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狱长,去把于吉带出来!”
听到孙策的命令后,典狱长吓得变了脸色。不一会儿,于吉被带了出来。
孙策发现他的脖颈上没有戴着颈枷。
“是谁把颈枷去掉的?”
面对孙策的厉声喝问,典狱长一脸惶恐,战栗不已。
典狱长也是于吉的信徒。除他之外,大牢的狱卒实际上都皈依了道士,他们都害怕触犯道规,受到报应,所以不仅去掉了道士的颈枷,还为他松了绑。
“你们身为执行国之刑罚的官差,竟然信奉邪道,胡乱执法,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孙策勃然大怒,立刻拔剑砍下典狱长的脑袋。此外,还命令武士将相信于吉的几十名刑吏处斩。
这时,张昭等几十名重臣呈上联名的请愿书,一起请求饶恕于吉一命。
孙策刚杀了典狱长,宝剑尚未入鞘。他提着宝剑嘲笑道:“你们这些家伙读过史书,却不知道生动的史实。过去南阳有个叫张津的人,他虽然担任交州的太守,却不采用汉朝的法度,舍弃圣训,经常戴着赤巾焚香弹琴。他迷信邪道的书籍,声称两军交战时必能显示妙术。人们一时受其迷惑,认为他是稀世罕见的道士。但是,不久以后,他的军队就被南方的夷族打败,他什么妙术都没有,结果不是连自己都被敌人杀死了吗?总之,于吉也是这类人。他的流毒还贻害整个国家,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你们不要再白白浪费口舌了。”
孙策依然固执己见,不听别人的规劝。
于是,吕范对孙策建议道:“您看这样办如何?他是真的神仙还是妖邪之徒,只要让他试试祈雨救灾就可以了。所幸现在正是试验的好时机,百姓们长期遭受干旱之苦,不论旱地还是水田都已久旱龟裂,我们就在此时让于吉祈雨。如果灵验就饶他不死,如果没有效果,就当着百姓的面把他斩首示众,以儆效尤。这样一来,百姓们也该心服口服了吧?”
“你的主意出得好!”
孙策快意地笑着,当即命令手下的官吏:“马上在市中心搭建一座祈雨的祭坛,我要当众揭穿他的假面具。”
不久,市中心的广场上搭建起祈雨的祭坛,四方树立着装饰得华彩耀目的柱子。祈雨的那一天,先是屠宰牛马祭祀雨龙和天神,然后由于吉沐浴后端坐在祭坛上祈雨。
当于吉换上祈雨的麻衣时,他对一位相信自己法术的官吏悄悄地低语道:“看来我的天命已尽,这次已经不行了。”
“您为何要这样说呢?显示一下灵验不就好了吗?”
“虽然我能在平地上呼来三尺之水拯救百姓,但对自己的命数却毫无办法。”
不久,孙策的特使来到祭坛下面,高声传达了孙策的命令:“将军严命,从今日起,限第三天的午时三刻前下雨,否则就将你连同祭坛一起活活烧死,绝不宽恕。”
于吉开始瞑目祈雨。
白天,火辣辣的太阳照射着他那满头的白发;半夜,刺骨的寒风侵入他的肌肤,唯有祭坛的大香炉始终在缕缕不绝地冒着香烟。
第三天的早晨。
滴雨未下。
依然是焦热的天气,万里晴空,骄阳似火。
而地上却热闹非凡,闻讯赶来的几万群众聚集在一起,拥挤着,像翻滚的云涛一般把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已到了午时三刻,睨视着日晷的官吏登上了钟台,敲响了报时的钟声。
数万名群众听到那催命的钟声后都忍不住大声地哭了起来。
“看哪,那个道士模样号称是神仙的家伙,事实证明不过如此,立即把那个无能的糟老头给烧了!”
