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道:“听说袁熙、袁尚两兄弟现在在辽西的乌丸(今河北北部、辽宁西部、内蒙古一部分),如果置之不理,将会后患无穷。如果我们不能同时平定辽西、辽东,冀北和冀东地区也不能长治久安。”
曹操按其雄心壮志,命令大军准备第二次出征。但是曹洪等许多大将却对曹操的计划持有异议。他们认为这儿已经是远征之地,如果远征复远征,这样毫无节制地向称霸天下的目标迈进,万一遥远的许都发生了突发事变该怎么办?此外,荆州的刘表、刘玄德之辈时刻窥伺着许都的动向,万一举兵乘虚而入又该怎么办?
这确实令人忧心!
但是,在众多的反对声中,只有郭嘉一人支持曹操的宏图大略。他道:“这次远征确实有点冒险,但千里远征、成就霸业,机会只有一次。我们既然离开京城远征至此,那么一千里远征和两千里远征就没有很大的差别。如果听任袁绍的两个儿子在外流浪,得以喘息,那他们必然会在各地发起连年的叛乱。”
经过共同商议,曹操最后决定再次远征。
由于辽西、辽东都是夷狄之地,此次远征对曹军来说并无经验。因此,军队的装备和粮草的补给都要尽可能地确保万无一失。同时,还编制了由几千辆战车和军粮车组成的庞大的辎重队。
除此之外,此次远征的纯战斗部队总兵力达几十万人,其中包括骑兵、步兵、战车队,以及弩弓队、轻弓队、铁枪队,还有挑着工具的工兵队等,声势浩大,甚是壮观。
一天,大军行进到庞龙寨。
这儿已经接近夷狄之境,山川的景象也为之一变。每日狂风劲吹,烟尘滚滚,庞大的军旅就像千万只蚂蚁在黄沙漠漠的天地之间蜿蜒前行。
不久,大军来到了易州。这时,曹操却为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忧心忡忡——忠诚地辅佐他、经常鼓励他的郭嘉因水土不服而突然病倒了。即使坐着轿子也难以坚持每日行军的颠簸。
于是,郭嘉强忍着高烧的痛苦,对曹操献计道:“现在大军行进的速度似乎太慢。像这样的远征即使成功也须耗费时日,加之敌军的防守力量也很强。与其这样费时费力,倒不如丞相您率领精猛骑兵,以通常行军三倍的速度出其不意地进攻夷狄。其余的部队则和我一起留在这儿休整,等待着你们胜利归来。”
曹操采纳了郭嘉的计策,对原先的大军重新改编,只率领号称“雷霆队”的骑兵和战车大部队迅猛地侵入辽西境内。
担任大军向导的原是袁绍的部下,名叫田畴。
辽西境内泥泞难行,处处是泥河、湖沼、断崖,险径布满大地,如果没有田畴的向导,光是不明地理这一因素,也许就会使曹军身陷其中,进退不得。
在田畴的指引下,大军终于顺利地到达了夷狄大将蹋顿驻扎的柳城(属辽宁)附近。
时为建安十一年七月。
攻下了柳城以西的白狼山后,曹操伫立山头,俯瞰着敌阵。他感叹地说道:“夷族的军队人数不少,但是多而无用。夷族终究是夷族,布阵简直是不懂兵法的儿戏,看来一战就能被打败。”
于是,曹操令张辽为先锋,又令于禁、许褚、徐晃分率部队从三路攻破城外敌军的各个营垒,最后斩杀了夷将蹋顿,在七天之内占领了柳城。
袁熙和袁尚原本躲在幕后督战,但很快又失去了立足之地,只得仓皇地带着几千名士兵逃往辽东去了。
其余的夷兵全部投降曹操。曹操奖赏了有功的田畴,封他为柳亭侯,但是田畴却执意不肯接受。他道:“我以前效命于袁绍,虽然苟活于世,却为追击旧主遗子的曹军带路。如果因此而领受爵禄,实在有悖情义。”
“你的苦衷也不无道理。”
曹操思考良久,另封田畴为议郎,嘱其镇守柳城。
曹操的军队纪律严明,又有着先进的文化和有效的施政方针,明显地感化了当地的边民。附近郡县的夷族也都纷纷带着贡品,在柳城市内成群结队地向曹操表示恭顺之意。其中有一豪族向曹操进献了一万匹骏马,曹操的军力因此而变得更为强大。
虽然前线进展顺利,但曹操时刻难忘留在易州的爱臣郭嘉,对他的病情恶化感到寝食难安。
“他的病情总不见好转,听说已快不行了。”
曹操的佐吏从易州传来的消息中得知郭嘉的病情后,忧心忡忡地向曹操作了汇报。曹操立即命令道:“这儿就交给田畴,我们马上回去!”
