承暗忖:只有这样的人,才有甘于平淡的胸襟。
两人开始漫无边际地闲聊起来。最后,刘玄德忍不住问道:“国舅星夜造访,想必有何贵干?”
“我没有私事,只是许田御猎那天,亲见皇叔的义弟关羽已有斩杀曹操之意,是皇叔暗以手势、眼色,制其所为。所以此次特来讯问其详。”
刘玄德听后大惊失色。未料想董承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原来他是代曹操前来问罪的。
刘玄德顿时陷入无法隐瞒也不敢隐瞒的窘境,稍事片刻后,他不得不开口辩解道:“舍弟关羽实在是个顽固的人。那天,他也许看到丞相的所为冒犯了帝威,出于一时激愤而有这样的不智之举……哎?国舅,您为何听了我的话后突然掉泪了呢?”
“哦,实在不好意思。其实我刚才听了皇叔的话后,就不由得痴想要是现在有几个像关羽那种秉性的人……”
“现在相府有曹丞相,朝廷里有像你这样的公卿大臣辅助,天下大治,歌舞升平,您还发什么愁呢?”
“皇叔——”董承含着泪眼,严肃地说道,“你也许认为我受曹操之托,特意来贵府打探隐情,所以对我暗具戒心……其实,无须多虑。你是天子的皇叔,我也位居外戚之首。我们二人之间不必虚言伪饰。今天我可以明确地实言相告来意。先请看看这个吧。”
董承换席漱口后,向刘玄德出示了天子的密诏。
刘玄德在油灯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密诏。没看多久,他就不断地用两手擦拭着止不住的泪水,过度的悲愤使他那蓬乱的鬓发在灯影下簌簌地发抖。
“请把密诏收好。”
刘玄德擦干眼泪,拜过密诏后把它交还到董承的手中。又道:“我已大致明白了国舅心中的想法。”
“刚才皇叔拜读密诏后,也是为天下的苍生而流泪吗?”
“那是理所当然的。”
“听皇叔此言真是感激不尽。”董承听了狂喜不已,再三拜谢后说道,“还有东西请皇叔过目。”
说着,他展开了有各位忠义之士签名押印的义状。
开首是车骑将军董承。
第二位是长水校尉种辑。第三是昭信将军吴子兰,第四是侍郎王子服,第五是议郎吴硕,第六是西凉太守马腾。每个人都粗笔浓墨地写下了自己的姓名。
“噢,你对这些人都说过这事了啊?”
“总算天道不灭,这些都是可靠的忠义之士啊。我想在这浊世中,如果我们坚持理想,追求清隐的境界,那么那些忠义人士都会闻风而动,自觉地聚集在一起的。”
“在这人世间,我也一直秉持此信念,就算社会再混乱、再腐败,也从不因为无望而放弃。我深信这一点,所以不管世上出现怎样的恶魔,也决不悲观。我不认为人间已毫无希望,反而时常激发起这样强烈的愿望:与其抱怨世事,倒不如去一个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寻找从草间流出的清冽之水,使那充满人之疯狂欲望的浊流也终有一天化为永远淙淙流淌的清泉。”
“皇叔,听了你的话后,我这老骨头着实松了一口气。我深深地感到这是我多年以来第一次听到的人和天地的不朽真理。只是我年老体衰,力微才薄,不知皇叔能鼎力相助否?”
“这件事,您不说我也会照办的。已经有这么多义士联名抗恶,我刘玄德岂能不效犬马之劳?”
