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袁绍军中,有一个叫许攸的将校。虽然年纪不小,但只不过是掘子军的一个小头目,平常的职位相当于一个中队长。因为没有立下战功,长期以来一直处于怀才不遇的境况。
许攸的怀才不遇还有其他的原因。他是曹操的同乡,袁绍如果重用他,怕给自己带来麻烦。
每次饮酒之后,许攸总会吐露一些自己少年时代的旧事。
他道:“我从小就非常了解曹操,那家伙在乡里整天不是打猎、调戏妇女,就是穿着光鲜的衣服泡在酒馆里饮酒作乐。他是我们当地街头混混的老大,我当时也跟随过他,做过一些非常野蛮、荒唐的事情。”
由于他回忆往事常带着一半自我炫耀的意味,所以其他人都讨厌他,时常报以白眼。
但就是这个许攸,却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捡到了一份功劳。
有一天,他率一小队人马出去侦察,走到很远的地方,抓获了一名形迹可疑的男子。
经过一番拷问后,没想到捅出了一件惊天的大事。
先前曹操曾派人带着自己的亲笔信,向留守在许都的荀彧征求意见,但荀彧至今依然既不报喜,也无军粮送来。所以曹操不得不再次写信,并派人紧急送往许都。曹操在信中说全军已到了饿死的边缘,要求荀彧迅速调配军粮送到前线。为了慎重起见,曹操特意命人把自己的亲笔写的告急信缝入信使的衣襟里。但没想到,信使在路上却被许攸抓住了。
“请主公答应我的请求,允许我率领五千骑兵。”
许攸认为抓住曹操的信使实在是个天赐的良机,既可以借此消除他人平时对自己的怀疑,又能摆脱长期怀才不遇的境况,所以他直接拜见了袁绍,提出自己立功的愿望。
当然,他也向袁绍呈上了作为证据的曹操的亲笔告急信,还有那个信使的全部口供记录。
袁绍看了这些证据后,反问许攸:“你要率领五千骑兵去干什么?”
“我打算绕过路上的险要,抄近道一举攻入敌人的心脏许都。”
“愚蠢!如果这种事情能轻易得手,那我和我的大将们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许攸依然固执己见地争辩道:“不,我想这件事一定会成功的。为何这样说呢?我认为荀彧之所以未能马上送军粮到前线,主要是因为军粮的守备和护送都需要大量的部队。但是,现在如果再不运送军粮来,以曹操为首的前线将士们都将饿死。所以,我觉得曹军护送军粮运输的大部队一定已经离开了京城。果真如此的话,京城的兵力必定空虚,我们的突袭就必胜无疑。”
袁绍怒道:“你不要轻视我方大将们的智谋。你说的那些事谁都想得到,而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难道曹操的这封信不会是伪造的吗?”
“那封信绝对不是伪造的,我年轻时就见过曹操的笔迹。”
尽管袁绍并没有被许攸的热诚感动,但是许攸丝毫没有就此打消念头的意思,仍然不断地恳求袁绍。
袁绍在中途离席而去,他要接见审配派来的使者。在这期间,一位侍臣悄悄地对袁绍耳语道:“许攸说的话千万不可胡乱采用,况且他只是个下级军官,竟敢妄自对统帅提出愿望,这本身就是僭越之举。不仅如此,那家伙在冀州时就经常行为不端,欺压百姓,还接受贿赂,索借金银,沉溺酒色,是个人人讨厌的坏家伙。”
袁绍听了,连连说道:“嗯,嗯,我明白,我明白。”
当袁绍再次来到许攸的面前时,他厌恶地看着许攸,不耐烦地斥责道:“你怎么还在这儿?快退下!你再等下去结果也是一样的。”
许攸悻悻而退。他走到外面,愤懑之余,不由得想拔剑自刎。但转念一想,又断了此念。他在心中暗骂道:“袁绍,你这小子不肯用我,我现在就要让你后悔莫及。好吧,咱们走着瞧,我有什么理由自杀呢?”
许攸突然改变了原先的想法,他偷偷地躲在堑壕里。当晚,他带着五六名手下的士兵,趁着夜色渡过官渡河的浅滩,一溜烟地奔向敌军阵地。
九 汹涌的黄河
曹操的士兵们看到一位敌将挥舞着枪尖上绑着白布的长枪,正朝前沿阵地而来。
“等一下,你是谁?”