时值隆冬,部队的行军极为困难。有时候行军二百余里找不到一滴水,必须掘地三十丈才能见到水。沿途草木不生,不得不杀马为食,病员的人数不断增加。
大军终于回到了易州。曹操首先对当时谏言勿入夷境远征的大将们表示感谢,他道:“多谢你们给我提出的宝贵意见。”
他分别恩赏了这些大将,又道:“幸亏我获得了胜利,平安地回来了,出现这样的奇迹完全是上苍的护祐。这次我们收获很少,却遇到了很大的危险。今后我有什么不是之处,请各位直言相谏,我一定洗耳恭听。”
接着,他又去探望卧病在床的郭嘉。郭嘉见到平安归来的曹操后,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我的霸业尚未完成,年轻的郭嘉难得和我甘苦与共地走到今天,可惜他竟然英年早逝,他是诸将中最年轻的一位。”
曹操像失去亲人一般泪流满面,失声痛哭。军葬的钲角齐鸣,郭嘉的葬礼连续进行了三天,连冬日天空中的云朵也为之悲泣。
葬礼一结束,始终在郭嘉病床边服侍的仆人悄悄地把一封书简呈献给曹操。他道:“这是主人留下的遗书。主人自知死期已至,所以亲笔写下遗书,嘱咐我在他死后将这封遗书呈送给主公,并说如果按照遗书中写的计谋执行,定能平定辽东之地。”
曹操看后把郭嘉的遗书放在额上,频频叩拜。
数天后,诸位大将早早地就如何对付辽东之事议论纷纷。
袁熙、袁尚兄弟俩已逃到辽东,投奔了太守公孙康,这样就留下了祸乱的苗子。
“不去管它也没关系,我估计不用多久,公孙康就会主动把袁氏两兄弟的首级送到我这儿来。”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唯有曹操显得出奇的平静。
逃亡复逃亡,已无立身之地的袁氏兄弟不得已逃往辽东投奔公孙康。
“是扶持他们,还是应该杀了他们?”公孙康陷入了两难的选择。
有族人提出不同意见,认为不应该扶持他们。
他们道:“袁氏兄弟的父亲袁绍在世时,经常图谋攻打我们辽东。可是,他的阴谋还没得逞,自己反而败亡了。因此,我们对袁氏只有怨恨,没有恩情可言。”
也有人说得更为极端:“古语说,鸠占鹊巢。鸠先向鹊借巢,然后鸠在不知不觉之间把鹊赶走,把鹊巢占为己有。如果我们现在收留了袁氏兄弟,日后他们想起亡父袁绍的遗志,就会变成鸠。倒不如现在干脆把他们的首级送给曹操。这样曹操就失去了进攻辽东的口实,我们辽东照样可以过安泰的日子。不仅如此,我们主公反而还会受到曹操的尊重。”
公孙康同意了族人们的意见,终于下定决心。
于是,他一面派人去打探曹操的动静,待探明曹军目前没有进攻的迹象后,开始对袁氏兄弟下手。
公孙康派人去城下袁氏兄弟的军营,把他们请进城来共赴酒宴。
袁熙和袁尚经过商议后认为:“大概是请我们去共商出兵的事吧?不管怎么说,公孙康现在正受到曹操进攻的威胁,所以他一定是想请我们助一臂之力。”
兄弟俩边走边谈,毫无防备地走进城里。谁知当他们被引进楼阁的一个小房间时,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在这寒冷的冬天,房间里竟然没有暖炉,而且坐榻上没有褥垫。兄弟俩绷着脸,傲慢地问道:“我们的座位在哪儿?”
公孙康大笑道:“从今天开始,你们两个人的首级就要远赴万里去旅行了,还需要什么温暖的坐席吗?”
说着,他立刻回过头朝幕帐后面看了一眼。
十余名武士看到公孙康发出的信号后,一起冲出幕帐,把兄弟二人一把揪住,从左右两边用短剑刺入他们的脾腹。接着,袁氏兄弟被武士们残酷地砍下了首级。
布阵在易州的曹军依然按兵不动。夏侯惇、张辽等大将在此期间不断地向曹操谏言:“如果丞相没有进攻辽东之意,不如赶快凯旋如何?这样长期地无所作为,滞留在这种地方岂不是毫无意义吗?”