刘玄德起身去取笔砚。
此刻,小阁之外,外廊和窗户的四周已微现曙光。
将近黎明时分,外廊的房檐上响起了“扑笃扑笃”的流雾之声。这时,外廊里出现了两个人影,好像正在哭泣。
刘玄德刚好出门,对此没有反应。而董承却吃了一惊,他不由地探首朝外廊望去。
外廊里站着两个下臣,护卫刘玄德而通宵在外侍立。他们正是刘玄德的结义兄弟关羽和张飞。只见他们互相拥抱着,喜极而泣。
“啊,对不起,我们偷听到了你们二人密谈内容。”
董承不无羡慕地望着兄弟俩,心想在义状上签名的忠义之士如果也像刘玄德那样身边有着情深义厚的兄弟,举事必然会马到成功。
刘玄德手拿笔砚轻轻地返回小阁,走到董承的面前,然后在义状上认真地写下第七行:左将军刘备。
刘玄德放下笔后又叮嘱道:“我绝不是顾惜自己的生命,希望国舅严格遵奉诏命,千万不要草率行事。时机不成熟时切不可轻举妄动。”
这时,拂晓的晨光映照在刘玄德的脸上,显得光彩照人。
远处传来了鸡鸣声。
“……那么,我们以后再见吧。”
董承骑着毛驴,在晨雾中悄悄地踏上了归程。
三十五 青梅煮酒论英雄
“张飞——你在打呵欠吗?”
“嗯,是关羽吗?每天没事干哪。”
“再喝点酒咋样?”
“不,我不喝了。”
“夏天快到了,已经……”
“树上的梅子越来越大了,可是我们的大将究竟想干什么呢?”
“我们的大将?”
“就是大哥呀。”
“住在这个京城里,大哥一直谨言慎行。所以把我们的主公说成大哥恐怕不礼貌,就说我们的大将吧。”
“你为何这样说大哥?我们是结拜兄弟啊。”
“你这小子说话就这样没大没小,现在大哥在朝廷被尊称为皇叔,在外也被以左将军刘豫州相称。我担心如果我们还是用过去的口气来称呼大哥,就可能因为自己的嘴巴不严而贬低了我们主公的威望。”
“是吗?……你说得不错。”
“你为何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为何,就是为了左将军呀。他最近每天在忙什么?你小子知道吗?”
“我知道。”
“别看他脸上很高兴的样子,其实心里一定很烦恼。我真的为他担心哪。”
“你为何事这么担心呢?”
“当然是担心我们主公的行为喽。”
“那是为何?”
“为何?我不想和你站着说话,你千万不能到外面去议论主公。”
“那你马上回答我,像你小子这样坏心眼的家伙还真没见过。”
关羽苦笑着,紧挨着张飞坐在一块石头上。对面能见到系着许多马匹的马厩。后面是块空地,只有几间下人住的房间。
此时,庭院里桃花盛开。
尽管没有诗情画意,但两人看着桃花,都不约而同地回忆起楼桑村的桃园。张飞从最先开始就一个人独自坐在树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桃花发呆。
“你小子为何对主公的行为感到不满?”
“难道你没看到最近玄德大人总是去邸内的菜园,尽学着老百姓的样子干农活吗?去菜园也就算了,他还亲自担水、施肥,拿着铁锹去挖蔬菜和萝卜,这算怎么回事儿?”
“有那样的事?”
“如果想当老百姓,不如干脆回楼桑村去。什么京城里的宅第,什么左将军的官职也都可以不要了。只知道挑着粪桶干农活,我们的军队也不需要了。”
“你这小子不可以这样说话。”
“我想这也许就是天意。所以我真担心,不知道大哥是怎么想的。”
“君子说‘晴耕雨读’,这就是隐士修身养性的方法。所以我认为我们也要实践君子的生活。”
“这事真让人头疼。如果让我们从现在开始当隐士,不就是要成为一个不接触外界生活的人吗?”
“那当然。”
“告诉我这是为何!我们真的要学君子吗?”
“你对我说再多也没用。”
“大哥今天也去菜园了吗?”
“看来是去干活了。”
“我们二人现在就去找大哥评评理。”
“你说什么?”
“这还犹豫什么?你小子今天不是损害主公的威严,还责备我吗?你对我什么都敢说,到主公面前看你还敢说什么。”
“说什么蠢话!”
“那就一起走吧,跟我来!忠义的行为是最难做的。对上要善于谏言,就算赐你死也无怨无悔。”
吭哧,吭哧,铁锹不停地在地上挖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刘玄德一身野外干农活的装束,不时地用肘臂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
他默默地停了一下,扶着锹把仰望着初夏的太阳,然后放下铁锹,挑起粪桶,在刚回填的菜根土上施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