士兵们立刻逮捕了许攸,并详细地盘问他的姓名和来这儿的目的。
许攸回答道:“我是曹丞相的旧友。若对他说南阳的许攸,他一定会想起来的。我这次来是有一件大事要告诉丞相,请你们立刻转告。”
此时,曹操在营帐内正准备解衣就寝,他从特来禀报的部将口中听说了这件事后,脸上露出了些许意外的神色。“什么?是许攸吗?那我马上出去看看。”
两人在辕门旁见了面,彼此的面容多少还留有少年时代的印迹。
“啊,是你啊。”曹操带着怀旧的口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许攸慌忙伏地施礼。
曹操道:“你和我是幼年时代的老朋友,就不必拘于仪礼了吧。如果我们俩见面还讲究官爵的高下,岂不是见外了吗?”
曹操说罢,用双手把许攸搀扶起来。许攸越发感到惭愧,他道:“我虽然已经度过大半生,但没有遇见过明主。像袁绍那样的人,表面上礼贤下士,其实气量狭小,听不进逆耳忠言,刚愎拒谏。今日我被逼无奈,只得逃到故友的阵地乞降,实在没有脸面相见。丞相,您能否可怜我,收留我这把老骨头?”
曹操道:“你的脾性我原本就很了解。这次看到你安然无恙,心里更感到欣慰。如果你能助我一臂之力,那真是求之不得,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呢?我很高兴倾听你的见解,如果有什么击败袁绍的良策,请马上告诉我。”
许攸沉吟了半晌,说道:“其实,我自己向袁绍献过一计。请他同意我现在率领五千轻骑精兵,绕过路上的险要,抄近道突然袭击许都,然后从前后夹击官渡的阵地。可恨袁绍不但没有采纳我的计谋,还指责我犯了下级建言的僭越之罪,严厉地把我斥退。”
曹操听了大吃一惊:“险哉!如果袁绍采用了你的计谋,我的阵地一定会被打得七零八落,彻底完蛋。你这次来到我的阵地,如果反过来打败袁绍,你有什么良策?”
“在说出我的计谋之前,我想先请教一个问题。现在丞相军营里准备的军粮还能维持多久?”
“能维持半年左右吧。”曹操不假思索地当即回答。
许攸面露苦涩的表情,他盯着曹操的眼睛质问道:“您在撒谎。难得我至今还念旧情,对您毫无保留地吐露真言,而您却对我不说真话。难道我还能对欺骗我的人讲真话吗?”
“不,我刚才是和你开玩笑。说老实话,现在的储粮只够支撑三个月。”
许攸听了冷笑道:“怪不得世人都传言曹操是个奸雄,是个玩弄小聪明的鬼才。现在看来,确实如此。就算没有完全说中,也相差不远。我觉得你始终不相信我。”
说罢,许攸咂了咂嘴,发出一声嗟叹。曹操听了似乎有些慌张,突然凑近许攸的耳边,小声地说道:“这是军事机密,其实到现在我对自己人也保密。不过我可以对你说实话,我们的军粮已经到了枯竭的地步,只能支撑到这个月了。”
许攸听了越发感到愤懑,他从曹操身边走开,一针见血地说道:“您不要再说那些欺骗小孩子的谎言了。我知道,丞相军营里现在应该连一粒军粮都没有了。你们吃的是马吃的草,这不能说是军粮。”
“啊?!你怎么连这种情况都知道了?”
曹操不由得大惊失色。
许攸把手伸进怀里,拿出一封有些破损的书简,放在曹操的面前。
“这究竟是谁写的信?”
许攸耸耸鼻子,嘲讽似的问道。这封书简就是先前曹操写给许都荀彧的亲笔告急信。信中明确地告知了前线军粮的危急情况,并催促赶快安排调运军粮。
“啊,我的信怎么会落到你的手里呢?”
曹操大吃一惊,他深知现在再对许攸撒谎已经没有任何效果了。
于是,许攸把自己亲手抓捕曹操信使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曹操,并且推心置腹地说道:“丞相以少数的兵力对付数量庞大的敌军,而且现在军粮已经告罄。情势危急,想必已迫在眼前。我不明白丞相为何也愿意打敌人喜好的持久战,难道是等待自灭吗?”