孙策从城楼上传达了烧死于吉的命令。
刑吏们在祭坛的四周堆满了柴薪。不一会儿,刮起了大风,刑吏在柴薪上点火行刑。于吉立刻陷于熊熊烈火的包围之中……
火生风来,风起沙扬。只见一股浓墨般的黑气飞扬空中。顷刻间,天边的一角电闪雷鸣,吧嗒、吧嗒……大颗大颗的雨珠密集地砸在地上,很快就转变成一场倾盆的大雷雨。
大雨一直下到未时。市街已变成了河流,人马沙石均在浊流中沉浮。如果继续猛下大雨,眼看着城内的万户百姓就将被洪水吞没。正在这时,忽听得祭坛上方有人对着空中大喝一声,大雨立刻奇迹般地停止了。天空中乌云消散,一轮烈日又火辣辣地照射着大地。
刑吏们顿时大吃一惊,当他们看到烧得半焦的祭台上方于吉正朝天仰卧时,更是目瞪口呆。
“啊,他真的是神仙!”
诸位大将冲上祭坛把于吉抱了下来,争先恐后地对他顶礼膜拜,赞叹不已。
孙策坐着轿子从城门出来,众人都以为是来赦免于吉道士的。岂知孙策非但没有宽宥之心,反而更增加了对于吉的憎恨,他的用心也更加险恶。特别是当他看到所有的武将和文官们顾不得衣服被大雨淋湿,纷纷围着于吉跪拜时,他再也忍不住了:“大雨骤降,烈日长照,都是自然现象,我们人类岂能掌控其变?你们这些身居百姓之上的武将文官为何要这样丑态百出?谁再这样做就是和妖人一党,就是乱国谋反,就是对我的背叛,和那个妖道同罪,格杀勿论!现在,先斩了那个糟老头!”
诸臣听了都垂首不语,他们都敬畏于吉,没人敢出来执行孙策的命令。
孙策见此愈加气愤:“你们怕什么?好吧,就让我亲自动手,让他尝尝我宝剑的厉害!”
说着,他戛然长啸着拔出宝剑,一挥之下,就砍下了于吉的首级。
太阳还在当空照着,突然又下起了滂沱大雨。人们都感到莫名的惊诧,仰头朝天望去,只见在一朵乌云里显露出于吉的睡影。
从那天傍晚开始,孙策的形象发生了一些变化,只见他双眼充血,全身发热,显露出莫名的病态。
七 孙权继位
“咦,那是怎么回事?”值夜的侍从们大吃一惊。此时已近四更,宫里烛影摇曳。
从寝宫的帐帷深处,突然传来了像是孙策的声音。那持续不断的惨叫声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出什么事了?”
御医和侍卫们立刻赶到寝宫。奇怪,他们竟然没看到孙策的身影。突然有人叫道:“在这儿,将军跌倒在这儿。”
众人急忙一看,发现孙策不知何时已离床倒伏在地板上,而且手里还握着一只剑鞘。先前床上好好的锦帐已被斩得支离破碎,看来这是孙策刚才在迷乱中的所为。值夜的侍卫赶紧把孙策抱到床上,御医也马上给孙策服药,孙策突然睁大眼睛,他的目光却和白天时迥然不同。
“于吉你这个混蛋!你这妖道!躲到哪儿去了?”
孙策胡乱地叫着。显然他的病症非常蹊跷。
但是,天一亮,他又开始昏睡,一直到太阳高悬空中的时候,才醒来恢复正常。
孙策的母亲和妻子都闻讯赶来探望。老母泪水涟涟地说道:“听说你昨天杀了神仙,为何要做这样的事呢?从今天开始,你要把自己关在祭堂七天,诚心向仙灵忏悔,修行善事。”
“哈哈!”孙策哄然大笑,“母亲,我孙策跟随父亲,从十六七岁开始走上战场,那些至今都赫赫有名的敌人也被我斩杀无数。为何我杀了那个布施妖法的乞食老头,却要关在祭堂向老天忏悔呢?”
“不,不,于吉不是凡人,是神仙。难道你不怕神灵对你的惩罚吗?”
“我不怕,我是东吴的国主。”
“你这孩子,不管我怎么劝,怎么还是那样固执呢?”
