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会越过如此宽阔的檀溪呢?”他想想都感到后怕,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时,他仿佛听到有人隔着檀溪呼叫的声音。定睛一看,原来是蔡瑁在呼叫。蔡瑁听到西门的卫兵急报刘玄德骑马逃走的消息后,立刻骑着快马急急追来。没想到,来到檀溪边上发现刘玄德已到了对岸,而眼前波涛汹涌的檀溪又令人不寒而栗。
“刘使君,刘使君,你为何如此害怕,要这样逃跑呢?”
听了蔡瑁的呼喊,刘玄德也愤然高声答道:“我和你有何怨仇?你却屡次三番地加害于我。我今日出走,实在是听从了君子的忠告。”
“阁下怎么认为我蔡瑁会加害你呢,不要乱猜疑!”
蔡瑁说着,悄悄地张弓搭箭,准备从马上对刘玄德射箭袭击。
刘玄德见势不妙,立刻骑马朝着南漳方向继续逃跑。
“哼,眼看着又让那家伙溜走了!”
蔡瑁只能在溪边咬牙切齿地干瞪眼。他心犹不甘地朝对岸放出一箭,只见那支箭就像一根稻草被奔涛和雾风戏弄着,终于无奈地落到了地面。
“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蔡瑁捶胸顿足地后悔不已,但他转念一想:“面对檀溪之险,刘玄德竟能策马安然跃过,恐非凡人所为。也许他受到了神明的护佑,神的力量是难以抗拒的,不如现在暂且回去以待他日。”他这样自我安慰着,悻悻地空手而归。
恰在此时,忽见对面陡起烟尘,一队兵马直奔而来。蔡瑁一看,为首的正是刘玄德的虎将赵云,还有他的三百名部下。他们正紧张失色地喘着粗气快步赶来。蔡瑁装作糊涂地抢先问道:“那不是赵云将军吗?你们要去哪儿?”
“你说去哪儿,我们的主公不见了,现正在四处寻找,足下知道他的行踪吗?”赵云焦急地问道。
“我也为这事担心呢,所以特地到这儿来寻找。不过还是没看到。他究竟会上哪儿去呢?”
“我怀疑!”
“真是不可思议。”
“不,我是说怀疑你的态度。”
“你怎么会怀疑我的态度?”
“今日襄阳盛会,你为何在各座城门调集了这么多的军队?”
“我是荆州九军的大将军。因为明天还要继续举行盛大的宴会,并召集州中的武士进行大规模的狩猎活动,调集来的军队士兵都是来当狩猎助手的,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好了。我们就不要在这儿一问一答地浪费时间了。”
赵云说着,率部沿着檀溪的岸边搜寻。他把部队一分为二,分别到上游和下游寻找。尽管他们反复地呼叫着主公的名字,回答他们的依旧只是檀溪的波涛声。
不知不觉已近日暮时分。赵云不得已又率部返回襄阳城内,那儿也没见到刘玄德的身影。
其实,此时的刘玄德正不顾自己身上的伤痛,悄然趁着夜色走向返回新野的归路。
十八 弹琴高士
黄昏时分,一望无际的天空逐渐由澄澈转为晦暗。此情此景,不由得使人产生了一种“念天地之悠悠”的情怀。刘玄德一人默默地走在广袤的原野上,只有银色的繁星和淡淡的月影相随。
“啊,我自己已经到了四十七岁的年龄,这身孤影单地还要无为地飘零到何时?”
刘玄德突然勒住马,茫然地环视着旷野的氤氲。身处那条连接着过去和未来的道路,他对前途似乎感到迷茫,不禁连声叹息。
不经意间,他听到了对面传来了悠扬的竹笛声。过了一会儿,从雾里闪现场出一个骑在老牛背上的牧童正吹着笛子朝这儿过来。
当俩人擦肩而过时,刘玄德对牧童悠闲的生活状态突然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羡慕之情。
突然,那个牧童转过脸,冷不防对刘玄德问道:“将军,将军,您莫非是那个过去平定黄巾之乱,近来又住在荆州城的刘豫州大人吗?”
刘玄德听了,不由得惊异地瞪大了眼睛:“啊呀,你这个山野小童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呢?我正是刘玄德……”
“啊,我果然没猜错。我师父和客人聊天时会经常提起你,日子久了,我在心里也会猜想着刘豫州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刚才偶然间看到您的一对比常人大而福气的耳朵,就大吃一惊,心想那不是诨名叫‘大耳朵’的刘玄德大人吗?”
“告诉我,你的师父叫什么?”
“他叫司马徽,字德操,道号又称水镜先生。他出生于颍州,亲眼见到过黄巾之乱。”
“平时和那些人交往?”
“他和襄阳的名士都有来往,其中和襄阳的庞德公和庞统等人关系特别好,他们也常来那林子里拜访师父。”
顺着牧童手指的方向,刘玄德放眼望去,问道:“我看到那树林中有间屋子,是你师父的草堂吗?”
“是的。”
“庞德公和庞统我都不认识。他们是怎样的人?”
