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刘表立刻把江夏的来人叫到自己面前,问道:“为何事杀了祢衡?那个奇怪的书生又是怎样被处死的?”

刘表的提问一半是出于对曹操的畏惧,一半也是由于自己的好奇心。

江夏的来人详细汇报了事情的经过。

祢衡去江夏后,依然是那种旁若无人的傲态。有一天,太守黄祖看到他打着哈欠、懒洋洋的样子,奚落道:“你这书生,现在如此无聊吗?”

祢衡叹了口气,自语道:“总而言之,这儿没有可说话的人。”

“这城里有我,还有很多将士,你怎么又说这样的蠢话呢?”

“可是没有一个人配和我说话。京城是蛆虫活动的粪桶,荆州是苍蝇聚集的蝇笼,江夏像蚂蚁出没的巢穴。”

“那么我也是……”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做什么都感到无聊至极,所以只能跟蝴蝶和飞鸟说话。”

“我听说君子是不知道无聊的。”

“那是在撒谎!不知道无聊的家伙只能证明他的感觉太迟钝,如果人的身体真很健康,感到无聊是很自然的事。”

“那我今天晚上设宴招待你,纾解你这书生的无聊之感。”

“宴请就恕难从命了。你不知道宴会是你们这些大人物的眼口在酒池肉林中充分享受的时候吗?在我看来,宴会就像是野狗围着一堆垃圾闹腾,身处其间,我能吃得下菜、喝得下酒吗?”

“不,不,今天我们不用那种形式,就两个人喝酒吧,待会儿请一定到场。”

黄祖离去后不久,派了一名侍童来邀请祢衡赴宴。

祢衡随侍童去后一看,宴会的地点设在城的南苑,那儿只铺着一张草席,放着一壶酒,黄祖正在那儿等着。

“这样好。”

一向出言不逊的祢衡好像第一次看到这样简陋的宴席,他高兴地说道,爽快地坐在草席上。

酒席旁边是一棵巨松,江风袭来,松树的枝叶沙沙作响,宛如诗韵天成。一壶酒很快就喝光了,于是侍童不断送来一壶又一壶的美酒。

“我想问问书生……”黄祖此时喝得有些朦胧的醉意,他张嘴问道:“听说书生在京城待了很长时间。你有没有想过,现在京城里哪些人是真正的英雄?”

祢衡快言快语地回答道:“若论大儿,当属孔文举(孔融);说到小儿,便是杨德祖(杨修)。”

黄祖的舌头有些发硬地继续问道:“那你……我黄祖怎么样?”他有些盛气凌人地朝前挪了挪身子。

祢衡嘲弄般地笑道:“你吗?只能算是街边小佛堂里的佛像。”

“街边小佛堂里的佛像?什么意思?”

“就是只享受土民的供奉,却一点都不灵验。”

“什么?你再说一遍!”

“哈哈,你生气了。你就是偷盗百姓供品的木偶人。”

“混蛋!”

黄祖刷地一下拔出利剑,不由分说就把祢衡劈成两半。他全身沾满了祢衡身上迸溅出来的鲜血,发疯似的大叫道:“来人,赶快收拾收拾,把他的尸体埋起来,这家伙人死了,嘴巴还在动呢。”

听了江夏来人的真实描述后,刘表也许于心不忍,其后派家臣去江夏运回祢衡的尸体,把他厚葬在鹦鹉洲的河畔。祢衡一死,曹操和刘表之间的外交交涉也陷入了僵局。

曹操听到祢衡的死讯后,苦笑着说道:“是吗?他终于也被自己的舌剑所刺杀。不仅是他一个人,那些以学问自许,显示自己小聪明的人也时常如此。他的死无异于乌鸦扑火自灭。”

四十七 太医吉平

过去,当曹操还只是洛阳皇宫里的一名普通警吏时,这位白面青年就请人占卜过自己的将来。当时,洛阳名士许子将看了曹操的面相后,预言道:“你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

曹操听了并没有生气。当时他只是个一贫如洗的青年。

“奸雄,好!好!”他高兴地说了一声,满足地离开了。

许子将的预言终于实现了。

在风云初起的时候,有谁能料到会有今日的曹操呢?尽管岁月漫长,但从那时到今天,也不过经历了十几个寒暑而已。

也许曹操也没想到自己能如此迅速地改变天下的面貌,没想到自己今天能处于如此高的地位。

以年岁而论,曹操四十岁,正处于男人的盛年时期,野心勃勃地想称霸天下。

就他个人来说,能如此迅速地成就今日之大功,当然是由他个人素质决定的。而围绕在他身边如星云伴月般的一群谋士、良将,特别是像荀彧那样的良臣,更是功不可没。

荀彧在曹操身边经常向他进呈良言,现在可以说是曹操得力的左膀右臂。

荀彧虽比曹操年轻七岁,三十岁左右,但已是个老成持重的人物。荀彧出生于颍川,门第显赫,是后汉名门之一的荀淑之孙。在名家的子孙中,英俊人才确实不少,但像荀彧这样的才俊却颇为罕见。荀彧还在学生时期,他的老师何顒就称赞他“有王佐之才”。