“母亲说的话我已经知道了。不过,人各有天命,不管妖人如何作祟,我都不相信他能支配人的寿数。”
为了爱子不受上天的惩罚,为了丈夫早日恢复健康,孙策的母亲和妻子不得不把自己关在修法的房间里代替孙策忏悔。她们淋浴斋戒七天,为了孙策虔诚地向上天祈祷忏悔。
尽管如此,孙策的病情没有丝毫起色。每天夜里,只要一到四更天,孙策就会在寝宫里发出怪异的惨叫声。
这时,孙策的面前出现了于吉的形象,时而对着他发出嘲笑声,时而绕着他的睡榻骚扰不已。孙策拔出宝剑发狂地挥舞着寻找于吉的魅影,但每次都未能得手。只要天一亮,这些怪异的现象又似乎在顷刻间消失了。
经过连夜的折腾,孙策明显地消瘦了,即使在白天也常常困倦得昏昏欲睡。
有一天,母亲特意来到孙策的枕边,对他恳求道:“策儿,拜托你了,请跟我去玉清观参拜吧。”
“去寺院干什么?又不是父亲的忌日。”
“我已拜托玉清观的道长遍请天下有名的道士在观里焚香作法,以安抚发怒的鬼神。”
“可是我孙策从小就没看见父亲祭拜过鬼神。”
“别再强词夺理了。就是英魂的遗恨长留世上也会变成鬼神,更何况无辜被杀的神仙之灵岂有不作祟的道理?”
母亲说罢不由得老泪纵横。夫人也哭着苦苦哀求,孙策被逼无奈只得下令备轿,与母亲一起去玉清观参拜。
“欢迎将军!”
玉清观的道长见国主前来参拜兴奋无比,亲率众多的道众出门列队相迎,并恭敬地把孙策引入法堂。
孙策仍然带着极不情愿的表情,他对着中央的祭坛,就像对一个和自己对峙相争的对手那样睨视了一眼,然后在道长的催促之下勉强地往香炉里焚香。
“你这混蛋!”
孙策突然像是看见了什么,他大喝一声,拔出随手带的短剑扔了过去,短剑刺中了一名侍臣,法堂里立即响起了令人心悸的惨叫声。
孙策在袅袅上升的缕缕香烟中看到了于吉的身影。
投出的短剑刺中了随身的一名侍臣,那人马上七窍流血倒地而亡。
接着,孙策的眼中好像又看到了什么。他一脚踢倒了祭坛,连道士都被他抓起来抛了出去,整个人处于不可理喻的狂暴状态。
不久,他又像往常那样困乏地喘着大气,昏昏地睡去。
过了半晌,孙策终于清醒过来,他突然说了声“回去”就匆匆地走出了玉清观的山门。
一路上,有一个老头飘飘然如影相随般紧追不舍。孙策从轿内偶然看到这个老头,发现还是那个于吉。
“老东西,你还在啊?”
孙策大叫一声,用剑将轿子的垂帘砍落在地。当轿子进入城门时,他又手指着琉璃瓦的门楼屋顶狂吼,整个身心处于疯魔状态。因为他看到于吉的身影就在门楼上,于是不断地命令手下的士兵对着门楼的屋顶一会儿射箭,一会儿投枪,简直就像在阵地前沿打仗一样。
每当孙策处于癫狂状态时,身边有再多的侍卫也束手无策。于是每天晚上,整个寝宫宛如不夜城,到处点着明晃晃的灯烛。不论白天黑夜,侍臣们都不能睡觉。有时一阵黑风吹来,整座城池都会莫名其妙地晃动。
“我在这座城里无法安睡了。”
最后,孙策终于这样无奈地说道。他只得在城外搭起野营帐篷,并派了三万精兵严密地护卫。在他睡眠的帐篷外面,强悍的武士和将军们手持斧钺,日夜不眠地守护着。尽管如此,于吉那睚眦欲裂、披头散发的身影似乎每天夜晚都站在孙策的枕边。见到孙策的容貌如此憔悴,每个来探望他的人都惊愕不已。
“……怎么会变得这样又老又瘦?”
有一天,孙策自己拿来铜镜一照,发现自己的容貌变得如此憔悴,不由得大吃一惊。他一下子扔掉了铜镜,大叫道:“妖魔!”