“这两个人是叔侄关系。庞德公字山民,比师父大十岁。庞统字士元,比师父小五岁。记得有一次他俩来拜访师父,正巧师父到后山捡了一点柴薪。他们就烧柴煎茶、温酒,终日谈及世事的盛衰,品论世上的英雄,谈兴甚浓,没有一点倦意。他们都是些健谈的人。”
刘玄德听了牧童的一番介绍,顿时产生了拜访高士的兴致。他问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去你师父的草堂拜访。小童,你能为我带路吗?”
“那太容易了,我师父一定会欢迎你这位意想不到的贵客。”
牧童骑牛前行,为刘玄德做向导。大约行走了二里路,突然看到林间亮着一盏灯,并从树林的深处显露出那座幽雅草堂的屋顶。草堂越来越近了。听着潺湲的流水声,他们顺着小路来到了草堂,推开柴门进入后。又听到里面传来了美妙的琴声。
牧童把牛拴入牛棚,对刘玄德说道:“大人,把您的马也拴入牛棚好了。请跟我来。”
刘玄德谨慎地说道:“小童,见你师父之前,请向他禀报一声。我这样莽撞地进去不太好。”
刘玄德伫立在草堂前,正与牧童客套之时,琴声戛然而止。少顷,只见一位老人从草堂内推门出来,责怪道:“是什么人来这儿?我刚才弹琴,原本琴音清幽,突然音律紊乱,变为杀伐之声。想必门外之人是从充满血腥的战场上下来的落败者吧?请报上名来。”
刘玄德听后大吃一惊,他偷偷打量着眼前的老人。此人约五十多岁,松姿鹤骨,初一见面就觉得他是一个具有清雅之风的高士。
“啊,原来您就是司马徽,道号水镜先生?”
刘玄德对司马徽谦恭地稽首施礼,致歉道:“承蒙先生的小童指引,我得以拜见尊颜,心中不胜欣喜。岂知打扰了先生的清居,恳请谅宥。”
牧童在一旁插言道:“先生,这位就是您和朋友们经常提起的刘玄德大人。”
司马徽露出异常惊讶的神色。他急忙恭恭敬敬地对刘玄德还礼,并殷勤地把刘玄德引入草堂内,宾主分席而坐。
刘玄德对今夜的奇缘感到非常高兴,他对司马徽说道:“我没想到今晚能和先生见面,这真是太奇妙了。”又暗忖:远避尘嚣的高士居所原来是这样的啊。
他环顾着草堂内部,对司马徽清净的隐居生活羡慕不已。书架上摆满了万卷诗书和经书,窗外遍植松竹,一方石桌上放着一张古琴,旁边还有一盆秋兰正吐着幽香。
司马徽见刘玄德穿着湿漉漉的衣服,便问:“今天是否遇到无妄之灾,若无不便,不妨告知一二。”
“其实我是跳入檀溪,九死一生逃出来,所以衣服全湿透了。”
“你竟敢越过檀溪,这说明一定遭到对手的追击,情况十分危险。我听说今日的襄阳盛会绝不是单纯地为了庆祝丰收。”
“哦,原来先生也早就有所耳闻了?的确如此。”
刘玄德向司马徽详细诉说了今日发生之事。
司马徽几次点头,显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司马徽问道:“将军现居何官职?”
“左将军宜城亭侯,兼豫州牧。”
“若是这样,将军不也是朝廷屏藩中的一位佼佼者吗?那你现在为何要在他人区区的领地中奔命,还要受到小人们的追杀,以致身心俱疲,狼狈不堪?难道你就这样大事无成地虚度年华?”
司马徽痛切地说着,最后又低声自语道:“真可惜!”
刘玄德听了,甚觉脸面无光,他有些自嘲般地回答:“时运不济以至于此,且事与愿违……”
司马徽摇头笑道:“不,不,这不能归咎于命运。好好回顾一下吧。如果容我直言不讳,我觉得关键是将军的左右没有贤人相助。”
“先生的说法使我甚感意外。我虽不是明主,但发誓与我生死与共的忠臣不乏其人。文有孙乾、糜竺、简雍,武有关羽、张飞、赵云,我绝不认为我这儿没有人才。”
“将军原来是位仁慈的主公,一听到有人说您的家臣中没有贤人,就立刻反驳,极力庇护自己的家臣。这从君臣之情来看固然不错,但作为主公,仅凭这一点是远远不够的。您不仅要招揽文事或武功方面有特长的人,还应该仔细观察、推敲整个团体,看看还缺少什么,如何弥补不足。”
说到此,司马徽又进一步咄咄逼人地说道:“关羽、张飞、赵云之辈都有万夫不当之勇,但他们没有权变之才。孙乾、糜竺、简雍等人不过是所谓的白面书生,不是经国济世之士。将军拥有这样一批人,难道就能成就霸业吗?”
刘玄德陷入沉思之中。对于司马徽的一番话语,他好像有点心服,又似乎不太服气,所以一直默默不语。最后他终于抬起头,态度诚恳地说道:“先生所言极是,但关键是先生说的是否过于理想化,有点脱离现实呢?我虽不才,多年来也一直礼贤下士,四处寻求隐于山野的贤人,但收效甚微。所以我认为,当今之世,要想求得如张良、萧何、韩信那样的旷世之才是不可能的。现在也不会有这样的豪杰隐匿于山野之中。”
司马徽还没听完就大摇其头,说道:“不,任何时代都绝不可能没有贤才,只怕没有能真正起用这些贤才的慧眼。孔子不也说过‘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之人’吗?您怎么能说当下如此广大的各国领地里没有俊杰呢?”