曹操答道:“我们在这儿绝不是无为地混日子,辽东方面今天就有可能把袁熙、袁尚的首级送过来。我们在此就是等着这件事。”
诸位大将对曹操如此自信均感到不可思议,有人甚至讪笑不已。但是,半个月后,太守公孙康派来的使者终于到达了易州,除了公孙康的亲笔信简外,还正式呈献了一只木匣,里面装着袁氏兄弟的两颗首级。那些先前暗中讪笑的大将们不禁目瞪口呆,只有曹操开怀大笑:“郭嘉的妙计丝毫不差,他在遗书中写的最后一计完全达到了目的,他也该含笑九泉了。”
曹操终于自己揭穿了自信的谜底。郭嘉在最后的时刻极力劝诫曹操不要对辽东轻启兵衅,他在遗书中写道:“辽东可不用兵而自得,以静制动,则袁氏二人首级唾手可得也。”
郭嘉的睿智就在于他很早就洞察到辽东的君臣对于袁家的压力有着多年的反感和宿怨,所以不会给予袁氏兄弟任何善待和恩义。
有着这种先见之明的郭嘉却在易州的军旅中英年早逝,时年三十八岁。
曹操厚赏了辽东的使者,作为回报,又向公孙康授以襄平侯左将军之印。另外还派人先扶郭嘉灵柩回许都厚葬,然后自己率领全军返回冀州。
十六 食客
北伐的大业终告完成,接着,秘藏于曹操心中的下一个目标自然是对南方的讨伐。
不过曹操似乎很喜欢冀州城,在此逗留了很长时间。
经过一年多的大兴土木,曹操命工匠在漳河畔建造了铜雀台,并以这座宏大的建筑物为中心,又分别建造了名为“玉龙阁”和“金凤阁”的两座高阁,又在这些雕栏玉砌之间建造了七座如彩虹般的拱桥。
“等我老了之后,若有闲暇,真想住在这儿写诗自娱。”
这是曹操对次子曹子建所发的肺腑之言。
曹操性格中的另一面是具有诗人的情怀,他虽有多个儿子,但真正能继承这种诗心的只有次子曹子建。
因此,曹操平时特别喜爱他的次子。由于自己马上要回许都,所以临行前特别叮咛曹子建道:“好好跟着兄长做事,不要让父亲平定北方的大业落空了。”于是让次子和长子曹丕一起留在邺城。
经过大约三年时间,完成了一切战争破坏与和平建设之后,曹操才带着大军悠然地班师回朝。
回到许都后,他首先进宫拜谒久违的天子,奏表上疏。看到朝廷安然无恙,曹操心里也感到非常快慰。接着,他开始了大规模的论功请赏活动,又提拔重用了郭嘉之子郭奕。回到京城后,作为丞相的曹操开始了比征伐更为忙碌的政务工作。
天下到处都有食客。
主人喜好养食客,且食客并非地位卑下,反而多由名人高士占席据位。他们和主人共论天下,以期他日事业发展。这样的风气为当时的社会习惯使然,没有特别的奇异之处。
但是,带上三千兵、数十将、两位结拜兄弟以及妻子眷族等人在失去故国之后,投奔他国寻求庇护,这真可算是“大食客”了。
现在在荆州的刘玄德就处于这样的境遇,但是他并不像普通的食客那样白吃白喝,也不在国内周游行乐。
其时,江夏之地突起变乱。以张虎、陈生为首的一批暴徒大肆抢掠,滥施暴行,进而燃起了叛乱之火。刘玄德主动提出讨伐贼党,不久就平定了地方的叛乱。在此次战斗中,他得到了贼将张虎骑乘的一匹名驹。
刘玄德向刘表献上张虎、陈生的首级后报告道:“如今地方的贼党已灭,吾兄可以高枕无忧了。”
刘表听了大喜,当即奖赏了刘玄德的战功。但没过几天,他又急着来找刘玄德商议,深深地叹息道:“这忧愁的事怎么总是没完没了?”
刘表又道:“有你这样的雄才在我荆州,我是一百个放心。只是汉中的张鲁、东吴的孙权始终使我头痛不已。特别是当下在南越边境上,敌人越境骚扰事件接连不断,怎样才能根除这个心头之患呢?”