接着他拔出宝剑,对着虚空乱砍乱杀十几遍,然后狂叫一声,昏了过去。御医急忙赶来救治,发现前些时候好不容易才愈合的伤口再度迸裂,全身的旧伤都在大量出血。
此时,孙策的病势非常危急,即使名医华佗赶来也回天乏术。孙策似乎隐约领悟到自己天命难逃,随着身体不断衰弱,病情日趋严重,先前时常出现的狂暴举动也不再出现。
有一天,他招手把妻子叫到身边,对她坦诚地说道:“我不行了。虽说遗憾,但真的不行了。像我现在这样的病体怎么能掌理国政呢?去把张昭叫来,把其他人都叫到这儿来,我有话想对他们说。”
夫人听了泪如雨下,痛哭不止。
那些御医和侍臣们都觉得孙策的情况不妙,于是赶紧去城内报信。
张昭和数朝的元老重臣、大将们闻讯后纷纷赶来,集合在孙策的病榻前。孙策想要起身,被众人制止了。
此时,他的表情十分平和,眼眸也非常清澈。
“给我水喝。”孙策说道。
他喝了口水,润了润干裂的嘴唇,对众人平静地说道:“现在我们正面临着大变革时期,后汉王朝已经像盛开后凋零的花朵。黑风浊流在大地上肆虐,群雄逐鹿愈演愈烈,天下必然更加混乱,纷争不断。……不过,我们东吴拥有三江要害之利,据守于此便能充分了解各州的动向和诸侯的成败。但是我们不能一味地依靠地利和天然物产的丰饶偏安一隅。因为说到底,国家的生存安危最主要的还是依靠人的力量。待我死后,你们一定要好好地辅助我的弟弟,不得有丝毫的懈怠。”
孙策说完后,又举起一只枯瘦如柴的手,细声地招呼道:“弟弟!弟弟!仲谋在吗?”
“在,在,孙权在这儿!”
群臣中响起了一个年轻人低沉的声音。
那是孙策的弟弟孙权。
孙权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走到孙策的枕边。
他两手捂住脸对孙策泣诉道:“哥哥,请务必多保重身体。如果您现在撒手而去,我们东吴就失去了柱石,我哪有能力保护母亲,领导众多的臣下呢?”
孙策虽然已经奄奄一息,但他还是一边强颜微笑着,一边在枕上摇着头:“你必须振奋精神……这是我留给你的话。仲谋,不要怕。你虽然有治理内政的才能,但在率领江东之兵与对手作乾坤一掷的决战上你远不及我。所以你不能忘记父兄在建立东吴时的艰难,要很好地起用贤人和有才之士,保卫领土,爱护百姓,更要孝养堂上的老母亲。”
孙策的眉宇间时时刻刻显露出死亡之兆。病室内外,寂静得连夜深露水滴落的声音都听得格外分明。所以即使孙策用极低的声音说出遗言,一旁垂首肃立的群臣们也都能听到。
“啊,我真是不孝之子。作为兄长,我的天命已尽,只能把孝养慈母的责任交给弟弟。各位大将要尊重我年轻的弟弟孙权,凡事以和为贵,要真心实意地扶助他。孙权也要做到赏罚分明,绝不能轻视各位卓有功劳的大将。内部之事不论大小可问张昭,外面的事有难题时可问周瑜。……啊,公瑾!可惜周瑜不在这儿,快去传周瑜,叫他赶快从巴丘回来。”
孙策说着,自己解下东吴的印绶,亲手交给孙权。
孙权双手颤抖着接受了孙策授予的印绶。他单膝跪地,泪雨滂沱。
“夫人……夫人……”
孙策的眼眸竭力搜寻着。哭得死去活来的夫人乔氏赶紧凑到丈夫身边,散乱的云鬓紧贴着丈夫的脸颊,她依然在不停地抽泣着。孙策低声地吩咐道:“周瑜已经娶了你的妹妹。要对你的妹妹说明我的意思,让周瑜好好地辅佐孙权。你是个贤内助,我们夫妇在人生的中途生离死别,那是多么的不幸,但也实在是无可奈何。”
接着,孙策又把幼小的弟妹们叫到自己的面前,拼着最后一口气对他们断断续续地说道:“从今以后,你们要以孙权为支柱,共同把持好这个家。要孝养侍奉慈母,家庭要和睦,绝不能兄弟相背。如果有谁做了辱没家门、背信弃义之事,我孙策在九泉之下也饶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