“我刘某愚昧无知,不具识人的慧眼,不知先生能否赐教?”
“您没听说过最近各地传唱的一首童谣吗?童谣里说‘八九年间始欲衰,至十三年无孑遗。到头天命有所归,泥中蟠龙向天飞。’不知你对这首童谣是怎么看的?”
“我不明白其中的含意。”
“建安八年,太守刘表的前夫人亡故。荆州的败亡之兆由此而起,家族内部开始出现了争乱,这就是‘始欲衰’。所谓‘至十三年无孑遗’,就是预言刘表的死亡,至于‘到头天命有所归’,就是天命回归的所在!”
司马徽说到此处,目不转睛地看着刘玄德的面容,又加重语气重复道:“天命所归,回归何处?就是将军您呀。您是天命选定的人物,对此难道没有一点自觉吗?”
刘玄德睁大眼睛,吃惊地说道:“先生不可信口而言,像我这样的人怎能担当如此大任?”
“非也!非也!”
司马徽温和地否定了刘玄德的想法:“现在天下的英才齐聚于此,襄阳的名士们也对将军的未来抱有很大的期望,您要好好地把握这个机运,唯才是举,打下未来大业的基础。”
“先生说的贤才真的有吗?请告诉我他的大名。”
“卧龙、凤雏。若得其中一人,也许就能掌控天下。”
“卧龙?凤雏?”刘玄德一时不得要领,不由得趋前请教。
谁知司马徽抚掌大笑,口中只说着:“好,好!”其后便笑而不答。
刘玄德被他唐突的奇言弄得一时不知所措,后来才知道这是高士的习惯。
日常之间,不论善恶之事,司马徽总以习惯的“好好”两字应对。
据说,有一次有个熟人来访,悲痛地诉说自己儿子死亡的缘由,司马徽依旧以“好好”两字回答。熟人回去后,司马徽的妻子批评道:“虽说这是你的口头禅,但对死了儿子的客人也这么说,岂不是太过分了吗?”
但是司马徽还是我行我素地不为所动,只是说:“好,好!你的意见说得很好!”
这时,小童送来了饷客的酒食,司马徽也陪同刘玄德一起用餐。
餐后,司马徽热心地慰留道:“将军看来已很疲劳了,今晚就请到卧室里休息一下吧。”
刘玄德笑道:“那就打扰了,听了先生的话很受益。”
他被引入别的卧室里休息。虽然头靠着枕头,但心里想着司马徽刚才说的话,久久难以入睡。这时,一声马嘶打破了深夜的静寂,接着就听到屋外传来的人声和开门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来者是谁?”
平时对风声都敏感的刘玄德此时不由自主地侧耳倾听。由于草堂不大,所以连客人从后门进入主人房间的脚步声都听得很清楚。
这时,传来了司马徽的声音:“这不是徐元直吗?你怎么会这个时候来我家?”
接着,是个壮年男子沙哑的声音:“先生,我去了一趟荆州,因为有人告诉我荆州的刘表是当下的名主,所以跑去投奔他,谁知见面后才知道和听说的完全不一样。他实际上是个无能的藩主,所以我对他很反感,当即在舍馆里给他留下了一封信,连夜逃到这儿来了。”
那人爽朗地笑着。接着,又传来司马徽的声音,他是在严厉地批评那位壮年男子。
“什么?你去荆州干什么?哎呀,连你也会这样目光短浅。如今这个时代,贤愚混杂,瓦砾可变珠宝做官封爵,珠宝却只能躲藏在瓦砾下面,掌权者不识人才反而将其践踏在脚下。世人对此视而不见已成通病。你虽有王佐之才,但对当今的潮流没有深刻的认识,不等自然出头的时机,就卖身投靠刘表那样的人,这反而是自取其辱。你为何要在仕官的中途逃跑呢?就是我理解你也绝不会为此褒奖你,你应该更加自重才对。”
“对不起,我做事实在太轻率了。”
“古代的贤人子贡说过:‘有美玉于斯,韫匮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
“我以后一定会多加小心的。”
不久,即告辞离去。
刘玄德等到天明,问司马徽道:“昨夜的来客是何人?”
“噢,他吗?大概为了寻找一个好主公,已经到他国周游去了。”
“是吗?那昨天先生所说的卧龙、凤雏究竟是谁呢?”
“哦,好,好。”
刘玄德突然跪倒在司马徽的脚下,再拜道:“我刘玄德不才,但我最大的愿望是想恭请先生和我一起到新野,共同振兴汉室,扶助万民,平定今日的祸乱……”
没等刘玄德把话说完,司马徽就哈哈大笑道:“我老汉只不过是山野闲人,我想比我强十倍的贤人现在一定会来匡助将军的大业。不过你要尽心尽力地寻求才好。”