对于许攸的分析,曹操彻底甘拜下风。其实,他想速战速决又没有良策,而打持久战又缺乏军粮。该怎样打破现在的僵局呢?曹操苦无对策,不得不谦恭地询问许攸。
许攸这才第一次向曹操袒露了心中的计谋:“离这儿四十里地,有一个叫做乌巢的要塞,是袁绍军队贮备军粮和给养的粮仓所在地。在那儿担任守备的大将叫淳于琼,他嗜酒无度,部下又不团结,因此防备脆弱。如果我们趁其不备突袭乌巢,那儿立刻就会土崩瓦解。”
“不过,我们怎样才能突破敌军的防卫,逼近乌巢呢?”
“采用寻常的方法很难通过。但我们可以挑选一批精锐的士兵,把他们打扮成河北军的模样。在通过敌军的关卡时,可自称是袁将军的心腹蒋奇的部下,此次增派到乌巢守备粮仓。借着夜色的掩护,肯定能不被怀疑地顺利通过。”
曹操听了许攸讲述的计谋,犹如在黑夜看到希望的曙光,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是的,如果我们烧了乌巢的粮仓,袁绍的军队肯定支撑不过七天。”曹操高兴地说着,立刻着手夜袭乌巢的准备工作。
曹军首先伪造了大量河北军的军旗,然后对将士的军装、战马的饰物、旗幡等物品全部按河北军的风格进行仿制和上彩,总共编列了五千名伪装的士兵。
张辽见此情景,不无担心地对曹操提醒道:“丞相,如果许攸是袁绍派来的奸细,那五千兵马就可能无一生还啊。”
“这五千兵马由我亲自统率,怎么会中敌人的圈套呢?”
“嗯?怎么是丞相亲自率军前往呢?”
“不用担心,此次许攸投奔我方,其实是上天给我曹操成大事的机会。如果我们犹疑不决,退缩不前,让这样的良机在我手中白白地失去,上天岂不会因为我的愚蠢而舍弃我吗?”
行事果断,是曹操天性中的一大优点。他有着敏锐的直觉,具备了兵法中绝对必要的为将之道。他敢于冒险,不喜欢采用常规的计谋。
这种冒险精神和敏锐的直觉,使他在一瞬间就能判断出成败的最终结果。
但是,对曹操而言,所担心的并不是前方的敌营,而是处于留守状态的本营。于是他在行动之前,对安顿本营作出了一系列的重要决定。
当然,要把许攸留在本营中,并热情地款待他。曹操命曹洪为留守大将,贾翊、荀攸协助,夏侯渊、夏侯惇、曹仁、李典等人也一起留守后方。
他自己亲率五千伪装的精兵,以张辽、许褚为先锋,在黄昏时分兵衔枚,马勒口,悄悄地离开官渡,深入到敌人后方进行重大的突袭行动。
时为建安五年十月中旬。
袁绍的下臣沮授因向主公谏言反而惹恼袁绍,结果被投入军队的监狱。那天晚上,他在狱中独坐,仰望着天上的星星,突然大声地叹道:“啊,大祸临头了!”
典狱长对沮授的自语深感奇怪,问他何以出此凶言?
沮授说道:“今夜星光灿烂,天气晴朗。但我刚才观测天象,发现有一道妖雾遮蔽了太白星,这是发生兵变的凶兆啊。”
于是,他通过典狱长求见袁绍,说有紧急的事情禀告。
此时,袁绍正在饮酒作乐,听到典狱长的转告后,便把沮授叫到面前,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沮授自信满满地进言道:“在今天晚上到明天早晨这段时间里,敌军一定会采取偷袭行动。根据我的推察,由于我军的军粮基地在乌巢,敌人如有智谋,一定会把偷袭的目标定在乌巢。请主公赶快派遣精兵猛将,扼守山间的通道,采用各种应变手段粉碎敌人的阴谋,这样才能逢凶化吉。”
袁绍听后竟然大为恼怒:“你现在是关在监狱里的待罪之人,还要妖言惑众,打击我军的士气吗?你这个假冒贤才之名的可恶囚徒,还不给我退下!”