所谓的王佐之才,就是指其具有充分的辅佐君王的才干。尤其在乱世之中,这样的人是非常宝贵和稀缺的人才。

河北的袁绍曾以上宾之礼邀请荀彧入幕,但荀彧和曹操见过一次面后立刻惺惺相惜,进而肝胆相照,很快便加入了曹操的阵营。

就曹操而言,这一点正是他的魅力所在。曹操最大的优点,便是对有为之人非常包容。

他尤其喜欢礼贤下士,特别是对荀彧一类的超群谋士更是钟爱有加,他曾真诚地对荀彧的加入表示欢迎,说道:“你是我的张良。”张良是位居汉高祖军师之高位的重臣。

仔细推敲这句话的潜台词,便是曹操在心中自比汉高祖。他心中还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正因为如此,他把奇舌书生祢衡之死,看做乌鸦扑火自灭的笑话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既然曹操派遣的使者在荆州被刘表的部下杀害了,那就足以挑起一场纷争。

“不能放任不管,这正是讨伐刘表的极好借口。”

曹操一气之下提出了调动大军、夺取荆州的动议。

诸位大将听了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但荀彧并不赞成,理由是:“与袁绍的战争尚未结束,徐州的刘玄德仍然健在,若战至半途,东方又起战争,实为不智之举。心腹之患医治在后,手足之疮抢救于先,岂不本末倒置?应先征伐病之根本的袁绍,接着除去刘玄德,然后再打荆州也为时不晚。”

曹操听从了荀彧的意见,决定暂时不出兵荆州。

对于荀彧的意见,曹操几乎言听计从。曹操取得今日的成功并非偶然,这全赖当初他在朝廷的危急关头,用最快的速度把汉献帝奉迎到许都。这个策略也是荀彧最早向曹操提出的。他道:“只有尊奉天子,顺从民意以求发展,这才是你拓展命运的大道。你必须比他人领先一步,尽快实施。”

当时,其他军阀都陷于从洛阳离散到长安之乱,无穷尽的兵燹乱麻之中,只知道一天到晚地互相攻伐。只有年轻的荀彧能从这个问题上着眼,并为曹操提出了极有远见的策略,实在是了不起。

袁绍的谋臣沮授等人也具有同样的先见之明,劝袁绍尽快实施这样的策略。但袁绍优柔寡断,一直处于犹豫观望之中,以致丧失机会,让曹操抢了先机。袁绍虽然出身汉朝历经数代的名门,拥有强大的势力,如今却只能偏处一方。

荀彧在内政政策方面也颇有功绩。

比如说以许都为中心采取屯田政策;在地方任命有德望的良民担任户长;在各州郡设置田官一职,把农民按单位组织起来进行有效的指导,并大力奖励农耕。在战乱频仍的形势下,努力振兴产业,仅五谷增产量,年年就超过百万石。

通过不懈的努力,现在的许都在军事和经济两个方面都空前强盛。但是首都的繁荣,并不代表朝廷的强大。谁都知道,许都的繁荣仅仅显示了曹操事业的兴旺。极端的武权政治只严格地存在于丞相府,而朝廷的权威和存在反而日甚一日地式微。

随着时间无情地流逝,有一个人内心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痛苦,终日怏怏不乐,他就是国舅、车骑将军董承。

自从那天在功臣阁里领受了天子用自己的鲜血写就的密诏之后,他日夜承受着煎熬的痛苦。

“怎样才能杀死曹操?怎样做才能铲除武权专横的丞相府,将王政恢复如初?”他为此朝思暮想,废寝忘食。日月正在白白地流逝,赖以依靠的刘玄德离开了京城,马腾也回到西凉去了。

其后,他又和王子服等人悄悄地在密室反复商议,结果发现自己几乎没有一点实力。虽然部分公卿也对丞相府的武权派明显地表示反感,也有相当多的朝臣看到骄横的曹操独步进出宫门而心中颇为不满,但这些都难成气候。

“现在的形势实在无能为力。”

在令人沮丧的绝望之中大家都想隐蔽自己,并为了明哲保身而三缄其口。董承为此终日郁郁寡欢,以致患病不起,而且病情日渐严重。最近他几乎一直病卧在床。

天子知悉董承病情严重后,虽然一言不发,暗中却一直为他担心,于是立即命太医院的太医吉平前去探望。

吉平带着天子的圣旨立刻赶赴董承的府邸。天子赐诏看病是天大的荣耀,董承的家人都出门相迎。董家仆人中有个名叫庆童的小童,他殷勤地来到吉平的面前接过太医的药箱。

吉平原本是洛阳人,他精通本草,医术高超,素有仁德之心,颇具名医的神妙风采,被世人称为当代第一名医。

吉平对出门相迎的董承一家人转达了天子深切的关怀,然后轻轻地走进董承的病室,为他仔细地把脉诊断。

“请不必担心。”

吉平说着,拿过庆童捧着的药箱,取出八味神药调制着,又道:“每天早晚服药,保您在十天之内恢复元气。”

吉平诊病开药后,当天就离开了董府。果然,董承服药后,开始有了食欲,病情也日渐好转,但他依然不能离开病床。

“您身体怎么样了?”