刘玄德随意地说道:“世上但凡有人之处,总是难以万全无缺,吾兄若希望安泰无虞,不妨起用我的三名部下。令张飞守南越的边境,令关羽守固子城,防备汉中之敌,令赵云率领兵船水师,严密守备三江之地,不知您意下如何?他们一定会死守荆州之地,不让敌人侵占一寸领土。”
刘表立即同意了刘玄德的建议。若能有效地起用刘玄德手下的虎将们保卫自己的国家,这是他求之不得的好事。
当他兴奋地把这事告诉大将蔡瑁后,蔡瑁只是淡淡地回答:“哦,说得有点道理。”他的脸上显露出不太服气的神色。
蔡瑁是刘表的夫人蔡氏的哥哥,所以他从刘表那里出来后,径直来到蔡氏夫人的后阁向她耳语了一番,说的当然是有关刘玄德之事。
蔡瑁对自己的妹妹——刘表的夫人蔡氏如是说道:“还是妹妹你对主公委婉地谏言为好。如果由我去说,就会把矛盾公开化。这样粗暴的方式自然不太合适。”
蔡夫人点头允诺了哥哥的意见。
其后,当蔡夫人和刘表独处时,她以女性特有的细心观察和绵里藏针的语言对刘表挑拨道:“我有几句要紧的话要对你说。你总是用自己的善良之心,把世上的人都看得洁白无瑕,一见面就立刻深信不疑。对刘玄德这样的人,为何也要如此亲密无间呢?他以前不就是个卖草鞋的穷光蛋吗?听说他的义弟张飞在此之前是盘踞在汝南古城的强盗头子。我觉得自从把这种人迎入城里后,荆州的风气就变坏了。听说你的臣下都在为此感到痛心不已。”
蔡夫人无中生有地捏造各种事实,在刘表面前大肆诽谤刘玄德。
刘表虽然没有娇纵蔡夫人,完全听信她的诽谤,但是,听了她的一番话,刘表内心深处难免会有些许不安。
一天,刘表邀请刘玄德去城外的马场阅兵,突然看到刘玄德骑着一匹毛色鲜亮的骏马。
“这不是一匹神骏的千里马吗?”刘表对此赞不绝口。
刘玄德听了立刻下马,亲自牵着马辔走到刘表的面前,爽快地说道:“吾兄若是喜欢,就献给你吧。”
刘表高兴地接受了,并立刻换乘此马回城。这时,在城门边站着的下臣蒯越看到刘表的坐骑后,不由大惊失色地自语道:“啊,的卢马!”
刘表听了,责问道:“蒯越,你为何如此惊慌?”
蒯越慌忙拜伏在地,说出了他的理由:“我的兄长是个相马的名家,所以他自然也教过我一些相马的知识。比如说,四蹄皆白的马叫四白,也称为凶马。但是,额上有白点的叫的卢马,被称为更凶的马。听说骑乘者必遭横祸,自古以来就忌骑此马,所以张虎骑了就战死了。”
“嗯?!”
刘表露出不快的神色,径直向内门走去。
第二天,在酒宴上,刘表一边和刘玄德干杯,一边颇感歉疚地说道:“昨天无意中收了你的坐骑,心里一直很不安,现在还是把这匹名马还给你。我觉得与其把千里马白白地放在我城内的马厩里,还不如由你这样的英雄经常爱惜它,骑着它驰骋沙场更好,这大概也是这匹骏马的愿望吧。”
刘表若无其事地这样说着,似乎把心里的负担又还给了刘玄德。接着,他又说道:“你现在住在城内,不是闭居馆舍就是参加城中的宴会。如果长期在寂寞无聊中打发日子,你的武艺和志向也会逐渐荒废。在河南襄阳旁边有个叫新野的地方,那儿武器、军粮俱足,你带领自己的部下去新野城,帮我镇守那个地方如何?”
刘玄德当然不能拒绝刘表的安排,所以当即领命。数日后,他率部去了新野。
刘表亲自把刘玄德一行送到城外。刘玄德在荆州城下和刘表告别后率部刚行了数里路,一名高士突然拦在他的马前,长揖相告:“先前蒯越在城内对刘表说的卢是凶马,骑乘的主人会遭横祸,您还是赶快换骑其他的马吧。”
刘玄德定睛一看,来人是刘表的幕僚,名伊籍,字机伯。
于是,他立即下马对伊籍谢道:“非常感谢先生的好意提醒。请不必为我担心,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区区一匹马怎么会左右我的性命呢?”
刘玄德爽朗地笑着和伊籍握手道别,继续率部朝新野方向奔驰而去。
新野是当地的一座郊野小城。
在河南祥和的春色中,刘玄德来到新野后就有了一件大喜事。他的正室甘夫人产下了一个男婴。
听说在甘夫人分娩的那天早晨,一只仙鹤飞到县衙的屋顶,啼鸣了四十余声后向西天飞去。
此外,又听说妊娠中的甘夫人因梦见自己吞入北斗星,所以给男婴起了个“阿斗”的乳名,也就是刘禅刘阿斗。
时建安十二年春天。
恰巧在此前后,曹操正从冀州向辽西远征,许都城内兵力空虚。刘玄德获知这一消息后,屡次向刘表谏言:“现在正是志得天下的时候。”
但刘表总是婉拒道:“不行啊,我自己能保住荆州九郡,做到国荣家富就心满意足了,哪敢奢望取得天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