听着袁绍的一声大喝,沮授不得不含愤而退。
不仅如此,袁绍还以与狱犯交往过密的罪名,将安排沮授参见的典狱长斩首示众。
沮授在狱中听到这个噩耗后,只能独自无奈地哭泣,长叹不已:“我马上就能亲眼看到悲剧的发生,我方灭亡的时刻已至。啊,想不到我的血肉之躯,也将变成山野的一抔泥土……”
在此期间,曹操率领的伪装部队正快速地行进着,他们每到一个敌军的警备哨卡,就大模大样地说道:“我们是九将军蒋奇的部队,现在奉主公袁绍之命紧急增派到乌巢担任守备工作。”
哨卡的敌军见其来头颇大,也不为难,所以一路上竟然都能平安无事地顺利过关。那天晚上,负责守备乌巢谷仓的淳于琼依然毫无警觉,他强行叫来几个当地农家的女孩和部下一起饮酒作乐,直至深夜。突然,营房的四周响起了巴拉巴拉的声响,淳于琼慌忙冲出去一看,只见四周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硝烟的闪光、投柴的火光形成了一条火龙正在到处乱窜。这时,金鼓动地,鸣镝如雨,呐喊四起,瞬间达到了震耳欲聋、惊心动魄的程度。
“啊,原来是敌军夜袭!”
淳于琼顿时慌乱无措。他想紧急展开防御,但为时已晚。结果,淳于琼的粮仓守备部队一半投降成为俘虏,一小部分四处逃亡。至于那些在战斗中受伤倒地被乱兵践踏者早已葬身火海,成为一具具烧焦的死尸。
曹操的部下手持铁扒,活捉了淳于琼。
他的副将眭元下落不明,而赵叡则在逃跑的路上被曹军斩杀。
曹操获得了巨大的胜利,他还割下淳于琼的耳鼻,悬挂在马上,全军高唱凯歌顺利而返。
此时,天色未明。
正当袁绍在主营中放心地安睡时,突然,值夜班的哨兵大声叫道:“那边起火了。”
袁绍听了赶紧起身,第一次看到了乌巢方向赤焰燎天的夜空。
这时,传来了乌巢受到曹军袭击的急报。
袁绍惊愕万分,竟然一时想不出应对的措施。
部将张郃着急地建议道:“我们赶快去救援乌巢!”
高览却表示反对,他主张:“与其长途救援,不如直接进攻曹军在官渡的留守阵地,并截断夜袭乌巢的曹军退路。”
他们就这样,一边看着乌巢方向的熊熊大火,一边在袁绍的帷幕中激烈地争辩着。
眼看已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刻,袁绍却没有果断的处置方案。即使对于帷幕之中的激辩,他也未能直截了当地裁定。
其实,袁绍绝不是愚钝之人。只是他出生于传统的名门世家,心理极为自负,平时最大的弱点就是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时刻变化的形势和处理自己周围发生的情况。
“都给我住嘴!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
袁绍再也忍不住了,只得用一声断喝,止住了双方的争论。
接着,他又颇不自信地命令道:“张郃、高览二将率五千骑兵进攻官渡的敌阵。另外,乌巢方面由蒋奇率领一万骑兵前去救援就可以了。你们要赶快行动,赶快!”
蒋奇领命之后,立刻率领一万骑兵,以疾风阵的阵形迅速奔赴乌巢。此时,乌巢的上空还是火光冲天,但山间的道路却是一片黑暗。
蒋奇的部队行至半途,突然发现对面零零落落地跑来一些骑兵,他们或百骑一组,或五十骑一组,一来就纷纷混入蒋奇的队伍里。
蒋奇在队伍的最前面,他刚一见对方来的骑兵便警惕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他本想好好地盘查一番,谁知对方异口同声地回答:“我们是淳于琼的部下。大将淳于琼被曹军俘虏了,我们的阵所也被化成火海,所以只得逃了出来。”
蒋奇一看对方都穿着河北军的制服,所以也没多加怀疑,让他们都加入到救援军的队伍里。
其实,这些新来的骑兵都是从乌巢返回的曹军将士。甚至连张辽、许褚这样的猛将也混入其列。在行进期间,他们逐步接近蒋奇身边。
“啊,是反叛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