吉平每天来董府探病,他一边把脉,一边看舌苔。

“已经无大碍了,想不想去花苑里散散步?”

“谢谢……还不想去。”

董承仰躺着,两只手放在干瘪的上身,摇头谢绝道。

“这就奇怪了,您现在应该一切都很正常了。”

“不过,我还是在床上稍微活动一下吧。”

“您是否感到胸口有点难受?”

“是的,不知怎么回事,只要一说话,马上就感到声音发颤。”

“哈哈!您大概过于敏感了。”吉平说着便收敛了笑容。其实,吉平起初给董承诊病时,曾低头听诊过他的心脏部位。他的身体虽然很虚弱,但并不是单纯的年老体衰,而且也没有久病的宿疾。于是吉平关切地问道:“您是否公务过于繁忙?平时有没有严重的心悸或劳累过度的情况?”

“不,我只是身任闲职,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是吗?但不管怎么说,国舅必须尽快好起来才行。您一天不痊愈,天子就会一天挂念不已。这两天,陛下都特意来问讯您的病情。”

听到陛下这两个字,董承的眼眶里饱含着泪水。泪水不断地从眼角流出,落在枕巾上。

不仅是今天,平时只要一听到天子的御名,他的眼中总会流露出莫名的惆怅。吉平将此联系起来一想,不由得暗自点头称是,断定那就是他的病因。

大约过了一个月,那天正是正月十五,上元佳节。董府里亲族和知己朋友齐聚一堂。董承虽然还躺在病室里,但作为佳节的习俗,他也喝了几杯酒,不知不觉躺在床上睡着了。

……

睡梦中,他看到这样的场景:他被人群包围着,四周的人七嘴八舌地说道:“国舅,国舅,我们议定的事情,已经开始行动了,大功告成的时候终于来到了。荆州的刘表、河北的袁绍联合起来,起兵五十万;西凉的马腾、并州的韩遂、徐州的刘玄德等人也从各地同心协力地一起举事,听说总兵力达七十万。曹操为此慌忙派兵,分头讨伐。因此,现在的京城内兵力十分薄弱,丞相府和京城的卫戍部队加起来也不满千人。今晚恰逢上元佳节,丞相府也一定会举行宴会,众人必然会喝得烂醉如泥。啊呀,赶快去那儿!我们一伙尽快骑上马等在丞相府大门前伏击他们。”

董承想知道说话的人到底是谁,他环顾四周,发现原来是尊奉天子血诏而建立密盟的同党王子服、种辑、吴硕、吴子兰等人。董承还在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围在四周的同党,只见每个人都伸出手来握住他的手,异口同声地说道:“今天正是老天赐给我们的良机,我们一起行动,迅速站在讨伐军的前沿,一举歼灭曹操!”

众人说着,一起把董承拉出病室,来到庭院里。

董承看到府邸的各个门口都站满了己方的士兵。他对他们讲了一些激励的话后,士兵们穿着铠甲,举着刀枪立即出发了。接着他也被下人们簇拥着骑上了战马。

义军们开始袭击丞相府的大门。进攻的战鼓声如怒潮般地敲响了,顷刻之间,八方起火,自己和勇士们一起冲进了丞相府。

“不要让逆贼曹操逃走!”

士兵们呐喊着,在火光里四处追杀逃敌。在短兵相接、枪碎剑化的血战中,在熊熊燃烧的大火里,董承突然看到曹操浑身燃着火焰,犹如不动明王一般站在那里。

“原来你在这儿!”

他健步一跃,挥剑向曹操砍去。曹操的头颅,像一只火球飞向空中。啊呀,正当众人惊喜地仰望上空时,只见曹操那冒着火焰的头颅穿过黑烟,好像飞到天上去了。不一会儿,那片惨烈的红色渐渐地消散远去。正当董承惊疑之际,又见如玉玲珑般的元宵明月似乎在嘲笑下界,从云间露出浑圆的笑脸……

“呜呜呜……”

董承在梦魇中不时发出这样的声音。

“国舅,国舅,你怎么啦?”

有人一个劲儿地摇晃着他的身体。董承一下子从睡梦中醒来,他睁开眼睛一看,正是特意到病室来看望他的太医吉平。

“啊……原来是个梦?”

董承痛苦地呻吟着,只感到遍体是汗,浑身发冷。

他似乎因刚苏醒过来而心神未宁,两眼一会儿看着屋子的天花板,一会儿又环视着四周的墙壁。

“您先喝口水,这样对身体有好处。”

“谢谢……啊,是你吗,我刚才说了什么梦话?”

“国舅……”吉平放低声音,紧紧地握住了病人的手,“我终于找到了您的病根。您的病不在腹中,而是心中。您一直在为当前的乱世大患而深感烦忧,以致恶热郁结。另一方面你又痛恨汉室的衰弱,为此忧心忡忡,茶食俱废,所以发展到现在的重病。我说得不对吗?”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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